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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阳声

岳母期颐之年辞世,子孙五代为她送丧,可说福寿全归。 岳母一生爱笑,记忆中从未见她发过脾气。那时初识太太,记得第一次踏入外家,岳母用亲切笑脸,消我心头之忐忑。她笑起来,有叫人打自心里的舒暖。平日里,她的招牌动作就是还未开口花已先发脸上,嘻嘻嘻的双目缝成一线,是个快乐的长者。 那时,我与太太在同一所学校教书。为了方便,我在老家5公里外小镇租住。每个早上,太太带来炒饭,当中有我的份儿,淡白不油腻,里边儿点缀着萝卜鸡蛋江鱼仔的炒饭,是岳母每个晨早,晨光还未煮熟的爱心。四方身形淡青特百惠里的炒饭,是每个早晨暖呼呼的安慰。有时太太体贴她的辛劳,马达免每天这样辛苦,她脸又花先开了,嘻嘻嘻一轮嘴说不会啦,不会啦,嘻嘻嘻…… 几年后,我转到小镇几十公里外一所中学任教,两个孩子随我到小镇念幼儿园。每个清晨,我把两个熟睡的孩子塞进金龙鱼的肚子,先载去外家寄放。冷飕飕的清晨,岳母总会站在铁栅外,驼着腰背以笑脸看我把孩子抱进客厅,有时惊动他们的睡眠,孩子看到阿嫲养鸡淋菜叶,也要参与,岳母这时总会说,天时还早,去困去困,卡等卡有精神读册。我说阿妈我去上课了,岳母总是那一句回应:好欸好欸。话语轻柔,却能镇压我上下飘浮的心,让心踏实安稳很多。 放学回家,岳母交代要来吃午餐。桌上一定会有煎得脆卜卜,岳母口中的罗古鱼仔,一大盘清炒番薯叶,配有一大锅热腾腾的白粥。我车子才到,岳母关切的话语立刻自厨房传来,阳声来吃。轻盈似水的永春话洗涤我半日的疲惫。我与几个内外孙与岳母,把整个大圆桌围住,吃着噼噼啪啪作响的白粥,看岳母一脸的欣慰与满足。 铁栅内灵柩前,家人将挥不走的思念搬进荧幕里。四方格里的思念片段,一幕一幕地滑过。岳母娇小的身体被一众子孙包围,满脸快慰。 那年带着两梳香蕉南来,与岳父携手克勤克俭对付凶顽的生活,新村老家大屋装有她一半的汗水。岳母养猪猡养鸡养番薯叶养菠菜,一列生机勃勃青绿的番薯叶与菠菜,打门前伸展至后方猪寮旁,一路回馈岳母的劳作。 蔬菜长成,她将心血一捆一捆让孙儿踩着脚车兵分二路,村前村后兜售,卖菜啊,买菜啊!日落以前,兄弟俩汇合于村头,我还剩两把呢!阿嫲种菜辛苦啊,咱们不能这样就回家啊!兄弟二人路边的谈话被村里阿婶正巧收了去,阿婶把话头带到岳母耳根旁,根杰嫂啊,瓦嘎你贡,你欸孙子实在是真乖哦,知影阿嫲辛苦,按怎都要把菜卖完哦,乖哦!给我听见不忍心,卡紧出来跟他们杀吗买去。岳母听罢,一脸是笑。 她替人洗衣缝补,兜售丰收的鸡蛋,克俭把家,几年里,一座大屋于焉拔地而立。每一回听太太转述那一段故事,心有戚戚焉! 满屋的笑声与思念 人潮涌动,烟火催人。我不时走进那条满地岁月痕迹的屋旁走廊,岳母在这里,编制很多南迁故事。走廊旁开有一道门,门旁一部老针车,一身颇有年岁,安静地在屋角缅怀过往的主人。岳母不便于行以后,它自此被冷落一角。老针车堆满杂物,想到此时老主人经已躺在灵柩里,一股莫名伤感来袭,填满我的心头。站在原处,好个老半天,我仿佛看见,一个头顶着蓑笠,在针车里轧轧踩踏,在时间的走廊里,提着水桶满心来回浇灌的慈影,仿似昨日。 老针车在岳母手里穿针引线,穿过岁月悠悠,在上下的踏板里踩出不少爱心故事。那年长孙阿隆大婚,岳母把8个女儿一一唤来量身定做,不久件件手工精细的旗袍功成,在婚礼当日粉墨登场,旗袍所至之处,皆是一串美谈赞誉。 她很爱小孩。婚后的岳母,是个巨人。 在长年缠身的猪事农事鸡屎鸭屎家活里,孩子像音符列队,她先后把10个孩子拉拔长大。长大后成家的孩子,大儿子二女三女,合共二十几位的儿孙,她来者不拒。 耶稣说,让小孩儿到我这里来。岳母的爱,是一份二话不说即刻行动的爱。三女婚后,要忙着裁缝店针活儿,生下的长女没人看顾,每天踩着脚车一手握把一手抱着幼儿家中店里两头踩踏,踩得马路摇摇晃晃。一回岳父摩托途经瞧见报予岳母,岳母说阿呢真惨真危险,卡紧把囝囡夹瓦带来,瓦夹伊顾。自此孩子日夜养在阿嫲的慈手中,一直长成小二年纪,方连拖带拉把满脸是泪的孩子带返原生娘家。 一日孩子放学瞒着父母走路回家,把满怀的思念一步一步带回阿嫲的家,父母大街小巷地焦虑寻找女儿的踪影,黄昏时刻才在阿嫲的房间发现熟睡的女儿。当晚岳母训斥孙女,孩子泪眼婆娑死牵着阿嫲衣襟,阿嫲忍着痛,泪眼将其往门外推。 那日得知阿嫲离世,远在美国的孩子二话不言,立刻定了机票飞回奔丧,见了阿嫲,只把泪水化成无限的思念与不舍…… 对待儿孙满是爱,对待生活岳母亦仁爱。有一年清晨蹲在门前路旁浇灌番薯叶,对面邻居大叔的车轮不小心扫过掀起她右脚一层肉,在医院里休养一段颇长的时间。大叔来医院探他,她满嘴歉意,给不得空的你添麻烦了,真不好意思。 丧礼期间,大叔与我聊起那年的粗心,脸上依旧有愧色,你看着这老人阿呢好心都有。 往日大屋里随时都会有欢乐时光,岳父母常与一众子女围坐大屋后方猪寮旁,听他们聊一段一段过往的南迁故事。讲到好笑处,爆发的笑声连猪猡都会傻眼,跟着伊伊发笑。 六女婚后在老家小镇一所中学当教师,很长一段时间都住在老家大屋里。后来一纸调职信飞来,把女儿调离到夫家州属服务。离家那一天,待女儿远去以后,岳母靠在门前泪眼朦胧,目送女儿模糊的背影,岳父参与一块儿流目屎。女儿后来知晓,一路飙泪到夫家。几个月后回娘家,见到母亲第一句话,马达按怎你这么瘦了,抱着马达,泣不成声。 以往日子过得清苦,岳母节俭把家,对待自身子女,她花费总要思虑再三,可贫困左邻右舍孩子来要钱,岳母却是二话不说便解囊。当日子渐入顺境,她把一众孙儿纳在身边享福。 岳母停柩5天,5天里来了许许多多的人。人潮攒动,烟火呛鼻,灵柩里的岳母,依旧是一副笑脸,南无佬说五代离世不能哭,所以子孙要笑。可人有感情,想哭怎么能装笑呢?临盖棺时,孙女善仁,十多年来与阿嫲日夜相处,细心照料的点滴,站在窗外看着阿嫲盖棺的灵柩,泣不成声! 而棺柩里的岳母,已然睡成一世纪的祥和。
1月前
父亲节前夕,我在厨房晾衣。 阿爸走到后方喊了我一声,我探头应声,才知道阿爸来。阿爸年岁再添重量,脚步却越来越轻,飘忽的岁月,去得如此轻浮。 阿爸坐在懒人椅上,与我聊生活,聊我的教学生活,聊他的生活。老渔村又是上演一年一度的酬神大戏,百来支的盘龙大香,情绪亢奋地站在渔村的悠久的老河畔,一连十多天,站成了烟气缭绕,烧走了几十年的年岁,直把渔村也给烧老了。 那是渔村里年度报到的盛况。 早在酬神大戏开始前几天,神庙捐款活动便豪迈展开,短短几天,捐款直逼千万,实在是惊死人,阿爸说得嘴巴圆成圈儿,语气亦顺便豪迈一番。古老的潮州大戏,锵锵锵锵,锵罢几天,迎来劲爆的歌舞节目,强劲的音乐让鱼村几天里陷入高调与失眠,只待最后一晚,一场人心沸腾的盛宴会在日益膨胀的神庙广场中,觥筹交错,笑语喧哗,那个夜晚,四面八方的黑白两道,乡村父老,携着各自的心态,共赴一场欢腾,村子里每一寸都有车子,渔村下沉几寸。 阿爸说着说着,语气由高昂转向低沉,头往懒椅靠,眼目微闭,嘴巴微张,我知道, 阿爸累了。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多数时候是我在挑选话题,阿爸有时答我,有时安静,安静时,我偷偷鉴赏阿爸的脸,一股难言的情绪占据心头。 人人都说阿爸年轻 阿爸说有老亲自东海岸来,邀我出外喝早茶。所居小镇,这些年来,车子日渐横行,马路忙碌危险,阿爸怕车多,所以很少来我小镇。平日里,总喜欢驾着他的80cc老摩托,噗噗噗地到相对宁静的沙白小镇,叹茶,有时他循入某家摩托店,与几个老朋友就可以聊上半天;有时他回家半途顺道拜访马来村落,阿彬啊,路马纳pergi,热情的马来村民往往便会给他几个香椰子,要不一串香蕉,让他填满一车篮,再回家。 日子飘忽,不觉阿妈往生几年矣。这些年,阿爸每个周末晚都单独守着空寂的老家,可他依旧悠然自得。每回周末早晨去探他,总遇见老家大门深锁,我知道阿爸又到小镇约茶去了。阿爸不觉竟然已达杖朝之年,过往的浪尖上的瓢泼生活早已离开甚远,我不知道阿爸心里的想法,可见到他的人都说阿爸年轻,不像80之高龄,我想这与他生性乐观不无关系。每次听到,心中安慰,但愿阿爸天天开心平安。 阿爸从打盹中醒来,说我也得回了。我说阿爸我煮了饭,不如留下吃午餐再回吧,他不不不地摇着头说着我还饱着,早上吃了还“饱死”。他微驼着身子,走出门外,跨上摩托,摩托噗噗噗地慢慢淡出我的视线,一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心中响起一句话,父母的健康,儿女的福气。但愿阿爸,身心安康,年年岁岁。
4月前
前几年有学生替一个女生取了个花名,叫“四脚蛇”。听着就觉得刺耳难听。问他们为什么要为她套个这么难听的花名,他们也答不上。其实以上花名听着就明显带讽刺嘲弄之意。可怜的是有关女生也不觉有问题,是对自尊的伤害。 小时候,有同伴因为比较顽皮,结果被他当时气势压人的堂兄取了“歹仔”的代名,这名词潮语叫pai kia,意思就是一个坏得严重,没教养的孩子。取花名的人洋洋得意,却没想这难听的代号捆绑了他整个童年,这名字像颗毒瘤在浅顶渔村里四处流窜,每个见到他的村民都像口头禅一样用pai kia来叫他,叫得心花怒放。他异常抗拒这样的名字套在自己身上,可在当时阶级分明的渔村里,略显欠缺的家境是无法对抗自鸣高人的蛮横行径的。 于是,玩笑调侃的时候,歹仔;厉声喝骂时候,歹仔;当他装作充耳不闻的时候,歹仔之声更厉。这二字如魑魅魍魉,如影随形,叫得他心里难过,自卑,却无法反击。更可悲的是,这毒素蔓进校园里。他当时上学的小学校,里头的一位校长也在上课时用“好仔”这样高级的挖苦的得意口吻来取笑他。每一次这个“校长”得意时,就是全班一片哄堂的时候,那一刻,他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他觉得对不起生养他的父母。 那是一段自尊深深被宰割的童年。 前些天,他在餐馆偶遇两位老浅顶,他们突然就提起,当年被唤为pai kia的是不是你。时间虽然久远,可提起,他们的语气依然流露轻佻与嘲讽,毒瘤之危害更是可见。不要轻易替人取花名,我常提醒学生。特别是难以入耳的花名,只因人家有父母,人家有名姓。 为人取花名来取悦自己,只会反映你人格的污秽,家教修养的缺失低落。那是嘴巴最低贱的行为,那是痞子的行为。若问那堂兄不知还记得吗?怕早已烟消云散,可老浅顶的谈话,却无端地挑起那不堪的回忆,心中那根早就根除的,却重新再往下扎的刺。
1年前
我尽量将脚步踩得很轻很轻,没想到还是惊动它的睡眠,它扑棱棱地飞进了暮色里边儿,不知所终。我在它的巢下发愣,心里泛着一丝内疚。离巢一呎以外暗处静观,不消一些时光,它便扑棱棱地返巢,站在窝边机灵上下左右打探张望,卸下担忧,窝进巢中与天地同享安息。蹲下身子,鸭行至巢下,坐在椅子上近观守候。轻轻站上椅子往窝里瞧,它把整个头埋进身子里,已经熟睡。暗光里近距离见它绒毛贲长,心脏起伏有致的身姿,煞是动人好看! 点亮手机灯光想把它看得更清楚,它何等警惕机灵,一个斜眼,几声扑棱,再次飞向门前暗墨园地里去了,我守候半个时辰,依然不见它折返,心里暗骂自己的多事搅扰。再守候,夜色进一步沉去。凌晨忽然觉醒想到它掀被而起,时间指着子时,开门到它的巢下,卵巢空空如也,依旧不见其身影。心想两番干涉,它怕是不再回来了,走进客厅跌进懒椅,心亦空空如也! 一早醒来,疾身下楼,开门见它巢中坐着尾巴微翘孵卵,心里响起一阵欣慰。它舞着头上下将我打量,站在远处,人鸟对望,世界一片祥和,它不再展翅而去。 大地回春首日,便见有客来访。门前墙角之处,一根大约六呎长的采果器静静地斜靠着,它在网口大兴土木,衔草根飞上飞下,加班加点,看其工程进度,想必已经忙乎几天。观其外貌特征,不像门前常见之客,是稀客,故而欲探其名。它忙于施工,我绕着它转悠。它虽对人不怎么畏惧,可要近距离拍它也不太容易,只要稍微靠近,它便飞将而去。后来想到一个办法,藏进车里静等它飞近摄其倩影。上网搜寻,初时以为是黑头翁或白头翁,后来想想黑白二翁怎么可能流落此境,仔细观察之,端不像二翁。 一天晚上,趁其坐巢入寝之际,贼溜溜地踅近其巢,没想一番小心翼翼依然功亏一篑,两番干预其晚休,只害得它那天夜里,几番逃往黑天里,无法安枕,实在过意不去。后来一个白天见它立于篱笆铁门向着园地努力沉思,终于逮到一个机会,马上从后偷拍,谷歌一下,原来是只白眉黄臀鹎。庞克头的造型,头挂一副伪装型眼罩,颇赶时尚潮流。 不久它便在巢中下了两枚蛋,暗血色,其状椭圆甚是可爱。它回家更频密了,把原本属于枝头的时间都抓到窝巢里,一番心思都在那窝巢。有时它坐掉早晨上半段的时光,才见它离家外出;有时夕阳褪尽还早,它已坐在巢中打盹儿;有时只飞上菩提哔哩哔哩几声就折返。这段期间,晚间走进它的巢,它只把头稍微提高斜眼儿瞪一会儿,也不见飞去之势 。每天早晨晚睡,开门闭门第一眼,就是往墙角转悠,只要看见它还在,心就好像很踏实。 太太笑我,你每天一番心思都在鸟了。 元宵刚走的一个午后,天气热得让人难受,难受得喉咙开始微痛。于是想到园地里的香椰子,轻声到其巢下找把力钳摘几个椰子解热,没想这一下惊吓了它,刷啦刷啦地离巢而去。这一回摆明是赌气抗议了,待摘完椰子回来,还不见它回来坐巢,心里又泛起一丝歉疚。傍晚喝着椰水,一边躲在黑玻璃之后窥探它的踪影。哈哈,好家伙,先从菩提枝头冲下立于篱笆上,打探一会儿又往巢中飞去。它时刻挂念的依旧巢中两枚彩蛋。有客自云中来,不亦说乎?我身为主家多番亏待,似乎有欠待客之礼。 我该尽主家之谊不想再行干扰。偶尔趁着晚间它埋首熟睡之际,悄悄地站在椅子上窥探它的近况。有时晚间突然暴雨狂风来访,想到它正安然寝于墙角,心头就有一股温暖和心安。 一日早晨,发现巢中已静悄悄地破出一只幼雏,赤裸着通红的身子呼吸有致。傍晚见它站在网口一阵咕哝不止,鸣声里透露焦躁,我趋近看个究竟,赫然发现甫破壳的幼雏已不知去向。一夜难过。早上临出门,习惯到巢下探望它们,失踪几日的幼雏原来是掉进里采果器网中,暂且忽视身后两只白眉的紧张啁啾,将幼雏捡回巢中,一家齐团员,心中无限赞美主。 见证生命的奇妙和伟大 此前一只来历不明的花猫几天前就行事鬼祟,还道是小生命落入此物之口矣!怜哉白眉!幼雏几日里在网底挨冻受寒,母鸟在巢口爱莫能助! 第二日再有生命破壳,我在不会骚动它的距离内为其守城。这一回它们也甚为机警,二鸟成日里总是轮班接任,一只坐巢,一只必是篱笆铁门上的哨兵,辛勤来往几番,咕嘟咕嘟的似在相互提醒。 这些时日,晨光还未煮熟,开门听闻两只幼雏紧闭双眼张嘴轻声鸣叫,两只亲鸟已经衔食飞上飞下,有时接力,有时双飞,有时风雨疾走,它们也疲于奔命,直到一日将尽,才见它们甘于偃翅息膀,落下一天的安息。每一天晨昏与它们相亲,已经成为生活常态,生活疲倦俗事劳心的时候,我喜欢坐在摩托车上,隔着短短社交距离看它用心孵窝,它也两道白眉对我巴望,动之于内心烦气躁烟消云散。 两只幼雏在短时间里便长成一身羽毛,亲鸟有时回来,两只幼雏同时伸长脖子啾啾不已,嘴里的食物犹豫未决,塞进其一,又即刻向外飞去。一日放学回家, 看见巢边已探出两个鸟头,殷殷朝见巢外的天空。 劝君莫打枝头鸟,子在巢中望母归。感谢白眉这些日子的不嫌造访作客,招待不周,它却让我近距离见证生命的奇妙和伟大。幼雏也不知什么时候趁我俗事缠身疏于关照之际,展翅而去了。它们走了,留下一个空空如也的窝巢,让我的心也空落了一阵子。 墙角的采果器,依旧安静地盛着一窝的沉思……
2年前
门前有园地一张,我们称之为“长寿菜园”,但其实也没种上什么菜。 那年心系这所房子,就是喜欢她开门即自然,不需眼对面。园地本是荒草一身,是块硬土地。我和太太借了很多个晨昏,模拟那个愚先生,用一把锄头锄呀锄呀锄,然后把一桶一桶的大小石头搬去别处倒掉。如此来去地搬运,俨然像施手术铲除癌细胞,不下百回,然而石头实在太多了,就算把地面蹂躏到一肚子怨气,还是有石子砖头藏在任何一个角落,到最后,累死一双手而已,只好任凭它的顽固。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傻劲儿。 草地锄平后,问当时3岁的儿子先种上什么为好?那时僵尸战植物游戏正火热,大牛说前线必需做好稳固防备。我遂而向马来同事讨来椰子两个,一青一黄,儿子亲手栽下,正中再下一棵芒果树,筑起严实边防。一晃就是十多年,刻下阿青阿黄经已长成壮年,芒果树拔得搔首弄姿,有年还被风雨杀掉一半身躯,却还在开枝散叶;而当年的孩子,已是少年。 随后种上芭蕉,芭蕉繁殖力旺盛,不断地冒芽长新枝,没多久几乎半个园地都是它们的天下。可园地下石块作祟,土地质地不佳,芭蕉长得要死不死,枝干瘦巴巴好像难民一般,长出来的果实除了一次出落得比较丰美,其余大都一串忧郁不爽的样子。虽然如此,喜欢芭蕉形象充满诗情,雨后娇羞之态更是惹人怜惜,故而也不多加干涉,它爱怎么生怎么长,随它喜欢吧! 一日太太将番薯根插在边疆,不日里地瓜便可以火速冒新芽,只消一个星期枝枝蔓蔓自边疆一路向中原挺进,以卓尔不群的姿态横冲直撞,不到两个月时间,它们几乎驻军整个园地,椰树芒果树下都有它们藤藤枝枝曲折绕过的身影,一眼望去尽是长寿的身姿,那时桌上餐餐都有长寿叶,吃得如厕都能疴出青绿色,园地因此得名“菜园”。 专家说番薯叶营养价值高,为菜中第一抗癌高手,故而放任其胡乱生长,那段日子,芭蕉更显落寞憔悴。后来有一天,站在园地外瞧着园内毫无章法一片狼藉的形象,加之番薯叶吃得也快要成为番薯脸,于是征得太太同意,夫妻俩一起威武地走进园地,捋起地下枝藤,风风火火之间哀鸿遍地,满地的番薯藤就这样被我们清除成一堆干尸,见了心里还真是颇为不舍! 番薯叶被驱逐以后,园地一时之间国防虚空,只有几株老弱残兵撑着前锋守土。太太随即调兵遣将,开始是一株一株的富贵花驻军园地,不久她也不知道用哪儿来的神通,一块一块四方体重不轻的白石砖,在园地里被我们摆成循环有复的栈道,有时风雨发起急攻携带千军水淹园地,栈道此时方便我们探视前线。 再后来,胡姬茉莉凤先芦荟辣椒左手香九层塔小鸟花,纷纷自生活四面八方入住中原,将士军援满布园地,在园地里精神饱满的各司其职。儿子有时来到园地,语带玩笑说,阿妈这般布阵,僵尸岂能越雷池半步? 园地里煮茶煮日常 太太经营园地,是用满腹的心思,俨然在经营一个孩子。周末或遇有假日,家中不闻其声,必在园地见踪影。她可以早晨走入园地,一去便是半个渊明。她许多次傍晚散步时,看见路旁被人丢弃垂死的富贵,带回原地用半天阳光将它们起死回生。有时她在园地也没做什么,就是随意夹起芒果树抛弃的枯叶,瞧瞧椰树身下的孔雀鱼,也可以让她快乐一天。 有时园地里清风哈拉哈拉高调路过,声声召唤。她会煮一壶清茶,拉着我到园地里煮茶煮日常,度过半天闲闲的午后。那样的日子写意啊! 那日邻居安哥说,老师你不搭车棚了?想到满园尽是太太精心布置的精兵良将,每寸皆心血,说要将之夷为水泥地,岂是这般容易?那日夫妻俩早餐回来,从远处惊见栽了近20年的芒果树竟然长果子,密密麻麻的绿珠在枝头摇得含羞答答,想到那时差点儿就把它杀了,心中庆幸。 偶尔走入园地,鼻闻茉莉阵阵清香,抬眼一颗颗金黄艳绿的椰子抱成一团,就会想到张子寿诗句,“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心里就会泛起阵阵的惬意。有门前园地如此,真好!
2年前
3年前
浅顶渔村是我的故乡,从儿童到年少,我在她的怀里晃过整整30年的喜乐哀愁 。 浅顶的马来名称叫做双溪布莱渔村(Bagan Sungai Pulai),而这名与“浅顶”可谓风马牛不相及。这当中有个故事可以听讲。长久以来,村里流传一个故事,据闻在一个无法考究的年代,有村民几人涉水爬山,来到一个渺无人烟地带,却没想到前方有大河挡住了去路。村民灵机一动,斩路边一棵大树铺陈其上,让村民能顺利过河,来到村子里落户,从此扎根,开枝散叶。听来真像陶公〈桃花源记〉里渔民之巧遇桃源。 据说,这棵树名字叫做“Pulai”,村民为了纪念这次偶遇,索性将浅顶命名为Sungai Pulai。自此,双溪布莱世代相传。 小时候,浅顶确实有陶公世外桃源的景色。其西南方躺着一片方圆数公里的洁白沙滩。沃野千里的蓊郁阴绿红树林相伴其侧,每逢假日,沙滩被扶老携幼的人潮踏成一股沸腾。野餐踏浪追风挖贝仔放纸鸢的,好不热闹。只可惜,渔村气候潮湿,海浪日夜汹涌拍岸,土地侵蚀严重,加上政府也不施工加以保护,不到10年间,沙滩渐渐败退,先是美白腹部被熊涛吞噬,后来连最后防线红树林也葬身海涛,一大片美丽的西海岸线最终完全吞没于岁月洪流之中,留下几声缅怀时候的叹息!一堆T字钢骨水泥躺成数公里之遥的半弧形,日夜撑守着浅顶面对的风吹浪打。 浅顶,大概便是她位处浅滩,故而得名。人气旺盛的时候,村里曾有近300户人家,浪潮呼呼进逼,临海许多住户人家搬迁以后,住家接连舍在海中央,如今只剩百户有余,岁月浪潮之凶横,莫不让人心惊! 浅顶收藏太多难忘的回忆 浅顶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快乐的渔村。每一年农历新春,大年除夕的凌晨,喧闹的春天会把整个村庄炸得连夜失眠到天明。那时节过年,气氛浓得连呼出的气都夹着春味儿。真的好怀念青壮的浅顶。每年酬神歌舞剧,也是另一番能把浅顶摇得很嗨的时刻,一连数日。那时候,海产相当丰盛,渔民的渔船后面追着前面,竞相往海上投奔,码头里,处处都是水杉的影子。 西南岸的浪潮依旧汹涌,水泥钢骨挡不住前进的年岁。浅顶这些年来老去不少。不少村民为了生计,远走他乡。海产少了以往的风光,留下几艘苦苦继承祖业的渔船,多数时候也是在码头下沉思。这些年过年,偶尔能有几声烟花冲上夜空,安慰她的落寞伤情。 有时候去探望妈妈,顺便到墓地漫步一圈,许多生命里似曾相识的老浅顶,都已经睡成永恒。生命就是如此,有欢乐,便有哀愁。 浅顶收藏我太多难忘的回忆。日后,我将与子孙煮茶闲聊她的今生过往,欢乐哀愁。
3年前
3年前
母亲的木薯园,曾经躺在咱们童年版图里一段颇长的时间,是母亲在整个青壮岁月里,用生命来经营的心血。 童年长成知道人事以后,木薯园就是拼凑在生活里的一部分。它本是野草树林疯长的野地,被一弯缓缓画过的淡水河切割在村子对岸,每日呼喇呼喇地用整一大群高调的绿色向对岸抛送诱惑,钓人眼目。终于有一天母亲禁不住引诱,把咱们姐弟仨的童年领过小河之上的拱桥,穿过一条野草覆盖的羊肠泥径,噗叽噗叽走过大约十多分钟,母亲停下脚步说,就是这里了。 一连几天,每个傍晚吃过晚餐以后,母亲会用福建腔调的潮州话说,行,来去芭里。母子四人雷厉风行斩草除根,母亲手中巴冷刀挥得干净洒脱,手起刀落毫不手软,霍霍声里过头野草应声皮开肉绽。这么一大面积野草闲蔓横生的草芭,若不是生性闲不住喜欢劳动,谁愿意来干这样的苦差事?遇着难缠如顽石的枝枝蔓蔓,母亲双手总要不经意擦出血痕。阿妈,您手流血了,没要紧啦!我古早做查某仔时去外口担水,跌落石头路,苦卡够力,嘿,宁朗吗哪知! 辛苦了几日才理出一片篮球场面积的空地,差点儿已快要累死一双手。阿妈,您打算要种什么?二话不说,隔天母亲就到隔壁六占嫂那里讨几根木薯干,一行一行相隔有间的坑洞在园地里整齐列队,咱们负责将斩成小截的枝干往坑里插。斜躺在坑里的枝节像极了醉倒于黄泥的将士,不日里,将士便让冒尖的嫰叶淹了一身,站在远处四周望去,抖擞着精神的绿帽将士,实在是养人眼目!有时骄阳把渔村煮得发烧,我喜欢把自己藏进木薯园,采了一些木薯叶铺在地,躺下起身就见黄昏。 成长后的木薯,将士变身婀娜的天姿,像在园地里走秀的模特儿,一眼望去饱溢的浓淡彩妆哈啦哈啦地吹送过来,看了无法不叫人心生惬意;母亲脸上的神彩,像满园的秀绿一般飞扬。 做成糕点沿村兜售 母亲每相隔一日就会提着巴冷刀锄头挂一身蓑衣蓑笠,去看看她的木薯园,就算没什么干她也心满意足。偶尔就在围篱四周添几株巴蕉蕃薯叶作伴,要不便多圈几圈尼龙网以防动物入侵,那神情的认真与专注,是咱们童年及回忆里动人的画面。有时野牛不守规矩冲撞木薯园,将士守不住疆土,牛蹄踩坏了疆场,母亲嘴巴可是哎哟哎哟的痛惜不已,顺便也把野牛痛骂几句。 木薯成熟时,母亲每天几乎晨光刚清醒,或提早吃了晚餐,就把咱们都叫去木薯园。母亲将一根绳索套在枝干,穿过一根木棍,木棍担在肩头;轮流与母亲合力用几声哼唷,一声巴拉传来,干尾簇拥的木薯细雨沙沙,不知是激动还是垂泪。木薯有些削片晒干喂暖家禽,有些母亲做成糕点,或装入袋子让咱们沿村兜售,赚得零钱慰劳咱们的童年。 无数个黄昏喘息不已的傍晚,晚风前后推撞。一袋一袋子被木薯喂饱的麻袋脚车摇穿泥径涉险过拱桥上斜坡的画面,是此生艰辛欣慰感恩,永远抹不掉的记忆…… 母亲双脚不良于行以后,木薯园被迫荒老于岁月里。童年早就老去了。母亲用木薯园教会咱们生活,交给咱们珍贵的美德。谢谢母亲,更佩服母亲。
3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