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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短篇

他总在日头西斜时出现。塑料凉鞋蹭过五脚基的水泥地,发出倦怠的沙沙声。然后是门楣铜铃一响,不脆,带着些许锈蚀的沉闷。 “一块钱。”声音含在喉咙里,要侧耳才听得清。手先递过硬币,才从裤袋摸出那个灰布手帕包。帕子四个角都磨起了毛边,系着个松垮的结。 我舀酒时,他就在柜台那边解结。手指因常年侍弄花草显得粗粝,动作却极轻巧。帕子展开,两朵白兰卧在中央,递给我,瓣缘微卷,还带着午后的温度。 “香。”他说,眼角的皱纹聚拢又散开。“很香。”我答,把酒盅推过去。 这样的对白说了七百多回。有时他袖口沾着泥,有时衣领别着片叶子。最厉害那次他额头渗着血丝,说是修枝时被划的。但白兰永远妥帖,像是刚从梦里摘来。 店常客都晓得他了。炒粿条阿财会笑:“送香伯又来。”放学的囡仔总要凑近来深吸气。连街猫也认得他脚步,老早蹲在门口等挠下巴。 去年雨季他三日没来。再出现时瘦得颧骨凸出,却从怀里掏出油纸包,里头整整齐齐六朵白兰。“补的。”他说,眼睛盯着酒盅里的涟漪。 后来听说他住街尾老屋,儿子在狮城。阳台白兰是他某年某月某日种下的,缘由无人知晓。只知他每日对着花说话,像在等人。 过后,铜铃再没响过。 第三日,椰浆饭安娣来说,老屋阳台的花都耷拉了。 我去医院时,白兰才开第二茬。他躺在床上像片枯叶,看见花时眼睛亮了一霎。手指在床边摸索,最终在我腕上停驻,轻轻三下。 床头柜上摆着那个灰布帕,包着两朵干瘪的花。瓣缘焦褐,香气却倔强地不肯走。 葬礼很简单。照片里他系着歪扭的纽扣,身后是满阳台的白兰。泥土覆下时,我往里撒了把白兰花瓣。 如今我每日关店前,都去街尾老屋摘两朵白兰。他儿子留了钥匙,花树有人照料,开得比从前更盛。 昨天黄昏有个囡仔扒着柜台问:“还能闻香吗?”我指指玻璃盏里的白兰。她深深吸气,忽然说:“阿公说香是活的。” 是的。那个用一枚硬币换满室生香的人。他让我们都沾了光,在七百多个黄昏里,分得些许永恒。 此刻铜铃又响,我回头望去。门外空无一人,唯有白兰香气穿过夕照,漫进店来。 相关文章: 爱紫人/必需品 黄明乐/记忆的回廊 黄雯薏/老人与少年
1星期前
我轻敲小雅的主人房门,听见房里传出和蟑螂触须一样短的对话声后,小雅把门开到只能看见她上半身的宽度。我向她借吸尘机,她眼神露出疑惑:“你要用在哪里?” “客厅的地板脏了,我要吸灰尘。”难道小雅不知道吗? “诶不必吸,我多几天会清理。”小雅很快就找到吸尘机递给我。 “没事,我可以帮忙。”我此时的笑在小雅看来并不真诚吧。小雅一贯地微咧嘴角:“这样啊,好吧,谢谢你哦!” 敲小雅房门前,我碰见她的那位朋友。当时我手里抓着已一个月没洗的被单和枕头套走出房门,迎面看见小雅那位朋友从客厅走来。对,今天是星期六,她会来。她走到我面前,离我很近,脸几乎贴在我的胸口:“我刚才听见你在打扫房间,所以想麻烦你顺便打扫客厅。上星期我和小雅已经打扫了。”那一刻,我像是看到一只蟑螂从洗衣机旁的排水洞爬了出来。 我常在周六日看见她,额外记得她发黑的眼窝和嘴唇边缘。她从不和我打招呼,我们也没说过话。 她在小雅的主人房里能听见我打扫房间?是我把旋转拖把上的水压干,还是我被损坏的拖把手柄夹到虎口的叫声? “你不能因为每天都工作,就不帮忙照顾客厅的整洁对吧?”小雅的朋友走进厨房,把昨晚就放在那个锅里的咖哩鸡加热:“还有,我认为你洗衣时可以多加洗衣液,或往身上喷香水。你有闻到你身上那股气味吗?”当我允许那只蟑螂在我眼前爬一步,它真的可以多爬几步。 我自觉地低头嗅衣袖,“是吗?”这个空间很小。我也能嗅到她身上的气味,像是每次蟑螂走过散发的异味。她端着两个盛有咖哩鸡的碗回房前说:“你等一下打扫时如果需要借吸尘机,可以向小雅借。”那一瞬间,我真想把她吸入吸尘机里。我缓缓点头,发出“嗯”的声音。 打开吸尘机,把客厅里的落发、饼干屑、衣物的毛线和其他小颗粒状的东西一一吸离地板。每一片地板渐渐露出原本完整的亮白。几次暂停以让吸尘机稍微降温后,我听见房门打开,小雅走到客厅说:“需要我帮忙吗?” 我听见自己呼气,摇头,汗水随着头部动作飞洒。 小雅又是一贯地微咧嘴角:“真的吗?我可以帮忙的。”我无法确定她是否听见我和她朋友的对话,此时她的朋友双手叉腰从房间走出来。 我哈哈哈笑起来。“喂,你是来监督我打扫吗?”我把吸尘机甩在地上,“你以为你是小雅的朋友,就可以用主人房身分来叫我做事?” 小雅伸手拉了拉朋友的手,我听见她哼了几声,又散发出那股蟑螂的异味。 我止住笑声。“你这位朋友每个星期六和日来暂住,像理所当然地出现在屋子每一处。我没问,你也没有和我提起过。还有,每次看到饭桌和煤气灶有食物或者汤水的印迹我都会用抹布抹干净,你呢?看见冰箱里那些已存放好几日还没丢掉的熟食、剩半杯的咖啡,及各种发黑的蔬果时,那种像从下水道散发出的难闻气味你能忍吗?” “每次周末你都故意躲在房间里,以为我不知道吗?”小雅不再微咧着嘴角。 当然,我要确认门外发出“咦,咦……”和“速,速……”声响。我要确认有人在做些什么。 我低下头,发现亮得像镜子的地板倒映出一只只蟑螂。 “呵,所以你不能只说我的错。”小雅和她的朋友得意地张开翅膀,围绕着我飞了无数圈,然后停在客厅墙壁的最高角,俯视我。 相关文章: 爱紫人/极短篇三则 爱紫人/口中的迷你人 爱紫人/哪个洞?
3月前
午休后,店长提醒我和同事,要留意来书店上班时那条路。在弯进书店路口之前会经过的那个路洞,最近越来越大了。他说,尽量避免将车子驶在有那个路洞的道路上。 “哪个洞?”“弯进书店有很多路,是哪一条?”“那个路口要弯进来前的洞啊。”“不是,是天桥下面那个洞,之前很深的。”“是吗?”“哦好像是。”同事都在讨论到底是哪个洞。店长接话,就是那条你们每次来时靠左边的路,那里有个洞。今早我看到那个路洞周围由几块路障围起,好像要施工修补。几人继续,“今天有补洞吗?”“没注意到。”“如果有洞,我应该会看到。”店长转身问我,你知道哪个洞吗?你的巴士不知道有没有经过那条路。 我点头,虽然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个洞。乘搭巴士上班的路上,有许多个能看见的洞。难道是我每次从巴士站走到书店踩过的那几个坑坑洼洼?书店大门旁那个凹陷的泥坑?水泥裂开的、地砖松动的、下雨时能积水的、略见凹形的、鞋子踩过时能带起泥土的,我都称之为洞。 讨论声在我们之间浮动,每个人似乎都看过那个洞,却谁也说不清是哪一个。 我走回打印室正对面的岗位继续工作。打印室的门开开关关,机器发泄似地喷出纸张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门缝透出来,混杂在低语和鞋底摩擦地板的声音里。它们像被谁赶着似的,进进出出。虽然常感到烦躁,但我不敢开口要求同事进出打印室时尽量放轻动作。我试图不去听,只能用力敲打键盘,敲打声把几张纸拍离桌面。我将纸张捡起,不经意看见地毯上几片干涸的泥屑,被鞋子踩散了,嵌进地毯纤维。 上个星期,我走过无法避开泥坑的路,鞋子陷进泥坑,再抬起时已经带上一团土。走进书店大门,我在地毯上刷了几下,以为差不多了。人事部主管看见打印室外的地毯后大声斥责,说我把店内弄得脏兮兮。我站在原地,没解释什么,或许是自己没留意还有泥土嵌在鞋底缝隙里。之前曾有几位同事因而被指责,这次轮到我了。当时,身后的两位同事在说:“每个人多少都会带点泥土进来吧?为什么要这样大声说人,没法理解。”“他喜欢没事找事。”我没回头。他们的交谈声刚好足以让我听见,也许不是真的要替我说话。 这时,有人突然重重地撞到我的椅背,那人立刻道歉。我回头一看,是坐在我右侧的同事。原本她每次走过我身后都会撞到我的椅背,但我想应该是自己的座椅太靠后。在那之后,每当我闻到她的香水味和脚步声,就将座椅移近自己背部,减少撞击的次数。刚才一时没留意,那股撞击感顿时让我回过神来。 我想起来了,就是这样不受控的失重感。我想起今早巴士在转进书店前的那个T字路口,后轮好像撞上什么,轻轻一沉。那一瞬间,整辆巴士像被谁轻轻托了一下,又被放开。我记得那个顿挫感。短促,真实。是那个洞。 以前巴士每次经过都会特地绕开,我坐在比路上其他车子略高的座位看向那个洞,那是一个椭圆形的陷坑,不知深浅,水泥边缘裂开,像张着嘴的脸。洞的周围由几个防撞路障围起,相当显眼。后来几次经过,有时它被围着,有时被掩着,有时补过又凹回去。我对这些现象的发生没有深刻印象。就像打印室的门被反复敞开与关闭、偶尔撞击椅背的力道,那些没有说出口的不适与躁动,总是在漫长的日常里持续作用。 我一直以为那个洞已经被修补好了。原来,它还在。 相关文章: 爱紫人/极短篇三则 爱紫人/白眼球 爱紫人/口中的迷你人
3月前
我接下来要说的故事,人物本身的身分和职业与人性善恶并无必然的关系。他们只是偶尔做了有违道德法律之外的事,却恰巧具有某种身分而已。 这个故事的主人翁是一位医生。他是我见过最倒霉的医生。林约瑟医生与人合伙开了一间诊所,在疫情期间,本以为可以获得政府授权为人民接种疫苗从中获利,不料没被选中。疫情后,合伙人拆伙,带走了一大半的病人,他诊所生意遽跌,家里又意外添了一个宝宝,长女入读私立小学需付昂贵学费,小儿子刚进幼儿园,一时间他周转不灵,还有一笔钱被股票和基金套牢。为此他已经失眠了几个晚上,我和他见面时,他黑眼圈大过牛车轮,双眼深陷比枯井还深,我见机会来了,于是向他游说:“我有一个赚钱窿路,你若肯做,绝对可以在短时间内,拿到巨额报酬。” 林医生还是皱着眉头,疑惑地看向我:“什么工作?那么高报酬,肯定来路不明。” 我以退为进:“说是没错。退一万步来讲,世界上也没有百分百道德完美的职业,每一种职业都有自己的灰色地带;他们选择在白天日头下堂皇地工作,或许只因为他们的人生不需要作出困难的生存挣扎。” 林医生陷入沉思。 我逮到他游移不定的目光:“更何况,若一件事只涉及个人的道德认知,不会影响社会风气和国家安全,当然也不会伤及人命,做与不做,端看个人决定。” 林医生嗫嚅道:“你说来听听。” 于是我把张医生转职当富豪的私人医药顾问一事,简单扼要地告诉了他。他蠢蠢欲动,好像要回家和妻子讨论,我马上阻止他,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对你的保护就越大,越不会出错。” 经过几天的考虑,林医生终于来电了,他答应“试一试”,我说可以,于是马上着手安排,让他与我的客户拿督王太平局绅见个面。事后双方承认彼此谈得愉快,于是我又干成一宗买卖,当然,我从中抽取的油水不会少。 这桩买卖没想到还有手尾要跟。几个星期后,我接到王太平局绅的电话,他在电话里气急败坏地指责林医生没有履行他的职责,反而把他看中的小网红给拐走了。他要我马上解决,我说起码三天,三日内必给他一个满意的结局。 在还没有再次和约瑟林接触前,我已经备妥了B计划。果不出所料,他的手机失联了。于是我摸上家门,打算从他家人着手,谁知他连夜举家搬迁,我是听公寓楼下的保安说了才知道。看来,这次捅出的娄子不小。通过我有势力的联络人,我终于还是把这个约瑟林医生挖了出来。 “大记者,你要多少存点天良,还没泯灭人性,就不会不认同我的做法。”他勉强答应见面,一坐下来就义正严词一番了。 “慢慢说,不急,我倒想知道你那笔酬劳到手了没。” “钱是付了一半啦,但要我做那丧尽天良的事,我是不会应承的。”这一次他义愤填膺。 “怎么我听说的版本,是你不肯做一个宫外孕的流产手术呢?” “这手术没法度,不是宫外孕,也不是普通流产,是那富豪硬逼被别人搞大肚子的女子去做人流。” “你可以要多一笔补偿费嘛,不就是做个手术,也是私人医药顾问份内之事。” “这个你不懂,替那些被富豪选中的小姐检查身体,看看有没有暗病,再调养调养身子,为她们孕育富豪后代作好周全准备,这没问题。可是……那姓王的八蛋,竟然要我把人家怀胎3个月的孩子打掉,还得欺骗她说因为宫外孕危险,这完全违背专业伦理,凡有良心者都无法认同。” “约瑟,约瑟林,就冲着你这一句话,我可以给你两个选项:一、你分我一半你的酬劳,我当作没找着你,这事不了了之。二、你要和家人远走高飞,继续做你的医生,我不反对,但我要为我的客户追回已付一半的酬劳。二选一,你考虑。我在这里等你一分钟做决定。” 最后我把我的B计划向王太平局绅报告,他咬牙切齿但也无可奈何,只好眼睁睁让那吃里扒外的女子消失。至于女子在林医生安排下,去了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我无从知晓,也不想理会;毕竟我该收的红包都已收下,以我大记者的身分,随时都会有人找我帮忙。帮或不帮,与我职业身分无关,自然也不会存在道德义理之辨呢。 相关文章: 爱紫人/极短篇三则 刘雅琳/极短篇两则 丘振宗/茉莉的钢琴老师
4月前
后来,她再也不敢说,她不爱吃苹果了。 从小母亲就告诉她,一岁抓周时她抓了个听诊器,以后肯定是个当医生的料。 年纪尚懵懂的她,根本不懂听诊器是什么,只知道母亲想让她当医生。学前的玩具全是儿童医生套装,母亲与她扮演医生和患者的过家家。然后母亲就会跟亲戚说,看!我孩子多有当医生的风范! 上小学时,母亲给她安排了好多好多的补习班,英语、历史、数学……一科不落。一周里只有周末才全天在家,然而在家也得复习功课。每天晚上,母亲便会捧着一盘切好的苹果送到她面前,让她在学习之余也别忘了注重身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不爱吃苹果了。尤其是青苹果,酸涩得她难以下咽,舌头有种不适的粗糙感。 “妈,我不爱吃苹果。” 她小心翼翼地站在母亲的房门口,声音颤抖,等待母亲反应。母亲眼带微笑静静地注视着她,她不寒而栗。她终究还是回到自己的房间,把切好的苹果一片一片塞进口中。将就着分泌的口水咽下肚子。她回想着母亲方才强硬的,不容拒绝的眼神,还有那扇被关上的厚重房门,苹果的酸在侵蚀她的牙肉,她逐渐失语。 照着母亲规划的人生轨道前进,她时常取得让母亲引以为傲的成绩,奖状数不胜数,是老师眼中的模范生,同学眼中的学霸,其他家长眼中“别人家的孩子”。不少家长都向母亲取经,怎么教养出这么优秀的孩子?这一切傲人的成绩都让她母亲笑得合不拢嘴。她常常想,妈妈高兴就好。妈妈是对的。一定要努力学习。她逐渐长成了一棵,只为了疯狂地成长,疯狂地衍生所有能够耀武扬威的枝叶的树。 直到她第一次没有跟随母亲的决定,她很是雀跃,但又有点不安。她逐渐被色彩所吸引,那种肆意奔放的热情刺激着她的感官,她深陷其中。她期待自己能够在绚丽的颜色中大放光彩。 母亲如常捧着苹果,走入她的房间,她来不及收敛的情绪和慌乱被母亲看穿。母亲一把扯过藏在笔记下的纸张,亮丽的入社申请表格和底下“美术社”三个大字反映在母亲墨不见底的瞳孔。随之被扯出的还有几张彩笔人像画。她张着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在母亲的眼里她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倒影。 她逃了出来,脑海中记得那细碎的纸张从天而落,劈头盖脸的指摘化作刀刃,利剑,向她扑来。她像个千疮百孔的稻草人呆站原地,直到母亲向她扬了一巴掌,就像打翻那一盘苹果的响亮。她在街上肆意地跑,仿佛这样才能在安静的街道感受到心脏的跳动。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她恨透了母亲一次又一次变着花样送来的苹果,不仅因为它难吃,更是因为它的地位,权威,高人一等,凌驾于她之上,那不允许她撼动的姿态。 屏幕在黑夜里亮起,格外刺眼。望着手机里“母亲”二字,她好像也噙着剩余的一点期待。 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只有你了。 你不能……不要妈妈。我只是为你好啊。 你回来,妈不能没有你。你回来,回来。 接通的电话里,母亲幽凄的哭喊刺痛着她的鼓膜。她在夜晚看不见那被乌云遮蔽的月光。脱离现实沉重的引力,享受无序、失衡和短暂的自由后,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仿佛自从懂事以来,她就听了好多类似的话。母亲教她做了很多事。用那把烙印着“为了你好”的枷锁,把她的反抗和自由,通通反锁在母亲打造的牢笼里。唯独没有教她,成为自己。 女儿啊。 我亲爱的女儿。 母亲一次又一次地呼唤她。用悲悯又可怜的情怀,以自身的血肉之躯,拉扯着她跳动的血管。那根连接她与母亲的系带早已将她深深困在这片土地。她的逃离,像是剑锋刺破刀鞘,擦出一地火光,她没办法看着母亲变成大火焚烧后的灰烬,即使她的来路与归程已是一团烧尽的废墟。 母亲搂住了她,哭得脱力,她站在母亲的面前,方方正正又死气沉沉,像一座墓碑,感受着母亲的重量。她回到房间,杂乱的地板和甜腻的气味提醒着她曾经发生的一切。她拿起一片因氧化而有些泛黄的苹果,放入口中,麻木地咀嚼着。 相关文章: 【极短篇新人秀】黄雯薏/老人与少年 【博大微型小说展】黄雯薏/选择
4月前
人过中年,要做到一场不假思索的消费,已非易事。生活磨练了判断力,也磨去了冲动与任性。出手之前,不免盘算再三:这东西值得吗?用得上吗?家里是不是已经有类似的了?一轮思前想后,那种单凭直觉、眼明手快的快感,早已离我而去。 但30年前的我,可不是这样。那时候,只要在书店里瞥见什么心动的书,无论口袋有没有钱,我都会先把它“寄放”在柜台,然后展开一场筹钱大作战。偶尔还会和熟识的店员撒个娇,请他们帮我留书两天,等我攒齐零用钱来赎回。那些年,书店就是我的宝地,而我最钟情的,是极短篇小说。 我最初接触极短篇,是在中学时期。那时刚知道,原来小说不必长篇大论,也可以浓缩成短短几百字,像一口气喝下的一杯浓茶,虽小却香气四溢。极短篇,又称小小说、袖珍小说、微型小说,是一种篇幅极短、结构紧凑的文学形式。它精炼、犀利,往往一句话就是一个转折,三两页就铺陈出人性的幽微与命运的起落。 被简练而深刻的文字打动 我的启蒙,是锺玲老师的《锺玲极短篇》。翻开第一篇,我便被那简练而深刻的文字打动。接着读到爱亚老师的《爱亚极短篇》,从此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极短篇的世界节奏明快,像一场场不给你喘息空间的小型惊喜──故事刚刚展开,结局便已扣门而至。那种“一下子就被击中”的阅读经验,让我一次又一次地沦陷。 那几年,我一看到“极短篇”三个字,几乎从不犹豫,直接带走,连翻目录都懒得做──只怕书跑了、机会错过。拿回家后,便迫不及待在书桌前展开一场又一场短小精悍的文学盛宴。极短篇不像长篇小说那样耗时,也不会读到废寝忘食,但它留给心灵的撞击,往往更直接、更深刻。很多故事我至今还记得,短短几行字,却像在心里刻下一道静静的印记。 如今的文坛,极短篇已渐渐淡出焦点。在书局的文学书架上,难再见到独立出版的极短篇选集,即便在报刊副刊,也只是偶尔匆匆一瞥。曾经让我不假思索就掏钱买下的极短篇,如今却变成了记忆中的文学品项。书架上的那些旧书,如今一一翻出来,纸已泛黄,但字里行间的张力依然鲜明。它们像是老朋友,在我疲惫的午后轻声说话。 也许再也没有什么能让我毫不思考地购买了。但那些年不假思索的文学消费,却替我留下了一生可细细回味的宝藏。当我步入老年,若有一天感到心绪晃动、精神低落,这些极短篇,大概就是我挂号问诊时最熟悉的处方签吧。
4月前
01 插队 司机站在巴士的门前,大声地叫那位总是排在队伍最前面的男生去到队伍里我的后方,还不断用手比划。 每次上班来到这个巴士站等巴士,五天中的三天会看见这位男生。有几次我在巴士站排队时,还没看见他。然后,距离早上8:30还有5分钟,他从一辆灰色的车子下车,全身看起来像是被雨水淋湿的泥地。一路低着头,眼神几乎没有扫过周围环境,他快步走到队伍第一个人的前面站着。有几次我排队时,看见他已经站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看上去大约三十多岁,或许因为我只能看见他褪色的条纹上衣,还有一副撑在鼻头上的全框黑眼镜。 他一直捧着的手机似乎很有趣,能让他一直咧开嘴笑。笑着笑着,巴士在8:28时开门。站在队伍的第一个人往前,他也往前。他没有抬头,第一个走进巴士刷卡,坐在最靠近门口的那个座位。我跟随队伍,没有任何言语来插队。 他听了司机的话后,嘴巴张成O型且眼神呆滞,走向我身后的不知第几个人。我走进巴士,发现今天这位司机我好像从未见过。当我坐下时,8:30,他刚把身子一侧靠在黄色的扶手上,巴士随即开动。他依然低头捧着手机,但是没有听见他的笑声。 我和他在同样的巴士站上车和下车,同样的路线来回。到站下车后,他几次回头看向巴士。今天下班我又看见他,我站在队伍的最后一个,他站在我的身后。巴士往前行驶,我发现他不再低着头,而是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队伍里的第一位老鼠。 02 必需品 他很喜欢购买那位说书直博主咀嚼后的碎屑。 上个周末,那位说书直播主在直播时,随手翻到书本其中一页,将它撕下后放进嘴里咬 碎。“观众们,我来看看碎纸上有什么。”他将只有几秒钟小的纸摊开。“这本书要说的是……如果你们要知道,就赶快点击留言处的链接抢购!” 他立刻留言:“这一次你会怎样拼凑这些碎纸,还有附赠什么呢?”接着,数十条留言发出一样的疑问。说书博主突然放慢语速,别急,这次肯定让你值得将它收藏。他把嘴里的巧克力只咬一口,就把东西买下。 他曾买过,拆开包裹后,里面有被拼凑成不规则形状的碎纸。除了碎纸,还附有食物,比如博主咀嚼后的薯片、快熟炒面、苹果、汉堡。他看着上面组合在一起的陌生字句,多咬几口巧克力。女友说,她喜欢吃那些他吃过巧克力后掉落的,食物。 今天就要收到包裹,他和女友在清晨时就等在公寓门口。门口的保安大叔问他们:“你们在等人吗,这么早?” “我在等我的必需品。”“我也是。” 03 歇斯底里 教室内,她手里紧抓着笔,听不清老师在教的课。耳边只听见在纸上发出的刷刷声、低头咯咯笑声、敲打声。她刚刚又发作了。每次发作后,她都额外留心同学的反应。 早上一到校,“大姐”模样的女生走到她桌子前,语气砸向她,你今天可以不要再乱喊吗? 吵死了,全班人都被你搞得头痛。就是啊,你要不要去别班上课?对啊,不要来学校了啦!你去走廊上课吧!都不知道是真中邪还是假的!她妈妈每次来都骂她,但是一点改变也没有。班里的人一个接一个所说的话,对她来说比叫醒自己的闹铃声还刺耳。 她只记得,每次发作前,会有人拍她的肩膀——两三下,她转头,然后世界就翻了过去。醒过来时,身边站着同样的人:几位老师、一位同班同学、身穿通红制服的神庙人士,和妈妈。她今天发作后醒来时,班主任像是复读机:”你刚才大喊又晕倒、老师停下教课、把你抬到医务室、校方通知你妈和找来神庙的人、他用水和咒语将你唤醒。她闻到自己身上有叶子、香灰、符咒的异味。妈妈神色厌烦地盯着她,又是破口大骂。那些骂声,像是同学说她大喊时会讲的咒语,听不懂。例行程序完成,他们又离开。下一次,一切重复,就这样持续已有一个月。 突然,一声细微的“咔嚓”声响起。她觉得心脏猛地抽紧,然后像是一只脚不小心踩进烂泥,泥土一瞬间就全裹住鞋子拉着人不放。她想,今天发作时是不是说出了那件事?绝对不能说。被男学长偷拍私密处照片的事,那些应该埋藏在照片里的羞耻,必须被埋在她的歇斯底里中。说出来就完了。她呼吸变得急促,整个人忍不住发抖。有人在笑,有人在低声议论,老师在讲台继续教课。 耳边又传来几声“咔,嚓”,她感觉肩膀被拍了一下、两下、又轻又冷。她本能地转过头。在那一瞬间,一句含糊不清的呓语冲了出来:“不要……不要拍……不要……”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坐在她后座的女生突然站起身尖叫:“不要拍!”她眼睛睁得极大,脸色苍白,整个人像是要撕开教室天花板。每个人都怔住了,连老师也愣在讲台上。她听见耳边的“咔,嚓”声更多,却很慢很长。那位女生随后跑向那位“大姐”,撕扯她的头发,然后冲向几人面前大声喊。班里同学害怕起来,有尖叫、有哭泣、有跑出教室、有呆坐在座位上。楼上开始传来尖叫声、脚步声、哭喊声,像是一场无声的“咔,嚓”,从她的教室涌向全校。 她第一次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喊了。 相关文章: 爱紫人/白眼球 爱紫人/口中的迷你人
5月前
王复古用红笔划掉他小说里,第七个“一剑封喉”的字样时,晨雾正漫过校内操场的龙门。他专心地看着手稿,油墨混着霉斑的气味渗入鼻腔,窗外的树叶轻晃,像是在嘲讽他笔下的迟滞与突兀。 远处却传来“喀、喀、喀”的规律声响,像是某种节奏分明的劈砍,又像是金属摩擦的低吟。 ——这本《店小二传奇》,躺在抽屉里已3年,字里行间仍旧是满满年少轻狂的杀伐。他曾坚信侠义应是这样快意恩仇,如今却隐隐觉得,这种干脆利落的“侠”,太薄。 “还在折腾你的武侠梦吗?”余财富探头进教师休息室,嘴里咬着半颗茶叶蛋,蛋壳裂缝渗出褐色的汁液。“现在谁还在看这种武侠小说呀?你又不是金庸。” 王复古不语。他知道余财富嘴坏心直,却是关心人的。 他望向校工室外,只见郑伯正用剪枝钳削去花丛多余的枝干,动作驾轻就熟,每一下都精准地顺从木纹铰开。剪枝钳的刃口布满细密缺口,却异常地锋利。 王复古微微皱眉,发现郑伯的右臂裸露处,有道蜿蜒如蜈蚣般的旧伤疤。 他想起多年前的那场暴风雨,郑伯曾徒手处理被雷劈断的大王椰子树。当时的碎木散落一地,他三两下就削去杂枝,剩下的枝干被等齐地排放好,木纹裂痕竟呈现出类似剑招的纹路。 “郑伯那手艺,简直像在练剑。”余财富曾开玩笑地说。王复古当时不当一回事,如今却觉得那剪枝钳的“喀喀”声,越听越像是兵刃破空的声响。 正想转移话题间,刺耳的尖叫声接连撕裂这晨读的宁静。咖啡机还在咕噜作响,像是没来得及吞下的惊恐。 王复古冲到走廊去张望,遥见校门上悬着半截血淋淋的胳臂。穿着一身褪色武术服的康教练正步步逼近;他手里拖着一把青龙偃月刀,刀柄红缨在随风摆动,如吐信的蛇。 “去年校庆,他带学生演习关刀阵。”余财富的声音发颤,“校长特批开锋,说要真家伙才有气势……那时他张扬得很,到处说着自己有多么被看重。” 王复古想起康教练腕上的手带。当时他在阵眼旋身劈开西瓜,汁液溅在这带上,像血。如今那抹红正要屠戮。 只见关刀拖行过花台,火星四溅;川堂的几株巴西铁树轰然倒下,沙石打在教室玻璃上,仿佛预演着一帧帧的凶杀镜头。连堂中端坐的孔子像的半张脸,突然便滚落地上。 “进教室!关门!”王复古推引着四周的师生撤离,却瞥见远处的保安室外,沙迪叔倒在血泊中。他总在早餐时间偷塞椰子糖给学生,如今肠子蜿蜒在柏油路上,像条诡异的热带河流。 身后,余财富拎起灭火器冲向前去。“他老婆上周跟人跑了!”他吼道,“校长又道听途说,借口要扣他薪水,不然就炒了他!” 他一把打开灭火器,白雾喷向康教练。刀光闪过,白雾居然被刀风劈散!康教练顺势一脚,余财富倒下,灭火器则陷出了一个比掌心还要大的凹痕。 王复古见状,咬牙顺势抄起长凳,砸向康教练那胀红的脸,却不慎也被刀尖划伤大腿。他还未反应过来,康教练的拳头便已击中他的左颊骨,剧痛轰然袭来。 “你们懂什么!”康教练用刀尾使劲地戳住躺在地上王复古的胸口,家乡话混着口沫吐出,“我儿子的呼吸器……那个价格……校长说炒就炒!” 现实的刃,看来总不是刀,而是生计,是医药费。染血的关刀再次举起,王复古只觉得喉咙一紧。这下要完蛋了! “康仔,”郑伯此时默默从校工室踱出。他左手拎着浇花水管,右手握着剪枝钳,制服沾满灰尘,说:“刀不是这样用的。” 康教练霎时向他狂吼挥刀。郑伯甩出水管,恍如软鞭,刀柄顿时被缠住,高压水流冲刷着康教练的脸。随即郑伯欺身前进,一手剪枝钳卡住偌大的刀锋,进而低喃道:“不义的刀,容易断啊。” 金属轻响,青龙偃月刀居然应声断裂,被郑伯弹指射开。刀锋碎片深深插入孔子像基座,与“仁”字碑文形成残酷对照。康教练接着被寸肘劈中颈背,只见他跪地不起,像被抽去魂魄的兽。 就在个把月后,王复古拄拐路过校工室。郑伯正在削梨,果皮连成长长的螺旋。“你……你是武林中人吧?”王复古终于忍不住地问。 老人莞尔,将削好的梨递给他,果肉雪白无瑕。“刀就像人,久不用会锈,用过头会崩。”美工刀“咔”地折回铁壳,“康仔就是磨刀太急,没发现锋芒毕露。” 这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却把王复古听得神魂摇荡。 校门外,匠人还在修补着川堂的各种裂缝。孔子像基座嵌着那天的半片钢刃,到现在都拔不出来。王复古轻触那些石缝,似乎明白,自己可以怎样重写不再只有封喉的美感。 夕阳斜照,郑伯修剪着那一丛丛的九重葛。剪刀开合声清脆,像是在割开了好些看不见的执念。 相关文章: 管伟森/我是什么 管伟森/湿季
6月前
一整个早晨过去,我是用餐区内唯一的客人。连续三天观察下来,这家连锁咖啡厅的生意确实受到杯葛行动的影响,成为此次声援反侵略活动的最大受灾户。店内咖啡师甚至悠闲得到外场扫地和清理垃圾,动一动身子来打发时间。 此刻就算苍蝇飞过,我也能单凭听力,辨识出它扇动翅膀的频率,有别于千里之外的巴西蝴蝶。 眼下,苍蝇是唯一的生物。 别误会,我并非指自己是苍蝇,而是偌大的用餐区,真的有一只苍蝇与我对视、相持不下。我眼中看见唯一的它,却在它的复眼内瞧见千万个自己,然而我们并非彼此的镜像。 “安哥丹尼,您的大杯拿铁好了。”戴头巾的马来女生朝我挥手,她认得大前天我发过红包给她,她记得拿铁我只能喝one shot,人与人之间的默契和信任,通常由一件件小事堆积而成。递上热饮的同时,她提及前晚有位男同事下班后忘了替换制服,结果在巴士上遭到族人的挑衅和谩骂。 “我们确实不齿侵略者的行为,也同情身陷险境的同胞,公司也公开阐明立场和做出实质行动支持难民。安哥丹尼,升斗小民如我们,手停即口停,声援之余还是得养家活口啊!” 生活的噪音像苍蝇,不停在左右耳来回飞掠。 “我也不知道这间分店能撑多久!整个大清早,偌大的咖啡厅就只来了您一位客人。” 相信杯葛事件会与大部分的风波一样,最终吃瓜众只热衷于断定输赢,事件背后的真理永远无人深挖和在乎,也无从辨明。比方尚在进行的俄乌战争,昨天台湾某指标性文学奖关于散文创作的实与虚之间的辩证,仿如一场各方背后势力不亮兵刃,却刀刀见血的对决。 那只活生生的苍蝇停留在今天某大报的头条新闻上,“华印拒同化政策”。我手中手机不停有新的讯息涌入,文友相继发来为双方护航的文人在脸书的贴文,手指一一点开排山倒海的信息,各方的论点和质疑,新的证据复又推翻先前的立场,信息嗡嗡作响,宛如杂讯。我选择右耳入左耳出,不能内化的就将它转化成一只只巴西蝴蝶。 我更懊恼的是抽不出时间和手,拍死那只正在舔舐头条新闻的苍蝇。 回说杯葛行动,其实我乐观看待此次发自民间的动员活动,大马是个由多元文化组成的社会,蕴含如此强大的暗能量,只要执政者能善用,将之导向正轨,而非用以煽动族群对立,国家前景必定大好。群众,不就是一堆无头苍蝇的总和吗? 手机传来母亲的简讯,她撂下最后通牒,年初七人日,午餐必须全体到齐。我不敢怠慢,赶紧收拾好手边的书和报纸。过去3个小时,我是连锁咖啡厅内唯一的顾客,空旷的座位区,幽静的环境和凉爽的冷气任我独享,我应当是此次抵制行动的少数得利者,我想那只苍蝇亦是,可惜时间短促,无法和它交成朋友。对了,母亲家新年期间也会自来苍蝇,相较之下我跟她家的苍蝇,混得比较熟。 驱动车子那刻突然想起,该死!刚才忘了顺便向店员借一把苍蝇拍回家。 相关文章: 无花/习惯 无花/散文诗三首 无花/你像捕蚊灯一直亮着
6月前
“爸,明晚我们会回家吃饭哦!”电话里传来这样一句话。“好,要吃什么尽管说!”我回复。挂断电话,撩开那已泛黄的日历,我细看明天是个什么日子,心中纳闷女儿怎么会突然想家呢? 虽说明天不是什么特别日子,但女儿回家吃饭总归是欢迎的。隔天,我一早便到附近的巴刹买菜。路面还残留昨晚的雨渍,我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深怕会把裤脚弄脏。“老王,好久没见到你了,最近怎么样?”卖猪肉的老张问道。“老样子,今天我女儿回来所以特意早起买菜,待会儿做饭给她吃!”我骄傲地说。“这样啊,那这里我算你便宜一点!”说罢,老张又从吊钩上取出一大块猪肉送我。谢过老张,我拎着满满一袋食材回家。 走至半路,我忽然感觉脑子有点沉,便停在路边休息。可能是昨天淋了点雨,感冒了。“还好一直以来都有吃女儿给的维他命,不然更糟,”我心想。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察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我集中精神想回家的路,就在这时我记起自己曾与妻在门口种下的椰子树,女儿小时候可喜欢在树下玩耍了,如今它可长得修长又笔直。我定了定神四处观望,终于在下一段路口瞧见了那道修长又笔直的影子。 “爸,我们到了。”熟悉的声音伴随引擎发出最后几声低沉的轰鸣,我知道是女儿。“外公!”居然还有个小娃娃的叫音,我怎么不记得有个外孙女呢?但不要紧,这娃娃长得和女儿小时候一模一样,我越看越喜欢。“快洗手,去吃饭,”我对他们说道。“哦对了,阿光怎么没有和你们一起来?”我一边问一边从女儿手中接过两个大行李箱。“啊……他工作比较忙。爸,你呢?最近怎么样?”女儿迫切地问。我察觉到她脸色不太好,便没有将早上的事情说出来,只是轻轻回复:“哎,在这里待了几十年,没什么好不好的。” 吃过饭,我回房取出布满灰尘的箱子,找到女儿小时候最爱的裙子。忽然,我想起午后到现在一直还没吃的维他命,可现在感冒好多了所以也就没再吃。一出房门,沙发上赫然坐着一个陌生女人,我害怕得赶她出门。她试图解释一大堆,可那些话全都像外星语那般难以理解。 陌生女人走后我的脑子尚在风暴中,只能坐在椅上缓一缓。这时,身下无端端流出了一些液体,我感到十分不舒服。我分不清那是什么,胡乱抓了便往墙面上抹。我逐渐暴躁,只想赶紧远离这一切。 “爸,不要,不要这样做!” 女儿从外面回来大声制止了我,眼里闪着泪花。我反应不过来,另一道声音又再响起。“外公不要,呜呜呜呜……”小外孙女像是吓到了,一边哭泣一边远远看着我。我望着小小的她,记忆瞬间模糊,恍惚中我看见自己出现在妻子的葬礼上,牵着5岁的女儿答应妻子会好好把她拉扯大,不让她流泪。 我又一次清醒。女儿一把抱着我,嘴里不断重复“爸不要怕,我一定会带你看最好的医生!最好的医生!”这时,大门依旧开着,夕阳还未散尽,余光照进屋里刚好打在我们身上。我往外探看,椰子树在风中摇曳,刹那间我好像穿过记忆的回廊看见妻子忙碌的身影。 相关文章: 【博大微型小说展】黄明乐/阿月
9月前
安静的房间内,只剩下时钟滴答的声音在提醒时间的流逝。她在桌前写写画画,纸上满是混乱,没有规则和雏形的线条布满了整张白纸。 “阿妹,我出差的时候你在家要乖啊,不要到处乱跑!” 脑海里不断地重复浮现母亲离家前的最后一句话,她烦躁地揉了揉脑袋,抬手就将纸张撕成碎片,丢在垃圾桶里。 窗外的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腥红,像有人谋杀了太阳,血洒满了洁白的云,活脱脱的犯罪现场就这样映在她的眼前。屋外的风景与屋内的清冷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只觉屋里寂静得令她窒息,如被人掐住了脖子,发不出一点声音,体内的空气在挣扎中一点一点流逝,直到自己不再反抗,与屋里的寂静融为一体。 “叮咚——”门铃打破了冰冷的空气,她从外卖员手里接过食物后,再次将自己与门外的世界隔绝。外卖早在送餐过程中变为冰冷,她嚼着又冷又硬的汉堡,忽然就想起了她那因病去世的宠物狗——Happy。那时的她看着怀中的它从痛苦呻吟到再也发不出声音、呼吸渐渐变得薄弱,直到怀中的尸体变得冰冷僵硬,她才意识到曾经鲜活的生命在短短的时间内快速陨落了。 Happy的离去,将她为数不多的欢乐一并带走。母亲对此没有多大的情绪,只记得母亲如丢弃破烂娃娃一般将Happy的尸体丢进了垃圾桶,埋怨地说道:“一只笨狗罢了,之前叫你不要捡回来,现在还要脏了我的手。”她就这样看着Happy被埋没在垃圾堆里,看着它从此消失在绿色垃圾桶盖下。 痛苦的回忆使她再也无法吞咽剩下的食物,她跑进厕所将还没消化的食物全数呕了出来。生理泪水在她眼睛镀上一层膜,模糊中她看到自己将心脏吐了出来,连着下来的是肺、胃……从厕所出来后,她望见大门旁挂着的车钥匙,脑海里有个声音正在叫嚣,她抵不过那只恶灵,一鼓作气地抓起钥匙,随后便将车驶出了家门。 一路上,她像是毫无知觉地将油门一踩到底,闪避了几辆车、闯过了几处的红灯之后,胆子更是随之变大。脑海的声音还在叫嚣着,车里的歌曲也促进了她的肾上腺素,她没有目的地,只想在驾驶中享受着放纵和发泄的乐趣。 她转入了狭小的路口,却没有因此放慢车子的速度,路旁的草丛中突然跳出了只猫,她来不及刹车,准确地说,她没有要刹车的意思,直到猫高高飞起并撞上了她的车窗,血漫过整片车前镜,她才意识到自己闯了祸。 她走下车,早已没有气息的猫睁着眼睛,血溅满了车和马路。她看着猫的躯体,与脑海里的Happy重合,却毫无表情地将猫丢到路边的草丛,看着草丛掩盖了尸体,就如那时垃圾桶盖上了Happy。 血沾满了她的手,告发着杀猫凶手,她眼底尽是一片鲜红,她麻木地用血淋淋的手拨通了母亲的电话,但接通的那刻却充满了哭腔。 “妈……我出车祸了……它突然冲出来……我没注意到……就……” 听到手机对面传来焦急的问候,她不自觉地提了提嘴角。 “野性袒露着灵魂纯粹或者肆意妄为,直到亲手栽培了原罪以后,又要将它摧毁。”车里的音乐没有停止,她的世界从此染上了无法磨灭的红。 相关文章: 【博大微型小说展】裴慈敏/缪斯的诅咒 【极短篇新人秀】黄雯薏/老人与少年 【博大微型小说展】陈韦璇/大头
10月前
茉莉老师是一名退休小学老师,她几乎把所有青春都贡献了杏坛,就这样默默耕纭了25载,可说是桃李满天下。她的学生甚至有些都结了婚,组织家庭,生孩子。 茉莉尽心尽力栽培学生,自己却忘记了拍拖和结婚。也许是学校的男老师变得越来越少,有些男老师已经有家室,而剩余的,茉莉眼角高看不上眼。 领着丰厚的退休金,茉莉知道她下半辈子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但百无聊赖的生活实在难以打发光阴,于是她回想起童年时的遗憾——钢琴课。茉莉当时哀求爸妈让她学琴,无奈当年家境贫寒,生活拮据的苦况迫使那渴求的小心灵梦想破碎。如今经济独立了,这个梦想就变得容易实现。 戴上老花眼睛,茉莉翻阅报章的新闻,有一则广告吸引了她。 “2050年AI老师钢琴课招生,报名首月免费,可上门授课,不满意可随时退课。” 反正首月是免费的,试试也无妨,况且真人钢琴老师的收费可贵得吓人!隔天上午,一个貌似年轻女子的AI来到了茉莉家。 “茉莉夫人,您好。我是丽丽,您的AI钢琴教师。您的初级课程为以下选项,请选择。”茉莉吩咐道,“你弹一首Mariage d’Amour吧。”丽丽疑惑了,“夫人,初级课程并没以下选项,请您再选择。” 气急败坏的茉莉,冲口而出:“你不弹一首曲子,我怎能知道你会不会教?难道你的选项里没有示范演奏曲目?”丽丽迟疑了一会儿,说道:“指令收到,系统升级中,自动搜索曲目。”约3分钟后,丽丽径自走向钢琴前,坐下后开始演奏起茉莉幻想中的钢琴曲。 茉莉不自觉陶醉在丽丽曼妙的旋律当中,她的十指在琴键之间自在游移,时而渐慢,时而渐快,琴声悠扬悦耳,莫名扣住了听者的心绪,“哇,最新AI的手指如此灵活,还弹得如此动人,真的让人惊艳!” 凭着多年的教学直觉,茉莉深刻感受到AI的成功进化,丽丽的精湛表现甚至能取代人类的教学工作。“茉莉夫人,Mariage d’Amour弹奏完毕,请选择下个选项。” “丽丽,我的下个选项是练习音阶。” “好的,茉莉夫人。现在为您准备下个课程,音阶。我会为您示范,请仔细观察,结束后,将会轮到您练习。” 谁知,茉莉那笨拙的双手和僵硬不已的指关节,敏捷度再也不如年轻时灵活,就这样在琴键上胡搞一番,也搞不出头绪来。懊恼的她说道:“为何这么难学?我什么时侯才能学会弹好一首歌?丽丽,想办法教好我!” 丽丽听后,回应说:“茉莉夫人,请允许我手把手教会您。”茉莉点了头,于是两人并坐在钢琴前,开始练习音阶。当遇到需要转指的部分,丽丽开始握起茉莉的手,示范了转指的诀窍。 “AI的手竟然是暖的,皮肤的质感和人类很像啊,太厉害!”虽然是机器人,但有洁癖的茉莉感觉浑身不舒畅,按下最后一个琴键后,就轻轻甩开那机械人的手。 她心想,反正是 AI,它是没有神经和情绪的。 “丽丽,感谢你今天的试课。我非常满意你今天的教学,下一堂课继续来吧。”茉莉欢送AI老师,关上大门后,丽丽转过身心里大骂道:“妈的,现在混口饭吃还真难,还要扮AI抢生意!这生活还过得下去吗?” 相关文章: 刘雅琳/极短篇两则 无花/三点 余棋华/不是”我来也“
10月前
那年我坐在屋顶上,一边看月亮,一边幻想着。 我家的屋顶漏水了,爸不常在家,是我从屋内开了天花板上去探个究竟。有瓦片裂了,我用麻布袋塑胶袋以石块压着。时不时风吹雨打移位了,我又爬上去。有次夜晚上去时,见到月亮,我就在屋顶上留了片刻,外头有凉风,屋内有点闷热。望着圆圆的月,我想起小时候的电视剧《我来也》,那是劫富济贫的系列,“我来也”是一名男贼,常从屋顶上面望到屋内的情况。 这里是一排的老店屋,每间店屋楼上大多住的是苦哈哈租房的人,业主都住在其他住宅区。所以没有小贼会在此处干案。 少年的我在想,未来是要好好读书,不是要成为“我来也”。 这屋顶没大修,我也乐得常常借故上去凉快。一轮明月,黑压压的屋顶上一个少年身影,有一种超凡人间的感觉。我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呢? ● (你看着镜头里一个年16的少年踩着脚车,轮子在转。然后你看到一个年60的男人踩着脚车。你看到的都是同一个人。) 我喜欢踩脚车,风吹着,真像骑着一匹马,随走随停,我喜欢这种不太快的速度,却也是一种速度。 这次的同学会在我家两三公里处,我就骑了脚车去。同学都拍拍我的肩头——“你还是那么壮啊。”大家客客气气。他们都在说儿女们,也在说——“校友会那里谁谁谁捐了多少万,谁谁谁的丈夫已封了拿督。”我没有,我只是捐了一个意思。 我没有太多钱,只是他们惊讶我五十出头就不做事了。那一年我供完了房子,与妻两人,也没生养,手头上的钱不是太多也不算太少,只是那时想通了一句话——你的钱不是你的钱,唯有你花的钱才是你的钱。 那天我去街上的小书局,见到一位妇人家在浏览哈利波特的书。这妇人会喜欢这样的故事书?老板与我打个招呼,因为我常来。随后听到老板斥责那妇人,要她把腋下夹的报纸打开,原来里面藏了一本哈利波特。我远远地看着。老板收回书本让她走,她胀红了脸走出店外。过后老板与我说:“这类腋下夹报纸,或者肩上挂大袋的,我都特别留意。”我回应一两句之后也走出店外,看看那妇人前往何处。 那妇人走得有气无力似的,后来走上一栋四层楼店屋,我也跟了去。她住在第二层楼,里面隔了好几间房,只听房里传来的一句话:“儿子,妈妈过两天再给你买那本书……” 我喜欢做小号的“我来也”。当天这妇人家的门口便有一袋子,里头有她儿子要的书。 我又喜欢午后去不同的茶餐室叹茶。午后三四点,午餐已过,并不是那么多人客。一对中年夫妻就在隔一桌,听见太太对丈夫说:“儿子那天配的眼镜还没去领……”丈夫说:“再过几天吧,工头还没给我钱。”一阵沉默。 他俩走出店外时,天还下着雨,两人撑着伞。雨天我还是戴着墨镜与鸭舌帽,我喊着他俩:“安哥安娣,你忘记你的东西了。” 那是一个小塑胶袋,袋里有一个信封,信封里有一些钱。我递过去就离开了。我想,这下子太太会以为是丈夫的,丈夫则以为是太太的。当然我也防这对夫妇想找回失主把财物交回,我在信封上写了——上天赐的。 原来偷偷摸摸做好事是那么开心的事,感觉像是个隐形人,隐藏在大街小巷;又像是代言了上帝——神有所知,人不察觉。 相关文章: 区秀屏/陈就就想起并delete了一场雨 扶风/纪念册 梁海彬/竹竿
10月前
01 蜿蜒的樓梯 欧洲旅行,她与家人罕见同行。在一处古老的景点,她和父亲不期而遇,决定探索地下室。 入口狭窄,楼梯蜿蜒,昏暗中灯光如烛火飘摇。父亲在前,她紧随其后,小心翼翼。抵达底层,门却无法打开。父亲叹气:“看来只能回头了。” 她不想回头,摸索间发现暗扣,轻推,门“咔嚓”一声开启,豁然开朗。金黄头发的孩子们嬉笑奔跑,彩色设施映入眼帘。父亲站在门口,注视整齐摆放的小鞋子,喃喃:“这才是真正的教育。” 他缓步走进,她怔怔注视他融入孩子群中的背影,仿佛越走越矮,竟与孩子们的个头差不多了。回头一笑,竟是一张稚嫩的脸。 02 樓梯上的心動 他戴黑框眼镜,个子不高,气质沉静。他俩初识于一次活动。 楼梯陡峭,她凭技巧迅速下楼,待回头,却见他小心扶着一位老奶奶缓步而行。那一瞬,她的心被轻轻击中。 “今晚我爸妈来,你也来吃晚饭吧?” 他愣了一下,摇头:“不好吧,你爸妈会误会……” 她笑道:“误会什么,我带过几百个男生回家吃饭呢!”语调轻松,掩饰了内心的真意。 后来,她在大街上见过他的母亲和妹妹。母亲在理发店忙碌,妹妹不过7岁。她总觉得他妹妹7岁这件事,哪里不对劲了。恍惚间她才忆起:自己也有个7岁的女儿。 相关文章: 刘雅琳/新生活 刘雅琳/混乱 刘雅琳/一口气 
10月前
  罗奶奶总喜欢捣鼓着自己那锈迹斑斑的饼干铁盒,里面三三两两都是她自己存的硬币,偶尔夹杂着几张皱巴巴一块五块的纸币。她有三儿两女。大儿子在17岁时不幸落水溺毙,二儿子在新加坡工作,未婚的小儿子和自己住在一起,两个女儿都远嫁了。也不知道她名叫什么,只知道她死去的丈夫姓罗,所以村里人都喊她罗奶奶。在罗奶奶身体还算健壮时,她经常骑着自行车到巴刹买菜挑肉,扯着大嗓门跟人讨价还价。但就在某天采购回来,罗奶奶被野狗咬了。自行车篮里一袋袋的食材也随着自行车撒落一地。她奋力挥手,哭喊起来,尽管小腿被咬了一道口子。 她借路人的手机给小儿子拨电,还好,她还没老人痴呆到忘记儿子电话号码的地步。阿平啊!快来救妈啊!我的脚被疯狗咬啦!电话里头传来钢铁机械嘈杂的声音,和男人不耐烦的啧啧声。 被儿子从诊所接回家,罗奶奶被狠狠地训斥,“早就叫你不要每天跑来跑去,现在好咯,你不准再骑自行车了!浪费我时间!”她低头望着自己被缝了七针的小腿,一声不吭。直到儿子的谩骂声消失,摩托的轰隆声远去。抬头,也只能看着天花板上泛黄的吊扇慢慢地旋转。她的心空落落,大清早精心挑选的猪肉被那几只野狗分食而净,那辆老式的自行车大概也被哪个拾荒老人捡去了。 罗奶奶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不幸。不管是丈夫去世,失去大儿子,孩子们都远离了自己。是的,就连她那四十好几的小儿子也跟一个离了婚的女人跑了。但附近的老人们都说罗奶奶可怜,有几个儿子也没有用,死的死,跑的跑,都没有回来看过老母亲。女儿更不用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算有回来也终究是外人了。 被咬伤的腿老早就好了,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但也大概从那时候起,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偶尔也只能找一找裤子的口袋,橱窗的角落,挖出一些散落的零钱,再放进那个铁制的饼干盒子。没事做时,也翻着老照片的相簿,手掌的老茧抚摸着年轻的岁月痕迹,孩子们的稚嫩模样,往后翻,和老伴的照片没几张,孩子成人后的照片也没几张。 后来,她常说自己的儿子回来看她了。每次她都会拿一点盒子里的零钱给他,让他去买好吃的。下次再来,下次再拿。但附近的邻居都没见过她口里回来的儿子,时间久了,大家也当它是老人家的疯言疯语。更何况罗奶奶每次说的是大儿子回来了。居民也渐渐地避而远之,死掉的那个大儿子啊,她是不是老人痴呆啊,感觉她的屋子都散发着腐烂的老人味。 大儿子又来了,这次也熟练地推开了罗奶奶没锁的铁门,走向摊在藤椅的罗奶奶。老人家软榻的皮肤与深黄色的藤像融为一体,怀里那方印有白色城堡的铁盒,摸出了一个又一个硬币。 “给我,给我,钱。”少年伸出手,慢慢地吐出含在嘴里的字。 罗奶奶缓慢地抬起眼皮,看见少年后的喜悦被藏在垂拉的嘴角,她抽出一张一块钱的旧钞,颤颤巍巍伸向少年。 那有着青少年模样所谓的“大儿子”,一个月前的某天,无意间闯入罗奶奶的地盘,到处摸索着,直至被藤椅上的老人吓了一跳。老人啊,瘦骨嶙峋,就像一盏即将湮灭的油灯。少年的闯入,却激活了老人的沉寂。罗奶奶的眼睛忽明忽暗,目光里都是那个眼神躲闪,踌躇不前的少年,慢慢地,变成了曾经埋藏在内心深处的脸。 “乖,乖儿子,给你钱,下次,记得再来看我。” 儿子又来看我了,真好。 她说完仿佛就用尽了自己的力气,重新寐了回去。 少年像只自由的鸟,无人约束,无人在意,只不过翅膀被祛了几根羽毛,飞得磕磕绊绊的,自由却遭人嫌弃。原本,只想要买糖果而已。他是这么想的。那根亮晶晶,五颜六色的棒棒糖,他看了好久,伸手想拿,却被斥责说拿钱来。但是爸爸不给他钱,妈妈也说没钱,只说了爱去哪玩就去哪玩。好吧,他只能自己找钱。 那扇紧闭着的铁门,原来轻轻一推就开了。 以为没有人的。却不曾想这间寂静的屋子还有一个小小的身躯,毫不起眼。他以为又要挨骂,老是有人骂他蠢,骂他没用,他又做错事了。可那个小小的老人,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给他钱了。没有生气,没有骂他,只说了下次还要再来。这是他第一次,没有被人厌恶唾弃。父母都不喜欢他,大人们也看不起他,甚至其他小孩也朝他扔小石头。但每次来这里,奶奶就会给他钱,还会夸他乖。他心里暖暖的,只觉得好喜欢这个奶奶,罗奶奶给的钱,他都买了好几次糖了。 少年夺过钱,嘿嘿地笑着就跑开了。去买糖的路上,撞上了在村头聊天的三姑六婆。 那不是老李家有智力缺陷的儿子吗?老李不是不管他吗?又哪来的钱去买糖果了? 相关文章: 【博大微型小说展】黄雯薏/选择 刘雅琳/极短篇四则 影子/番茄炒蛋
11月前
梓瑜很久没有睡个好觉了,失眠和痴睡都在不合时宜的时间找上她。眼前的食物看似馋涎欲滴,却如同嚼蜡。她无法述说堵住心里的那块大石头,感觉石头越来越大,越来越重,几次都让她喘不过气,像是头被套上了塑料袋,空气越来越微薄,自己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脆弱。 梓瑜忘记这种折磨实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只知道当折磨开始时,时间像是静止般,唯有心跳声在告诉自己还活着。迷迷糊糊的日子偶尔有清醒的时候,她开始复盘这件事情的缘由,才发现自己得到的,竟是缪斯的诅咒。 故事的开始还得从那个晚上说起,梓瑜感觉那夜空气参杂着高浓度酒精,平时人声沸腾的街上只剩下微弱的路灯在指引着路人的方向。梓瑜脑子晕乎乎的,脸上也泛起了红晕,心脏逐渐加快,胆量在心跳的促进下不知不觉地提高不少。 站在十字路口的路灯旁,梓瑜和他的距离近得仿佛下一步就可以在对方的怀里,却没人主动上前一步。心里都有各自的问题,也有各自期望的答案。如开卷考试一般,答案明明唾手可得,但问题却令人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所以……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轻轻的声音打破了暗流涌动的平静,水面出现涟漪,水波慢慢扩大,水里的猛兽早已蓄势待发,准备破开水面,飞上高空。 “缪斯。”而后,他再次重复:“你是我的缪斯。”给眼前的人一个答案,也给自己一个界限。 云里雾里的答案,让她一时之间不知要如何反应。她忘了之后是如何回到房间,忘了自己如何入睡。直到现在,她才惊觉,自己从那天开始便得到了缪斯的诅咒。 梓瑜更头疼了,要寻找缪斯来解开诅咒不是件易事。她带着思绪搭上地铁,地铁驶入隧道,灯光随着地铁快速移动一闪一闪的。她觉得刺眼,索性闭起眼睛,但当她再次睁开时,眼前的景象却让她难忘。 地铁穿过隧道,映在眼前的却是一片翠绿。在树木交叠中,她看到了一只白色的巨鹿,巨鹿在树林中蹦跳,奋力地追赶着树叶之间的缝隙洒下的阳光,是自由的、是无拘束的。她看着白色的巨鹿用着和地铁一样的速度奔跑,直到地铁再次进入隧道。 地铁再次穿过隧道驶进海水中,海水淹没了梓瑜的脚踝,鱼儿在她脚边游着。她瞧见不远处有个蚌,吐着粉色剔透的珍珠,闪着光吸引她去触碰,可当她靠近那美好时,眼前却再次陷入黑暗。 梓瑜眼角泛出了一滴泪,不知是出于害怕,还是后悔。没等她反应过来,地铁便往上驶,她转过头,身后是渐渐变小的城市,高楼大厦如蚂蚁,细小且繁多。再次抬头,满天的星星便落在了她的眼里,钻石般的晨星闪耀着,绚烂的为黑暗的天空绽放了无法磨灭的烟花。模糊间她见到了缪斯,她拿起手机,向着缪斯的方向拍了张照片,闪光灯的照耀刺进了她的眼睛,她无法适应只能再度将眼睛闭起。 刺眼的阳光撕裂了这层隔绝现实的纱布,她再次张开眼睛,努力地翻找手机相册,想找出那唯一证明自己不是痴梦的证据。 在相册那张模糊曝光的照片中,梓瑜只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相关文章: 【博大微型小说展】裴慈敏/缪斯的诅咒 【博大微型小说展】黄雯薏/选择 【博大微型小说展】陈韦璇/大头 【博大微型小说展】黄明乐/阿月 【博大微型小说展】杨惟乐/几寸
11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