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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恤金

双溪里武是座小山村,进入7月就落了惯性的长命雨,把周围油棕芭弄得湿答答,雨滴像爱嬉戏玩闹的过动儿,没有一刻的安静,任由风势作弄乱窜,从倒塌的木窗缝泼进来。汤金房早晨起身,在后厨土灶劈柴煮粥,一地湿气,柴火也显得无精打采,困在雨雾中的油棕树像是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妇人,终日松散,没有生气,整个芭地显得格外阴湿。山村三面都是棕榈树包围,地势起伏,平时黄昏无雨时,倒可以望见遥远的山脉,紧紧的一山接一山相连。汤金房用木板支撑倒塌的窗,阻止水滴泼进弄湿土灶,看来雨势没有停歇的迹象,他从菜柜取出开了一半的沙丁鱼罐头,细心沿着旧的开罐刀齿弄开顶盖,把剩下半罐的鱼块和腌汁倒在小碗,再从小瓮瓶里拿出两颗橄榄,等妻子。 “你就撑伞到村口茶餐室查询有没有信件吧。”妻子在房里用沙哑的喉音说。显然是刚起床,声带还没完全润开。 “会的。”汤金房边弄热腌橄榄边说:“司令部应该不会把这事忘了。” 多几天是军人英雄日,汤金房准备到海滨公园参加退伍军人协会举行的纪念活动。有几个老军人早在几年前市政府还会举行纪念活动时,已先后收到司令部寄来的信,表彰军人对国家的贡献,可领取一笔体恤金,足够老军人过安逸晚年。汤金房一年年地等待,在英雄日前夕,心里老是忐忑不安,总希望有邮差把信件送递到小山村。他对这笔体恤金的信不死心,很大因素是妻子的督促。村子到了7月,开始落起雨,妻子总会提起这件事,催促他多加留意是否有信件的消息。自从村里二条路发生火灾,重建的板屋都申请不到门牌,而只是临时的地契,很多信件无法直接送到家里,有几户人家干脆把通讯地址写成村口的茶餐室,上了年纪的店主东炎倒是热心,愿意代收邮差送来的信件和包裹,然后等村里的主人来领取。 这么巧,这家店就叫“英雄茶餐室”。 二条路发生大火时,晚上9点,电视刚播完新闻, 汤金房在混乱中扶着患上关节炎的妻子,妻子坚持要抢救厅上挂着的丈夫一枚勇士勋章,还有一幅框好的孩子的遗照,把半边头发和耳蜗也烧伤。 市政府后来几年都没有继续办英雄日活动,真正的原因叫人搞不清楚,海滨公园的英雄纪念碑也逐渐被野草掩盖,不知名的鸟筑了几回巢,失去光泽,没有人清理,更没有人来拜祭或吊唁。退伍军人看到这情景,感慨万千,打算召集多名前军人商讨,要不要筹组退伍军人协会等组织,以接办英雄日活动,至少可以重见一年年衰老的同僚。 汤金房把弄热的沙丁鱼和腌橄榄取进房间,递给妻子。妻子喃喃自语说:“最近天气很怪,长命雨好像跟谁过不去,一直没有停。” 汤金房说,下雨天容易诱发关节炎,就多躺在床上,不要让骨节肿胀吧。 妻子说,关节炎至少好过断肢吧。 汤金房想起一次在边境森林里带领小队,侦察到游击队的踪迹。他们逐步把范围缩小,准备包抄,结果有个刚加入的新兵误踩到敌人置放的野地雷,炸断半条腿,倒在地上呻吟,随即引发丛林里的激烈驳火,枪弹流窜。对峙的火势逐渐平息后,他立刻背着受伤的士兵,沿着撤退路线爬过两座山岭,到救护站等医疗组把重伤者送出森林。他看到躺在担架架上的年轻军人身影,用手紧紧抱着剩下半截的腿,周围肌肉像无骨的肉团,摇摇欲坠。沾在手上的浓血水,让他至今仍可感受到一种冷血的潮湿。 好多年前,经济景气略好,市政府办过几次纪念活动,对老军人来说,这是一年最重要的日子,众多嘉宾、官员、议员、村长和市民出席,有一年还特别鸣枪以示隆重。海滨的纪念碑铜像,抹拭得非常光亮,连雨滴也沾不住。 汤金房撑着伞出门,心中暗忖,到英雄茶餐室探问,如果再没收到信,打算向地方议员反映,让司令部知道老兵的心愿。 “这笔钱是你用命换来的。”汤金房耳畔回荡着妻子的叮咛。 另一次,他带领一支乓团穿梭于高乌州界追捕游击队,反被敌人包抄,驳火中右腰中枪,紧急送到山下医院抢救。他的左胸取出了一枚土弹头,医生说,子弹再移两吋,大概就没命了。妻子在医院照顾他时,他已整整昏迷了20天,那时,他刚擢升少校。自从那次灾难性的冲突发生,汤金房在莽林的行军步伐有些放缓,不像刚进营执行任务时,靠着胆大,积极剿山,一心建功,他认为这是效忠国家的至高精神。 英雄茶餐室桌上老是摆着多种糕点,最多人光顾的倒是印度人传统手制,外形像米粉的普度玛央。那味道淡淡的,需配上椰丝、黑糖或白糖一起食用。这个山村是逐渐荒落的华人新村,吃早餐的多是附近私人墓园的杂工,那里雇了许多印度裔劳工。 有时,茶餐室老东炎见到汤金房拖着微驼的身影前来,眼睛老是习惯钉着菜厨旁挂着的老式藤制邮桶。这里平时总是置放许多远近邮递而来的信件、通知或公函。 “老炎,这几天邮差有没有送来政府的信件?”汤金房屁股还没有坐稳椅子就紧张地探问。 “耐心一点。”东炎习惯这么回应:“政府的信件很好辨别,都会印上Urusan Seri Paduka Baginda字眼。” 汤金房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脸带些沉郁的微笑。 东炎说,不久前听建筑墓园的督工来吃早餐时也提到,政府部门的信函很难搞,没有一个公务机构有办事效率,申请建筑工程图测,交上资料、表格和收费后,好几个月都像一艘没有回航的船,没有一点动静,信封上还好意思贴着Urusan Seri Paduka Baginda字眼, 督工讨论到很气愤时,一时破口而骂,什么以“奉陛下之名”,讲究忠诚、有效,其实, 这几个字眼,好比树懒翻身的速度,真的成了一个嘲讽词。 东炎和汤金房在小山村算是老相识,不过,小山村毕竟是经过殖民政府改造的新村,取名双溪里武,当初移进来的村民很多都是当地务农子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些对政局不满的,或抱着不同政治斗争理想,或被说服涉入森林参与马共活动,大致上村民对进山的一群抱持同情,汤金房的身分却刚好相反,他是代表政府来剿抄他们的。 “论功行赏也要些耐性。” 东炎有时会在谈话间带着微微的针,对汤金房出口嘲讽。汤金房听后倒没有太大反应,这些年来,能在同一个改造的新村住下来,没有被激进的村民报复,已经算是很幸运的晚年了。当然,村民对汤金房没有报予强烈的反弹,主要是因为他在剿共建功行动中,也为自己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失去了亲生的独生儿。(12月16日续) 相关文章: 方路/聊斋拾疫 方路/逃亡叙述者 方路/别再想小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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