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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4/2011
罗正文.泥土与露水的刻痕
作者: admin

我们这一辈人都年过半百,经历了一些忧悒,记忆时好时坏,心灵深处常存一丝忽隐忽现的故乡意识,因缘际会,偶尔也按捺不住或浮或沉的雅兴。难得一次洋溢故乡情的夜宴,酒酣灯昏之际,难免领略到那么一点点乌江余韵。翌日酒醒,印象最深的竟是深宵人散时心中的牵挂。

马鲁帝渡头是我年少时代从偏僻农乡离家出外求学,寻找梦想的起点,也是当我念家思家时回程必须踏临的驿站。这是拥有近百年历史的老渡头,至今风貌似无多大改变。从马鲁帝渡头往北走,不到两个小时的船程,就可抵达峇南河其中一条支流弄邦乃。从快艇上向窗外望,丘陵区的开垦地,被农家分隔出许许多多的田埂阡陌,交错纵横,把原本就狭小的土地,更切割得零碎块状。各家种植的甘蔗、香蕉、柑橘、木瓜还有槟榔树,有些人家搭起木架,看来吊在枝头上的果子,似乎比摘到篮子里或贩售到市场上的更鲜美,有些农家甚至把鸡、鸭、山猪放牧的果园内,真是个多样而芜杂的农园。

峇南河上游的平原面积本来就不多,夹在山脉与河谷之间可耕种之地更少,许多农民只能小面积持有土地;少数可生产的耕地都是数百年来山民们凭着勤奋的劳动力,在山与河之间抢耕出来的小片生存空间,虽嫌零碎,但是艰辛中垦植出来的少许资源,却养活了人口不算少的姆鲁山脉生民。我们从介绍国外旅游杂志的图片上,见过欧美中国等大国的农村田园,大面积、大色块铺陈,浩浩广渺一望无际,让人的视野为之开阔。“大国山河”确实令人倾慕,相对之下砂拉越显得有些“小格局”。但是如果你懂得俯身细细体会,这里每一吋土地都是代代汗水的累积。上游生民坚韧不摧的生命力,才是让这“小小格局”丰富起来的最大动能。

近年来也许是环境意识的提升,也许是值钱的上等木材几乎已经早被伐光,政府才明令限伐或禁伐。毕竟,政府与私人财团联手,放肆杀伐山林的狂潮,从60年代到80年代。短短一、二十年,也就是所谓的“林业极盛”时期,以及延续多年,虽没有大规模伐林,却仍然或明或暗砍伐的行为,今天虽已经止息,但是一切后患才刚刚上场。回头看这一段山林的血泪纪录,最近年年横流的土石,就是土地对人类的控诉。

距今只是短短的30年左右,上游弄邦乃木材厂停工后,废弃厂区已逐渐变成一片废墟。位在弄依干渡头附近的胜利木业公司、储木池、仓库、厂房、办公室、用来吊木材、秤木材的天车、运木材的树桐车还有进水专用塔台都还立在原地,因为停工而逐渐倾颓,成为一个保持“原始真迹”的木业博物馆。

从英殖时代的水利发电工程材料转运站,到木材集散地,弄依干渡头一度繁华兴盛过,如今除了木业停工、木材工人流散,连发电厂员工也都迁居到姆鲁山脚伊连干宿舍去了。渡头旁只剩下空荡荡的老旧厂旁,显得萧瑟苍凉,没落的渡头只剩下两百多户靠山吃山的长屋人家。黄昏,周遭青翠的山林回荡着鸟鸣一如清晨。我们一行人漫步在柔和依霖溪边,沿岸成排的雨果树、杉树轻轻的摇晃着。一天下来的旅程,虽然大家略显疲惫,此时脚步却是轻松恬适,彼此愉快的聊着,两岸夹道的野草莓,令人想起马鲁帝皇家山之路。第一次来是5年前,还曾经跟朋友在溪里划船,如今水色已经混浊,去年豪大季候风的影响似乎还未完全消减。这里的居民向我们诉说着那段惨痛的记忆,道路崩塌、土石泥浆的掩埋,灾后是一片愁云惨雾。

次日晨起,我寻着鸟声走到住宿旁的树胶林内,朝阳还在山的另一头,林间幽幽、空气清凉。可惜地表还覆盖着一层厚厚淤泥及石块,被掩埋在底下的植被要重新长出,不知道还要多久。身历其境的感受,远比风灾报导的阅读来得强烈。当我们站在丰丘残存的土石流前,面对惊心的硕大石块、半毁的田园,扑素的村落所呈现出的是一片苍凉。这里种植着木薯、玉米,先前还有人在宽阔的河床地上养猪。据说,来自姆鲁山脉的大水冲掉几百头猪和几个看顾的工人。长屋里的老人事后回想,豪雨来临的夜晚,他曾看见远处的山沟里,石头相互碰撞,产生了阵阵火光。沉静的山脉长久的抑郁,似乎一下子被豪大雨所点燃,随着狂风苦雨,隐含于山脉体内的巨石宛如崩裂的伤口所溢出的鲜血,夹杂着混浊的泪水,不停的滚动滑落,带走山林也带走了村民的家园与理想。

对于此次到访,他们慎重的杀猪款待我们。而来此参与招待的大都是老一辈的伊班族人。和善的笑容,神情是朴拙而坚毅。尤其是几位年纪大的妇女,他们略微腼腆的坐在一起,深褐色的皮肤搭配着黑底滚花边的传统服饰,活像是从老照片里跳出来的人物似的,仿佛可以在他们身上听到百年前微风拂动着小米田的声响,在干燥布满皱纹的脸颊,看见泥土与露水的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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