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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事

爸爸身形矮小,身高仅有160公分,瘦削的骨架撑起身子,也不怎么长肉,背影看起来略带沧桑。他去世前,我的身高已经逼近他。然而在他离开的第7天,我对他的认知,正如眼前的遗骸,碎了一盆。 天蒙蒙亮,我们一车人前往火化场为爸爸进行捡骨仪式,而后将其载往佛寺,完成最后的入龛仪式。下车时,微风迎面吹来,这个布满遗骨的地方,温度好似降了几度,我全程挨着妈妈站。预约时间到了,我们深吸一口气,进入其中一个房间。 工作人员事先将爸爸的骨灰放凉了,矮桌上还放了铁夹、香水,以及我为爸爸挑选的骨灰瓮。前几天还在热辣辣的烤炉中烧烤,数日后爸爸已不见人形,躯壳被压缩成一块又一块的。工作人员嘱咐我们捡大块的骨骸。轮到我的时候,我跪在桌前,小心翼翼夹了看起来最大的骨头,将其装入骨灰瓮,撒了一圈香水。家属逐个捡骨后,工作人员丝毫不留情地将爸爸的骨头压碎。我听不见爸爸的哀痛,却闻骨头在瓮里摩擦的声音,令我瞬间感觉自己的心凉透了。 爸爸即将入住新家 碎了,碎了,爸爸真的碎了。工作人员在骨灰瓮的瓶盖口绑了红色的彩带,以马克笔写上爸爸的姓名,利索地打了一个蝴蝶结。死亡,对从事相关行业的专人看来,如此轻松。而后,哥哥捧遗照,姐姐捧骨灰瓮,我捧香炉,我们前往佛寺,安置爸爸的骨灰瓮。正和坐灵车那回一样,我们沿途必须喊爸爸的魂魄过桥。火化场离佛寺有40分钟的车距,我们三兄妹各有心事,杂乱纷纷,还得让开车的表哥提醒我们记得喊爸爸过桥。 手捧爸爸的香炉,我所思考的问题是,人的一生,何以那么脆弱?这道问题太复杂,我带着心中的疑虑下车。我们将爸爸的骨灰和香炉安放在地藏王菩萨神尊前的铁桌,妈妈买了简单的素食,以及一对电子莲花灯,爸爸便准备入龛。僧侣带领素衣孝子念诵心经、往生咒和佛号,唱到回向文的“九品莲花为父母”,我不禁潸然泪下。僧侣带领我们上楼,爸爸即将入住新家。 爸爸的新家门牌是2020,离爷爷的2016仅有4间房子的距离。我们谁也没办法预料,正值壮年的爸爸会那么轻易地倒下,所以当初预购爷爷奶奶的骨灰龛时,不曾想到一并订购隔壁的骨灰龛。当我和妈妈回到佛寺订购骨灰龛时,只剩下这个2020的龛位,与爷爷的位置最接近。哥哥将爸爸的骨灰瓮放入正方体空间,僧侣念了经文后,关上他的家门。由此,我的粉末状爸爸,躲在一方小房子,在极乐世界守护我们。 【碎片爸爸 01】守灵/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2】Teh冰/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3】香烟/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4】分梳/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5】钥匙吊饰/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6】捡骨/金睿瑜(峇六拜)
7月前
死亡,原来那么散乱,那么措手不及。一切发生得太快,我根本来不及整理。爸爸在殡仪馆设灵的第24个小时,他的遗体即将送往火化场,过往的是非红尘,终将化为一瓮骨灰。 一觉醒来,爸爸距离出殡倒数6个小时 。基于场地是我们向殡仪馆租借的,出殡之后必须立刻归还,所以妈妈陆续让我们准备清场。直到爸爸出殡前,爸爸的灵格已经收拾完毕,剩下灵堂的摆设,依然笃定地伫立于此,形成一场极简式的告别。 从爸爸出殡到目送他的遗体送入火化炉,时间以倍速的方式进行。从火化场走出来,只见天空仍然放晴,白云依然挂在蓝天上,我的日子即将恢复平白无奇的一天。爸爸平常使用的日常用品,能烧的都烧了,这箱他带不走的东西,姑姑说让我带回家留念。于是,我便扛着一箱遗物回家。 所幸近几年我们和爸爸不住同一个家,回家后不必触景生情,空间无法诱发我们对爸爸的思念。唯独那箱遗物,无声地提醒我关于爸爸的存在。我将它搁在房间的角落,漠视它的存在。直到爸爸去世的第6天,放学回家的我终于按捺不住,打开这个名为怀念的箱子。 爸爸回了奶奶家 爸爸的遗物箱竟是一些有的没的物品,如眼镜、手机架、年轻时的证件照、单据、小学成绩报告册、中学毕业纪念册和几本书等,凌乱不堪。我将所有物品倒出来,从而发现那个紫色企鹅的钥匙吊饰。这是唯一能让我们产生情感联想的物品,妈妈也有一模一样的钥匙吊饰。 受卡通片影响,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动物是企鹅。我那时年纪太小,爸爸不知从哪里找来这个钥匙吊饰。爸爸将企鹅钥匙吊饰挂在妈妈的钥匙,自己也留了一个。我每天用钥匙开门迎接爸爸回家,感觉很兴奋。可是不久后,爸爸便从这个家搬出去了。虽然他隔三差五回来探望我,但从不留下来吃饭。那段期间,我不明白爸爸妈妈究竟发生什么事,只知道有时候他没有过来,紫色企鹅钥匙吊饰便留在门上。我和紫企鹅一样,默默期盼爸爸回家。 那晚是爸爸离世的第6个夜晚,我在被窝里等了一宿,他依然没有回来。据闻,他回了奶奶家,还让奶奶看见自己了。不晓得奶奶看见的,是爸爸的灵魂,还是思念的幻体。我想,爸爸依然不敢回我们家。 【碎片爸爸 01】守灵/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2】Teh冰/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3】香烟/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4】分梳/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5】钥匙吊饰/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6】捡骨/金睿瑜(峇六拜)
7月前
夫妻关系的始末,若以礼俗比喻,可以这么说——两人生前的相守,始于“上头”;两人最后的分别,终于“分梳”。 古人传承的婚俗与丧俗,之所以与“头发”有关,是因为旧时丈夫以“发妻”称呼元配。相传汉人将“结发”设为古人婚礼其中一项重要仪式。当天,新人会将各自的一撮头发绑在一起。仪式完成后,新婚男女将以“结发夫妻”相称。而今,婚礼习俗已经省略,但今人偶以“发妻”称呼妻子,而“分梳”依然保存于丧礼中。 天底下的孩子都无法参与父母的上头仪式,爸爸妈妈,在我们的生命里永远只能扮演父母的角色。他们一天到晚都在忙,忙柴米油盐,忙生活琐事,忙着忙着,半辈子就过完了。好不容易孩子长大,活着的那位即将经历另一半的离别。换句话说,我们仅来得及见证父母的分梳仪式。 我曾见证两次分梳。第一次分梳仪式,落在爷爷的丧礼;另一次则是爸爸的丧礼,奶奶和妈妈分别成为仪式的女主角。仪式落成后,她们都将折半的梳子往身后抛,殡仪馆工作人员负责将另一半的梳子放入配偶棺木。依稀记得,奶奶与爷爷分梳的姿态,那是我第一次从她的眼神读到孤独。然而,妈妈与爸爸的分梳,带给我的感觉更像一种释怀。 父母早已经分居 爸爸妈妈的分梳仪式,是在停尸间外的遮阴处完成的。由于爸爸过世后,遗体随即被送往停尸间,故相较于其一般逝者,他迟了一天入殓。等待灵车的那段时间,师父火速为爸爸进行入殓仪式,刺耳的摇铃哐啷哐啷作响,入殓仪式草草结束。记忆中,爸爸没有更换寿衣,陪葬的衣物不多,他安静地躺在棺木,睡得很沉。 入殓仪式结束,工作人员递给妈妈一把塑料梳子,指示妈妈如何折断。妈妈以颤抖的双手折了梳子,轻轻地往身后一抛,神情恍惚。生前不敢做的决定,至今终于有了着落。 其实,我的父母哪需要什么分梳仪式,他们更早之前已经分居。爸爸在世时,他们不晓得如何为彼此的情感了结,迟迟不肯到律师楼签离婚协议;爸爸离世后,他们被迫放下对彼此的名分,自此天人两隔,各走各路。往后,每当别人问起我的父母,我亦不必遮遮掩掩,能大声告诉他们:“我的爸爸已经死了。”这句不孝顺的话,最能堵住其他亲友的嘴,为我省略不少谎话。 妈妈抛梳子的时候没有观察四周环境,梳子不小心掉入沟渠,顺着污水,流向未知的方向,但愿它冲走不愉快的过去。另一半的梳子,永远随爸爸躺在棺木里,证明他曾经爱过。 【碎片爸爸 01】守灵/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2】Teh冰/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3】香烟/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4】分梳/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5】钥匙吊饰/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6】捡骨/金睿瑜(峇六拜)
7月前
爸爸的丧事办得仓促,庆幸还有两桌老同学排除万难参与他的丧礼。听说某位叔叔下飞机后收到爸爸去世的消息,立刻订机票从泰国赶回来,可谓“义气”可嘉。 爸爸念的是男校,这群叔叔是他肝胆相照的好友。他不曾带我参与他的同学会,所以他的朋友我一个都不认识。不过,叔叔们都有一个容易辨识的共同点——见到我妈便“嫂仔”、“嫂仔”地叫,手指还挂着一包teh冰,实在令我尴尬。妈妈从容地和他们打招呼,我则负责为他们点香,接过teh冰。与叔叔们对眼时,他们总忍不住赞叹,长得真像爸爸啊!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看走眼,抑或说客套话。 很少正眼细看爸爸 叔叔们给爸爸上香后,随即坐在圆桌前啃花生。我和姐姐更换茶水,他们当中有人开始抽烟,我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鼻头更红了。我的鼻子素来对烟尘过敏,于是默默远离叔叔们的桌子,走到爸爸的遗照前,仔细比照我和他的五官。平日,我很少正眼看爸爸,仔细端详他的遗照后,我发现自己除了眼睛与他较为相似,我和他并没有很像的部位。尤其是这个大鼻子,瞎子都能摸出这是妈妈的遗传。 看得入神时,哥哥忽然说要载我到便利店。他将车子停在便利店前方,让我在车上等候。方向灯滴答滴答作响,哥哥开门后将塑料袋递给我。我打开一看,天啊,竟然是两盒红色包装的香烟。大我9岁的哥哥第一次购买香烟,我的脑海里冒出很多问号。哥哥估计猜到我的疑虑,趁黄灯转红时回答:“买给爸爸的。”这句话从最厌恶香烟的哥哥嘴里说出,简直难以置信。 回到灵堂后,哥哥随即抽出一根香烟,点燃后将其固定于红色的香脚,再插在白色的香炉上。妈妈先是看傻了眼,眼眶不自觉泛红。哥哥将打火机抛给我,吩咐我接着点香烟,我错愕不已。10分钟后,哥哥原先点的那根燃尽了。我笨拙地拿起打火机和香烟,不知道该从白色那侧还是褐色那侧点起。哥哥看不过眼,抢过我手上的道具,“还是我来吧。” “人都不在了,不要给他抽那么多。”妈妈不知何时走到我们身后,哥哥不理会。 “出去的话顺便……哈秋!替我多买几包纸巾。”我吸了鼻涕,对哥哥说,赶紧逃离乌烟瘴气的现场。 【碎片爸爸 01】守灵/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2】Teh冰/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3】香烟/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4】分梳/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5】钥匙吊饰/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6】捡骨/金睿瑜(峇六拜)
7月前
8年前,我们同为爷爷守灵,岂料爷爷过世未满百日,我却为眼前那位陌生又熟悉的爸爸戴孝。 按照习俗,倘若亡者离世时,父母双方或其中一人依然健在,遗体将无法于家中停柩,也仅能设灵3天。爸爸离世时,奶奶仍在,所以当噩耗在家族之间传开,所引爆的炸弹是——要在哪里设灵?由于爸爸是心肌梗塞骤世,遗体必须送往停尸间解剖,长辈们多了一晚的时间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 那个夜晚,姑姑们一面为了隐瞒奶奶,为爸爸彻夜未归编造理由,也一面和妈妈商量爸爸的后事。经过家中长辈几番讨论与挣扎,他们最终决定择一处殡仪馆让爸爸停灵。我心想,扣除今晚,爸爸在人世间仅剩一夜的时间,难道,不能破例让他的遗体留在家里吗?可惜,16岁的我,还没能力打破习俗。 翌日,我、妈妈和哥哥前往停尸间认领遗体。看到爸爸遗体的第一眼,我感觉他像一条从冰箱里取出,准备退冰的鲜鱼。妈妈说,爸爸的样子像是回到年轻时的模样。我觉得一定是冰柜里的温度太低,把爸爸的皮肤冻红了。等候灵车时,姑姑请来的师父为爸爸念诵经文。我从爸爸的手里抽出手尾钱后,他的遗体随即被推上灵车,我也跟上,陪同爸爸前往殡仪馆。 爸爸爬出来睡觉? 殡仪馆被规划成一格一格的小室,让到达此处的各户家庭,享有一处悲伤的空间。爸爸生前告诉我,殡仪馆是生人勿近的地方。而今,我却即将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为他守灵。白天时,这里人来人往,不少灵车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或送遗体,或将遗体载往火化场,还算热闹。深夜,当前来吊唁的亲友鸟兽离去,留下来守夜的人,显得更为荒凉。 约莫凌晨3点,我捧着课本,在离爸爸棺木不远的桌子背诵课文。读了一回,我惊觉这晚是爸爸的最后一夜了,我却依然为自己而忙,顿时觉得自己的作为太自私,于是我暂且不理会考试这回事,决定好好地陪伴爸爸。不知是眼花,抑或出现幻觉,我竟然看见爸爸的灵体漂浮在棺木之下,抱着枕头熟睡。我揉了揉眼,觉得不对劲。不对啊,爸爸明明在棺木里,怎么可能爬出来睡觉? 我以为自己见鬼,全身寒毛竖起,赶紧飞奔到车上,然后在浑噩间睡着了。为爸爸守灵的那一夜,胆小的女儿最终没有尽到孝道。 【碎片爸爸 01】守灵/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2】Teh冰/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3】香烟/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4】分梳/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5】钥匙吊饰/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6】捡骨/金睿瑜(峇六拜)
7月前
8月前
2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