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翠娴.流浪的都该死

一个真正文明的社会，不只追求干净与高效，还应讲起码的慈悲与共情。流浪不该是死刑，生命不该被漠视。

在这个快节奏与效率至上的时代，“流浪的都该死”──仿佛成了许多人的无声共识。不是说在嘴上，而是写在每日的冷漠里。

这句听来极端的话，对象除了流浪汉，更多的是针对流浪狗猫，尤其是那些出现在住宅区、巴士站、食肆边缘的身影，管他是四只脚的还是两只脚的；大部分人并不会关心这些流浪生命从哪里来、为何无家可归，只认为他们和它们都“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国的流浪动物到底有多少？难以掌握实质的数据。哪怕主要是管理动物福利的兽医局，也没有统计或收集过国内流浪狗猫的数据。只是每每当地方政府、人们喊着流浪狗猫在增加、在扰民的时候，他们也就安静的默认；可是根本没有实质的数据支撑。

当然，哪怕社会上很多动保人士都在尝试以结扎回放流浪狗猫来控制数量，可是也可不否认，街头每天都会有新的流浪狗猫出现，它们当中有许多原本是宠物，因搬家、生病、过度繁殖或主人弃养，最终流落街头。

“放生”成了这些人类的借口，“它可以自己找吃的”、“动物不都天生天养的嘛”，这些弃养者总有讲不完的“理由”。然而，这明明是人为造成的困境，我们却把责任一推了之，眼不见为净。

这边有人弃养了，那边就有人要求地方政府“处理掉”，以“安全”、“卫生”为名，堂而皇之的要求展开“清零”行动。“人道安乐死”听起来温和，但对那些只是想活下来的生命来说，无异于一场无法抗辩的判决。

当然，必须承认，确实有部分流浪动物会出现攻击性或携带疾病，公共安全与卫生确实需要管理。但问题是，这种管理是否真正针对问题源头？是否公平合理？

举个典型的例子，在一些住宅区或食肆附近，有人为了“处理剩饭”将白饭和残羹冷炙倒在街头或一些附近店铺的走廊、沟渠旁，这些纯粹为了图省事丢厨余的人，自以为这就是“喂养”，是慈善、是善良，是不浪费食物。

可现实是，饭菜放在那里，苍蝇先来，老鼠再到，狗猫却未必会靠近。但，因为区内有流浪狗猫，那么有人倒饭菜喂养，便是流浪狗猫存在惹的祸，哪怕有闭路电视拍到了丢饭菜的人的样子，也看得出狗猫并没有吃那些被倒的厨余白饭，可最终接到投诉的议员或助理，却还是以“狗聚集、环境肮脏”为由，要求市政厅“清理流浪狗群”。

他们不会去找丢饭菜的人、不发罚单，或许要找出那个人太麻烦了，所以被责怪的、被处理的，永远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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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不能说话，也不能投票。比起处理源头问题，清理动物似乎更“有效率”，也更“政治正确”。

而这背后，其实是一种人类惯性的双重标准，只想要干净的街道，不愿接受流浪动物也是社区的一分子；想摆出一副“爱护动物”的姿态，却在关键时刻选择噤声，甚至默许“清除”。

可这些狗猫不是突然冒出来的，它们也曾属于某个家，何况饭菜不是它们倒的啊，它们也不见得有去吃那些白饭馊水，那到底犯了什么错，需要“被处理”？

台北、新加坡、伊斯坦布尔等等的地方政府和社区早已推行“捕捉-结扎-回放”（TNR）政策，逐步降低流浪动物数量，也保护城市的人道形象。

在我国，也有槟城的地方政府，与志愿组织合作试点TNR项目，设立庇护所和绝育行动。只是碍于资源、人手和政策支持的限制，这些努力在国内至今仍然不成主流。

我们是否可以从“管理问题”转向“承担责任”？作为一个文明社会，是否愿意承认，所谓“流浪问题”，其实大多是“人类行为”的后果？

“流浪的都该死”──这句话之所以刺耳，是因为它直指我们的盲点：家里的狗猫是家人，街上的狗猫是麻烦。

我们对生命有双重标准，顺从的、干净的、被我们圈养的才配拥有权利；而流浪的、不方便的、吵闹的，就只能等着“被处理”。

但真相是，它们并没有选择流浪，它们只是人类弃置的后果，是被视而不见的存在。

我们应该从根本上避免冲动养宠物与随意遗弃，在市政层面支持TNR政策的推广与合法庇护中心的设立和运营，在社区与校园层面推动基础动物关怀教育，也应促请政府制定更健全、具执行力的动物保护法。同时，不再把人类乱丢饭菜厨余当喂养的行为，归咎于狗猫“出没”的后果；人类自己制造的问题，不要总怪到动物的头上。

一个真正文明的社会，不只追求干净与高效，还应讲起码的慈悲与共情。流浪不该是死刑，生命不该被漠视。

哪怕你无法领养一只流浪动物，你依然可以选择不施加伤害，可以在面对谩骂或虐待时，说一句：“这样不对”，在面对喂养不当的投诉时，找出当事人，对症下药，而不是怪狗怪猫在该处流浪。

流浪的，不该死。但如果我们继续冷漠、推卸、麻木不仁，也许，真正该死的，是我们这种文明的虚伪与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