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颖慧.马来西亚新闻业仍无法讲述的故事

人们很容易将新闻业描绘成政治压迫的受害者。然而，沉默不仅是上层强加的，也是内化的结果。拥有政治或企业利益的媒体老板会干预报道以保护盟友。编辑因担心诉讼和舆论反弹，会指示记者淡化或撤下敏感报道。记者则在经过多年骚扰之后，逐渐养成自我约束的本能。

当这种情况发生时，沉默就成了共谋。拒绝质疑种族歧视的政策，新闻就将不平等合法化为常态。回避宗教保守主义的审视，就是将对女性、少数族群和艺术表达的限制正常化。将选举简化为“马来选票”和“华人选票”，则进一步强化了公民只能作为族群的一份子，而不是作为马来西亚人的观念。

关于移民和难民的报道也体现了这种模式。标题常常使用执法措辞，例如“非法移民”、“取缔”、“扫荡”。却鲜少追踪报道制度性剥削、拘留期间死亡，或犯罪集团和国家行为者的共谋。新闻报道使用国家话语，反而加剧了污名，而不是揭露滥权。

这种沉默腐蚀了信任。公众注意到了缺失的东西。读者察觉到新闻报道的不足，于是许多人转向其他渠道：社媒网红、政治支持者的博客或网络谣言。一旦新闻报道失去公信力，假信息就会填补这一空白。讽刺的是，通过回避争议，媒体削弱了自身的相关性，给假信息、两极分化和仇恨留下了空间。

迈向无畏的新闻

值此世界新闻日之际，问题不在于马来西亚是否有新闻，而在于马来西亚人愿意捍卫什么样的新闻。我们想要一个娱乐大众、安抚大众、重复报道的新闻，还是一个调查、挑衅、冒险的新闻？如果马来西亚要巩固民主，答案必须是后者。新闻必须超越谨慎，走向勇气。

这意味着要重新构建叙事方式。种族议题不能仅仅作为社群冲突来报道；它必须被视为法律、政策和机构等一系列结构的产物，这些结构要么延续不平等，要么消除不平等。宗教不能仅仅被视为文化身份；而必须审视其政治用途和社会后果。政治权力不能仅仅通过丑闻来报道；必须将其视为塑造治理、机构和公民生活的体系来追踪。

勇气必须是系统性的。当记者遭遇强烈反对时，编辑必须与他们站在一起。媒体老板必须将独立性视为信誉的基础，而非负担。公民社会必须捍卫受到攻击的记者，承认他们是问责的盟友。公众必须提出更多要求。读者必须明白，值得信任的新闻报道并不总是令人舒服的。如果我们只想要迎合我们世界观的新闻，那么我们就把新闻逼入了无关紧要的境地。

马来西亚并不缺少故事。从司法独立到妇女权利，从环境危机到侵蚀治理的贪腐，议题无处不在。我们缺少的是讲述这些故事的自由与意愿。

世界新闻日并非一种自我吹捧的仪式，而是一种勇气的召唤。对马来西亚新闻业而言，这意味着直面那些依然定义着这个国家却仍被回避的故事——种族、宗教与权力。新闻引发不适并非失败。它失败的真正原因是逃避不适。

沉默从来不是中立，而是投降。我们刻意回避的种族、宗教和权力故事，正是马来西亚最迫切需要面对的。如果新闻不能诚实地谈论这些，那么马来西亚就无法超越它们。

值此世界新闻日之际，马来西亚人必须面对一个令人不安的现实。新闻无法靠娱乐大众或重复官方说辞来捍卫民主。只有敢于直面权力，提出禁忌问题，讲述社会本身不愿面对的故事，才能捍卫民主。

如果我们的记者不能报道这些故事，那么，还有谁来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