不是所有关系都能放下，因为有些关系是要放在心里。当你能在手上紧紧握着他的时候，请不要舍弃，并且好好珍惜。当他在你手上不小心滑走的时候，你还是可以把他放在心里。不管你紧握、放在心里或放下，那全都是因为你对他的爱及思念。
ADVERTISEMENT
有关舍不舍得，我想起一位长者。他是我陪伴的癌症病人，而我是他的医疗社工。
是鳏夫的他没有子女，常年独居。当癌症进入第三期，院方派我充当他的“孝子”，无非是希望有人能提供基本的照护。
他还能自理，所以我们安排载他去日间服务中心，夜间自行在家。因为癌症，他没有足够力气打扫。家里肮脏，没人打理。
正值新年到来，我安排几位义工为他做了打扫。打扫前，我叮咛义工们：“我们只是负责打扫乾净，任何物品都不许丢弃。”
义工们高度配合，我们分工合作，负责清洗厕所、厨房、抹窗口、风扇等。我担心他滑倒，请他选一个地方坐着不要随意走动。他就留守在厨房，坐在冰箱旁，不停和我们说谢谢。
我对他说：“我们不会丢东西。除非你要丢掉一些东西，你再来和我说。OK？”他满意点头，吩咐我放在大厅的报纸千万不能丢掉。用堆叠如山来形容这堆报纸一点都不为过。
三个小时后，我们离开，没有带走任何物品。长者站在大门口，点头微笑，不停说谢谢。
我请几位义工去喝杯咖啡，聊聊天。
一位义工说：“你们有没有发现，他的报纸已经是很多年了的？”
另一位义工说：“有没有看到挂在大厅的日历其实是2001年的？”（我们当年第一次做打扫的年份是2006年）
另外一位义工说：“我刚才打开冰箱想要处理乾净的时候，他就立刻站起来。你们知道我看到什么吗？里头有一包肉，已经是黑色的！”连我都皱眉头了。但我也终于明白，为何他一直坐在冰箱旁边。
有义工问我：“他这样是有病吗？”
我不否认囤积过量是心理障碍之一。但是我不想污名化长者，至少他家里的空间是宽敞的，而且他爱乾净。除了过期的报纸和日历，加上已经严重发霉的冷冻肉食，其他用品的摆设看起来都是非常合理的。
我说：“我不觉得他有病。谢谢你们非常配合，辛苦你们了。”
有人建议我，不管怎么样，都要想尽办法丢弃那包黑色的肉，我说好，让我想想办法。
就这样，每三个月，我都安排一位义工陪同我一同去长者他家做简单的打扫。
第二年的农历新年，我照样邀约同样的义工们来打扫长者的家。大家都很乐意协助。
第三年的新年，我们还是相约一同打扫长者的家。
连续三年打扫长者的家，我们始终不移动任何物品。长者并没有囤积任何物品的迹象。那些堆叠如山的报纸，我们就吸一吸灰尘。那个挂在墙壁的过期日历，我们把它拿下来，抹一抹灰尘，再挂回去。那包黑色的肉，不要说碰，我们一句都不敢提及。只有一名好奇心较重的义工对长者说：“我打开冰箱看一看啊。帮你抹一抹。”
每一次打扫后，坐在茶餐室的我们一定先问这名义工：“还有没有那包肉？”最议论纷纷的就是为何我这名社工没有勇气说服长者丢弃这一包肉。这黑色的冷冻肉就一直被放在冰箱里。
| 普通会员 | VIP |
VVIP | |
|---|---|---|---|
| 星洲网平台内容 | |||
| 星洲公开活动 | |||
| 礼品/优惠 | |||
| 会员文 | |||
| VIP文 | |||
| 特邀活动/特级优惠 | |||
| 电子报（全国11份地方版） | |||
| 报纸 | |||
长达三年的陪伴，长者始终绝口不提此事，我也不主动询问。然而，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气喘的状态也越来越严重。
第四年的新年要来了，我独自拜访长者。我的拜访除了要安排义工们来大扫除之外，我需要安排他住进安宁病房，接受临终关怀的住院服务。长者逐渐无法自理，而且很容易跌倒。
长者问我：“要我现在收拾行李（进院）吗？”“不急。我明天会安排救护车来载你。请放心，我会陪你。”
长者没有多回应，站起来，走进厨房。我看着他从冰箱拿出一包黑色的肉，放在大厅的桌上，对着我说：“这个可以丢了。”
终于，我“见识”到这包黑色的肉了。
这三年我都是负责洗厕所，我不可能贸然然打开冰箱去偷窥这包黑色的肉。我心里第一个想法是这包食物真的不是普通的黑啊。
长者看见我并没有露出太诧异的表情，他问：“你应该知道有这一包东西吧？”
既然他开门见山，我也不忌讳直言：“我三年前就听义工说有这包肉了。”
长者指着墙壁的日历说：“这一天（日历显示2001年7月10日）是我太太昏迷进院的那天。”
长者指着眼前这堆报纸：“这些是我太太还未读完的。”
长者又指着那一包黑肉：“这是她当天刚从巴刹买回来的。她就昏迷了，隔天她就去世了。”
男性长者不想在我面前过于感性，他很努力地把眼泪留在眼眶里。反而是我在当下见证了鹣鲽情深的关系后，我只说了一句：“嗯。”，眼泪就流下。
这一次，轮到我对长者道谢：“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我终于明白了。谢谢你。当初不敢问你，是因为不知道从何开始问起。”
他笑了一下：“终于可以丢掉了。不要到最后我死了，别人来收拾的时候，吓到人家。”我诚实地和他说：“其实已经吓到我们的义工了。”我们两人笑开了。
不是所有东西都能舍，毕竟有些东西得来不易。
不是所有关系都能放下，因为有些关系是要放在心里。
当你能在手上紧紧握着他的时候，请不要舍弃，并且好好珍惜。
当他在你手上不小心滑走的时候，你还是可以把他放在心里。
不管你紧握、放在心里或放下，那全都是因为你对他的爱及思念。
直到有一天，你知道你终于可以全心全意放下了，岁月也随之而静好。
隔天离开家之前，我邀请他亲手把这包黑肉放进公共垃圾桶，我们一同坐救护车去安宁病房。
谢谢他，让我上了一趟宝贵的课。
（注：真实的故事有得到长者的同意才书写的。谢谢长者。这新年，我想念他了。）
ADVERTISEMENT
热门新闻
百格视频
ADVERTISEMEN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