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怡.在外的心，在内的愿：文化归属的形式与本质

最近，马来西亚教育部推行学生佩戴“爱国扣章”的政策，引发不少社会讨论。有人认为，形式感是培养国家认同与文化归属感的第一步；也有人质疑，这样的外在要求是否过于表层，难以触及人心。我对此并不陌生。我在中国接受完整的基础教育，非常熟悉“形式教育”的节奏：升旗仪式、国旗下讲话、背诵古诗、写爱国作文……这一套系统性的文化认同训练，确实塑造了一代代人对“国家”与“集体”的情感认知，也提供了归属的入口。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及在不同国家旅居的经历，我意识到：形式可以提醒我们“属于哪里”，但归属的本质，是我们是否愿意靠近、愿意留下、愿意认同——是我们“想成为谁”的内在选择。

在不同的国家生活，我多次深刻体会到“形式”与“本质”之间的差异。在尼日利亚，电力供应不足，停电是常态。我和朋友们围坐在烛光下吃饭聊天，他们口中的“we are used to it”只是形式，本质是对制度性困境的无奈和妥协；在巴西，我被人们的热情、松弛和活力吸引，享受着嘉年华的节奏与城市的色彩，但我也看见，“享受当下”的形式掩盖着对不稳定生活与阶层鸿沟的隐痛；在韩国，我逐渐适应了快节奏的职场秩序与“前后辈”的关系规则，也渐渐意识到，这套高效运作的系统背后，是年轻人情绪与创造力的长期透支。认同与归属若只是被安排或赋予，终将流于形式，无法触碰情感深层；唯有那种源于理解、通向共鸣的靠近，才能真正筑起归属的根基。

我也时常努力追求那份真实的归属感。我也曾努力学习各国的问候语、熟悉节庆中的仪式、背下每一道菜的名字。但即便语言再地道、举止再得体，那层文化的“肌理”有时仍悄然划出一道边界。那种若即若离的距离，藏在每一句“你来自哪里”的寒暄中，也藏在我听得懂笑声却不明白笑点的无措里。我也常常思考：家的定义是什么？我属于哪里？在中国，家是母亲炒辣椒时带着呛味的香气，是父亲清晨咳嗽的声音，是邻居柴米油盐的唠叨；在巴西，家是门前高大的绿树，早餐桌上的奶酪面包，低空掠过的金刚鹦鹉身上那抹绚丽的蓝与黄；在尼日利亚，家是停电后启动柴油发电机的沉重马达声，是傍晚邻居端来一碗黑乎乎却暖胃的胡椒汤时的感动；而在马来西亚，家是街角咖啡店里叻沙的味道，是过年时高高挂起的黄梨灯笼，是车里电台中熟悉的988。我开始思考，或许“家”，或者说，我“属于”哪里，并非某个具体的地址，而是一种心理上的锚点——它不依赖护照、身分或徽章，而是扎根于那些微小却确定的时刻：我们感到松弛，被理解，被接纳。

我从不排斥“形式”的存在，但我更珍惜本质。徽章可以是提醒，也可以是开始；但真正的归属，从来不是他人赋予或被强加的，而是一次从内而外的决定：在某个时刻，我们愿意靠近，愿意认同，愿意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