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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好友
星云
Prakash 普拉卡什 / 黑九(双溪比力)
普拉卡什是我中学好友,于2010年8月莫名离世,去了一个印度人相信的遥远世界。 从小,我就接触形形色色的人,他们虽有着不同肤色、腔调和文化,但都能融洽相处。记得中学坐在我后面、裹着头巾的马来女孩,常用钢笔戳我,笑脸盈盈借笔芯。坐在最后一排的印裔男同学常用非男非女的声线叫我放低声量。这些回忆,让我生命变得充实,让我不会变成一个种族主义者。 中四,我与普拉卡什同班。他壮硕的身躯,配合“平均”的身高,托出不均衡的视线美学,从任何角度来看都要被纳入矮的行列,与我“相得益彰”。他在班上坐哪已不复记忆,仅记得他常与几位马来同胞及两位诚恳木讷的华裔同学在班上高谈阔论,有时还靠在窗边以分析员姿态,对外面那场沉闷且狼狈的足球比赛发表从《The Star》体育报上学来的“真知灼见”。 有很长一段时间,每周体育课,普拉卡什都假借脚痛,不参与户外活动。我心想,他只是不愿伸展过于慵懒的身躯罢了。毕业前,我在纪念册首页为班级所有人写下寄语时,也趁机调侃他的伪装,在纪念册调皮地写下:“仁,脚痛,帮我按摩一下。”这也许是他病情的征兆,不晓得。 在不明不白的温习中,大考匆匆来临。那一天我站在考场外,思考着考试的意义。普拉卡什站在一旁,气定神闲轻拍我肩祝福我。考毕,离开考场时,他依旧洒脱,远处喊我,叙说着不会做的“傲慢”。成绩对普拉卡什来说无关痛痒,毕业后他就到国际机场工作,我则继续升学。第二学期放假时,我到机场当起了香水推销员。一次回途,偶遇普拉卡什,他身穿整齐制服,与我擦肩而过。我及时叫住了他,起初他显得恍惚,但认出我后欣喜大嚷:“仁……好久不见!” 我们相互拥抱寒暄,近看下,他少了印象中的轻松样子,却多了几分成熟和正经,肩膀也宽阔了许多。 死神给我下马威 2008农历新年初一,是我最后一次看见普拉卡什。他和数位中学友人登门拜年,使我受宠若惊。我以生疏、刻板的马来语招待,勉强制造了几处笑点,赢得几抹温暖笑颜。普拉卡什显得活泼,笑得如赤子般烂漫,话语不断,还提议闲暇时可一块到临近的海边搭篷过夜。大家兴致勃勃,指手画脚,把所有想像中的细节和景致都描摹得身临其境。我注意到普拉卡什黝黑的脸庞,比起同龄友人多了几道崎岖线,那是熬了无数深夜与劳力换来的人生版图?抑或是受时间爱戴所雕琢的艺术品?他比正致力念书的我们更早被社会驯服,承载了更多的心事和忧伤。 那天,艳阳高照,我坐在办公室里想入非非,突然收到拉美士(Ramesh)的简讯。我对着荧幕发愣,汗滴渗透衣裳,思绪空荡荡。 “普拉卡什去世了……” 似乎每个人收到死亡消息后都不予置信,仍抱有一丝希望,心想那或许是玩笑,亦可能今天是愚人节云云。直至下午拉美士致电,用哀伤而平静的声调确认,才把最后的一点火光煽灭。当天正值普拉卡什出殡日,我请了假,与拉美士一起赶往丧礼。 我们骑着摩托,沿着蜿蜒的柏油路前行,途中仍为一个确凿的事实心生猜疑,仿佛不眼见为凭就不死心。直至抵达丧礼现场,就被浓烈、刺鼻的印度油味、馥郁的烟草、无名的白色粉末,及鲜花所搅拌出来的香味所震慑。我在想,这难道就是死亡的味道?面对这来势汹汹的死亡气息,我的呼吸系统极不畅快,似乎是死神给我的一个下马威,迫使我相信这生命已归他,不可质疑。 我一直以为,葬礼都有一个特殊礼仪,让生者证明来过的痕迹,如同华人用三炷香燃烧一份慰藉,聊表心意。可印度人没有诸般仪式,我顿时无所适从,心里的哀伤无处安放,愣站一旁,不断与高大的印度人群相互拥挤。身高吃了亏的我必须不断垫起脚尖,观望安放在大理石地上用白布遮盖的尸体,但碍于人多,始终无法看清。 普拉卡什的妈妈不断抽泣,每一位亲戚友人都不由自主低头倾前,想给予安慰。普拉卡什的弟弟摩挲着妈妈的背,以一颗悲伤的心安抚另一颗悲伤的心,或许能够负负得正? 我被一旁印度人黏稠的肌肤发出的味道所环绕,已渐渐习惯融入其中,变成一种浓烈的忧伤。普拉卡什的遗体被数位壮丁托去火葬,我没跟上,驾着摩托目送众人缓缓离去。在十字路口处停下,凝望那张摆放车前的照片,若有所思。心情有点失落与怅惘,但也庆幸没看到遗体,得以与他“同归于寂”,假装自己已忘掉了这份死亡,他也许还在机场某处忙碌着,笑得灿烂。
2年前
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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