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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历史

一、甜味的宪法(Apam Balik篇) 材料: 面粉200g、砂糖50g、褪色的独立宣言1张、未兑现的承诺若干。 火候: 1957年烈火,1998年余温。 铁板上的面糊鼓起金黄的泡泡时,祖父总会屏住呼吸。那瞬间像极了1957年8月的那个黎明——太早翻面会塌,太晚则焦。他的手掌布满烫伤的星图,每一道疤痕都对应着某个历史节点:食指上的硬茧是橡胶园时代的遗产,虎口的裂痕则刻着独立前夕的焦灼。 “看准气泡,”他用福建话教导我,“等边缘翘起再翻,像国会表决那样干脆。”铁板上的油渍早已渗入金属纹理,勾勒出半岛的形状。某些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茶室纱窗,那些油星会突然闪烁,宛如当年联盟旗上的十四角星。 哈山总在糖粒将化未化时到来。这位退休的邮政局职员,能精确指出每项政策转向的日期。“甜度不对了,”某天他盯着红白糖粒说,指尖轻叩铁板边缘,“现在的糖,包装袋上都印着不同条款。”祖父没有抬头,只是将煎饼对折,压出一道锐利的折痕,恰似宪法第153条的但书。 1998年的季风格外潮湿。铁板下的火苗奄奄一息,面糊需要更久才能成型。某个黄昏,当祖父第三次擦拭蒙雾的老花镜时,一个穿公务员制服的马来青年蹲在摊位前。“父亲说您该用这个,”他递来一块用香蕉叶包裹的椰糖,“老顾客的账,不能赖。”祖父的手突然抖得厉害,融化的糖浆在铁板上画出歪斜的国界。 20年后,孙子的改良版Apam Balik铺满巧克力酱和拉丝芝士。他不再关心面糊的黄金比例,只管举着手机拍摄食物拉丝的瞬间。“太甜了,”我尝了一口,黏腻的糖浆糊住上颚。孙子却笑得灿烂:“现在流行这样。” 茶室角落,哈山的轮椅停在老位置。他的孙女正用叉子分解无糖版的煎饼,动作精准如解读联邦法院判例。铁板早已换成不粘材质,但每当面糊鼓起泡泡,我仍会下意识屏住呼吸——那些未及翻面就已塌陷的,那些熬过头变得焦苦的,都在蒸汽中浮沉着68年来未能达成的完美火候。 最后一炉煎饼出锅时,祖父的旧围裙还挂在门后。油渍在布料上凝结成深褐色的群岛,其中最大的一块,形状恰似当年英属马来亚的版图。 二、绿色的休战协议(Cendol篇) 配方: 班兰叶汁30ml、椰浆100ml、红豆(1971年限量版)、绿豆(新经济政策特供)。 禁忌:搅拌时勿谈敏感课题。 1971年的开斋节前夕,班兰叶的香气笼罩着吉隆坡中央市场。阿昌伯的Cendol摊前排起长队,不同肤色的手同时伸向那碗翡翠色的甜品。红豆与绿豆在椰浆中沉浮,像极了这个国家正在重新洗牌的种族关系。 新经济政策实施后,马来顾客突然多了起来。阿昌伯悄悄调整配方:多加一勺班兰汁,少放一勺糖。“颜色要够绿,”他对我说,“但甜度要刚好,太甜会腻。”就像政府宣传的“重组社会”,表面是扶弱政策,内里却是精准计算的甜度分配。 我的马来同学法依扎总在放学后偷偷来买Cendol,在回家前仔细擦净嘴角的椰浆,她知道母亲对“外来食物”总有顾虑。但那个下午,当红豆不小心沾上头巾,我们笑作一团——有些隔阂,原来可以被甜味融化。 2001年,阿昌伯的摊子被市政局以“无执照”为由查封。3个月后重开时,摊位上多了张清真认证。绿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玉米粒。“现在叫Cendol Moden,”他苦笑着,“但老顾客都知道,后巷有‘传统版’。” 去年开斋节,我看见法依扎带着女儿来买Cendol。小女孩兴奋地指着红豆问:“这是什么?”法依扎犹豫了一下,最后说:“这是……马来西亚的味道。” 400字的篇幅里,这碗Cendol见证了族群隔阂与和解。它的甜度会变,配料会改,但翡翠色的基底始终未变——就像这个国家,再怎么重组社会,终究要在同一片土地上共存。 三、酱色的抗争(Hokkien Mee篇) 秘方:老抽150ml(需经三季季风曝晒)、猪油渣(沉默年份酿制)、粗面(手工揉入月光)。 禁忌:光照过强易挥发本色。 林老师的酱油缸总摆在教室角落。那年教育局来人检查前,他把被红笔删改的课本浸入黑褐色的液体。“看好了,”他捞起一页〈师说〉,纸上的墨迹在酱色中愈发清晰,“真金不怕火炼,好字不怕酱染。” 雨季来临时,整条茨厂街的福建面摊都加大了火候。浓白的蒸汽里,炒锅铲与铁锅碰撞的声响,竟与隔壁华小晨读的《三字经》节奏暗合。林老师教我们一个诀窍:吃面时要连酱带汤啜得簌簌响,“让那些耳朵知道,什么声音才配叫母语。” 后来他在病床上仍坚持用那缸老抽写春联。墨汁沿着宣纸纤维晕染开来,比医院走廊张贴的《国语使用规范》还要黑上三分。临终前他塞给我一瓶浓缩酱汁:“收好,这是用1987年的阳光晒的。” 如今面摊第三代传人阿杰改用日本淡口酱油。“现在流行透明感,”他晃着琥珀色的汤底。我儿子却趁他不备,往碗底抖落一撮黑乎乎的渣滓——那是从林老师遗赠的酱缸底刮出的陈年沉淀。 “阿太没说错,”孩子舔着乌黑的嘴角,“黑到极处,反而看得最清。” 四、咖哩式的融合(Curry Mee篇) 配料: 黄面(唐山记忆)、咖哩粉(印度洋季风味)、叻沙叶(甘榜童年)、猪血(2008年后巷特调)。 备注:分锅煮,同炉食。 2008年政治海啸后的槟城,林叔的咖哩面摊前排起了跨族群的长队。这位经营了30年的老摊主,突然面临甜蜜的烦恼——他的汤锅要同时满足清真与非清真顾客。 “以前哪有这么麻烦,”林叔边搅动汤头边抱怨,“现在得分两锅煮。”一锅用椰浆,给穆斯林顾客;一锅加猪血,给老饕们。但深夜收摊前,他总会对熟客眨眨眼:“要‘特别版’的,后巷等着。” 这碗浓汤里沉浮着马来西亚的灵魂:黄面是中国移民带来的,咖哩是印度劳工传授的,叻沙叶是马来本土的。我的印度裔朋友克里希纳常说:“谁会在意这些食材的出身?好吃就行。”就像他的婚礼上,清真餐与烧肉并排摆放,宾客们在同一支〈Rasa Sayang〉旋律下共舞。 去年开斋节,我看见一个戴头巾的年轻女孩在摊位前犹豫。林叔二话不说,舀了碗椰浆版的递过去:“尝尝,保证清真。”女孩尝了一口,突然用福建话说:“阿公,汤头淡了。”林叔愣住,随即大笑——原来是他20年没见的混血孙女。 这碗咖哩面教会我们:真正的融合不是消除差异,而是在高温熬煮中,让每种味道都保持本色却又彼此成全。就像林叔常说的:“我的炉火从不熄灭,左边煮着椰浆,右边滚着猪骨,蒸汽在午夜交融成同一片雾。” 五、酸味的觉醒(Assam Laksa篇) 汤底:鲭鱼(洄游在2018年季风期的焦虑里)、亚参膏(古法熬煮的民主原浆)、黄瓜(切得比政策承诺更薄)。 火候:文火慢炖的期待,猛火快炒的变数。 萍姐的刀在砧板上敲出紧迫的节奏,将鲭鱼剁成大小不一的块状。“肉厚的部分要多煮会儿,”她说,“就像某些承诺,需要更长时间兑现。”汤锅里,亚参膏正在溶解,把清水染成回忆里马六甲海峡的黄昏色。 投票日前夕,酸柑被对半切开时喷溅的汁水,灼伤了她的眼角。“这才够劲,”她眨着发红的眼睛,往汤里又加了一把辣椒,“太平顺的汤头,会让人忘记身在何处。” 熟客们发现,今年的汤碗边缘多了一圈细小的刻度。退休教师陈先生数了数,正好是62道——与国家的年龄相当。他的汤匙在碗底捞起一块鱼骨,形状意外地像半岛地图。“连鱼都懂得洄游,”他喃喃自语,“而我们还在学习如何停留。” 计票当晚,萍姐的摊位反常地亮着灯。电视机的蓝光映在汤锅表面,随着票数起伏波动。当最终结果揭晓时,她突然往锅里倒进一整瓶亚参膏。沸腾的汤水溅在招牌上,恰好冲掉了“政府认证”的贴纸。 第二天,老顾客们在酸得让人流泪的汤里,尝到了某种陌生的回甘。新来的实习生指着招牌问:“阿姨,这行小字什么时候加的?”萍姐头也不抬地切着黄瓜:“一直都有,只是以前没人注意。” 有人看见她在收摊后,把剩下的汤料倒进了槟城海峡。退潮时,那些辣椒籽和香茅梗在沙滩上排列出奇妙的图案,像极了某个被海水冲淡的选区边界。 终章、炊烟里的版图 最后调味: 祖父铁板上的油星1滴、孙子手机里的汉堡照片1张、黄昏时三语诵经声的化学反应。 68年后,我们的国界仍在餐桌上蜿蜒。清晨的巴刹里,马来大叔的Apam Balik炉火未熄,印度阿姨的Cendol泛着翡翠冷光,华人老伯的炒粿条镬气灼人。炊烟交织成网,网上挂着三代人的记忆——祖父的铁板、父亲的汤勺、儿子手机里的外卖订单。 孙子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汉堡广告的芝士黄得刺眼。他问:“为什么阿公的酱油瓶这么黑?”我没说话,只把老抽滴在他舌尖。他皱眉:“咸死了。”可10分钟后,他偷偷用薯条蘸了第二滴。 黄昏的厨房里,三种诵经声在纱窗外发酵。我守着最后的炉火,看槟城亚参叻沙的酸雾、吉隆坡福建面的酱色、新山咖哩的辛香,在排气扇下达成短暂停火。冰箱上贴着孙子画的“全家食物地图”:汉堡包和椰浆饭手拉手,旁边歪歪扭扭写着“Semua Sedap”(都好吃)。 阿财师傅的遗物——那把铲边卷曲的铁铲,如今挂在网红咖啡馆当装饰。马来食客在下面摆拍,没人注意铲柄上暗红的指印,像1969年那场暴雨后,街角未洗净的斑痕。 最后一缕烟散去时,孙子把汉堡包装纸折成纸船,放进洗碗池。“阿公,明天吃什么?”他问。我望向窗外,月亮正悬在清真寺的新月尖上,圆得像个完美的Apam Balik。 “明天啊,”我擦净老抽瓶口的油渍,“看你的手机推荐什么。” 灶台余温里,68年的油星渐渐凝固成琥珀。 相关文章: 辛平涛/蜗牛 辛平涛/父与子的力学 辛平涛/越调练习备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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