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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国荣

1星期前
1星期前
张爱玲在《茉莉香片》形容香港为“一座华美的但是悲哀的城”,这句话似乎奠定了香港文学的基调。那是1943年,乱世的香港既危险又迷人,吸引一批又一批的年轻人前去,飞蛾扑火,一去不回。大卫·波德维尔曾批评香港电影“尽皆过火,尽是癫狂”,可这句话成为香港电影黄金时代的代名词——周星驰的无厘头、王家卫的文艺、徐克的武侠梦、杜琪峰的枪战片,尔冬升的写实关怀等等。那是80、90年代,香港被冠上“东方之珠”的称号,一切蒸蒸日上,熠熠生辉。后来,林夕为新书写序,《我所爱的香港》被人呸一声,因为没有人会这样爱香港……那是2014年,林夕在原有的书名加上“痛”一字,发布《我所痛爱的香港》。这些书这些电影,一跃成为香港独特的文化名片。 来到香港的一个月前,我疯狂阅读香港文学——散文、小说、论文、专栏,读了又读。我也一头沉浸在香港电影——喜剧、文艺片、黑社会、武打片、恐怖片,能看的都看了。我去的香港,是香港文学和香港电影的香港。 李碧华,这位影响我极深的香港作家。我因张国荣观看《胭脂扣》和《霸王别姬》,从而认识李碧华,阅读她的其他作品。李碧华爱写食物,一段段故事的贪与痴由美食开启,搞得我阅读时又怕又想吃,仿佛能看见李碧华鬼魅的文字随处漂浮在港式餐厅的招牌上。来到香港是必须要吃蛋挞的,这是一种仪式感,就如你不来马来西亚吃榴梿,那仿佛是白来了。葡式蛋挞一定要趁热吃,我吹了吹热气,将一半的蛋挞吞下。奶香味在口腔散开,浓郁十足,却不烫嘴,蛋挞慢慢滑进喉咙。这一流畅的动作,我真成为了《吃蛋挞的女人》,但小说里的女人是为了找到像父亲一样的男人而到处寻觅切合心意的蛋挞,我的目标非常明确,我只为了美味而来。 繁荣与破败同时存在 我们一家人来到一间米其林级别的卤水鹅店。一盘鹅肉摆在桌上,我咬一口,油分浸在口中,咀嚼起来,鹅肉的香味与卤汁味盖过了刚刚的油腻。我立刻想起《吃卤水鹅的女人》,这口感真如小说里写得那样香喷喷。可吃着吃着,发现年长的服务员在盯着我们,好像在提醒我们快吃完,不要耽误下一位顾客的到来。店的面积太小,熬煮卤汁的大桶和斩鹅肉的位置已经占了一半,就连厕所门前也坐下了一位客人。服务员只能身贴身,久而久之怨气全显在眼神上,似乎我们的行动再慢一点,就是下一只被斩的鹅。虽然不知道小说里谢月明的妈妈店铺面积有多大,但想到香港寸土寸金,我心想这窄小的位置,是很难将爸爸一块块的血肉搬进来熬煮成汁的。 我坐上叮叮车,与港铁相比,它行驶较缓慢,几百米就有一站,更多是不上班的退休老人在塔车。我想到《胭脂扣》里如花为了寻找十二少重返人间,偶遇了在报馆工作的袁永定。深更半夜,他们俩坐在叮叮车上聊天,如花脸色苍白,自顾自地叙旧。袁永定觉得眼前的女人有些奇怪,问如花认不认识林黛,如花在林黛大红之前就殉情自杀,当然不知林黛是谁。而现在的年轻人,别说林黛了,就连梅艳芳也不一定知晓。上世纪80年代,饰演如花的梅艳芳和饰演十二少的张国荣事业如日中天,而现在如日中天的是香港男团Mirror成员姜涛,他的粉丝为了庆祝生日还包揽所有的叮叮车,让全港市民免费乘搭一天,于是我这游客也顺势坐上一趟。《胭脂扣》上映转眼近40年,梅艳芳、张国荣和林黛一样已离开人间,穿旗袍的如花不知转世有没有再成为香港人,塔上这一趟百年历史的叮叮车。 走进环球大厦的那一天是五一劳动节,女佣都不工作出来游玩了,广告词也替换成他加禄语。可想而知,本地人有多久没来光顾这座大厦。虽然不在重庆大厦,但我也体验了一把《重庆森林》里主角误入他人城市的游离感。菲律宾人来到香港从事女佣相关的劳动工作,周末就会在地铁站席地而坐,不顾游客的目光聚会聊天。 人总是要找到归属感,如果一时无法回到家乡,那就与乡亲互抱取暖,在不起眼的街道建立一片香港人也无法踏入的天地。许多巴基斯坦人也为了讨生活来到马来西亚,马来西亚人为了新币兑换率前往新加坡工作。就连香港人自己也会背井离乡——Beyond为了音乐生涯到日本重新开始,成龙、李连杰为了拓展香港电影市场闯荡好莱坞,TVB剧集的主角离开香港去加拿大或者英国散心;外地人来香港,香港人也去外地。香港这座小岛挤下了那么多人,挤在密密麻麻的鸽子笼,为了一间30坪的公屋排队多年,总有人等不下去自行离开的,极少数的会住在太平山顶的豪宅,仰望香港最繁华的夜景,其余的普通人只是一盏四方形的灯。全球最贵的房价,成为香港普通人一生也无法跨越的贫富差距。 所以哪一面才是真实的香港?是维多利亚港的豪华游艇,还是地面积水的阴暗小巷?是网红打卡圣地的坚尼地城篮球场,还是被清拆的九龙城寨?是要价两千多块港币的黑胶,还是女人街大甩卖的服装摊?香港允许繁荣与破败同时存在,无论是公众人物、媒体或市民也从不遮掩其中的问题,敢评敢骂。香港人是以谩骂之名来爱这座城市,期盼香港变得越来越好。作为一名外国游客,我左右不了香港,只有在花费几百块的一餐时,忍不住嘶一声,似乎体会到香港人在痛爱什么。 我相信,这不会是我最后一次来到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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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人说,刘嘉玲是梁朝伟“最不梁朝伟”的一次选择,单就这一点,我始终略有保留——如果不是刘嘉玲的霸气而强悍,恐怕没有第二个女人可以忍受身边的男人像梁朝伟那样,稍微在片场里一个镜头拍得不称心,晚上回到家就不吭一声,低下头,把一屋子的地都来来回回地抹干净,然后把脸埋进沙发里,结结实实地痛哭一场…… 刘嘉玲出事的那个晚上,他完全开不到车,整个人慌成一只被猎人射中右腿的麋鹿,浑身颤抖,是张学友二话不说,抓起车匙,抿着嘴,整个港九开着车,一圈又一圈,兜了再兜,陪他找人,陪他慢慢地把沸腾着煎熬着的情绪压制下来,事情已经这么坏,事情也许还可以更加坏,但至少在那最关键的当儿,身边有个人,可以伸出半边身子,帮助他镇定下来。于是后来吧,张学友在经历一段不算太短的低潮过后,复出并第一次在内地开演唱会,平时对这些镁光灯啊派对啊记招啊庆功宴啊粉丝啊,总是能避就避的他,竟然谁也没有惊动,一个人,飞到北京,并且破了天大的例,演唱会结束后悄悄溜进后台,给张学友一个文静的、千言万语的拥抱。 这其实是后话了。前言是,我其实并没有太过着迷在电影里头风风火火的梁朝伟。我喜欢的是,往后退开几步,隔着适当的距离,袖起手,像无可无不可地跳着读村上春树的短篇,自顾自在支离破碎的情节当中,拼凑出我自己惬意的梁朝伟。就好像我特喜欢在阿根廷为病菌感染泻肚子泻得连站都站不稳的张国荣煮粥,然后一口一口喂他喝,并且体贴地牵着病后体弱的张国荣,在杜可风刻意打出来的绿色灯光的客厅里一起练探戈的梁朝伟。而且我到现在都还觉得在阿根廷乍泄的春光里,梁朝伟头上顶着的小平头是那么的性感,让人忍不住想把他揽进怀里,然后把脸凑过去,闭起眼睛享受短短的发尖触上肌肤,那种酥酥麻麻的刺痛感。而到后来我才知道,那发型原来是张叔平亲手用电动剃刀给生硬地铲出来的,图的就是那种廉价理发店理出来的效果,他要梁朝伟脸上有那种同时被日子三番四次戏耍霸凌以及被爱情来来回回推拒逢迎,像孤零零地挂在厨房里的一把勺子那样的孤绝感。而我之所以对剃平头的梁朝伟感觉特别震撼,是因为我见过穿着鼻环留着半长头发,额前的刘海垂到鼻尖,浑身grunge look,痞着脚步在吉隆坡当时尚未改建成Double Tree还叫Prince Hotel的咖啡室朝媒体们走过来,用生硬的华语对大家说,“那我们就一边吃一边谈吧”的梁朝伟。那时候的梁朝伟还挺年轻,脸上多少还有一股“随便吧,都没所谓”的玩世不恭,无可无不可的飞过来为第一张广东大碟宣传,而我对梁朝伟的第一印象是,他在电影以外的自我表现能力原来还真有点未尽人意,比想像中害羞,也比想像中封闭,整个人时时刻刻都往内收,我唯一记得的是,他把眼睛垂下来,因为坐得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眼睫毛真长,像一对蝴蝶的翅膀,一忽儿深情款款地一张一合,一忽儿深请款款地覆盖下来,而他说话的声线,永远带着一种还在赖着床的慵懒,其实不是不适合唱迷迷朦朦的情歌的。 村上春树梁朝伟 而我一直想说的是,我应该不是唯一一个觉得在气质上,梁朝伟特别的接近村上,因此如果真有谁想将村上春树的故事拍进电影里,现阶段的梁朝伟其实老得刚刚好,他看上去就像搁在茶几上就快完全凉了下来的一杯清茶,浮在杯口上薄薄的那片茶膜,有一种欲说还休的沧桑,并且几乎不需要怎么在外貌上造型,也不需要怎么在对白上起韵,只要往镜头前面一站,村上春树儒雅和梁朝伟的清正渐渐的就合为一体,他们基本上就是彼此的隐喻,也是被彼此追踪的两条影子,尤其他们那种努力与现实生活握手言和,却又无可避免格格不入的巨大距离感,落在很多忧心忡忡的中年男人眼里,很自然就泛起一圈圈熟悉的涟漪,因为人近黄昏,因为千帆还未过尽,那是老男孩们的内心世界,视力、听力和感受力都最彷徨最慌张的时候,常常对被忽略的自己有着一牛车说不出口的歉意。听说梁朝伟读村上春树读得很凶,而且喜欢的章节,可以一整段一整段地背出来,而且他也读很多的三岛由纪夫,喜欢三岛文字中那种和生活决裂并且自我毁灭的美感,对日本文学虔诚地奉行着诡异并且不可言喻的精神上的皈依。最重要的是,梁朝伟从来都没有否认他是个不怎么反抗,乐意被际遇裹挟着走,没有什么改革意识的一个人,就连郁郁寡欢,他的郁郁寡欢也都是小心翼翼的,不张扬,也不叨扰身边的人。而且,为了不想让自己一直自欺欺人地平易近人,梁朝伟总是一有机会就避开人群避得远远的,喜欢一个人半夜在纽约坐地铁,在寂寞里欢愉地自渎,就好像村上春树说的,告诉人家自己是一名作家是挺难为情的一件事,因为作家太招摇了,明星其实也是,梁朝伟如果不是因为甩不掉的演员身分,无论接下什么样的角色,总得贯彻始终,总得张弛有度,也总得对每一个角色的设计有一定的参与和投入,他其实和村上春树一样,有一种很绅士的固执,不容许自己对生活的虔诚度和仪式感受到外界丝毫的侵入。至于在电影世界里头,梁朝伟一直都是一个值得被尊敬的对手,我记得刘德华有一次和他同时角逐影帝,谈起输赢,谈起对手,谈起五虎,刘德华忍不住说,谁是影帝都还是其次,关键的是层次,他自己现在也只能算是个八面玲珑的艺人,但梁朝伟早已经是个艺术家了。而且梁朝伟在银幕上的炉火纯青、游刃有余、轻盈灵活、沉稳洗练,就连李安也说过,梁朝伟特别厉害的地方是,他连背影也有推动剧情的演技。我不是影痴,不知道梁朝伟的好,原来已经好到可以给香港影帝设定不一样的气派和不一样的深度,因为有所为有所不为,所以才成就他今天的作为。 她的霸气一路呵护他的文艺 另外,在情理上,梁朝伟和张国荣的个性根本是凑合不到一块儿的两个人,连王家卫也说,张国荣是花蝴蝶,在片场里满场乱飞,疼惜别人的同时也要别人疼惜,偏偏梁朝伟却安静得像一座搁在走道旁差点被美术指导冷落的小道具,可以一整天干坐着不出一句声。有一阵子,张国荣和梁朝伟是邻居,张国荣老钻过来和刘嘉玲还有王菲同林青霞打麻将,梁朝伟则躲在房里听很重很重的摇滚音乐,偶尔出来给大家添茶递水,老爱给张国荣介绍什么雨前龙井什么七子普洱,遇着张国荣赌兴正浓,听了就觉得好鬼烦,干脆尖着声音朝梁朝伟嚷嚷,“我鼻子塞啊什么都闻不到,你给我冲一杯甘菊茶包就好”——所以张国荣离开的时候,梁朝伟哭得比谁都凶,后来他才提起,他好怀恋张国荣那阵子因为家里有人嗅不得烟味,常常按个门铃就过来借他家露台抽烟,两个人碰着了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在烟雾弥漫中,没有特别的惺惺相惜,但有一种看不见的缠绕着的亲昵,说不上来为什么,梁朝伟觉得除了刘嘉玲,在张国荣面前他可以让自己敞开来,做一个木无表情把头剃光的诗人。 太多人说,刘嘉玲是梁朝伟“最不梁朝伟”的一次选择,单就这一点,我始终略有保留——如果不是刘嘉玲的霸气而强悍,恐怕没有第二个女人可以忍受身边的男人像梁朝伟那样,稍微在片场里一个镜头拍得不称心,晚上回到家就不吭一声,低下头,把一屋子的地都来来回回地抹干净,然后把脸埋进沙发里,结结实实地痛哭一场,哭完了刘嘉玲就把热毛巾递过去,然后给他倒杯水,一句话都不问,单单几个行云流水的动作,就可以把梁朝伟九曲十三弯的情绪给熨得服服帖帖的,她甚至从来不过问自己在梁朝伟心目中的位置,因为她知道,梁朝伟最爱的女人未必是她,但梁朝伟最需要的女人绝对是她,只有她能够用一个眼神就把梁朝伟摁在椅子上。虽然我老觉得刘嘉玲年纪越大越呛烈,她艳丽得接近凶悍的妆容,还有她把所有人都咄咄地逼到墙角下的上进心,其实都给人一种想挣脱的压迫感,跟我们所认识的梁朝伟所应该选择的女人有太大品味上和气质上的抵触,但我比较相信的是,常常都是这样,渐渐的两个人走到最后,刘嘉玲只是驯服了梁朝伟,用她的霸气一路呵护着梁朝伟的文艺。而且在某种意义上,梁朝伟和村上春树都一样,觉得女人只是一种将他们和外界连接的一种媒介,他们只是通过女人让一些事情可以顺理成章的发生,并且特别享受躲在背后,被动地看着女人为他们展示如何和外头的世界搭桥梁打交道,至于他,就专心地当最后一班陪伴月光奔跑的地铁,在这个咄咄逼人,精明得过了分的世界里,寸步不移。 (原稿上传于11/11/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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