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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前文提要:面对流言,世超处之泰然。倒是师父后来好像知道了点风吹草动,曾经多次,刻意向世超提起,师父说:世超,作为政治人物,有些事情是绝对不能碰的,特别是女人…… 补选进入关键时刻,战火燃烧各种课题都会随时被人点燃。世超个人私隐出现裂口,别人趁虚而入,一把火丢下一发不可收拾竟成火山爆发。事情发生在一天竞选空档期,玉桂相约世超赶去喝黑豆泥鳅汤,算是慰劳。汤喝完稍作休息,外头突然震天价响,有人大喊:罗世超出来,罗世超出来…… 世超开门出来一看这下完了。该死的玉桂随后还跟了出来,一脸无辜笑容可掬,仍是当年那个傻气的大眼女人。这下正中圈套,黄脚鸡被捉个正着,两人跳进黄河怎么也洗不清。只见一伙人闪了出来,手一举一台台照相机逐一亮相,闪镁光此起彼落,争先恐后玩猎艳,世超和玉桂成为焦点人物。等到一眨眼回过神来看清楚,一伙人已作鸟兽散,动作迅速,前后不到5分钟,显然是谋划多时才有的干净利落。 第二天报章头条图文并茂,大事报导世超糗事,其中更有猛料影射世超演出陈世美抛妻弃子戏码,极尽诋毁能事。新闻中央,还刊有世超惊慌失措照片一张,内附说明:偷情被捉?这张照片很多年后仍是人们谈论的笑柄。是谁挖下的坑世超心知肚明。补选师父属意世超上阵,有人不满窝里反,过后很多事情层出不穷,接二连三发生。桥段包括间谍跟踪,串通报讯,总之目的极具毁灭性。 偷情照片事件发酵局势横摆,民调一面倒,敌对阵营利好世超后劲乏力,情况叫人担忧。为亡羊补牢计,补选师爷军团脑力大激荡,最后端出苦情戏一出,献意妙香出马为夫叫冤,澄清事情真相,希望能借此摆平不利局面。妙香心中五味杂陈,被逼粉墨登场,记者会上几乎是声泪俱下,力挺罗世超是个顾家好男人,所有负面报导皆属子虚乌有。妙香这场处女秀,表现收发自如,场面掌控到位,全无怯场破绽,令人钦佩。补选几经博弈,世超最后低空飞过,中选为州议员。补选传来捷报,战绩是否因苦情戏而扭转乾坤?众说纷纭。 那次事件后玉桂乔迁搬了住所。世超出面租下淡江高峰塔一个单位安顿好玉桂,过后总算平静无事,世超如常过着逍遥品尝黑豆泥鳅汤的好日子。师父知道这事后,赶到世超家中,心有不忍但觉得有话鲠在喉间,不吐不快,于是在世超耳边放警号。师父一脸严肃,说:世超,听声劝,该收手了,一次已经够了,这种事,容不得再发生了。 师父阅人无数,经多年潜心研习,对面相术方面,颇有心得。对世超,师父一个字点了他的相。在师父眼中,世超长得流,不幸这个流,犯了贱。流是滚动,流总爱蠢蠢欲动,会惹事生非,如果让水溢泛滥,就没有了定力,久而久之,足以一举揭竿而起,酿成一个又一个祸端。 师父坦诚的,把他个人所观,所察,举一些比较重点的,以及非常关键的,都在不同的场合,尽量含蓄,跟世超作明细说明了。师父还说,妙香和世超比较,面相绝然不同,属于两个对立的极端。主要分别在于妙香的一对瞳仁有神,那种看来详和正派,未附有任何杂质的纯正,更没有流。 在某种层面上,师父认为,妙香为人处事,远比世超稳当,师父甚至表明,只要跟着妙香的话去做,便错不了。师父相信,妙香会是世超在人生面临困境时的定海神针,甚至是世超的守护神。师父言重了,但他认为必须口出真言,目的只为世超好。尽管师父苦口婆心把话都说了,师父仍然未能确定,世超从他的一席话中,到底脑袋里装下了多少斤两,吸收了多少的日月精华。 师父料事如神。他的一字流相再次为世超带来印证。这次祸端更上一层楼。祸端与黑豆泥鳅汤息息相关。世超爱喝黑豆泥鳅汤,这个习惯变本加厉,以致沉迷其中,但他忽略了,他的举动,在旁人眼中,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所谓旁观者清,旁观者妙香看在眼里,心里盘算着,盘算着一些委屈,常年累月,压抑在心头,叫人窒息,煎熬之余,最后觉得,有些事情终需要来个了结,于是把心一横,有了定论。就在一个月圆之夜,妙香在世超面前摊出一个离字。 离,世超傻了眼,一个斗大的离字让他方寸大乱。但片刻之后,他从妙香坚毅的眼神中解读到,事情看来终究不可挽回。离字太沉重,这字他从来不曾想起,妙香既然动了这个念头,他没有选择唯有配合一起担纲演出。离,两人没有发生太多的口角和争执,也没有太多的恶言相向,这是平静的离。律师楼这时派上用场。妙香说:楼师楼见罢!世超说:想清楚了?妙香说:不用想了!看来双方都没有太多的遗憾。 但这事耽搁了一段时间。虽然耽搁,妙香不愿住在家里,既然要离了,她决定搬出去住,办完手续再作谋算。多年受雇在家的女佣刘嫂随她而去,一个孩子暂时送回娘家。这么说好了,好端端一个三口之家,弹指间只剩下世超吊儿郎当一个人,夜里梦回惊醒,思前想后,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理不清,总觉得不懂那里出了纰漏。 医院的气氛僵硬。雨未歇。医生出来做了交代,医生说:你们不用等了,病人没事,最好别骚扰她,明天再来罢!世超不想回家,这阵子他想起玉桂,他怎么就忘了玉桂呢?全是这场雨,世超被弄得一切颠三倒四,懵懵懂懂的,也不晓得这天到底干了些什么事,脑际一片空白。世超打算赶赴玉桂的黑豆泥鳅汤之约。 雨仍然是这天的主题。罕见的雨,长命雨。世超踩着油门,眼前全是水汪汪一片河流似的景象。马路成河,周遭庶几仿佛,全是河。世超小心翼翼摆动驾驶盘。目的地仍未到,但也近了,只转一个湾,斜坡开上去,高峰塔就到了,只是,车开着开着,世超越发觉得,情况诡异,好些熟悉的路段,竟然变得陌生了,他认不出要往哪一个方向开去,只好把车停在一个空旷地方,打开雨伞,向前走去,探看情况。 走着跨前一步,走到一个熟悉景点,一幕出乎意料之外的场景,让世超错愕着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高峰塔曾几何时,几成水乡,熟悉的高峰塔,承受汪洋似的狂流侵袭,已然面目全非。举目所见,一股股黄澄澄,似乎从天际某一个缺口狂涌而来的愤怒之水,如流沙般翻天覆地直往整个山坡狂袭过来,声势浩大,震慑人心。放眼四周所见,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楼。漫天人们叫喊的声浪,淹没了整个天际。一山坡曾几何时美好的景色,一瞬间竟被连根抽起,偷龙转凤般变成个愁云密布的雨景,恐怖伴随哀号,叫人心碎。世超想跑上山坡去,但他找不到路。满山坡鬼哭神号,人群乱窜,救护车停一旁,警车摆路边,人的嘶叫声,响彻云霄,乱糟糟的恍如人间地狱。世超抽了一口冷气。就在这时,世超忽然发现,一座标志性的高耸大楼,不懂何时,受了重创般,卧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如一条巨龙。世超一看大惊,整个人跌坐地上,有一阵子的晕眩,呼吸极不舒畅。玉桂就住在这栋倒塌的大楼内。好几辆救护车这时开了过来,就旁戒备着。救护人员忙着救人,分秒必争,只因不想错过黄金时段,同时也做好凖备,启动连续多日的拯救工作,军警人员则忙于维持秩序,让救灾工作顺利进行。 世超站了起来,毫无目标如游魂四处浪荡。有人逆着水流冲过山坡慢慢走来,大喊:救人!快救人!另一边,有忙乱的人众抬着架子快步走向救护车。这里大部分的地方已经宣布为灾区,灾区不远处安全地带,搭有大棚子,作为救灾中心。中心挤满了人,人人一脸哀伤。有人瘫在那里,累极倒下,让人扶着,仍然坚持等一个渺茫的结果。中心说不上来的乱,伤者坐一边,死者放远处,没有人知晓真正的伤亡人数。数据陆续泄出,只证明一个事实,灾情严重,而且发展朝向更坏的一方倾斜。世超浪荡了一阵子,立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他心里牵挂的,只有玉桂的安危,然后,世超感觉到,有人拉他一把,嘱他离开。那人说:危险!世超没有离开,呆立着,头脑一片空白。雨还是下着,只是比早前来得小了,一点一滴,是抽噎的愁,如妇人哀哭。这长命雨,真是祸国害民,有人嘀咕着。世超挪向另一边去,朦胧中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后来确认了,那是一位尊贵的前副首相。探问下,这位尊贵老者的家人也中招了。世超走过一个棚架,无意中发现那里卧有几具尸体,覆盖有白布,世超不由自主抽搐了一下,身子无端端发抖,有呕吐的感觉,突然世超惊醒过来,想起什么,开口大喊:玉桂,玉桂,你在哪里?回声飘扬在空中,但是没有人应,回应的是四周愁容满面人众的哀号。世超继续喊:玉桂,玉桂。还是没有人应。世超变得有点超歇斯底里,摆出横冲直撞姿态,四处兜兜转转,只为寻找他的玉桂。玉桂,你在哪里,世超喊着,一声比一声苍凉。 空旷的天际闪过一道雷声,那么不合时宜,却霸道。世超到了救灾中心,查阅伤亡人士名单,伤者50人,死者22人,名单多处打着问号,其中伤亡者大部分身份不详,仍待确认。名单中没有玉桂的名字,世超只能祈祷,祈祷玉桂吉人天相。离开救灾中心,世超瞥了一下手表,心里暗自衡量,从自己拨电给玉桂的时候开始,过后一段漫长的时间,高峰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他的玉桂,又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有一点他是确定的,他知道,他的玉桂,一直在等他,等他到来,以他至爱的黑豆泥鳅汤,慰劳他,但是,他却延误了,延误是因为意外突发,如果没有意外,稍后的情况,又会是怎么样呢? 那意味着……太多的念想纷至沓来,他难以招架,就在这一刻,世超脑筋电光一闪,毫无来由师父的映像,突然出现眼前,而前此师父规劝过他的,一些有关他和妙香的话,隐隐然如流水般,轻飘飘响在耳际,毫无来由,世超两肩开始抽搐,抽搐着骤然近乎饮泣的,低声喊了一句:师父…… 相关文章: 周少龙/黑豆泥鳅汤(上) 周少龙/猎鹰简史(上) 周少龙/猎鹰简史(下)
1天前
胖女人刚从落满豪雨的街上匆忙走了过来,浑身湿透一副狼狈模样犹挂在脸上,脚一伸,歪一个头颅,一颤一颤,停在门隙间喘气片刻,才跨一只脚向前,进了办公室。因着前额乌发沾水软卧一侧,加上天庭往后的发丝干剔,蓬松翘起,因此让原本一个均匀的头颅,半干半湿,几成铁轨状,错觉下变成一个鸡冠头,乍看有点滑稽。 进了门,鸡冠头尖起嗓门,不由分说,嚷了起来,嚷的是高音:没带伞,做了落汤鸡,别笑话。没有人笑,大家一脸严肃。天一片黑沉沉,得人怕,这雨,看要落崩天,从势头看,非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不可!仿佛是一种预感,预感写在鸡冠头脸上。那天稍后果然发生了大事,天大的事,震撼一时,人们连续谈论了好几天,追根究底,全是这大雨惹的祸。 办公室内世超和陈律师两人面对面坐着,瞄一眼,鸡冠头30左右,年龄露了饀,不是大家要等的人。两道落寞的目光急速撤回,瘫落在桌面的文件上,一个心思想着:时间早过了,也许人还在路上,也许,另有原因。 人还没到吗?鸡冠头问,她是律师楼的见习生,问了才发觉这是多此一问,脸一阵赧然。这一切,其实是事不关己了,她心里嘀咕:离婚文件早已弄妥,是帮忙同事整理的,而今两个主角,看来二缺一。很明显的,单看这雨下个没完没了,这签字的事,非要改期不可了。 玻璃窗上蒙着一层灰白,透着朦胧,室内看不透室外情况,室外也瞧不见室内风光。但从阵阵急速掠过的疾风号叫中,不难发现外头雨景的诡异和变化多端。雨下得反常,大而连绵,满天际飘扬的雨点,亡命之徒似的失去理性,直坠滑落,落在地上发出答答答声响。 世超一双眼,来回往窗外和桌上文件之间晃过来,又晃过去,明显有超标的不安。陈律师瞧一眼世超,做个莫可奈何状,伸手再度把桌上文件整理一番,良久打破沉默,说:罗先生,我们再等一会儿罢!半个小时,好吗? 长命雨淅沥淅沥仍然没断气,骨碌碌下着,叫人烦。时间打着点滴,一分一秒像催命小鬼。世超枯坐,心却忙着,在周遭踱步。妙香不是那种没有时间观念的人,她做事贴着时间走。想着,站起来,又坐下,犹豫一下,决定打一个电话,了解个情况。借了律师楼电话,一手拨了出去,电话那端铃铃铃清澈响起,好一阵子,没有人接。世超耐心等着,仍然没有人接。稍等片刻再拨电话,还是没人接。 转个身,瞄一眼时钟,世超随手拨出另一通电话,新的号码一通即有人接,好像早就守候在一旁似的,世超舒口大气,对着电话筒说:玉桂,我这里有点事,办完了,就过来,这里雨下得超大,可能会迟一点,你那边怎么了?你说,今天会煲黑豆泥鳅汤,是吗?这次口福不浅了。 黑豆泥鳅汤煲得火候恰到好处,酥口泥鳅肉碎化成鲜美口味溶合黑豆一点清纯,再加一丝微弱老姜精致的辣,吊人胃口,这是母亲生前的一道拿手绝活,也是世超的最爱,只要这道绝活一出,世超必多吃一碗饭,母亲见他猴急样,笑他为食猫。但小时这道菜,母亲不会轻易为之,只有逢年过节,或者当孩子在学校考得什么好成绩,她才会亲手炮制一道,作为奖励。母亲一直把黑豆泥鳅汤视为她的爱心汤。 母亲的绝活没有传人,家中姐妹志在各方,对烹饪兴趣缺席,后来进门的妙香没学上手,是遗憾,所以打母亲多年前过世之后,这道叫人倾倒的黑豆泥鳅汤,从此成为人间绝响。倒是后来,无端端杀出一个玉桂,竟出人意料之外的,突然露了一手,请缨上阵做了道黑豆泥鳅汤,叫世超惊喜连连,并招魂似的,唤回世超过往种种美好的回忆。 那次玉桂亲手调弄热腾腾一大碗黑豆泥鳅汤,其难能可贵之处,在于整个风味,跟母亲的绝活,几乎是同宗同源,同汁同味,一个完美的翻版,叫世超惊叹。也许这是母亲身故后冥冥中做好的安排,让她的一手绝活,投了胎,转了世,在另一个女人的手中起死回生。世超做梦也没想到,他与黑豆泥鳅汤,竟然超越时空,得以再度邂逅,重续前缘。世事有时就是这么,说不上来的玄。世超简直当奇迹看。 那年大选,师父突然出人意表,礼让腾出本身稳当的选区,攻打一个人人避而远之的危险国会议席。面对强敌抢攻,胜算外界评价负之又负。师父严阵以待,一伙徒弟义不容辞,自动亲赴前线助选。世超坐镇竞选中心,调动协调宣传,人员分配,采购,膳食以及交通安排诸等大事。战情胶着那个时候,师父一日赶赴三个群众大会,六十来岁的人仍然脸无倦容。最后师父突破重围,高奏凯歌,自此师父的声望,提昇到另一个高度。 庆功宴上人人喜气洋洋,神彩飞扬前所未见。欢笑声中各式菜肴逐一上桌,种类多彩多姿有眼花撩乱之感,这是世超暗中加料换来的结果。一片激昂呼喊之后,世超陪师父干了一杯,回到原桌继续喊饮胜。刚放下杯子,一道靓汤及时端上。站起一看,黑豆泥鳅汤。也不过一道黑豆泥鳅汤,世超并没有太在意,但一加品尝,惊为天人不得了,愣了一阵急忙放下碗筷,招来负责厨务大员,穷追猛打直问背后操刀人是谁。 操刀人5分钟后被热搜出场,一亮相一位大眼女人,傻呼呼急喊什么事什么事,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滔天大罪,惹来别人兴师问罪,脸上一阵惶恐,哪里知道一连串的赞美突然从世超口中溢出,大眼女人一时傻了眼,忙说:不敢当不敢当,只不过一道家常小菜,不足挂齿,如果有机会,以后可以为你做。世超就是在如此戏剧的情况下,结识了玉桂。玉桂是非党员,她与一位妇女组党员友好,特地前来做义工。黑豆泥鳅汤也是她建议下临时加入菜单的。 一道黑豆泥鳅汤长线拉扯般吊住世超的胃口,同时招引来世超的非分之旅。世超三不五时造访了玉桂,也多次品尝了玉桂的黑豆泥鳅汤,他有时深感怀疑,他到底是为了要见玉桂, 还是为了想一亲黑豆泥鳅汤芳泽。总之,黑豆泥鳅汤长长一条缠腰蛇,好几年缠住了世超,叫他动弹不得。不妙的是,世超的举动,引来流言,流言隐隐约约,暗指世超频密私会大眼单身女郎,内情可圈可点。 面对流言,世超处之泰然。倒是师父后来好像知道了点风吹草动,曾经多次,刻意向世超提起,师父说:世超,作为政治人物,有些事情是绝对不能碰的,特别是女人。师父话有所指,世超心里明瞭却不以为然。 雨死缠烂打下着。挂了线,世超犹豫了一下,再次拨了先前的号码,同样的电话铃铃铃声响,没有人接,世超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有一种不祥的感觉。等了片刻,正要挂线,一个急促的声音出其不意,抢在耳际响起:哈啰,是罗先生吗?我是刘嫂,世超嗯一声还没完,对方连珠炮大喊:不好了,出大事了!世超耳朵紧贴电话筒,说:刘嫂,你慢慢说。电话筒里刘嫂声音由强转弱,弱极几成哀鸣,世超一听一心惊,再听整个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盖下电话,一声不响狂奔出门,叫一脸错愕的陈律师,一时如坠五里雾中,追在后头,问:“什么事?” 世超头也不回,匆匆忙忙丢下一句:出大事了!直往医院奔去。 医院一座庞然巨物静卧在一个小山坡上,应有尽有各种内脏操作如常,处变不惊,随时应对各种变故。世超飞车开抵时,一辆救护车正好抢闸朝朦胧大道直奔而去,兴许是某地出了大事。世超找到询问处查询后,被引到急救室外等候。两个舅子一胖一瘦早已候在那边,一脸焦虑。世超问:情况怎样了?胖子答:医生说,姐姐服过量安眠药,已经洗了胃,危险已过,休息一下要住院观察。 世超站立一旁一脸凝思。电话里刘嫂的话一针一针刺向他的心,让他深感愧疚。也幸亏刘嫂为找妙香身分证从医院回了一趟住家,世超才能获知妙香入院的消息。妙香自从搬出去租屋后一直由刘嫂照顾着,这次事故也幸亏刘嫂及时发现,把妙香送入医院。 雨连绵下着非但没有停歇的征兆,反而越下越大,下崩天。雨下着下在世超心中。这雨一直纠缠着他,雨声中仿佛传来师父的声音,隐隐约约,是喃喃耳语:看你,弄成这样,不是早就告诫过你的吗,女人碰不得,尤其是政治人物。 世超和师父两人关系密切。师父早年仍在政坛拼搏的时候,世超便追随在他的身边了,时间的厚度建立起两人的渊源。由于这层关系,很多人理所当然,把世超视为师父的接班人,也因此,那年出现一个州议席补选,师父点名世超上阵。那是一场苦战。世超虽然赢了补选,最后却狼狈损了名声。(7月29日续) 相关文章: 周少龙/黑豆泥鳅汤(下) 周少龙/冲天炮(上) 周少龙/冲天炮(下)
4天前
真正阅读严肃文学,已经是25岁以后的事。那时刚进入硕士阶段,在中文系氛围的熏陶之下走进文学世界。半工半读和写论文之外,只有被筛网过滤后残留在碗底的时间碎片能用来阅读。于是我培养出极怪极异的选书习惯:出席作家分享会之前或之后,购买阅读他们的书。 像我这样的读者,短短几年下来贪婪的食书兽一样啃下韩丽珠、言叔夏、海凡等作家的书。毕业出社会后依旧维持这个奇怪的习惯,在不知道该读谁人的书,就去看谁即将举办分享会。久仰大名的自然书写作家吴明益,直到他去年到槟城办讲座,也因为这样奇怪的理由才正式被拉进我的阅读清单。 那是11月槟城文学节的最后一天,我拾级而上黑水壶咖啡馆的上方空间,座位已满,坐着的老外不少,我只能坐在工作人员靠后临时增加的椅子。吴明益说一句,翻译员小姐传译,中英转接,语速不缓不急,照顾所有语言背景的听众,可惜一来一往拖延时长,没法谈更深入的部分。 时间有限,但吴明益还是谈到了一些重点。他将作者分成九类:诗人、掘墓人、哲人、传道人、魔术师、说谎家、拾荒猎人、迷宫绘图师、博物学家。早期写出《睡眠的航线》的他是掘墓人;写《复眼人》的时候他是传道人;《单车失窃记》所展示的幸福牌脚踏车的历史知识和脚踏车的技术知识,还有罗列的参考文献,如此秉持写论文的态度去写一本小说的人,无疑是博物学家的姿态;最后的《海风酒店》,他自认是一名拾荒猎人,打捞过去的他的或者别人的生活经历,淬炼成一部他一心想写好的小说。 讲座结束,场地归还咖啡馆,签书移到别处。我和其他一样怀里兜着书等他签名的读者,三脚食蟹獴一样一路尾随,沿着土库街,途经食物狂想馆、静思书轩,在第二个十字路口右转,签书地点在Prestige hotel对面的Loft 29。在那洞穴一样的空间里,签书队伍人数不多,但冗久,吴明益仔细聆听每个人的话,再认真思考、回应。 轮到我来到他的面前,抓紧时间迅速抛出阅读《海风酒店》后想不透的两个问题:歪脖子村长多年后重遇童年那头长大了的熊,为何会哭了出来?白狗Idas只出现在小说的前面和后面,为什么会缺席中段的大半时间? 他盯着字条上我写下的自己名字,再复制到小说扉页上,耐心回答。深入思考的片刻他一时忘了名字怎么写,回头查看那张字条,才谨慎签在第三本书上。 ——歪脖子想射杀小熊的时候,他还不是村长,但那时的他对村子有很强烈的归宿感。重遇同一只熊,双方都已长大成熟体,但他出卖村子为利益,已不再是当年一心为村子谋福利的小男孩了,因此流下内疚的泪水。 ——据我接触的原住民说,狗是每个男人的帮手。督呶曾有一段时间进入文明社会,此时他的原住民身分被隐蔽起来,作为象征的Idas自然也缺席。等到后期他以原住民的身分为村子抗争,Idas自然又出现在他的身旁。 领略到文字艺术的美好 作家投来坚毅有神的目光,深深触动我的灵魂某处。他使我惊叹,即使是小说里很小很小的,细微得几乎让人忽略的细节,都有作家下笔以前的考量和布局。创作者对文学的坚持可以如此打动人心,真不无道理。 抱着签好名字的书走入阳光底下,从站着的位置看向左方,道路延伸的尽头是海。土库街某根柱子上贴有蓝底白字,描述这段街的简史:“从港口延伸,是具有历史性的贸易集中地,北段是欧洲及华商的银行与商业地带,南端则是布满活跃的批发贸易活动。” 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海风酒店》某处的场景:Truku歇息在船头靠岸的傍晚海滩吹海风,海风酒店里的村民、外籍工程师,以及城市来的人们静静喝酒听人唱卡拉OK,小欧绘画的童绘悬挂在屋梁底下和柱子上。在故事里,玉子、督岩、Idas和三脚食蟹獴走进巨人体内的洞穴;而在故事外,我们在作家精心安排的路线里,一步一步走进故事的洞穴,从而领略到文字艺术所营造的美好和想像。 话说,吴明益将签好的书交到我手里的时候,说火字旁的焌,好特别的名字。接着还说了一句,或许让双方都感动的话:“谢谢你把小说读得那么细。”
3星期前
他一个人走在冷飕飕的街上,手上热腾腾的食物和咖啡毅然成为冷风攻击的目标,它们不断袭击他的手和手上之物,势必要从他手上汲取仅有的温度。他将食物揣在怀中,在食物变成他体内的能量之前,他尽可能地保护着食物。 工作前的进食习惯,和亲自走路到制造食物的地方领取食物,已经是他人生中仅存不多的意义和娱乐。 攻击不到食物的冷风,转而攻击街上斜斜歪歪的街友,贪婪地汲取他们身上仅存的温度。这些人零零落落地躺在大街上,如同秋天的落叶,那么地让人不堪一顾。这些人类都是从人工智能手上败下来的生物败将,他们讨生活的能力被它们夺走,从站在街上举牌抗议,到抗议无效;从寻求政府支助,到大家爱莫能助,从失业到失智,他们如同人类废物一样的存在,仅存的生命表征只不过是数据;完全没有心跳和体温等生命表征的人,翌日会有机器人来扫街,将他们铲走,用高科技处理方式,将这些人体蛋白质和糖或核酸之类的物质,变成高质量的填土材料,跟有机垃圾一样。纵有一死,但他们是伟大的,奉献最后的身躯来填满逐渐被侵蚀的海岸线。 这个时代,没有保险没有养老金固然可怜,但是没有爱没有家人,才是人类灭亡,或被人工智能取代人类的原因。 他抬头望了望路边的树木,他刚才想到秋天的落叶了吗? 四季是他儿时记忆,现在的世界已经没有四季之分,热带国家随时会下冰雹飙大雪,一天内随时有四季,地球的平衡力量已经失序,人工智能才是信仰。过渡不到的生物,便是废物。 昔日知秋的树,如同也如大地的废物那样的存在。 据闻州政府想要立法将街景数码化。倘若法案落实,届时,你要看什么季节,任君选择,市政府还会不时举办活动,邀请选民一起参加,同力打造自己的理想家园。 “理想家园?”怎么这句话在IQ250的他耳中听起来那么的违和。这些在街上苟延残存的人类还是存在的,还是不断有人会被淘汰,只是虚拟世界将他们屏蔽而已。 落叶,依然落叶,只是已经不需要清理。 倘若“理想家园”真的出现,那么活着的树木,就真的成为他壮年时的记忆、现代孩子未来在博物馆找得到的扫描档案和数字资料了,或是无人机和镭射制造出来的三维全息图里的一组数据,如此而已。 回到家,家务已由人工智能办好,他的家干净得犹如家具店展示厅。手中的食物报恩似的活了过来,奉献了自己。除了吃食,自己需要将汤匙提起来,他是享受这个过程的,味蕾刺激,大脑活了过来,这种刺激跟其他感官刺激不同,他庆幸自己这方面的功能还没退化。他感慨,自己毕竟是人类,会饿,会累,细胞会坏死,但是他独特的经验却让他成为了全球百分之一的优秀人类,这也是他被选入公司,和众人工智能一起当同事的原因。 他的公司,是24/7的客服热线,通过传来的视频和声波观音色,鉴定求助讯息,并及时提供需要。公司的前身是类似美国311那样的机构,接待任何紧急事故之外的奇难杂症,然而,如今在公司接听电话的是人工智能,它们会在资料库里寻找客人所需,通过他来翻译,然后口译给顾客。偶尔这些人类顾客和人工智能的客服人员沟通不来,就由他这个传译员来为双方解码。 偶尔,他发现,他的工作已经超过了纯粹翻译的范围。 他的工作让他成为了人工智能世界的观音菩萨,可以帮任何一个人解决问题,小至为顾客念出说明书修理好家里的机器猫,乃至于救命的活组织器官移植所有的医疗细节和风险评估,他都可以成为人类和服务提供者之间的传译,或两个人工智能之间的沟通桥梁,让问题解决。 这份工作他做了10年,依然想做下去。至少,可以弹性上班,又不需要面对办公室政治,也不需要在同事之间杀出一条血路来攀爬到至高点。他的同事大都是人工智能,它们没有血。和平相处,各自为政,他和它们成为了公司的组织,各自就是一个活细胞独立个体。 当然,即便是人工智能结合人类脑袋的团队,也不是没有试过遇到骗子,“行骗和说谎”这个陋习是自古以来的人类习性,即便所有资料转移到了云端,这个习性还是如影随形。人工智能同事只是处理数据,它们没有情感,也没有实际的社会经验。一日之内总会有千万单欺诈或不正当交易的案例,通常,第一层的人工智能同事会把关,它们率先将那些黔驴技穷的骗子筛选掉,那些进化了的,成功避开所有验证来到他面前的骗子,则由人类的他完美地鉴定这些投报人的真伪。 有一群进化了的人工智能骗子,它们会利用伪造的声纹和生物辨别密码,骗取金钱或福利,那些躺在路上的人类,不乏有被诈骗榨干的事主,他们通常在失去为自己辩护的意识之前,已经一无所有,生命只剩下填海的意义。 鉴定骗子,他绝对胜任有余。除了懂6种语言,0.05秒内翻译的能力——这可是全人类最好的纪录了,最好的人工智能只做到0.08秒,加上他有丰富的人生经验:曾跟无理取闹的屁孩相处,曾跟贪得无厌的心机女斗法,曾平定鲁莽和剑拔弩张的男人,曾在辩论场上完胜忽悠选民的政客,也曾经被骗财骗感情。这些经验,写进履历表,会让许多等待训练的人工智能羡慕莫及,它们求他分享他的资料,以训练自己的演算法。 那些年,当人类都在害怕自己有一天被人工智能取代的时候,他自信地知道,自己终将不会被取代。因为他是训练着人工智能的百分之一智囊团。 人类存进意识内的经验,才是完胜之道。他只会死,但是绝对不会败给人工智能。 因此,他进入了一家能够拥有自家人造卫星的公司,目前,太空很拥挤,人造卫星和卫星之间,乃至讯息和讯息之间干扰和彼此破坏的行径太多,因此,2468年联合国太空法令生效,想要拥有自己卫星的公司,必须要有足够资源或充分的理由。他的公司,本着为全地球村人民服务的精神和福祉人类的宣章,早就已经赢了半边太空。甚至有大国蠢蠢欲动想跟他们买数据,也被拒绝。 “我们只服务人类。”公司高层说。 “I am proud to serve you。我很荣幸为你服务。”他流畅地用两个世界最多人使用的语言介绍自己,饱食一顿后,精神抖擞地开始一天的工作。 今天他遇到一位要求转介合适医生的精神病人——其实,鉴定对方是精神病只是凭着自己的经验,因为此人说话没有逻辑,重复问没有逻辑的问题。他觉得他是精神病人。 可恰恰也是他的经验,导致了他判断错误。 当对方重复问了第20次后,他才想起,这可能是谣传中的语音迷魂兼催眠术。 “糟糕!”他动了一个念头。 “你的身分证数字是什么!”对方换了话题,冷不防地问。 “果然!”他遇到了骗子。在他陷入昏迷之际,他意识提了起来,用0.5五秒知道自己遇到骗子。 这个时代,身分证数字是每个人最后的隐私,若被汲取,所有的过去都会被扒出来,并允准对方编辑,那些遭他人编辑的人生,后果不堪设想,最后会陷入混乱,进入无自主意识之境,不断地问自己是谁,然后在一大堆真实和虚拟的资料之间,陷入崩溃。 “1……”他下意识地掐自己的颈,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交出自己的身分证数字。他曾为之骄傲的翻译能力,此刻因为大脑的疲累和延宕的翻译时差,竟然救了他。 一秒快过去,他的意识逐渐无力,还有0.09秒,他就要自愿地拱手将自己的资料交出来了。 “你不是精神病人,你没有病。恭喜你。自动安排出院手续。祝你愉快。再见。” 突然一把女声出现,势如破竹地打破他和骗子之间的僵局,将他从困境中解救出来。眼明手快的她,不光只是将对方的账号纳入黑名单,还给对方起了底,确认了身分,网络警察马上追踪查办。 他终于保住自己。 “谢谢你。”死里逃生,他不断喘气。身体需要养分也是这个肉体的缺陷,过度自信也是。 让他惊叹的是,他的团队竟然有这么优秀的同事! “没事,下次谨慎一点。这次是因为演算法同事在3分钟内发现你的异常,下一次可没那么幸运,或许他们会调整,你未必能撑过另一个3分钟。” “好。”虽然对方语气有点冷冰冰,但他莫名觉得温暖。 “请问你的公司账号是什么?”他问。 “01234567。”她礼貌地回答。 他很久没有这么跟人聊天了。 “你住在这个社区?你什么时候得空?我请你喝咖啡?”他鼓起勇气。 “谢谢你的善意,遗憾的是,我不食人间烟火。” 他愣了半晌。 “I am proud to serve you. Have a nice day.”对方用官方的台词,礼貌地结束通话,一颗冷汗从他背脊落下。 他想起她的公司账号,同事之间,只有那少数的百分之一的人类,才能拥有数字为“0”开始的账号。 他的背脊开始发凉。 谁说人类智能完胜了这个世界? 相关文章: 王筠婷/我的貓妹妹 王筠婷/草屋頂(上) 王筠婷/草屋頂(下)
4星期前
父亲说,我小时候看迈可‧杰逊的演唱会录影,是张着嘴看完的。“我儿子。”他骄傲地说。 父亲年轻时就在金店当保安。他挎着霰弹枪守在店门口,阻止过5次抢劫,抓捕了19名小偷。 8年前我击败数千名求职者,拿下漂白厂操作员的岗位。我们厂一共3个人——厂长、清洁工和我。我做事认真,深得厂长信任。最近市政局计划修建新的漂白厂,厂长忙于新厂建设,便很少来巡视我工作的流水线。清洁工是一名暴躁的妇女,负责打扫厕所和收拾掉落的羽毛。 其实我的工作相当轻松。所有漂白工序都由机器完成,我的日常任务主要是每天早晨,对排成长队的鸟类们说几句鼓励的话,安抚它们的情绪。传送带上的鸟儿——麻雀、乌鸦、鹦鹉、岩鸽、翠鸟、猫头鹰、斑姬地鸠等等,都很容易焦虑。如果不安抚,它们可能因为压力过大而狂拍翅膀,掉落的羽毛会增加清洁工的工作,她便会责怪我。 “如大家所见,这些机器很安全。大家放轻松,漂白很快完成,比我们人类染头发快多了。” “气味难闻?别担心,不危害健康。什么你怕痒?这我就帮不了你了,只能忍着。千万别乱动,否则漂得不均匀。” “漂得不均匀”是我的杀手锏,听到这句,所有鸟都会吓得乖乖不动。鸟们闭嘴了,我顺势结束演讲,厂里只剩沙沙的机器声。我们城里的大部分鸟儿都自愿接受漂白,因为漂白后可以获得和白鸽一样的待遇,得到市政局每天提供的口粮,每逢周末还有活蚯蚓加餐。 鸟类漂白厂设立的原由,还要说回城市改名这件事。新闻发布会在中央广场举行,市长高举话筒:“本市从今天起,正式改名为‘白鸽市’!白鸽象征和平、纯洁、希望,与我们致力打造的城市品牌方向一致。我相信不久,白鸽市会成为全国最令人向往的城市之一!” 市长身后的大片布幕滑落,一尊巨大的白鸽雕像出现在中央广场。周围掌声如雷,镁光灯闪个不停。阳光猛烈,白鸽的身体亮得刺眼,我强忍泪水睁眼,失望地发现,白鸽望向前方的模样清澈且呆滞,像只被吓得不敢动的笨头鸟。 前方高台上,市长忙着摆姿势拍照。父亲就站在我身旁,我想询问他的看法,却发现他在放空。 全新的品牌定位,以及一系列宣传和新的配套设施,让我们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市有了名气。“中央广场”被改叫“白鸽广场”,成为本市的热门景点,吸引大批游客。 白鸽雕塑出现后,人们突然察觉广场周围竟住着这么多鸟类。小鸟们站在雕像上,雪白的雕塑远看就像一大块长了各色霉菌的白面包。市政局雷厉风行,火速成立漂白科,运营特设的鸟类漂白厂。 最初漂白工作不太顺利。市长表示,绝不姑息那些顽固的“原色派”鸟类。他无视动物保护组织的抗议,组建了射杀小队,号召拥有枪支许可证的市民加入,消灭不洁白的小鸟。金店老板是市长的死忠支持者,父亲在他的要求下加入射杀小队。 回到家擦拭霰弹枪时,父亲说:“城市繁荣,匹夫有责。”过一会他又说:“要是你们漂白厂再多漂一些小鸟就好了。” “不漂白是鸟儿的选择。”话到嘴边,我觉得没必要继续这个话题,又把话咽了回去。 这天我看见一只乌鸦站在漂白厂的钢梁上。所有本地鸟都在传送带上,这不懂规矩的必定是只外来乌鸦。它俯瞰了我们几天,没有打扰工厂运作,我便没理它。 几天后,外来乌鸦突然飞到漂白剂搅拌机上。排队的鸟们交头接耳,我只好前去处理。 乌鸦朝我鞠躬。“我叫吴渡,艺名阿渡,是个流浪歌手,想在这里献唱。” 我同意了,反正我没别的事做,也没见过乌鸦歌手表演。 吴渡的歌声不赖,鸟儿们被它吸引,不知不觉被传送带送进漂白机。后来吴渡告诉我,它从没见过这么安静的鸟众。 吴渡对听众们很满意,它们也喜欢它。吴渡决定在这里长期驻唱。我与它约定,只要它不妨碍我工作,我便不反对它唱歌。 每天演出中场休息,吴渡会找我聊天。它说,它去过的很多地方,都没有白鸽市舒适。 “虫子很多,又肥又大,是鸟类的天堂。” 我很光荣,同时为我的朋友担心。 我警告它漂白后再出去才安全,否则可能被射杀。然而吴渡坚决反对漂白,为此我们起过几次争执。 “黑是乌鸦的本色!” “想想城市形象!看见广场的白鸽雕像?怎能让乱七八糟的鸟乱飞!” 我们争执的声音大了,传送带上的鸟们开始窃窃私语。这里毕竟是市政局的厂子。我赶紧捂住吴渡的嘴,怕它被举报煽动鸟类拒绝漂白。要是吴渡被抓走,我便失去一个珍贵的聊天对象。 有时吴渡会说起它以前的见闻。 “有一种蓝色的树,叶子边缘是金色的。” “哪有这样的树,乱编。” “我亲眼见过!” “在哪?”“忘了。” 吴渡坚称树是真实存在的。我不与他较真。 市长听说,有只乌鸦主动在工厂里安抚其他鸟类,让漂白工作更顺利,打算授予它勋章,以示表扬。不过,当他看见吴渡黑漆漆的身躯,表情就像生吞了蚯蚓。 市长要求吴渡漂白,吴渡背过身子不理他。虽然它对市长无礼,他们却不敢拿它怎么样,因为吴渡在鸟界也算小有名气。 市长一行人走后,吴渡气得狂扇翅膀,然后罢工一星期,后来在群鸟的呼声中回归。 有吴渡陪伴,时间过得很快。转眼父亲到了退休年纪。退休前,他获得金店赠送的小金牌一枚。他告诉我,走之前,他回头看了眼守了30年的门口。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新的保安站在他原先的位置。 这天我照常在机器旁发呆,吴渡突然问:“你每天做同样的事,不无聊吗?” “无聊又如何,我好不容易找到这份工作。” “为何不试试唱歌?” “谁愿意听我唱?” “我们交换外表,不就行了。” 于是我穿上吴渡的羽毛,在群鸟面前唱了一天。傍晚,我向吴渡道别,在白鸽市停留了小一会儿,然后飞向北,再向东,飞过大片森林和海洋。某日我见到吴渡说的金边蓝叶子。斜阳挂在厚厚的叶片后面,给它们镶上金色的边缘。那景色比我想像中美上许多。黄昏的风吹来,叶片轻轻颤动,碰出密集、颗颗粒粒的声音,我顺势高歌一曲。 我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吴渡,于是回到家乡。 经过动物保护组织的积极争取,射杀鸟类行动被终止。但市政局加大了宣导力度,想给鸟类们制造社交压力,迫使它们接受漂白(城市繁荣,匹鸟有责!)。听说新的漂白厂已经建好,比旧厂大多了。不管怎么样,依然有一些小鸟坚持保留自己的原色。 我没在熟悉的地方找见吴渡。一打听,才知道我走后的某天傍晚,旧的漂白厂里只有吴渡一人,他赶走了厂里所有的鸟,一把火把厂子烧了。 吴渡在监狱里睡得四仰八叉,我阅读了摊开在他床脚的日记。 我不知道进来多少天了。他们说,我很快可以出去。 某个早晨我来到这座城市,在一栋铁皮房子里,看见一个年轻人在漂白我的同类。我打算用锋利的爪子攻击他,拯救我的同类,却发现被漂白过的鸟儿们,飞走时竟得意洋洋。我想它们很清楚,从此它们只能生活在这座城市。但它们似乎不在意。或许因为这里气候温和、虫子很多。更令我诧异的是,我给它们唱奔放自由的歌,大家竟然都很喜欢。 我从未想过变成人类,提议交换外表,不过是心血来潮。 以前我就知道,人类擅长制作的陷阱,没有动物能逃脱他们的陷阱。我在这里住了几年,不知不觉和人类成了朋友,才发现他们也给自己设了陷阱。我说的并非像被关进监狱这种事,而是一种无形的、更厉害的东西。比如我的人类朋友,明明长着双脚,却总在固定的地方移动、做同样的事。 我的朋友飞走后,我决定为他做件事。我把漂白厂烧了。市政局决定在旧厂原址新建一座公园。我想,这大概是件好事。 吴渡被放出来后,我们不时交换身体,轮流到新的公园去。常在傍晚来到公园的人都知道,有一名古怪的歌手,有时唱人类的歌,有时学小鸟唱歌。 父亲偶尔也会来,穿着被他收藏很久的白衬衫黑西装,随着音乐即兴跳一段月球漫步,赢得一片掌声。 相关文章: 【新秀个人特辑 01】傅采杏/快问快答 【新秀个人特辑 02】傅采杏/诗作三首
4星期前
与书友闲聊,提及日前随手买了《巴尔的摩事件的真相》,虽然原本不识,然而读了很喜欢。她询问你如何从书架上发现这本从来不认识的书?当时有什么特别状况引起你的注目吗? 说穿了只是缘分。看过一些安·泰勒的小说,她专写巴尔的摩女人故事,精微细致,不同个性、背景的女人各有遭遇,满有意思。男作家笔下的巴尔的摩,与安.泰勒有何异同让我好奇。《巴尔的摩事件的真相》由姪儿马库斯诉说,现况与昔日交错,表露伯父、伯母经由聪颖与多年努力,“巴尔的摩勾德曼家”成为富裕、受人敬重的上流人士,谁知各人的不安、彷徨引发一连串厄运,最终家破人亡。伯父一家殒落的几个秘密并不骇人,反而相当人性。旁观伯父一家从光辉坠入阴影,马库斯原本钦慕仰望转变为心痛黯然,相当感伤。不过作家乔艾尔·迪克是瑞士人,根本不是美国作家。瑞士作家撰写以巴尔的摩为背景的小说,细想十分奇妙。 在书店特价区发现《我的乐透人生》,凭直觉买下。乔瑟琳是法国小镇缝纫用品店老板,生意尚可,丈夫为蓝领劳工。她平凡略显内向,曾列过几次愿望清单,可见她于不同岁月对生活的想望。不到两百页的小说,几乎是乔瑟琳的喃喃自语,若非末了诸人网络来函,我其实有点狐疑内容为否全是乔瑟琳一厢情愿。而领取头彩前必须先与心理医生面谈,嗯,有道理。尤其部分情节让我好奇法国的社会福利制度。乔瑟琳之父失智,长期居住疗养院,独生女的她仅固定探视,未提及这项财务压力。乔瑟琳曾因家暴自残,医生安排她一个人去疗养3星期,亦未提及付费种种。乔瑟琳的人生因乐透头奖改变,对她是好是坏或许人言言殊。我很喜欢她在开头独自欣赏自己中年身体这一段,腰上有赘肉依然美丽。 家人推荐《性格贩子——最受欢迎的人格测验MBTI大揭密》,让我看了开头。作者莫薇·安姆瑞表示她挺着7个月的孕肚,至某机构翻查档案,工作人员声称部分档案含“敏感资讯”,因此无法提供,且她事后得知曾被男员工跟监。她到底研究什么,竟宛如深入龙潭虎穴?家人又找出美国作家卡波堤曾参与性格测验研究的段落,哇,太有趣了。 爱书人的小小冒险 MBTI如今风行国际,本书阐述MBTI的前世今生。它由缺乏心理学、医学等专业背景的母女所发明,希望借由人格测验认识自己,以便选择适合的发展方向,初衷素朴且良善。MBTI尽管缺乏学理基础,然而操作简便,容易使用,于是后来广受教育界、公司行号以及培训机构欢迎,成了一门赚钱的事业,惟发明人母女并未因而致富。MBTI已发展成当代文化现象,亦出现许多质疑和批判。倘若较为了解MBTI发展初始,或有自己的解读。 书海浩瀚,太多不知道没听过的书,从陌生书籍挑选是否有诀窍?这是个好问题,然而我始终没有好答案。当下放弃的书,是不是比买回家的更好?有时难以验证。也许每一次的选择或放弃,都是爱书人的小小冒险。
4星期前
杨惟乐/熊猫人(上) 前文提要:有一群人,他们与众不同。他们也是熊猫人躲藏的对象。他们戴着一副倒三角形的眼镜,只要戴着这副奇特的眼镜,就能一眼分辨谁是熊猫人。 继续往前走,穿过一条马路,一排房子出现在我的右侧,一棵棵高大的树整齐地排在我左手边,与公路上的嘈杂环境不同,午后的住宅区总是较为宁静,这里弥漫着一股悠闲感,没有车辆的鸣笛声,也没有摩托排气管经过改装后发出的刺耳声响。 微风吹过,树叶间相互摩擦,发出沙沙声,门前晾晒的衣服随微风摆动,几只麻雀站在门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放眼望去整条道路罩在大树的影子下,好不凉快。 这条道路是我放学路上难得可乘凉的地方。 我把伞放了下来,拄着地上继续走。远处一间房子门前停了一辆面包车,门口聚集了几位大叔大婶正探头往房顶上看。 两位身手矫健的熊猫人在屋顶,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 走近点看,深蓝色的面包车车头有大大的四个字:“伟盛水喉”,下面还有一串电话号码,012XXXXXX。 “最近一下雨,天花板就漏水,老板你帮我看是什么情况。”打着赤膊,嘴里叼着一根烟的大叔说。 “应该是屋顶的树叶太多了,塞着水管,清理掉就好了。”一位熊猫人正和他交谈。 屋顶上的两位拿着一袋装得满满的塑料袋,往下一抛。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整整一袋的树叶。 其中一位大婶从房子里走了出来,手上多了几罐冷饮。 “拿去喝吧,天气热,小心中暑。谢谢你们啊,帮我搞定这个大麻烦。” 我仔细看了看这几位大叔大婶,并没有瞧见那奇怪的倒三角眼镜出现在他们的脸上,难到是老人家跟不上潮流了?又或许他们在他们的年代根本没有这种东西?在一次新年聚会上,有人曾聊到这款眼镜。奶奶听了表示不能理解现在年轻人的想法。 听奶奶说,在以前的年代,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上学,更不用说戴什么奇怪的眼镜了,因为大家都是熊猫人,你皮肤黑,我皮肤也没有白上几分。 以前人们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能不能吃上饭,孩子能不能养活,谁还会去戴什么奇怪的眼镜? 反而是随着时代越来越进步,这种倒三角眼镜渐渐流行了起来。她也不清楚这种眼镜到底哪里好看了,为什么会流行起来。 他们很享受倒三角眼镜带给他们的优越感嘛,认为他们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姑姑一边吃着年饼说。 奶奶摇了摇头表示不理解。 走过了这段绿洲,我又把伞给打开了。炎热的天气让我不得不加快脚步。 在翡翠街中,在各式各样的招牌里纯白色的“色彩世界”显得尤为特别。这是我爸爸的创意,他说就是要这样才能让人一眼就记得。 快到最后一个转角时,飘来的不是咖啡香,而是熟悉的气味。走向前去转头看向店里,一半的墙壁已成褐色。 一把电钻和几根电线紧紧缠绕在一起。卡车以倒退的方式开到店前,几位熊猫人利落地跳上卡车把一袋袋上面印着50kg的东西往店里运。 发叔夹着人字拖,双手叉腰戴着他那链式老花眼镜站在店前,看着吊车把“亚发咖啡店”几字缓缓拿下。 “阿轩啊!等下叫你爸爸拿多几桶褐色油漆过来。” “好勒发叔。” 他穿着工作长裤,腰间总是别着一个黑色腰包,上衣总是有着各色油漆的斑点。身为熊猫人的他皮肤也理所当然的黝黑。 我依稀记得小时候有次讨论起这件事。 奶奶说你爸爸可不黑,其实他皮肤白着呢,他小时候可比你姑姑她们都白。 爸爸看我不相信的样子,便把上衣脱了下来,露出他那平时隐藏在衣服下的部分。 只见手臂和小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锁骨周围一圈的黑色就像小孩的围兜一样挂在爸爸的脖子上。 我才发现原来爸爸白着呢。 “爸,发叔让你带几桶褐色的漆去他的店。” “饭在桌上,自己拿去吃,还有这包药拿去,听人家讲可以治你的病。” 我的病?是说我的熊猫人前兆吗?还有什么配方可以医好吗? 爸爸手上提了褐色纸袋给我。 林阿姨给我的,她说她孩子以前也是像你一样,之后是这样治好的。她还说只要在完全变为熊猫人之前,就有机会治好。你试试看。 我半信半疑地接下这一袋东西,手沉了一下,没想到挺重的,有什么药那么重? 爸爸转身把几桶褐色油漆放在推车上,就往店外走去。 几位大叔就在店里坐着。看到了我拿着这袋东西走进店里。 那个外号郭富城的大叔率先开口。 是啊阿轩,你可要治好你的病,千万不要像我们几个一样,小时候不懂事,长大变成现在的样子。这些药uncle我小时候也吃过,只是太苦了,我吞不下。 那么你现在有比较甜吗? 另一位大叔打趣道。 啊哈哈哈大家笑了起来。 是啊,早知道不管多苦我都要把这些药吞下去。跟我现在的生活比起来,这些药就是小儿科,可惜啊uncle我年纪大了,这些药对我已经没有效了。可是你不一样,你还小,现在吃还来得及。 苦?难道是宏仁轩药房开的药吗?那就怪不得了,那间中药店开的药可是出名难喝的。 中药的话,应该是饭后才吃吧。先吃午餐,等等再看看纸袋里装着的药。 一位年轻人从浅蓝色车里下来,走进了店里。“Halo,这里有burgundy色的油漆吗?” 蛤?什么尼? “Bur-gun-dy。”那位年轻人放慢了语调,想让大家听清楚。 郭富城转过头来看着我,我看着他,很明显我也没听清楚,或者说我也不认识这个单词。 “帅哥,它的华语叫什么啊? 年轻人看了看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巡视了店里一圈。店里现在就只有几位打赤膊的大叔和一位中学生坐在前台。 “你们老板在吗?” 那个倒三角眼镜又出现了。 “我在!帅哥你要找什么色的油漆?” 爸爸的声音从年轻人的身后传来。 “Burgundy。” “有的!有的!你要几litter的?我们有 1,3,5,10。” “我要5 litter的,你先拿出来让我看看。” 爸爸去了仓库,提着一桶漆走了出来。放到年轻人面前,掀起盖板。 “帅哥你看看这个色对吗?” “嗯对就是这个颜色。”年轻人脸上才露出满意的微笑。 付款后,他把油漆一把提起,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 “郭富城,你帮忙把油漆搬到人家车上。” 送走了那位年轻人,爸爸对着熊猫人大叔们说,叫你们以前不要读书,现在是不是丢脸了。 “轩啊你看那包袋子里面是什么了吗?” “你不知道吗?你不要乱乱听别人讲,然后拿东西给我吃哦!” “你先去打开来看吧。” 我走了过去把袋子打开。 中五历史复习,中五英语练习册,中五国文复习题…… 我才明白郭富城大叔说的苦了,是啊是挺苦的。虽然每次爸爸都像超人一样,状况发生时准时出现,但总有一天这位超人也会老去。 看来这贴药我还是得咬咬牙吞下去了。 相关文章: 杨惟乐/熊猫人(上)
1月前
〈新生活〉 家族聚会的气氛在美食和笑声中渐渐升温。她的母亲和先生的母亲都来了。先生的母亲一如既往地细心和节俭,将剩余的酱料小心地收进冰箱。她的母亲却一脸的嫌弃,认为这种已经开封的包装应该立即用完,否则会影响健康,悄悄地丢掉了酱料包。对于两位老人家的生活方式,她没多说什么,就装作看不见好了。 客厅里,大家围坐在一团,享受着美食,讨论着他们新家的装潢。她的先生拿着一碗沙拉,识趣地坐在她旁边。她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的表现相当不错,很是满意,很自然地就展现了满足幸福的笑容。两人很有默契地互相交流,宛若真的夫妻,十分恩爱。 送客人出门时,众人惊讶地发现天空中挂满了绚丽的彩虹,一道又一道,交相辉映。他们转向另一边的天空,同样也是如此。这一景象让宾客无不感到惊奇,纷纷赞叹。她心中涌起一股喜悦,这是新生活的美好预兆。他再也不必被母亲逼迫着去相亲,她再也不必忍受母亲的碎碎念。 〈吵〉 她不明白为什么孩子们如此喧闹,还爱抱怨。她个性恬静,怀孕期并非住在喧嚣的火车铁轨旁,也不是在熙攘的闹市中…… 她明白了,自己是一名教师。进入教室后,从未有过片刻的宁静。学生们喜欢吵闹,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闹。每天都有小朋友来投诉,谁又在班上折纸飞机,又是谁欺负了小同学。 好在这样的日子不长久。 过几年,他们都会长大离开家。她又可以重新拿出她的小提琴。 那时,她爱怎么拉就怎么拉,再也没有人会嫌她——吵。 〈变化〉 她经常在网络上下载尊巴舞蹈视频,学习跳舞、健身。她喜欢音乐和节奏。 有次她下载了一个视频,特别喜欢那个领舞的健身教练,尤其在5分钟06秒的那一瞬间,教练回眸轻轻一笑的动作,更让她看得如痴如醉,仿佛整个世界都凝固在了那一刻。别人看不出教练有何特别之处,她却深陷其中。 可是过了几天,她发现5分钟06秒的那一段,那教练的笑不一样了。虽然没有人察觉,但她非常确定那笑容已经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原来她所下载的视频并非每次观看都会保持一致,它跟她一样,有变化,只是别人看不出来。 〈两条路〉 他有选择困难症,每走一步都充满犹豫,特别是站在十字路口的时候,总要揪心很久才选择。即便做出了选择,几步之后,他又怀疑自己是否应该走这一条路。然而,他已经无法回头,只能带着遗憾及沮丧的心情继续前行。 她是个性格大大咧咧的女孩,家人都说她少一根筋。她平时想要干啥就干啥,对生活充满了无尽的好奇与乐趣。她的选择经常给身边的人带来惊吓,她却收获满满的惊喜。在她眼里,没有什么好或不好的,只有好不好玩。站在十字路口,她也从不纠结,转左还是转右主要看当下的心情。 最终,他和她在那个路口相遇,彼此的终点站。他满脸沮丧,累得像个活丧尸;她依然充满好奇心,活力四射。他看到了她,骂了一句:“晦气!”她笑容灿烂地看着他,觉得这人真有意思。 相关文章: 刘雅琳/极短篇两则 刘雅琳/一口气 刘雅琳/极短篇四则
1月前
一段时间不曾整理自己的书柜,架上的书本东倒西歪,或直立,或平躺,决定腾出一个周末的时间整理书柜。这是本科毕业之后,属于书柜的第一个“大扫除”,我逐一取下书本,将其划分为“课堂用书”及“课外读物”,进一步按学科、性质与体裁分类。由于书柜容量不大,我事先买了两个透明收纳箱,把自己不常用的书本装箱。搬搬抬抬数趟,我偶然在书柜最深处,发现了一整排白色封面的红蜻蜓少儿小说,随即抽取一本小说翻阅,在小虎队的歌声里,化身为红蜻蜓,低空飞过短暂的少年生涯。 红蜻蜓少儿小说是我高小至初中时期的收藏品,我和它的相遇始于小学图书馆。小学时期,教育部落实阅读计划,为了响应这个计划,班主任每个星期必然抽一节课带领全班到图书馆借书,这节课被我们称为“图书馆节”。班主任规定每人借3本三语故事书,而后完成阅读报告(NILAM),一个星期后到图书馆还书,再借另一批三语故事书,周而复始。往后到图书馆借书,我必然将华语故事书的配额预留给红蜻蜓小说,书脊上的红蜻蜓似为我而停驻。我在同学的大力推荐下开始阅读红蜻蜓少儿小说,一读便深深着迷。此后,每个星期的图书馆节,我都会把一只红蜻蜓带回家,收在书包里。书脊印有指甲片大小的红蜻蜓标志,填满了我本是无趣且漫长的周末小时光。 用全副身家买下“图书馆” 其实,小学图书馆的规模不大,藏书不多,加上每名学生的借阅数量相当有限,无法满足我的阅读量。每逢学校长假,我向图书馆借的小说早已阅毕,令我倍感枯燥。为了解决书荒的困扰,我总是在学校放假的第一天求妈妈带我到书局买小说。当时家里经济较为拮据,没有多余的金额让我买课外读物。我带上过年及生日收到的红包钱,走到“少年小说”的陈列架,在一片白茫茫的书海里挑书。妈妈打量着我选的小说,看了一眼标价,殊不知那时候的小说平均一本只卖18至20令吉。手抱几本红蜻蜓小说,我开心地到柜台付款。回家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拆开包装,用包书纸将小说包好,然后悠哉地躺在沙发上阅读。即使红包钱的数量日愈减少,但我的内心感到无比富足,因为书架上的小说渐渐多了起来。 阖上少儿小说,红蜻蜓读物在我的成长岁月里犹如蜻蜓点水,它浅浅地飞过我的童年,静静地躺在岁月的长河,培养了我的阅读习惯。时隔多年,红蜻蜓小说里的角色与情节,已经演变为记忆里的符号,遗留于白皮封面。放眼望向一整排的少儿小说,我回想了瓶子里的两条鱼,记起10月妈妈写给他的信,联想起发光虫、毒箭蛙、六六频道、杂货店的女儿……我小心翼翼地将所有红蜻蜓少儿小说拿下,仔细检查书况,不禁感叹。唉,部分少儿小说的书页已经泛黄,好在我有包书的习惯,小说的本体不至于残破。 回想起小学六年级的最后一堂论语课,老师在黑板上列了不同的物品,给予每人1000令吉的假筹码让大家竞标自己想要的物件。当时,我用了全副身家买下“一座图书馆”。或许是为了填补小时候的自卑与欲求不满,我陆陆续续把小时候读过的书买回家。升上高中后,妈妈曾经劝我把这些小说送给慈善机构。明知这些小说已经失去用途,但是我的内心依然十分不舍。最后,我决定把红蜻蜓少儿小说塞进书柜的最深处,禁锢了为我上色的红蜻蜓。 大约十几岁时,少儿小说被改编成了电视剧。许友彬小说书页上的文字接连影视化,故事顿时活了起来。第一次感受视觉与文字的冲击,我赶紧翻出书柜最深处的红蜻蜓小说,一边看电视,一边对照小说情节。我从未想过,手上的红蜻蜓能飞入电视荧幕,打开了我的眼界,为我的未来埋下许多伏笔,至于实习期间误打误撞进了当初改编少儿小说的影视制作公司,则是红蜻蜓给我捎来的后话了。 研究机缘巧合之下,我再度捡起了少儿小说。适逢书柜大扫除,我把红蜻蜓少儿小说,连同马华文学、影视文学相关书目移向随手可取的地方。如今,我的书柜列起一本又一本的少儿小说,还原了一段纯净的岁月,却给我捎来另一波考验。“研究生”身分是我迈向另一阶段的重大考验。念了一年的研究所,每天硬啃读不完的书,日日打开电脑,分析自己下载的文献,觉得研究这条路困难重重。当我萌生放弃的念头,抬眼一看架上的红蜻蜓小说,仿佛看见了自己一度挥别的年岁。想罢,我应该为自己的初衷而坚持。打开崭新的电脑文档,我的脑袋与电脑屏幕显示的文档一样,一片空白。不知道红蜻蜓又要带我飞向哪里?是我的小学时光吗?抑或带我横跨人生的里程碑?我要跟进红蜻蜓,飞呀、飞呀……飞过绵延的山峦。
1月前
● 第一件其实不新鲜—— 常常有人问我们,【星云】的选稿标准为何? 嗯,通常我们的答案是这个:适于【星云】刊登的文章多属日常小品,或能启发读者的生活感悟,有故事情节更佳。题材切莫老生常谈(许多不适用的稿件,就是因为重复描述别人写过的道理或经验,而又没有自己的延伸),描写文、议论文也不适用。描述亲情的文章是来稿大宗,竞争较大…… 但在种种所谓的标准或准则中,我们永远等着被“出格”的作品打动。意思是,没有什么是绝对的,重点在“打动”。编辑工作常常是比例的游戏,某个时段某种内容的来稿多了,那我们就少录取一点相近的内容或提高要求(怕读者生厌啊),而投稿者往往很难知道题材重叠这些事(所以真的不要气馁啊)。 然而若要言简意赅,或许可以把选稿方式浓缩成一条最关键的因素:要有读者意识。意即,写作投稿时心里要有读者,要大致知道谁是你的对象,或想像【星云】版的读者是一群什么样的人。知道在对谁说话,就不会只有喃喃自语了。 今日的读者比从前见多识广,要打动他们是比从前更难了。太随手拈来的资讯,太理所当然的正确,今日都很难提起阅读的兴趣。多一点能让大家思考的观点,多一点自己原创的观察,或许是我们都该努力的方向。这些,AI比较难学啦。我们共勉。 ● 第二件比较好玩—— 学生刊物《学海》从周刊的形式转成季刊,但我们并没有忘记里头孕育过许多青年创作者的文学园地【后浪坊】。这个7月,【学海·后浪坊】将踏浪重来,在副刊【周末星云】重新出发。热爱写作的中学生可从7月开始,于每月的第一和第二个星期六,继续在副刊以文会友,欢迎中学生踊跃投稿、交流。 以下是【周末星云·学海后浪坊】的投稿方式: 7月份征文主题:出发 文体 :新诗、散文、小说皆可。诗限40行内,散文和小说限2500字。 征文对象:中学生 题目:文章需参照主题书写,文章题目可以自取。 投稿方式:[email protected](只限电邮) 截止日期:2024年7月31日 ●除了主题征文,也欢迎中学生投稿各体裁文章,题目和字数不拘。 ●入选文章除了刊登在星洲日报《活力副刊》【周末星云·学海后浪坊】(有稿费),也会贴上后浪坊脸书。此外,也将召集作者参与线上会议,并邀请马华作家交流及点评作品。 ●投稿者需附上中英文姓名、学校、IC、地址、电话、电邮。稿费将直接汇入银行户头,请提供户头名字、号码和银行名称。必须是投稿者个人的或与父母联名的银行户头。请勿提供父母的个人户头。
1月前
早上起来,我站在镜子前,深邃的黑眼圈映照着我与一般人截然不同的外貌。皮肤呈现出独特的黑白交错。其实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普通的人类,还存在着神秘的族群——“熊猫人”。他们通常不愿被人察觉,深怕引来异样的目光。我的父亲正是熊猫人中的一员,然而这并非遗传,也并非一夜之间变成的,而是后天的种种契机才使人慢慢地,一步步成为熊猫人。 或许从小受到爸爸的影响,我并不担心,任何人都有自己的方法活下去。但父亲始终坚决地反对我步入他的后尘。每每看见我身上逐渐显现的熊猫人特征,他便无法自禁地表露出忧虑之情。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成了熊猫人,那又如何?或许我早已无所谓。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每当父亲褪去上衣,那黑白相间的肤色总是那么地显眼,仿佛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他是与众不同的存在。他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才拉拔我长大,造就了在他眼中或许只有好好努力读书,才是我这个年龄唯一能做的事。 穿好衣服后,走出房门,就看见爸爸坐在饭桌上吃早餐。我坐到他的对面吃了面包。今年是我中学的最后一年,理应是最紧张的一年,但我仿佛不受其他人影响一般还在悠闲地混日子。 他抬头打量着我说:“你最近是怎么了?为什么特征越来越明显了?” “爸,我已经告诉过你没事的,你不用太担心啦。” “担心?当年我正是在你这个年纪变成熊猫人的,我就是怕你走上我这条老路!”爸爸语气中充满着深深的忧虑。 “再这样下去不行,我要去问问林阿姨了,听说她儿子以前和你一样有熊猫人的前兆,后来就好了。” 这样的对话在我们的生活中屡见不鲜,已经成为一种不可避免的习惯。我总随便搪塞过去,只把他的话当作耳边风。 但我从小对读书并不感冒,成绩也只在中等水平徘徊。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班上排名还往后掉了几名,使得我身上的熊猫特征越发地明显。 咬下最后一口面包,门口的摩托声督促我快快上车。快要农历新年了,气温明显下降了几度,早晨冷冽的风扑面而来,让我更加清醒了几分。早晨时分是最多熊猫人出没的时间,他们往往从早晨工作到傍晚。一路上不时看见熊猫人的身影在马路两旁闪过。有的拿着一把大剪刀在修剪小树,有的拿着扫把清理地上的落叶。他们都默默地用自己的方式在为这个城市付出,但很可惜的是要躲避着他人的目光。 你可能会好奇我为什么能一眼就分辨出熊猫人。因为我从小就看着我爸爸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当然能很轻易地认出来。 其实普通人就算发现了熊猫人,也不会多说什么。但是有一群人,他们与众不同。他们也是熊猫人躲藏的对象。他们就像熊猫人一样以群体存在,并且也有自己的特征。 他们往往戴着一副极为独特的眼镜,这种眼镜,你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在眼镜店面的架子上找到同款。这种眼镜的形状非常特别,呈奇怪的倒三角形,镜片也并非透明,而是具有不同的色彩。 可怕的是他们的外貌与别人无异,只能通过和他们交谈之后才会发现,是否戴着这款眼镜。 这种眼镜看起来虽然奇怪,但是一旦戴上,人们似乎就爱上了它。他们只要戴着这副奇特的眼镜,就能一眼分辨清楚谁是熊猫人。只要熊猫人被他们发现,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是你可以透过那奇怪的倒三角镜片看清他们的表情。那是一种复杂的眼神,冷漠中带着一点嫌弃。这些表情无不在告诉你他们内心真实的想法。 他们脸上的那副眼镜,仿佛像《西游记》里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圈,只要一戴上就好像在脸上生了根,想拿却不能简单地拿下来。又或许他们早就忘了自己戴着这一副十分奇怪的倒三角眼镜。每当有人向他们询问,他们都会说:“有吗,没有吧?”或是“你在和我开玩笑吗?” 看来这副眼镜不仅能在脸上生根,还有影响他人记忆的能力?让他们忘了自己正戴着它。 到了校门口,他转过头来对我说。 “我今天下午不得空,你自己走回店啊。天气热,雨伞有带吗?” 我拍了拍插在书包旁的雨伞,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然后他就走了,他还赶着去开店。一年365天他几乎天天到店里报到,一天也不落下。你总能在翡翠街20号找到他的身影,这是一间油漆店。不大不小的店里总是坐着几位三四十岁的大叔,你能在店里找到不同颜色的油漆,也能额外付一笔钱,让他们登门替你服务,粉刷墙壁。 无一例外,这几位大叔身上的黑白肤色,也在告诉你,他们的身分。 学校其实也在宣扬抵御这种眼镜的文化。 今天放学前老师预留了半个小时来和我们班说这款眼镜的事。 这种眼镜你们不能戴知道吗?陈老师在课堂上说。 知道了,老师。班上同学零零散散地回答。我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很可惜的是,那奇怪的倒三角眼镜已悄悄地出现在班上几位同学的脸上。 同样的,他们也不自觉。 “铃……”放学铃声响起,贯彻整个学校。 “宇轩,一起去看电影吗?”后座的小明问。 “不了,我放学后还要到店里帮我爸。” “可惜了,我们都有去就少了你一个。” “哎呀你就不要强迫他了,人家那么孝顺,就让他去吧。” 一位肚子顶着游泳圈,眼睛眯成一条直线的男生正靠着门,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我笑了笑拿起书包就往课室外走去。学校到店里的距离还好不算长,三个转弯就能到。 烈日当空,照得人们抬不起头,把大地烤得热热的。就连街上的大黄也通通躲在树下乘凉。校门口两旁停满了家长的轿车,在等着孩子们放学。放学时段的学生就像一群蚂蚁,往校门口涌去。 刚走出校门就体验到太阳公公今天的热情,从书包旁拿出了雨伞,它可是我步行的好朋友。路过第一个转角时,道路拥堵,许多车辆卡在车流里不能动弹。 我往前走去,刺鼻的化学气味告诉了我堵车的原因。几位身穿反光工作服的熊猫人手上拿着测量工具,对着马路比划,一台滚压机发出沉重的震动声,在刚铺好的沥青上反复碾压。沥青上浮动着热气,告诫着其他人它的危险。 一辆银色轿车把窗口拉下,一位大叔从里面探出头来喊:“你们有没有脑的!明知道现在放学时间容易塞车,还在这个时间维修,不是更塞?”他的彩色镜片在阳光的照耀下十分亮眼。 这位大叔穿着西装,打着一条深蓝色的领带,但是他脸上的倒三角眼镜让他的精心打扮功亏一篑。 原本坐在树下乘凉的一位熊猫大叔小跑过来说:“不好意思啊老板,很快就好了。其他时间也一样塞车,我们也没有的选。”大叔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 烈日当头,即使我撑着伞也感到汗流浃背。湿了的后背和书包贴在一起,感觉并不好受。放学的路上就像一片沙漠一样地酷热难耐,我加快脚步,因为“绿洲”就快到了。(待续) ​相关文章: 杨惟乐/熊猫人(下) 傅采杏/至善之圆(上) 【AI文学实验】棋子/情节小说与 Bing AI DALL.E3 * 叶思杏/杀人者源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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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采杏/至善之圆(上) 前文提要:草稿纸上的圆,便是后人称作“至善之圆”的画作。蒙泰利奥靠这幅画名声大躁,后来他放弃天文学,转而成为了画家,就结果而言,确实完成了他小时候的理想。 “至善之圆”是这幅画作最为广泛流传的名字,也有人叫它“柏拉图之圆”、“恶魔之圆”。至善之圆并不是完美的圆形。它的右下角凹了一些,上下线条粗细不一,左边的半圆的弧度比右半边的稍大。尽管如此,铅笔在粗糙的草稿纸上划过,留下的每一个颗粒和间中的空白都那么完美。看过的人一致认为,至善之圆让人非常舒服,顺着笔迹看,能在其中找到无穷的灵感,令人不忍移开视线。这种感觉只有亲眼看到画作才能体会,因为人们无法将其完美地复制到另一种媒介上。即使用最高清扫描仪器,也无法如实地呈现每个恰到好处的抖动。 画家成名后几年,他心爱的妻子玛塔因病去世。 蒙泰利奥在画出至善之圆之后的40年都坚持创作。事实证明,这名曾经的天文学家在绘画方面有着很高的天赋。不过他最受瞩目的依然是至善之圆。晚年的蒙泰利奥成为了虔诚的基督教徒。仿佛早已预料到自己的死期,他在因为癌症离世的前一年出版了回忆录。回忆录里写道:我很感激上帝选择通过我的左手,将至善之圆带到人间。那天以后的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我渴望再次见证这个圆从第一个点开始到完成的过程。但我知道它再也不会出现。这便是上帝的旨意。我相信若有人能解开这个圆的秘密,就解开了宇宙运行的规律。我无比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尽管我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 自那以后,科学家、画家、作家、数学家,甚至哲学家都试图用自己的方式解读这个圆,但没有人能有把握地说自己完全地读懂了它。三百多年来,有两名科学家和四名画家直接或间接因为它而死,还有一名作家被送进了精神病院。这也是为什么“至善之圆”也被称为“恶魔之圆”。 由于人数较多,我们被安排在特定的时间参观。这让我们这团一百三十多人能独占这幅画一段时间。承载着至善之圆的是一张带黄的草稿纸。纸张只比一个成年人的手掌大一些,右下角有一块浅褐的咖啡渍,和那个赫赫有名的圆无声对望。 亲眼看见它时我12岁。尽管在一个稚嫩懵懂的年纪,我还是感受到了它的魅力。我们列队轮流经过展示着画作的玻璃箱。为了再看它一眼,我悄悄绕到队伍后面好几次。 被老师发现之前,我一共看了三次,仍觉得远远不够。它那么完美,让我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或许蒙泰利奥当年根本不是自愿交出这个圆的。当然这只是我的臆测。意大利现代博物馆宣称他们是通过合法的手段取得画作的。 和我一样偷偷跑到队伍后面的还有我的同学刘永达,不过他运气没我好,只转了两圈就被抓到。 刘永达热爱数学,他立志要用自己最擅长的技能来解释至善之圆。他说因为能感受到我也非常喜爱这幅画作,所以他愿意和我分享他的心得。少年时候的他自信满满,说就算无数的各界顶尖学者都失败,但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不是那个能解开至善之圆的秘密的人呢。我被迫听他喋喋不休地讲解那些冗长的演算,尽管我一点都听不懂,但不忍心破坏他的兴致,每次都装作很认真的样子。 演算的过程我全忘了,只记得刘永达说:“至善之圆不应该只被视为美术作品。蒙泰利奥是个天文学家,一个精通计算的人画出来的东西,不应该单纯从美学的角度来理解,其中肯定有能用数学来解释的空间。” 我认为他的说法毫无依据,却也明白和一个狂热的人争辩没有用,最好是让他继续。 我和刘永达不止小学、中学都在同一个班级,后来大学也念同一所,他数学系,我美术系。 西元2014年、我们23岁那年,至善之圆从意大利现代博物馆消失了。根据新闻报导,画作失踪那天没有警报声,因此不排除是内部人员作案。因为画作的名气,这件事引起各界的高度关注。然而警方经过长时间的调查追踪(期间不小心捣毁了几个走私艺术品的团伙),依旧没有找到失踪的画作。 大学刚毕业的刘永达梳着朝天的尖利发型,气急败坏地说他原本打算凑够钱就到意大利去再看一次画作,现在它竟然不见了。他把餐厅的桌子拍得哐哐响。我不赞同这样粗鲁的行为,但想到可能无法再次亲眼看到至善之圆,也非常伤心。为了不一直想起这件令人难过的事,有一段时间我们都避免提及这个话题。 毕业后刘永达没能如愿地当上助理导师。做了几年小学数学老师之后,他毅然辞职转卖保险,现在已经是年收百万的成功保险经纪。他的事业蒸蒸日上,而我则一事无成,从广告公司辞职后我甚至一度找不到工作。有几年我们断了联系,没想到最近他突然发了一封很长的信息给我,果不其然是老话题。 他一如既往地直奔主题:“我们都被该死的蒙老头骗了。解释是无意义的。我现在知道了,都是几率作祟。至善之圆只不过是人类经验累积的产物。每天都有无数的人因为各种原因在画圆,无数次的动作之后,终于有个人在刚好的时间、刚好的地点、抱持着刚好的想法,就画出了最完美的圆。这完全是偶然。倘若蒙泰利奥在画圆之前去上了个厕所,或者他在听见妻子的要求时多眨了一下眼,结果都会不一样。没有人能完全掌控几率。总结一句,就是神迹。你听过‘科学的尽头是玄学’这种说法吗?我是越来越信了。总之谜团破解了,但是我知道人们不会接受的。” 看到刘永达的信息,一个灵感突然出现,我顺手在手边的水费单上画了一个圆。我自然不敢奢望自己能像蒙泰利奥那样随手画出闻名世界的作品,我只是想验证一件事。那张水费单刚被我没擦干的手捏过,留下了一点水渍。我似乎发现了什么。即使我尽了最大的努力想画一个浑圆的圆形,我的“圆”为了避开水渍,最后变得扭扭曲曲的,就像至善之圆似乎也稍微闪躲了右下角的咖啡渍一样。声明大噪后,蒙泰利奥也曾表演过徒手画圆。他表演画的所有圆都比至善之圆更接近完美的圆,虽然赢得了一片掌声,但没有一个能比得过那有些歪扭的至善之圆。 这个发现令我心情格外愉快。我把它分享给了刘永达,他回了一个大拇指的表情标。 我在家乡小镇的宠物用品店找到一份店员的工作,日常工作不太忙。微薄薪水勉强足够让我度日,有空还能画几幅画。我搬回爸妈家里,回到住了十几年的房间,房间墙上还挂满了我以前幼稚的画作,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4月一个闷热的夜晚,我在床上翻滚几小时,始终睡不着,原本打算起身,外面突然下起了小雨,丝丝凉风吹进来,我又躺回床上,很快得以安睡。这次茉莉路大桥下竟然刮过一阵风,勤伯很高兴,他的欣喜感染了我。我问他借了铲子,终于把那烦人的高利贷广告铲掉。有铲子的帮助,我的工作相当顺利。突然我看瞥见勤伯脚边有一张小贴纸,在靠近地面的地方,被贴得皱皱的。贴纸上面是张笑脸,眯眯的眼睛和弯弯嘴巴,像是小孩子的零食袋里附赠的,被随手贴在墙上。没有刺眼的电话号码。贴纸在低语,我停下手上的动作,蹲下来听它的声音。 勤伯说他要下班了,要回了铲子,摆了摆手就走了。我看着他走开,而笑脸贴纸还在低声说着我听不懂却不介意继续听下去的话。 几个月后,我无意间看到两则有意思的新闻,在此摘录。 新闻一:失窃名画《至善之圆》再次回到意大利现代博物馆,馆长费力诺丘感谢警方和民众的协助,表示未来将加强对画作的保护。 新闻二:“至善之圆研究协会”最大的赞助者——守望麦田基金会决定停止为该协会提供资金支持。基金会会长松本青生表示,这是该基金会高层反复商议后的结果。 “揭开宇宙的秘密固然重要,但在可可园里有一群小孩正在发出请求,令我们无法忽视。我们决定开始赞助世界儿童援助协会,协助更多孩子摆脱童工的命运。希望我们往后喝的咖啡里,不再夹杂有儿童的眼泪和汗水。” 相关文章: 傅采杏/至善之圆(上) 傅采杏/我们的行程要有点无聊 傅采杏/希望
2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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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太阳酷烈,我与勤伯一起背靠桥墩,吃着盒饭。头顶汽车疾驰而过,咻咻声不断,勤伯慢慢地吃完最后一口。即使有大桥遮荫,空气依然闷热。我们早就喝光分配给我们的瓶装水。勤伯熟练地从旁边的破烂布袋里掏出自带的水瓶,喝了一半注意到我正看着他,于是把水瓶递给我。他的大垃圾袋里装满碎纸片,而我的只装了底下薄薄一层。 我和勤伯被安排来清茉莉路高架桥下面的小广告。我第一次干这么辛苦的工作,而勤伯显得游刃有余。他身穿旧制服,领口和袖口都发白了,口里哼着小曲,一手刷子一手酒精喷壶,动作有力而灵巧。勤伯的刷子锋利如宝剑,所到之处,广告们毫无反抗之力,齐齐脱离了它们紧紧依附的桥墩,而我刷得大汗淋漓,一上午也只清理了他三分之一的区域。 “后生仔,大学生?学什么的?” “学美术的……” “要做画家?”“有这么想过……” “好啊好啊。后生仔有前途,还有爱心,会来当志工。年轻人,努力最重要。” 我回以讪讪的笑。勤伯说他退休前在市政局的城市服务部门工作过。 我问:“城市服务部门是做什么的?” “扫街,还有倒垃圾,修剪树木、浇水,很多工作。清理非法广告也是有啦。每天上班我管着工人,叫他们做事,自己不做。但是下班后我不知道要做什么,就来做志工,结果自己做跟外劳一样的工作,一做十几年。哈哈哈哈。” 勤伯还说了很多他家里和工作的琐事,我就不一一细述。总之他教会了我如何更有效率地清理贴在墙上的非法广告。喷了水要先等一等,让纸张被水渗透,铲的时候要保持贴近墙面的斜角,才不会白费力气……他还把心爱的铲子(被擦得锃亮)借给我,不过为了早点完成工作,很快又拿了回去。 茉莉路离商业街很近,是非法广告的重灾区。每张广告上面都写了一串电话号码,大部分关于高利贷,也有房地产、清洁工人等……还有一些不可告人的产品和服务。 我也想学勤伯那样快狠准地清理广告,但是那些小广告实在太吵了。 房地产广告喜欢故作神秘:“你看我一眼,就一眼,你肯定会惊讶……” 高利贷广告的声音很难听:“死仔,有胆你铲我,明天你冚家铲……” 清洁工人广告被喷了水,发出一阵听不清楚的嘟囔,而不可告人的广告像念咒语一样低低地重复:“我知道我上面写了不好的字,可我本身是无辜的……” 当我用力铲墙,它们无一例外都会惊恐地嚎叫,然后沉默,导致我每铲一下,就感到一阵愧疚。勤伯说:“习惯就好,你管这些没用的,明天都做不完工。” 勤伯可以不理会它们,我却做不到不分心。听着它们的声音,我会想起不久前自己刚为了赚区区的20块,帮人设计过非法广告。 虽然对方并没有对广告的美感有太多的要求,但我依然花了一晚上认真做了配色方案。广告发给客户,他们非常满意,只要求为电话号码圈上红色边框,并放大加粗。红色的字体边框和湛蓝的基调很不搭,最终成品的品味糟糕。我至今还记得那张壮阳药广告是怎么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令人尴尬的污言秽语。之后我拿那20块去买了新的画笔。 工作结束,勤伯拍了拍我的肩膀,给了我几句上个年代流行的鼓励,离开了。我与勤伯只有一面之缘,却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我多次梦见在那桥墩下清理广告的情景。 我一直是个多梦体质,梦境多到我已经懒得解读。多数的梦在我醒来后闪烁几下就消失,少数会在我脑海中停留久一些,不过那样的梦境在我30岁之后不多了。我对把梦记下来这种事没什么兴趣,一向任由它们擅自来去。也许老了,最近两年,有的梦开始重复出现,在我快把它们忘记时,突然来袭。清理小广告的梦就是其中之一,它时不时地出现,让我重温22岁的焦躁。 梦里我没有工具,又不能用指甲去抠那些贴得紧紧的广告。我面前的广告写着:合法贷款。借1000拿800。我手边只有一个喝空了的矿泉水瓶。我用瓶口去铲,圆滑的瓶口无法伤害广告一丁点。高利贷广告发出刺耳的嘲讽,还说起了英语:“你这个穷鬼loser,来求我借钱啊……” 勤伯就在我身旁,边做事边说话,他可能听到高利贷广告的话,回骂了一句,又说了一些什么别的,我记不清了,我没空理他。越没效果,我就铲得越用力,发誓下一秒就要将那烦人的广告清除。矿泉水瓶被我的手挤压,发出惨烈的爆炸声响,我便被吓醒了。 我记得的,一共梦到过四次和勤伯一起清理小广告。这种梦着实不让人愉悦,每次我都是烦躁地醒来。好消息是,反复梦见同样的场景让我学会从上次梦境中吸取教训。最近一次梦见清理广告,我终于想起要向勤伯借铲子。不过舒爽地铲下广告们的情景一直没出现,桥墩的一隅始终没有呈现想像中清爽的灰。睁开眼睛,感觉焦躁中多了空虚落寞。 多年前我设计非法广告是为了赚点小钱,而加入志工卖力清理它们是为了得到免费的午餐饭盒。做这两件事的目的本质相同,但两者相比,设计非法广告显然更轻松。我后来又惭愧地做了几个非法广告的设计,直到一家正规的广告公司给了我第一份正式工作——广告设计师。那些正规广告说话好听多了,可是长期与它们相处依然不容易。 终于我在半年前辞职,没找到新工作。租住的隔间到期后,我回了老家,一个半岛南边的小镇,云吞面永远3块8,咖啡冰50仙。 我的小学、中学时代都在小镇度过。小时候我以为自己一生都不会离开这里。然而小学六年级学校组织的毕业旅行改变了我的想法。那是一次吉隆坡三天两夜的旅行,期间正好碰上世界巡回的美术展,学校就把参观美术馆排进了行程。 带队老师说这是难得的机会,因为展品包括18世纪意大利天文学家和画家马可·德·蒙泰利奥最有名的作品“至善之圆”。这幅画作在学校课本里有介绍,配图是一张让人提不起兴趣的模糊小照片。 美术馆大厅的一个角落,工作人员向我们介绍了画家蒙泰利奥的人生。 蒙泰利奥于1657年出生在意大利一个富裕家庭,父亲是成功的皮料商人。他从小就对天文感兴趣,成年后也发表过几篇质量过关的论文。然而他在业界内得到关注主要还是因为他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当时设备最先进的天文台的运营者。天文台的投资人自然是他的父母。 25岁的某天,蒙泰利奥观测到有颗奇特的流星。当时的天文学家大多相信流星是按直线运行的,而这颗流星的轨迹是条曲线。蒙泰利奥判断那是一种没被识别过的天体,这个发现让他兴奋极了。他后来坦言,当时他心中已经开始以自己的名字来命名这个新天体。叫它蒙泰利奥曲线流星,简称蒙泰利奥星,往后倘若发现其他类似的天体,可以叫猎户座蒙泰利奥星I、英仙座蒙泰利奥星II-3…… 蒙泰利奥高调地公开了他的新发现。他在研讨会的讲台上滔滔不绝,讲述自己发现这颗曲线流星的过程,等待众人的赞叹。台下的一名年轻人发问:“您说的不就是彗星?” 蒙泰利奥成为了天文学界、甚至全国的笑柄。他在回忆录中这么写:人的一生如此短暂,和星星相比简直不值一提。被很多的后人记得,是我能为自己做的最好的事,所以我选择了天文学。天上的星星这么多,只要侥幸发现一颗新的星星,就能以我的名字命名。以后人们提起那颗星星,便会念出我的名字。在当时的我看来,这个计划非常完美。但是却没有实现,也许上帝有其他的安排。 他承认自己被欲望蒙蔽了双眼,竟然没有发现所谓的“曲线流星”和彗星的相似之处,导致他虽然计算出轨迹,却没有发现那实际上应该被称作“轨道”。他一生的荣耀在一瞬间变成笑话,在人群中飘散。他确信人们在他活着期间都会牢记这个笑话,而等他一死,他的存在就会同这个笑话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论文写好当天自己甚至得意洋洋地向家人、亲戚和朋友保证即将会有一种全新的天体以“蒙泰利奥”命名。一想起这件事,他就羞愧得无法再次面对亲友。 这个打击令蒙泰利奥开始整日躺在床上,除了厕所,哪里都不去。他一躺躺了半年。一天他的妻子受不了,就做了他最喜欢的咖啡,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让他打起精神。据蒙泰利奥自己描述:玛塔端着咖啡进来,眼神凶狠得像要拿剑把我从床上剜起来。我有些愧疚。这些日子都是她照顾我,她没有像泼妇一样地对我破口大骂、指责我忽视了身为丈夫的责任,尽管她有时会表现得不耐烦。我的意思是,她的丈夫已经对未来毫无憧憬,但她仍在极力维护他的尊严。想到这点,我就更加自责。自责让我好几次差点决定振作起来,即便只是假装的,但我无法欺骗自己。 玛塔把咖啡放在我的床边的小桌子上。我看得出来她想劝我。也许她打早晨起就开始反复练习说辞。我能想像她在厨房里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揉面团的样子。她坐在我床边,我等着一顿数落,但她什么也没说。很久之后她终于问了一个问题。就是这个问题,这个关键的问题,改变了我的人生。她问,你能向我解释,那颗星星长什么样子吗?她的语气很温和,让我相信她是真心对我饱含善意。玛塔和我从小认识,她是个好女人,但对数学和天文学一窍不通。为了让她明白,我决定以绘画的方式表达。正巧我床边有纸和笔。我什么也没想。刚才玛塔把咖啡杯放下时洒出了几滴。就在我日常的草稿纸上。我拿起笔。一个圆。玛塔突然站起来,我也吓了一跳。她站起来时差点把咖啡打翻,幸好我们及时救下纸张。 草稿纸上的圆,便是后人称作“至善之圆”的画作。蒙泰利奥靠这幅画名声大噪,后来他放弃天文学,转而成为了画家,就结果而言,确实完成了他小时候的理想。(待续) 相关文章: 傅采杏/至善之圆(下) 傅采杏/洗衣机卷死了什么 傅采杏/松动(上) 傅采杏/松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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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21日讯)新加坡新传媒获奖电视剧《你的世界我们懂》,一度成功令观众回流该国连续剧。时隔两年,新传媒、教育部、推广华文学习委员会和友谊书斋联手将这部电视剧改编成小说,作者是原剧的故事人刘清盆。 《新明日报》报道,《你》剧深受该国观众喜爱,记者好奇是否会有第二季?刘清盆昨日接受电访时透露,日后不排除会有舞台剧,若真有的话,自己也非常愿意参与舞台剧的筹备过程。 《你》电视剧通过主人翁郑天才的经历,带出了特需人士在现今社会所面对的挑战,极具社会意义。 问及小说和电视剧之间有什么差别?刘清盆表示,这本书的叙事方式有别于电视剧,从剧本到小说,他做了大量删减,提取了故事精华,故事线方面也做了一些调整。 刘清盆说:“戏剧凸显更多的是矛盾,但由于小说字数有限,所以更加注重人物的心理描写,留给读者的想象空间相对来说也会更大。” 改编成小说 让学生阅读 将收视与口碑双收的电视剧《你》改编成小说,会不会担心观众不能接受?刘清盆坦言,难免会有这方面的顾虑,但这部小说的主要受众群是中学生,所以使用的字眼也不能太过花哨,必须更加简单易懂一些,希望读者比较容易消化。 另外,这也是刘清盆首次出书,在撰写小说的过程中,他与教育部紧密联系,他笑言:“老师就像‘改作文’一样,检查小说中的遣词用字和标点符号,确保适合学生阅读,所以我其实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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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忽然想起源伯的,是电影《伸冤人3》(The Equalizer 3 ),电影的剧情讲述罗伯特麦考为了伸张正义和保护朋友,对恶势力展开反击和杀戮。 源伯是父亲的朋友,比父亲年长4岁。 我不喜欢源伯。源伯的五官轮廓粗犷,说话时粗声粗气,态度强悍,像爱招惹麻烦的公牛,初初见他那时便直觉这人浑身上下显现浓烈的江湖味道。 听母亲说,源伯偶尔拎几瓶啤酒来家里找父亲倾诉,不时重提他那些陈年轶事。同样的事被复述几十年,已不再是什么新鲜事儿,父亲却依旧耐心聆听。母亲说若换是她,可就没这般好性子。有个晚上源伯喝多了,父亲担心他酒醉驾驶,于是挪出房间让他睡,源伯半夜起身吐了满地污浊,母亲觉得恶心反胃,支使父亲去收拾。母亲隔天打电话跟我抱怨,惹得我更不喜欢源伯。 在源伯面前我称呼他源伯,可私底下或父亲面前,却直呼他名字。奇怪的是,父亲原是遵礼数的人,对此事却从未喝止。仿如得到默许,我更肆无忌惮,但凡说到源伯的事,几乎不留情面批评。 母亲还说,源伯平日里也常去父亲的裁缝店挨着闲聊,一聊便大半天。有一次我回乡探望父母,甫跨进店里,母亲便给我打眼色示意。源伯也在。我当着父亲的面喊源伯一声,礼貌上算打过招呼,之后快步凑近母亲身旁。 母亲在用铁锤敲凿子开扣眼,我一边和母亲呢喃细语,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源伯。 源伯穿着一件有领短袖衬衫,他虽有点小肚腩却不胖,那衬衫略显宽松,大花图案繁杂凌乱,仿似没人护着生长的无名野花,设计过时又显老气。左胸襟的口袋鼓鼓的,一支圆珠笔和一本小记事簿像是永远插在那里,簿子的左右上角外露在口袋上方,有明显的折痕,我之前见过源伯从簿子内页哗啦啦地翻出十几张名片,仿若有心又似无意地抖出一些心事。那口袋因长期收纳而变形,衬衫左边无助地往下垂,分明承受不住口袋中过多的重量。 我从没看过源伯把衬衫下摆塞进裤腰,那条深色西裤总是松垮垮地挂在腰间,右边的裤袋也是沉甸甸的,却看不出装了什么。我想到那腰带不知要费多少力气来支撑,想着都觉得累,快喘不过气来。 源伯坐在圆凳子上,左脚踩地,右脚踝架在左腿的膝盖上,两只手捉着右小腿外侧,下巴微收,弓背弯腰,时而往后拉伸,时而向前倾斜,看起来拘谨。也有好几回,源伯黑框眼镜背后的眼神闪烁,不敢与我对视,也许心态不端正,又或者做错了什么事。 我想,倘若源伯真是混过江湖之人,他应当识得察言观色,揣摩他人心意。果然,源伯好像看出我不喜欢他,那天借故早早离去。 父亲向来以礼待客,周全细致,但源伯离开时,父亲除了嘴皮上哦哦回应着,并没有起身送他,不见半点殷勤。父亲的双脚在电动针车踏板上咯噔咯噔前后摆动,目光专注着压脚下的布料,两只手熟练地不断引导和推送,似无意又有意地冷落源伯。我见父亲对待源伯不即不离,就大概猜到父亲为何纵容我私底下直呼源伯的名字了。 可能相识多年而早有共识,源伯对父亲的态度看来并不在意,兀自转过身子骑上老残电单车,系好头盔后启动引擎,嘟嘟嘟地自行远去。 源伯走后,父亲继续手头上的工作,未几又和我说了些源伯的事。缝纫操作时,马达发出让人急躁的嗡嗡声响,父亲应早已习以为常,总能即时调整心境,说话时语气往常般平和,边说边工作。 源伯年轻时曾漂洋过海去日本当钢铁熔炼炉工人。工厂里有人招揽他和几个同乡加入黑帮,他们抵死不肯,于是经常受到那人的欺负和胁迫,据说源伯曾被滚烫的热水往脸上泼。某个冬夜里,适逢源伯值班,恰巧那人抵挡不了酷寒而趋近高温的熔炼炉取暖,源伯见四周无人,心一横,手一推,毫不犹豫地把那人直接推进熔炼炉。只听见一声“咻”,短短十几秒人就没了。 真的,假的?这是谋杀呐。源伯竟毫无顾虑地把这么一个天大的秘密告诉父亲,就不怕父亲去告发他? 母亲禁不住插嘴,说源伯是“大炮仙”,他的话不可信。 我也曾质疑源伯杀人事件的真实性。然而这件事姑且不论真假,估计已过了法定讼诉时效期限,早已不存在刑事追究责任,再者事件发生在国外,追查起来实则煞费功夫。 “爸,他不是好人,早叫您少跟他来往。”我瞪着父亲说。 这时,父亲突然抬头,双眉上扬,原本深刻的额纹瞬间被挤压,一条条横行的波浪般轩然涌起。父亲把鼻梁上的老花眼镜稍微调整,冷冷地瞅着我。我见父亲的嘴角轻轻抽搐,似有话要说,可终究没说出口,片刻又低头接着工作。不知为何,父亲那样的表情让人疑惑而生畏,我心里发毛,小心翼翼地咽了口水,已然不敢再说下去。 后来在冠状病毒病防疫期间,源伯病逝,享年八十有四。政府的规定中,操办丧事需限时悼念及限制拜祭人数,许多人对于参加丧礼能免则免,可父亲二话不说,一人骑着电单车赶了近50公里路去吊唁。 话说回去,当《伸冤人3》里的老医生问受枪伤的罗伯特麦考是好人还是坏人时,罗伯特麦考回答说他不知道。 源伯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世上之事看似非白即黑,非善即恶,但在生命的对战中往往出现灰色地带,其实未必都有答案。 源伯去世后某天,我问父亲是否真信源伯杀人。父亲那冷静的表情依旧,先是用力地“哼”了一声,感觉是故意的。一声压抑的喷鼻息之后,父亲仍然不说话,不过嘴角多了一丝吊诡的笑意,仿佛在嘲笑我不经世,没蹚过江湖水。 相关文章: 叶思杏/逆水行舟 叶思杏/梦的练习 叶思杏/驱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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