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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子关系

弟弟的眼睛,让我容易时空错乱。 若忽略唇下丛生的胡渣、海绵般铺满大小不一毛孔的双颊、种满粉刺的鼻头,以及整体看起来近乎陌生的五官,从瞳孔望进去,里面确实藏着一个几岁大的孩子。他的眉目迅速闪动,眼珠子在椭圆框内流走,却收不入任何事物。不安分的手指时而相互攀咬,时而搔头挠颈,时而紧紧地栓在椅臂,在木制表面上留下浅浅刻痕。裹着牛仔布的右腿急速晃动着,像在沉默中挣扎出逃,或压抑心中的地动山摇。 这样的弟弟,我是记得的。那天午后,万物被密封在艳阳铸成的瓶罐,闷热得快要融进梦里。弟弟慵懒地趴在书案前,试图凝视眼前的背影。或许只有弟弟记得女人身影的细节、轮廓的弯曲,以及落发飘零时的弧度。8岁的孩子,常常就这样假借温习功课坐在女人身后,试图借着出生前的血肉联系,揣测她转身时的面容。女人埋头在作业单和方程式中,计算着某个公司的业绩,员工年终能得多少花红或需打包走人。弟弟期待女人回头望他,却也担心女人看到他之后的反应。女人从不对孩子出手,但一个荒芜的眼神就足以让弟弟的期盼寸草不生。 屋里的母亲是不着地的身影,飘忽不定且经常不知所终。眼角余光捕捉到的母亲,衣冠楚楚且红唇浓眉,十足的白领。在频繁的上学放学之间,母亲留下的印记,是略凉的菜饭,厨房已无烟火的痕迹。母亲交代下来让我把饭菜加热,但倦意加身的午后经常让我食不下咽,几口饭菜下肚就想去午睡了。弟弟却不同,他总是在抱怨饭菜太凉,试过“绝食抗议”,也试图在母亲归家后敲门告状,却一直没人搭理他的满腔委屈。 那你就试着自己弄热饭菜吧,母亲转身关上了浴室的门。即便在弟弟出世之前,我便已感知屋里有两个空间,母亲在一处,我在另一处。母亲把自己锁在围栏里,用眼神和忽远忽近的距离告诉我不要试图冲破她的铜墙铁壁,她大概庆幸我承袭了她的慧根,许多事情不必言语就能融会贯通。但弟弟却毫不知情,经尝徘徊在围栏四周观察她、窥视她,似乎在等待一个时机砸开大锁,把母亲营救出来。 硬冲的代价,便是头破血流。血痕在弟弟的额边刻出鲜明的印记,灼热的红在短小的臂上晕出不知名的影。在浴室里听见一声惨叫和稀稀疏疏的哭声,我赶紧整装到厨房查看,只见弟弟瘫坐在米缸旁,眼睛哭成一条紧密黑线,泪被挤出体外,散落在稚嫩的脸庞。弟弟的哭声差点掩盖了锅里的稀里哗啦,火炉依然事不关己地烧着,锅盖像翻肚的蟑螂仰卧在地,蒸汽凝成的水珠如触角般挣扎颤抖。关了炉子后,弟弟的哭闹声变得更为清晰,顺带灼伤了我。替弟弟整理伤口时,他缓缓睁开了眼睛,里头充满了疑惑,不明白为何要吃上一口热饭要搞得遍体鳞伤。 母亲的银丝把我拉回现实,提醒我那些冲拂而去的年。我安分地坐到母亲身边,瞥见弟弟双手托腮,挤出了圆鼓鼓的腮帮子,右腿依然在急速摇拽,整个人像坐上了颠簸的三轮车。比之更为颠簸的应是母亲的心情,她略微粗糙的双手反复地互相搓揉,仿佛这样就能搓散一些不安。她不时望向手中紧握的单条,那是她计算出来(结合我们能够承担和对方的需求等精密公式)的补偿金。原以为这样的场合,一见面即火星撞地球,闹得不可开交,三姑六婆都围在窗外偷看屋里的动静才是。 桌前的双方都刻意逃避彼此的视线,努力地在脑海中构想出开场白。我无意洞悉女孩家长的心情,毕竟我只是个陪衬品,一个壮声势的亲戚。我倒是好奇女孩是个怎么样的人,原期待一双更迫切的眼睛,只见她有气无力地躺在椅背,双手疲软地在大腿上休憩。额前的刘海稀疏垂到眼边,一双瞳孔漫无目的地游离着,不时望向身边的父母,期待他们快些开口,速战速决。女孩看上去是如此的苍白而单薄,好似走得快些便会漂移上空,无法想像那纤细的腹间蕴藏着一个刚萌芽的生命。 不用你负责。僵持了半日,女孩比所有人都要不耐烦,平静地扔出这五个字。这句话打破了厅里的寂静,女孩家长的神情变得错愕,男人嘱咐女儿不要捣乱,随即开始了他疾言厉色的演讲。男人的话先是扎心,但实在急促且久,慢慢地就沦为白噪,定住了时空,除了他上下抖动的唇,厅里的其他人都融成了背景。女孩母亲强忍内心的波动,但还是间歇性地抽泣。在焦虑家长的加持下,弟弟和女孩像是两小无猜的孩子,安分却不耐烦地聆听家长的训话。就像学校里的训导时段一样,只是为了给老师出气,时间一过就可以脱离苦海。 在游戏里,打输了,就等一个冻结时段,之后就能满血复活。游戏总是重复,角色会再生,不这么循环,游戏就玩不下去了。那次弟弟的烫伤并不严重,不消数日手臂痊愈无痕,但他却疑似受惊不小,一连病了数日,在那迷糊之间不知走去了什么地方。清醒后的弟弟似是长了慧根,能清晰地看见困住母亲的牢笼,这次他终于发现,那栅栏是往内反锁的,难怪他窥探了那么久,始终不得解锁之法。 母亲不是被什么困住,而是在自我保护。母亲给了弟弟一台手机,一种她计算出的补偿。游戏中的血量条就像日历上的数字,在凋零和新生中来回切换,弟弟任由四肢放肆地生长,他依然是那个最初的角色。往后弟弟把手机带到学校去玩,却频频落网,老师先是把我叫去,但看我毫不在意的脸色,只好把母亲请到训导处。母亲会乖顺地配合,坐姿端正地聆听老师的牢骚,实则是否走神了不得而知。日子一长老师大概也察觉到母子俩的异样,会悄悄地把我拉到一边问我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我们的家里一贯不会有事。没有打骂、没有吵杂,母亲不会没收弟弟的手机,不会让弟弟干什么杂活以示惩罚。母亲会不声不响屏蔽闹事的孩子们,转身埋头到堆积的公司报告和工作单,若是再惊动母亲的世界,她便会回以最忧怨的眼神和冗长的沉默来诉说她多年的委屈。弟弟一脸无知地细读着游戏角色的背景介绍,试图从中找到关于自己出生的线索,耳机里播放着轻快的游戏音乐,佯装听不见屋里蚀人的静谧。 不知是女孩腹中的孩子,还是岁月逐渐蚕食了那防护栅,母亲对这件事还是破了防,无法风平浪静了无痕,拨通了电话颤抖着说弟弟又惹事了你回来一趟做个架两也好。女孩父亲的声势如午后的太阳雨,澎湃激烈的开头,却因为对方比预想中平静而草草收尾。母亲精于计算,却不善言辞,她急切地掏出写满数额的字单,背出拟好的谈判技巧,愿意承担抚养孩子的费用照顾女孩要结婚什么的都可以,结结巴巴的字句,生硬而格式化。 一旁的女孩翻了个白眼,从她家中的装潢来看,她并不缺钱,而从她望向弟弟的眼神,她更不屑和这个大孩子一起过下半辈子。女孩的父母接连又带泪又撕心裂肺地控诉几轮,最后实在无力纠缠而匆匆放我们离开。走出女孩的家门后,母亲不时回头,弟弟倒是潇洒离去,仿佛重获自由。我安慰母亲道对方只是想要发泄怨气,他们既不需要我们的钱,也定不会把女儿和孙子交给已经发动好引擎,就等咱俩上车赶紧走的弟弟。 到家后,弟弟熟练地跨过椅背,躺在沙发上打游戏,我却左眺右望,查看屋里的格局改变了多少。母亲喜欢一成不变,弟弟大约把家里当成酒店,屋里的时间仿佛凝结了,万物还留在我走时候的样子。弟弟承袭了母亲的轻盈,母亲在屋里飘忽,弟弟也在岁月中四处游离。他无法对某事某物维持长久的兴趣,游戏打闷了就去打球,朋友也是一堆又一堆地换。渐渐的,他发现人大多活在牢笼里,上学、上班、学才艺,甚至是谈感情,人总是心甘情愿地锁着自己。他记得,母亲也是这样子锁着自己。 “爱”也可以像母亲写满公式的作业单那样,走过加减乘除的弯曲路后,就找到答案吗?弟弟的眼睛依旧充满8岁的疑惑。弟弟慢慢长大,是从他闯过的祸推测出来的。比如说翻后门逃学,那后门大约有两米高,弟弟怎么也得长到一米六才能踩上着脚处。比如在化学试卷上乱画,化学是中四才上的课。弟弟赌博输了好几千,那赌博系统要实名注册,未成年不得参与——弟弟该18了吧。弟弟掀起了纷扰,母亲还是一贯冷静而近乎冷漠以对。对于孩子们,她发明了专属的公式,一丝不苟地运行着,她配合老师的训导环节,机械化地作保证,要是涉及钱财她就理所当然地赔钱。儿子闯祸了她解决,女儿上大学她出钱,剩余的,她既不旁观也不干预。 离家前弟弟大抵预料再难见到我,于是问了那道关于“爱”的问题。母亲的爱可被量化,她为我们付出了多少钱、花了多少时间,这些难道不是“爱”吗?而弟弟依然一脸懵懂,嘴里喃喃说着如果爱可被量化,那要做多少才够。毕业后,不知是真的忙于工作还是对老屋的抗拒,一直都没有回去。弟弟时不时惹麻烦,母亲便时不时留信息知会我,那些讯息总是精简到位而没有多余的寒暄,就像公司的内联网通告一样。直到弟弟惹出了个小生命,电话那头的母亲语气恳切而近乎哀求,这样的母亲忽然变得陌生, 短短几秒的温情,让我怀疑记忆是否出了什么差错。 母亲沉重地坐在饭桌前,多年来孩子们的离家出走和惹是生非都没有惊动她,唯独豆大的胚胎让母亲慌了神。母亲变得有重量,双足不再飘忽,仿佛女孩腹中的胎儿转移到了母亲身上。弟弟见我俩没啥动静,推门就准备出去,阳光照进来的一瞬间,母亲传来水流般的啜泣声,弟弟被惊得定住不动,母亲越发放肆地哭泣,哭得像个孩子,像当初因吃不上热饭而嚎啕的弟弟。母亲是否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和推门而去的男人,我们多么期盼个“展开”的选项,把终点以前的加减乘数除一览无遗地摊开。母亲泪眼婆娑地看着两个孩子,像是在对我们说很抱歉但你们就是烂摊子。就如她不知道怎么去谈判一条生命,只能给出格式化而不失礼貌的回应,对于“爱”的疑问,母亲也只能给出可量化的答案。 门前长不大的孩子乖乖关上了门,回到沙发上打游戏,他的表情依旧云淡风轻,这么多年来的大事小祸,母亲都水过无痕,这么突然的反应让弟弟措手不及。母亲接连好几次的深呼吸,前几秒的崩溃烟消云散,她又变回了那个端庄的样子。母亲摊开被握得微皱的计划单,招呼我俩过去。弟弟依旧是童稚天真的样子,女孩明明已经说不用他负责,他不明白母亲在操心什么。对弟弟而言,女孩与他的关系就是数晚的欢愉,他与女孩都出了钱和时间,相互加减之后总额便归零,没有“爱”的余额。那只曾耳闻,未曾相见的孩子更是全然的陌生人,女孩平淡的信息、其父的愤怒来电,都无法凭空加诸“父亲”的身分在他身上。 数字和公式是母亲最大的依靠,混乱的账目输入到系统里,也能被梳理得一丝不苟,母亲无暇质疑公式是否有误,也不想理会我们有没有真的听进去,她像招待贵客那般一条一条仔细讲解她的计划。 至少照顾到孩子出世吧。数日后我走出家庭闹剧回到租屋,想要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母亲的信息却在此时变得频繁,有时会问买哪个牌子比较好,什么时候回来一趟帮忙把东西送过去。虽不情愿踏进这趟浑水,但想起长不大的弟弟还是不知怎的就答应下来了。 再次回到家中时,推门便听见厨房里的动静,母亲在一旁剥着豆子,弟弟则坐在米缸边将肉菜小心地包好。正好是热锅窜出的蒸汽迸散四周,弟弟伸手去抓却摸了个空。只见弟弟翻过手心,数算着手中的水滴,一颗两颗,努力量化那早就不见踪影的蒸汽。 相关文章: 无晴/美梦成真(上) 火柴/厨房里的记忆 【AI文学实验】棋子/情节小说与 Bing AI DALL.E3 *
1月前
  孝道绘画彩色比赛获200学生家长参与 (太平1日讯)配合太平开埠150周年庆典,由太平市议会主催,孝道文化基金会与马来西亚海外华人和平总会主办的孝道绘画彩色比赛,获得200名学生与家长参与,达到活动所强调的促进亲子关系宗旨。   这项以“发扬孝道,传承文化”为主题的活动,是在太平永旺广场的JR Academy举办,协办单位分别为JR Academy AEON Mall、真传媒、N&G Art,及大马孙子兵法策略哲理学会。   孝道绘画彩色比赛策划人邓佩雯希望通过孩子们都热爱的美术,表达孝道之情及牢记先祖烈士们为太平努力奋斗的情怀。 推动各孝道比赛 促进亲子关系 她说,孝道文化基金会也在近几年大力推动以孝道为主的各项比赛,如孝道写作比赛、绘画比赛及挥春比赛等,通过不同的形式与中华文化,让孩子们多学习中华传统美德,体现他们对父母长辈的孝心,提升亲子之间的互动。   “此次活动配合太平开埠150周年庆典而举办。太平因着丰富的降雨量,拥有一个诗意的别名唤作雨城,它是我国其中一个历史悠久的城镇,保存了许多战前的古老建筑物,也有不少文化气息浓厚的旅游景点。”   她指出,参与比赛的参赛者皆发挥出他们最自信的作品,各作品可谓维妙维肖,评委们费尽心思才为比赛评出了最优秀的作品。   绘画比赛吸引了近200名学生和家长热烈的响应和参与,年龄层介于4岁至12岁的各种族小朋友。   活动也加设“孝道”主题演讲,希望在座的学生们都可了解孝道的含义,学习尊敬父母和长辈,并加深亲子关系。   比赛共颁发5个特优奖及5个优秀奖,给予各组别,得奖名单如下: 4至6岁: 特优奖:黄依玉、Chuah Rowyn、Goh Yu En、Lee Yong Han、Muhammad Ammar Yusuf 优秀奖:Caden Chiang Kah Weng、Jamuna、Jasmine Koay Jieh Min、Qurratul Umni Haniyya 、Sharrvesha   7-9岁(一至三年级) 特优奖: 姚伟贤、许茹媛、Ong Xin Ler、Tan Hoon Piew、陈心晏 优秀奖: Keng Jing Yi 、Ngan Mou Yie、Ong Shang Jie、Shuenie Chang Zi Xuan、Yusrina Rin Nohara   10-12岁(四至六年级) 特优奖: Ong Yu Enn、Queensley Ser Xiang Han、陈意媗、Uzma Hawa Kushina、许丞镒 优秀奖: 马彰谦、苏苡哲、贝丽莎、张子谦、胡惠轩  
1月前
“嗞……”翻炒、搅拌、驱散、控火……回家的那天,我在厨房开启厨娘的生活。 新家的厨房远胜于宿舍。自从中五毕业,我就带着一只黑色帆布质的小箱子离开渔村。那时年正十八,学历不高,也不会说一口流利的英文。第一次来到陌生的城市,与一生中不可割裂的三个女人居在一间800平方米的公寓。厨房和客厅空间紧密,打开便可一眼望穿所有家具。厨房水槽建在门的右侧。水槽底下堆满厨具、杂物和备用的日常用品。水槽高约90厘米。拧开水喉洗碗,我习惯踮起脚尖将身子往前倾,小腹紧贴槽墙。 那是渡城后第一项不友好。因新型冠状病毒疫情笼罩,全国经济颓靡,工作也变得不好找。为了打发3个月的找工空档,包办一日三餐落在我日常行事里。那段日子,我深刻体会了家庭主妇的难处。做厨娘,要比挣面包的人更早起身,加上冷冻肉要提早从冰柜里取出退冰,预算更早的时间也必须在凌晨5时或那之前起床。收拾早餐,她们要提早准备下午时间打工人的午饭,还有一家子的晚餐。于是,在厨房里噼里啪啦作响,几乎感觉不到他们是否还有呼吸,也或许是因为不同步的四肢使得五脏六腑都跟着急促不止。 晚餐是最考验功夫的一顿饭。当一家人聚成一个圆,每个人喜欢的口味都不同,有时则是天气或性情使然,手和脑需要灵活地随着这些突变因素而想出今天适合一家人胃口的饭菜。若说世界上最懂人心的是厨娘也不为过。我不晓得喜欢特定味道和一个人的性格是否相关,但总有几分无法用科学解释的规律存在。老妈总爱清淡、无味的菜。甜的咸的食物对她来说都会刺激味蕾,让她的舌头片刻驻进死亡禁地,无法忍受味觉与乱序的神经交织在一起。老爸则与她不同,要吃鱼就要吃咸鱼汤;一碗公鸡碗大小的咖哩起码加上一饭匙的蔗糖。于是,饭桌上必然存在这么一条铁定律:一菜一汤,菜是清炒;汤是咸鱼汤。 清淡和重口味的配搭,日子也就这样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从黄色小花裙制服到深蓝色白衬衫校服,饭桌上再也没有出现清炒的菜。我好像做了很长的梦,梦里面是熟悉的老屋走廊,地板上有许多散落的玻璃碎片无人问津,伴随震耳的声响,那声音足以毁坏老屋的墙。声音的频率有高有低,每一刻都比上一秒来得响亮。我捂着耳朵不让自己的神经再受到这般迫害,但后来只剩下断续的凄声、哭泣,还有什么像是失重的物体落在皮肤上的声音。 梦醒,我身在老屋的睡房。和我在一起的还有同年龄的弟弟。他的瞳孔在听到声音落下的瞬间巨大几毫米。一次、两次、三次……是母亲的大嚷。屋里除了爸妈,没有其他大人。我和弟弟走到门前,带着颤抖的身体不断抽泣,大喊着爸妈停止他们的战争。我记得手抓住门把推开那一扇老门的一瞬,那张发红的脸爬满了青筋,父亲转过头循着我和弟弟的哭泣声回看我们一眼。他的眼睛直勾勾地好似一只黑豹盯着眼前的猎物,眼角被红色蜘蛛网覆盖,凶煞犀利的瞳孔仿佛下一秒将血盆大口吞噬眼前的猎物。 那之后的日子,生活变了味道。 母亲不再早起,不再厨房里做菜。每天,我和弟弟总感觉空荡荡的。闹钟换了形式,衣服也变得皱巴巴。上课时,因为腹腔无物,总是控制不住发出奇怪的吱声。到了午餐,家里依旧很安静。爸妈都不在家。我们拿着口袋里隔天给的零花钱,随便买了杯面冲泡热水后果腹。有时,走在便利店街上,看见卖肉包子的安娣就买了一个“巨无霸”肉馅包子作午餐。下午阳光刺进窗帘,老风扇砥砺挥动着翅膀,在风中释放着热情。右手提笔写作业,时而一口一口地咬下卤汁肉碎。卤肉与黑酱汁的味道加上捣碎的水煮蛋,那一口含在嘴里的是这个家里所剩无几的温暖。 适逢晚餐之际,我和弟弟坐在老屋外边的秋千上,等着父亲提一些伙食回来。老爸回来的时候总有辨识度。他手里提着割开口子的汽油桶,里面装着从海上捕捉回来的鱼儿,有时是甘望鱼;幸运的时候是肥美的午鱼。他总迈着轻快的脚步,脚还不时发出水泡的声音。这是船上捞起一摞网的鱼苗将夹板给打湿,海水渗入拖鞋底部致使他拖步时发出的断断续续怪声。老爸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吹着口哨,步子更是宽而轻盈。 渔夫出海不定时,他们需要看老天的脸色。有一天傍晚,天空下起滂沱大雨,父亲顶着湿透厚重的身子,提着漏水的容器,像个瞎子那样迈着胡乱的快步。我和弟弟慌忙地为他打开爬满青苔的后门,递给他毛巾擦拭头发,深怕父亲着凉。望着父亲疲惫的脸庞,容器里装满了雨水,里面却没有一条鱼的影子。后来,父亲说因为雨季加上潮汐不定,村里的鱼已经难以捕捉,需要前往更远的海域捕鱼。那次之后,父亲担心我和弟弟饿着肚子,于是开始教我怎样做菜。 我记得第一次走进厨房拿起铲子的时候。130与80厘米的对峙,这是老屋子里的镬与我小五时候的对比。老屋没有高科技的吸油机,只有悬挂在墙上近达天花板的三叶扇不时轰隆作响,风不大,但杂声扰耳。咖哩鲨鱼,这是我人生中学烹饪的第一道菜。 母亲只有在新年的时候下厨。她是个健康主义提倡者。即便是一锅一铲,在她眼里都是不能忽视的因素。我无法知道那亮得直发白、闪烁在脸上发烫的光的重量。赤裸无衣的铲也是白钢材质,除了近距离接触那偶尔腾飞的热气,拿起来倒也顺手。一家七口,一个菜篮子的面积大概要用四张大饼脸填满。偌大的锅子,滴上椰油之后用铲糊里糊涂地划了几圈。待几分钟,闹心的油滴在半圆的大锅里一点点地出现、消失,宛如与其他同伴玩起捉迷藏。 咖哩是橘色的。碗里填满许多马铃薯丁和鸡肉块。与父亲的咖哩不同,母亲觉得茄子过于油腻,因此从来不在咖哩里加上茄子。有时,母亲为了让家人少点摄取过咸的食物,她在咖哩里只加入少许的生抽。因此,这碗只有颜色的咖哩在家人眼中总是不讨喜。 或许,是太久没有吃母亲煮的菜,也或许是平日吃的口味稍重,过年吃饭是我最期待的事。我勺起咖哩汁,隐约可见浮起一点一点的椰丝。与父亲的咖哩杂菜不同,父亲从不用生椰来煮咖哩。橘色的咖哩汁带有几分白,这是母亲花了一整个早上自己用手挤出来的椰浆。 椰丝从椰母身体脱胎后装进一个筛子,筛子的下方是一个空锅。这时,母亲会将沸腾的热水缓缓地倒至椰丝,手势在半空中划出几个圆。每一滴水都渗透进椰丝与椰丝之间,雪白的稠水从筛子的缝隙缓缓流出落在空锅里头。椰丝经过热水的滋润变得黏糊糊的,母亲用另一闲着的手伸进椰丝林里,把它们一把抓起来放到手心用五根手指合闭挤搓,底下流出的水分更加浓稠皓白。油和峇峇斯咖哩粉炒出香气,刚挤好的椰浆混入锅里头轻轻搅拌。倒上马铃薯丁和鸡肉块慢火烹煮,浓浓、清淡的咖哩就这样完成。 我曾好奇地问过母亲,为什么要来马来西亚?为何不在新加坡和外公外婆一起居住?母亲笑笑,解释若是在新加坡,父亲不谙中文和英文要如何生存? 以前我把这句话当真,暗暗地下决心把语文科修好。后来高中,母亲和父亲的矛盾越演越激烈,有时她无力地坐在躺椅上,泪水从眼眶一点一滴地失了重,是一颗碎心的重量。一股愤怒积满身体,我将母亲的泪水打湿在争吵的刀刃上。我与父亲,一个扁嘴,一个大舌头,终究父亲被燃起火,愠怒地说没有我这个女儿。那句话说了以后没多久,父亲被诊断出罹患大肠癌第二期。 马来西亚文凭考试迫在眉间,厨房暗淡无光,饭锅里还剩下渐渐干化的白粥,垃圾桶里有许多美奇牌的泡面包装纸。父亲人已消瘦,母亲在工作和家里来回奔波。然而,我和父亲始终没有说上一句话。有天放学,我把自己锁在阁楼间里复习考试范围。母亲端起刚煮好的饭菜,游说我和父亲道歉求和。 我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什么。如同我曾经质问过母亲为何不与父亲离婚,结束这段错误的婚姻。母亲总以“你们还小,等你长大就懂”搪塞过去。而后,母亲在每次的争吵中妥协。即便是父亲的错,他始终没有向母亲说过一句对不起。凭什么,没做错事的人要向他说声抱歉? 我走进厨房,看见父亲坐在饭桌前用汤匙削着切片的鱼肉。我把嗓子压得很低沉,小声地对父亲说抱歉。父亲很冰冷,如同死去后冰冻处置的鱼,没有回复。片刻,他只是“嗯”地应声。我笑着,装作无事发生地和父亲道别后回房。 再一次回家,厨房里剩下父亲驼背的身影。这时的他已经越来越小,而母亲老早已回了新加坡。一次,父亲在厨房晕倒,他说他看见死去的爷爷,呼唤他不要过来。后几天,父亲去修船。回来后,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如从前年轻时那样矫健灵活。从船头望下去,他惶恐地不敢直接纵身跃过夹板,只能转身缓缓地从梯子爬到岸上。 老屋的镬因为没有人清扫,早已生了锈。爬满褐色的锈也在父亲的手上留下印迹。父亲说,年纪越大,斑纹一直出现。一次学校放假,我从加影的车站归来。新家的灯火光明,老爸为了迎接我煮了一道咖哩杂菜。颜色还是从前的颜色,但味道非彼时的昔日,吃起来更加灼热,舌头因为过多的糖分而更加沉重。 夜里,父亲已入睡。姐姐和弟弟说起这几个星期的遭遇。他们早已习惯父亲煮的菜。因为长期服药,父亲已丧失原有的味觉。甜的、咸的、辣的、酸的他的味蕾已经无法感受到真实。休假那几天,我看见父亲服药后在厕所里吐出一抹唾液。他说新药难以下咽,放进嘴里没多久就有一股强烈的苦涩入侵舌尖,而他方才吐出的是药的苦水。 我无法想像那些药的苦味,更不能想像父亲这席间的退休生活。 姐姐找了外面餐厅搭便当,每一天下午和晚餐都会有人负责将饭菜送过来家里。新家的厨房很大,与老家积累灰尘的厨房空间相比多出几平方米。 宵夜,我拿起从宿舍带来的杯面走进厨房盛热水。大大的厨房,没有声音,没有油烟。地板是干净的,人是稀少的,而记忆仿佛停留在父亲母亲的菜。不在这里,在老屋的厨房里。 相关文章: 戴晓珊/厨师的第二玩乐 邱向红/急症室夜行 Cristy/我要我们在一起
1月前
某夜阅读群组聊天讯息,手机忽然出现闪屏现象,屏幕忽然如星星般闪烁,随之陷入黑屏。翌日将手机送往维修店,技术员直称手机维修费用昂贵,劝我更换新手机。有恋旧情结的我拍了一张旧手机遗照并上传至限时动态,以当代年轻人告别旧物的方式更换新手机。这是爸爸离世后我所更换的第三台手机,所幸这个时代万物皆有网络备份,即便手机里头的软件数据更换了几处盘踞地,联络号码依然固守于手机聊天通讯录,其中包括爸爸的手机号码。 爸爸去世那年,我一度因为难过而删去他的手机号码,亦试过委屈时深夜摁下这组数字。通话嘟声响起,我急忙挂断电话。明知爸爸的手机已经放入遗物盒收在房里的保险箱,却贪婪地纯粹想听爸爸的声音而拨打这组号码。此刻,我想倘若冥界开通和凡间的网络讯号,可以让我和爸爸聊天,那该有多好。从前,爸爸的手机专线是我专属的求助电话,受到委屈时必然第一时间打给他,即使当年爸妈已经分居。爸爸下班后依然回家看我,若有时间会载我到学校上课,或者趁休息节到学校见我一面,差别仅在于他不再和我们同住了。 犹记得小学二年级,我因为抗拒到学校上课而被妈妈“毒打”。时针指向11,不肯更换校服的我惹怒了妈妈,平时温柔的妈妈发狠地用衣架鞭打我,我求助无门,只好拨电给工作的爸爸。爸爸骑着摩托从工作场合赶来,下了摩托匆匆挡在我面前,对妈妈说:“她不要去就不用去,少去一天不会怎样的!”妈妈心烦气躁,随手找来雨伞往我大腿鞭下。忘了我是怎么逃离“家暴”现场的,只记得当天我坐爸爸的摩托进入学校。身为家中幼女的我完全不清楚当时父母的感情早已出现裂痕,只知道爸爸不会回家。 我频密地以逃课为由,吸引爸爸回家,心里清楚,只要我拨通这组号码,爸爸必会赶到我面前。有一段时间,爸爸每个休息节定时出现在学校食堂,只为确保我有乖乖上课,他叮嘱我,别再惹妈妈生气了。爸爸永远不明白,我这么做只为让他回家。渐渐地,妈妈不再接听爸爸的电话,令我确切地感受到爸妈的感情恶化。当时的手机依然属于按键式,铃声响了好长一段时间,妈妈才将手机递给我,让我代替她接电话。妈妈曾让我转告爸爸别再打电话来,但我始终不敢把这句话传给爸爸。爸妈分居后依然心灵相通,也许爸爸感应到妈妈的反感,不久后,他便送我一部半触屏式手机,注册了我沿用至今的手机号,那是我人生的第一部手机。此后,我每天傍晚都坐在外婆家的钢铁制秋千上等待爸爸给我拨电话,我和他的距离,像夕阳拉长的影子,越来越长,仅用电话线维系。每天等爸爸下班,似乎成为一种习惯,到后却演变为一种厌烦,一种逃避。 我开始效仿妈妈偶尔挂断爸爸的电话,不让他联系我,直至某天他突然爬上脸书,使用即时通讯信息跟进我的状态。人们常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情人,想必他前世必定欠我不少债。无论我怎么以冷言冷语对他泼冷水,他依然对我不弃不离。爸爸去世前两天,我以文字拒绝了他的见面邀约,岂料不赴这趟约会,促成我心底对爸爸一辈子的遗憾。丧礼结束后,爸爸的遗物全数归我保管,唯独他的手机被妈妈锁在家中的保险箱。我想,妈妈应该对拒绝爸爸的来电,深感懊悔吧?奶奶曾说,爸爸非常珍视自己的手机,每天傍晚坐在公寓楼梯拨打电话总会笑得合不拢嘴。经奶奶描述,我才渐渐回想爸爸每回拨电时都会傻乎乎地笑着叫我一声“阿肥”,这把话筒传来的声音,成为我最怀念的空灵遗物。 知道电讯公司会自动删除不活跃的手机号码,我和妈妈就没有特地到电讯公司注销爸爸的手机号。或许我们依然希望爸爸能以数字的形态留在手机里,想他的时候,背一背这组数字,心里便不会感到孤独。面临爸爸的手机号分分钟被电讯公司注册的危机,后来的我学会把想对爸爸说的话,逐字输入爸爸的即时通讯聊天框。偶尔往上滚动昔日与爸爸的聊天记录,总会让自己倍感不孝。为什么我要拒绝爸爸的关心?我为什么要因为父母的婚姻状态,隔绝这段亲子关系?除了日记,我每天定时如赎罪似地在即时通讯平台发信息向爸爸忏悔,直到学会写作这门抒发管道,我才把对他的遗憾与自责,转入创作载体。 而今,每逢父亲节、爸爸生日、忌日、我的生日,或我在生活里碰上过不去的坎,以及开心或烦恼之事,我都会给他留言。冥界并不可能施恩,去允许接通逝者与生人的沟通方式,7年过去,我仍旧希望某日我与爸爸的对话框内,我输入的篮框文字旁会忽然出现爸爸的头像,证明他已经阅读我为他写下的文字。即时通讯推出更换昵称功能后,我把爸爸的账号名称改成“爸爸”,两个举重若轻的字眼。 或许对其它完整家庭的孩子而言,“爸爸”这称呼能轻易脱口,但是对我而言,这个称呼包含太多禁忌。我曾经在手机通讯录试图删去“爸爸”这两个字,或忽略这个称谓背后的联系数字,最终在他离世后矛盾地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这层父女情缘。虽然我更换手机时弄丢了和爸爸的通话记录,但是即时通讯却保留了我和爸爸最后的聊天记录。倘若哪日手机备份功能不复存在,我想自己还能一字不漏地背出爸爸的电话号码,我曾经的求助专线。 相关文章: 金睿瑜/灵车上的父女 金睿瑜/稍息,立正
2月前
7月前
7月前
7月前
大部分的灵车都有车头照,车后尾随一群黑白素衣的子孙。有时车窗没关,隐约能听见唱佛机微弱的呢喃。7年前的雨天,一辆货车改装的黑色灵车无声无息驶入停尸间的遮阴棚。这辆车,以15分钟的车程,为我和爸爸的相处划上句点。而爸爸的遗照,并没有挂在车前。 小学范文的家庭出游记,对坐满一家五口的车内景象如此举例描述:“爸爸开车,妈妈坐在副驾驶,我和哥哥姐姐在后座吃零食,我们一家人有说有笑,前往目的地。”在我的记忆里,这画面几乎不存在。我鲜少向他人提起,我的父母在我9岁那年正式分居。分居,对当年9岁的我而言究竟是什么?若以家庭日常画面比喻,大概就是一家五口再也不会共乘轿车出游。 成长的时光,我虽然和妈妈同住,但爸爸隔三差五会来探望我,载我到附近兜风,铺陈父女俩共乘之路的回忆。车子、父亲、女儿,这些零散的画面、父亲的形象,在我的记忆储存体十分有限。我只记得,上车后爸爸总会一直坐在我的右侧,一手托着头,一手慵懒地握方向盘。途经茶室,爸爸会顺便外带一包茶冰,他吸了一口,将茶冰挂在信号灯上,我和他,即将前往某个地方。父女俩的互动,仅此而已。升上中学后,我经常因为课业繁忙,爸爸开车载我出游的次数逐渐减少。“什么时候有空?” 他不曾催促我。“再看吧,活动很多。”话筒另一端的我说。“哦。”至今回想,我才发现当年,爸爸虽然没有明说,却默默地在车上等我。 16岁那年,我和爸爸终于在车上相会。然而,我们相会的车辆,从一般私家车,改成一台黑色的灵车。我爬上副驾驶座,开车的不是爸爸,而是一个头发蓬乱、满脸胡渣的叔叔。车内的信号灯依然悬挂一包褐色的茶冰,司机的脸庞并非我熟悉的左侧脸。偷懒的爸爸,躲进棺木,在后座休息。根据妈妈的转述,爸爸素来对开车深感厌烦。每次让他开车载我们出游,他总是以“塞车”为理由,敷衍妈妈。偶尔兴起,爸爸才会载我们四处兜风。妈妈忍无可忍之下,三十几岁时到驾训班考了一张驾照。从此,妈妈成为自己和孩子们的司机;爸爸的地位,仅沦陷为我的专属司机。灵车,属于我和爸爸最后的独处空间,爸爸终于不必开车,也能和我一同出游了。 细雨中,那辆没有车头照的灵车倒车,在距离我5米前停下。如此近的距离,令我畏惧,心想,该不会爸爸的灵车是这辆吧?司机下车,口中还叼了根烟。他从容地吐出一圈烟,然后走向妈妈,确认死者身分。妈妈指向捧香炉的我。司机抬眼一望,随手将烟蒂丢在地上。他利索地打开后车门,从车里抬出一个便携式斜坡板,准备将爸爸的棺木推上后车厢。司机将棺木固定于轨道,甩了车门,向我招手,我赶紧绕过灵车后方,快步走向副驾。我先将爸爸的香炉搁在座位,左手拉了上方的手柄借力。灵车内充斥难闻的香烟味,鼻子过敏的我打了个喷嚏。“怕吗?”司机忽然开口问,我猝不及防——该怕的,是他,还是身后的棺材?我无法定义这种恐惧,不知所谓地耸肩。 “上路要叫,过桥要叫,到了目的地也要叫。”司机一边发动灵车,一边叮嘱。我对司机的嘱咐毫无反应。严格来说,我从登上灵车的那刻开始心不在焉。一会儿担心打翻香炉,一会儿害怕看不到妈妈,还得提防叔叔把我载去别的地方,我的脑海不断上演小剧场,思绪十分混乱。直到从左侧的车后镜看见妈妈的车子尾随灵车之后,我内心的不安才感到舒缓。实际上,妈妈理应是跟灵车的最佳人选。然而,妈妈从昨天惊闻爸爸去世,能干的性格立即从角色设定中抽离:“分开了那么久,面对这种事,我还是很怕……”妈妈从昨天开始,一直问我要做什么,忘了我不过是16岁的黄毛丫头。身处外地的哥哥姐姐回家之前,妈妈能依赖的对象只有我,而我什么事情都可以勉强硬着头皮处理,除了开车。所幸,哥哥晚上从吉隆坡赶回家,才能载妈妈来停尸间办理手续。 面临分开多年的丈夫骤世,妈妈惶恐中带点自责。她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未亡人,若坐灵车仿如乘坐一趟回溯时光记忆的车,伴尸如伴君,坐灵车,分分秒秒提醒妈妈直面死亡,检视自己与丈夫的点点滴滴,如何从相遇、相识、相爱走到今天的地步。他们之间,少说有25年的故事需要梳理,绝非一刻钟的车程能想明白,她怎么有勇气登上灵车呢?灵车缓缓走动,哥哥载着妈妈,娓娓跟随。我隔着玻璃屏看爸爸的棺木,快速别过头,用头发遮住右侧脸。唱佛机发出沙哑的佛号,司机摇下三分之一的车窗,细雨已经停了。我不说话,思绪伴随一丝长烟飘出车外。以往,父亲总是在前座开车;这回,父女俩共同乘坐灵车,而我在前;爸爸在后。 司机打了方向灯,说前方有座桥,提醒我记得叫魂过桥,我瞬间回过神来。灵车拐进小道,越过大水沟上一座陈旧的小桥,我喊了一声:“爸爸,过桥了。”憋了一早上的泪,终于从眼角缓缓流下。我用衣角擦干泪水后,竟然无法从车镜看见妈妈的车,我开始慌了。我回头再看一眼爸爸的棺木,多希望爸爸能和我说话,但这不可能发生。灵车左弯右拐,司机提示即将路过一座拱桥。灵车经过拱桥的时候顿了顿,我微微跳了起来,双手竟然稍微松开,香炉倾斜,我来不及反应。所幸司机一手稳住香炉,香炉这才没有打翻。当灵车驶入平地,我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本能地回头,只见爸爸的棺木依然稳稳地卡在后座。 原来,妈妈早已在灵堂等候,不晓得他们是怎么超的车,或者,抄了捷径?灵车司机将车停在灵堂前,我喊了一句:“爸爸,到了。”司机熄火,打开后车厢的车门,装置便携式斜坡板。我笨拙地跳下灵车,小心翼翼地呵护差点被打翻的香炉,涣散的眼神露出惊魂未定的神态。下车时,我顿时松了一口气。我往妈妈的方向走去,爸爸的棺木随即被灵车司机推进灵堂。接过香炉时,灵车司机用深邃的鱼尾纹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眼神。完事之后,妈妈连忙向灵车司机道谢,目送那辆黑色的灵车绝尘远去。“刚才,你怕吗?”妈妈问了和灵车司机同样的问题。妈妈泛泪的眼眶注视着我,我观察她的神态,摇头。“别装了,我们都怕,哥哥的手还抖着呢。”妈妈的话语,打破了严肃的氛围,我们都笑了。 陪伴爸爸坐灵车的这程路,成为变相的家庭出游记。妈妈虽然是爸爸生命的副驾,但那年的婚姻变故,让她提前卸下副驾驶的职责,毅然载着三名孩子,勇敢地开往新方向。两夫妻分车后,爸爸的车子,始终围绕我们而行。日子兜兜转转,爸爸依然在老地方,等待我们上车。最后,我上了爸爸的车,成为他的副驾驶;妈妈以夫妻之名送爸爸最后一程。灵车的邂逅,我们经过了一座又一座的桥,我永远无法忘记,一家人分隔两车,却又紧紧相偎的感觉。 相关文章: 手写姓名/金睿瑜(峇六拜) 出走的祝福/金睿瑜(峇六拜) 外婆的声音/金睿瑜(峇六拜)
10月前
4月中旬,马来半岛正逢热流来袭。空气闷得感觉只要再用点儿力呼吸,便能促动新陈代谢,刺激汗腺,给身体惹上一身黏糊糊。 那是某个周末的早晨。天刚破晓,皮肤早已感应到空气中的烫。临出门前,我忙着在梳妆台处给自己整装。5岁的女儿一般见状,也会自理。给自己换上连衣裙,架上发夹后,她便迅速投身在玩具堆里,玩起她最爱的角色扮演,像平日那样,边演边大声地说着故事。 我往脸上拍了一堆水、乳、霜、粉等化妆品。最后,画了两道眉,待打开柜子准备取出香水前,我叮咛她好收拾玩具,我们多一下就出门了。 准备下楼前,我却发现先前毯子上的玩具堆和玩具的小主人都不见了。我对着空气喊:“亲爱的,我们要准备出门咯!我收了手上的东西,就下楼去哦!”稚嫩童音从另一个房间里传来,焦急地直唤:“妈咪,你等我一下,你等我一下……” 在炽热的中午,赶时间,还遇上被拖延,人一不小心就犯急躁。我不至于发怒,却边嘟囔,边往书房走去,看看她到底为了什么而磨蹭。心想,有必要的话,也给她唠叨点时间观念。 书房外,我看见小小的身影顶着一头也冒着汗的蘑菇型秀发,忙不迭地把一本本精装版绘本,叠成座座小山,从睡房搬到书房去——她在整理书本!噢,我这才想起周末是我们整理阅读过的绘本的日子。我忘了这事,而她却投身其中,不屈不挠地活动着。 我缓缓地从她身后走进书房,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她转过头来,认真的小脸瞬间划开,笑成一朵灿烂的小花。她说:“No(不),妈咪。我想自己收拾,我要给你一个surprise(惊喜)!”原来,她老早把睡房里每个晚上读了就留着、堆着的绘本,全都清空了。我看着表示感动,给了她一个感激而有力的拥抱。我说:“谢谢你愿意一起努力,让我们家变得更整洁美观。我们要快一点儿,不然迟到了也不好哦!”她回予我温暖的微笑,继续殷勤地投入收拾,在出门前把书本都整理完了。 庆幸自己当下管住了嘴巴 事后,我一直庆幸自己当下管住了嘴巴。不急着纠正,许多时候不仅改善了我们的关系,也让我能给她每次的努力,送上刚刚好的鼓励与肯定。 这不仅发生在亲子关系中。生活里,我们总会对人、事、物“惯性纠正”。从根本而言,惯性纠正是不自觉建立在主观判断与自我投射为前提,对他人行为的非客观指正。这或许也参杂着纠正者性格缺失与童年创伤的经历,有时与被纠正者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当我们习惯用自己认定的准则,去纠正别人身上“出现的问题时,我们或许忽略了,这些被我们认定的问题,在另一个角度而言,也可能是创造美好的泉源。况且,许多时候,我们根本不知道别人经历过什么、经历着什么,与其急着纠正,不如管好自己,过好当下,这其实已是人生最难得的财富了。 不急着纠正,有时也是一种修养,是人性之美。
12月前
“巴赫先生,您好!” 推开世界的大门,和孩子一起迈入古典音乐乐园! 马来西亚巴赫节(Bachfest Malaysia)将于5月底举办该艺术节史上首场亲子音乐会——《巴赫先生,您好!》 马来西亚巴赫节的艺术总监兼指挥陈子虔将化身为“巴赫先生”,透过生动的音乐篇章分享巴赫的经历和趣事,引导观众对巴赫的生平及成就有更深入的认识。 “巴赫先生”也会引领马来西亚巴赫庆典合唱与管弦乐团的成员,一同化身为音乐精灵,演绎巴赫著名的音乐作品。他更会以生动有趣的音乐游戏让观众穿越空间,赴一堂德国圣多马式的“奇幻音乐课堂”。 陈子虔拥有美国纽约伊斯曼音乐学院(Eastman School of Music)音乐艺术(指挥)博士学位,他表示,音乐教育是马来西亚巴赫节重要的一环,希望借由这场音乐会,让年轻一代近距离接触丰富的音乐文化,提升他们对古典音乐的兴趣。 《巴赫先生,您好!》互动式亲子音乐会将分别以中文专场和英文专场(各2场)带领观众认识巴赫。场内演出全长60分钟,场外更增添40分钟的互动环节。 【演出资讯】 日期时间: 2023年5月27日(六)@ 3PM(英文专场) 2023年5月27日(六)@ 7PM(中文专场) 2023年5月28日(日)@ 3PM(中文专场) 2023年5月28日(日)@ 7PM(英文专场) 地点:KuASH Theatre @ Creative Centre for Children (TTDI) 优惠:音乐学院及学校师生20人及以上成团将享有特别优惠 订票热线:+6011-51431040 网上订票:https://www.cloudjoi.com/shows/hello-mr-bach 脸书:https://www.facebook.com/bachfestmalaysia
12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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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 您好!我是3个男孩的单亲妈妈。我离婚已经8年了。我今天想特别与老师谈我的老二,我已经不知道要如何教他了。 先从老二的出生开始谈吧。其实他不是在我们的计划中,那段时间正面对严重的婚姻与财务问题,在反复犹豫思考之后才决定生下他。 因为没有能力,又要工作,我们将孩子放在爷爷奶奶家一直到5岁才接回来与我们一起住。 他第一年回来的时候非常的抗拒,甚至曾经闹失踪就是为了要回去找爷爷奶奶。 老二从小到大都是头痛人物。非常不容易教,常常打架、讲骗话、虐待小动物,甚至怀疑可能偷家里的钱。因为他经常会有来路不明的零用钱。 最近班主任找我们去学校,因为接到许多同学投诉个案,说他总是挑衅不同同学。然而他却跟老师投诉说这帮同学威胁他,甚至要他交保护费,而且是每一个人都要给他们钱。 这班同学坚决说是他说骗话。老师看到这帮同学似乎非常的不喜欢他,老师也担心更严重的事会发生,就要求他暂时休学在家,明年才再回来学校。 这个月他在家,我简直要疯了。不是欺负弟弟,就是虐待家里的小动物。他可以将小猫吊在树上,然后非常开心的哈哈大笑,一直到小猫奄奄一息了才将它放下来。走过小动物身边,就会爽爽踢对方一下,小动物的惨叫声似乎让他兴奋莫明。 这孩子从小学习能力就不太好,语言能力也不强。 我真的觉得这个孩子人格有问题,但又没办法纠正过来。打、骂、训,可以做的我都做了,但他依然故我。 请问主持人,我应该怎么帮老二呢?您有什么好的点子吗?我真的担心他长大后会杀人放火,我该怎么办呢? 担忧的妈妈敬上 安排时间陪伴孩子 重建亲子的依附关系  担忧的妈妈: 您好。谢谢您的来信。 从你的字里行间可以理解你的担忧,孩子这样不断地冒犯别人的权利、打架、攻击别人、虐待小动物、说骗话、偷钱、破坏规矩等等,真的让你非常的担忧。让我们一起深入探讨这课题。 若从生理的角度来看,有时脑部传导体或荷尔蒙的不平衡是会造成孩子的攻击性行为。若是这个因素,就需要药物的治疗。如果是因为困难的性格造成很差的自我调整,那这孩子就需要很好的自我管理的训练。 父母离异缺乏亲情时刻 来信中有提到孩子是在不被欢迎的情况下来到这世界。 这值得深思。因为孩子有可能在母胎中就已经强烈地感觉到不被接纳与喜爱,这破坏了他与人连接的能力。加上一出生就被送去爷爷奶奶家,因此并没有跟父母建立安全的依附情节。再加上一回到家不久,在最需要稳定的亲情时刻,父母就离婚了,父亲离开他的生命,这也造成他失去了父亲的行为楷模,他没有办法有安全的环境来建立自己内在的安全感及品格,以及与人连接的能力。 离婚也让你成为单亲妈妈,必须出外工作养家。老二在最需要陪伴的年龄,爸爸妈妈都缺席了,这肯定严重的影响孩子的人格发展以及内在安全感及自信。看来他的发展过程经历了这4个重大的打击与危机。现今可以补救的方法就是尽量安排时间陪伴孩子,重新建立安全的依附关系。 有开始好过没有。 定期辅导释放情绪 另外一个可以考虑的就是辅导,让他定期地见辅导老师,辅导老师也可以成为他的楷模,他在联结上的缺陷,可以在辅导室里慢慢地重新建立起来。他与辅导老师的安全依附关系也可以内化成为他与人联系的楷模。辅导老师也可以给他重要的社交及问题解决技巧训练。 听起来他似乎有严重的怒气问题,特别提到的虐待小动物及欺负弟弟。这可以在辅导室里深入的探索,也希望这些的探索过程可以减低他心中的愤怒,也让他的情绪有一个出口。妈妈也可以试试看多聆听,尝试多听孩子内在的声音。 设立家规赏罚分明 至于他在学习上的问题,可能需要咨询教育专家的意见了。 除了这些柔和的处理方式,另一个层面,家规还是一定要有的,设立健康的界限,赏罚制度,让孩子知道是非,并清楚知道要承担自己行为的后果。 希望这些的讨论对您有帮助!敬祝安康! 辅导老师敬上 ■小启: 生活中,难免有不如意、不愉快;人生的道路上,偶尔会跌倒、甚至受伤。《让心亮起来》愿意听你的细诉,并安排辅导机构为你排忧解难。 读者无论在亲子、生活、学习、职场、家庭、爱情、友情、感情、人际关系等方面,遇到困扰或感到迷惑,都欢迎写信来交流,寻求心灵咨询。 不过,《让心亮起来》并不是一个来函必答,有求必应的专栏。主答机构有绝对权力拒绝答复不宜在报上讨论的议题,或是性质类似的问题。希望读者予以谅解。 来函请寄: 《让心亮起来》负责人 12, Jalan Maju, Taman Maju Jaya, 80400 J.B. Johor. 或电邮至:[email protected] 博爱辅导中心新山分会 地址:02-45, Jalan Masai Jaya 1, Masai 81750 Johor Bahru, Johor 脸书:新山博爱 电邮:[email protected] 电话:016-275 9195 工作时间: 星期二至星期六(9.00am – 5.30pm ) 服务收费:半津贴制 如有任何疑问, 欢迎您拨打 016-275 91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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