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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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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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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9:00am 24/09/2021

流军

小说

紧急法令

抗日

边佳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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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佳兰

流军/暗无天日的年代(上)——紧急法令十年浩劫纪事

作者:流军
图/龚万辉

(一)

位于柔佛州极南端,和德光岛东岸相距不过两海里。边佳兰属下有6个海湾,头一个叫头湾,第二个叫二湾,下来是三湾、四湾、五湾、六湾。一湾一个村,边佳兰有6个村。头湾腹地大,拥有十几个小村寨。四湾人口多,拥有五六百户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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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在离头湾街场约8公里的爪洼坝。村民七八十户,以割胶和务农为生。

日本入侵初期橡胶业停顿,村民全靠种庄稼。爪洼坝土地贫瘠,收成不够糊口。此外,日军横行霸道,村民深受其害。我父亲和几个同乡好友便到十几里外的森林边缘砍树开荒,另辟家园。

森林边沿有个小山包,山坡绵长。顶端有几个红色大石头,新辟的家园因而取名“红山岭”。

红山岭位于观音山西边,相距不过10公里。观音山为柔南第一高峰,周围森林无边无际。那是原始森林。热带雨林树木高大,枝繁叶茂。落叶常年堆积,久了后腐化为泥土。这是腐殖质,乡下人称落叶土。落叶土非常肥沃,种庄稼不必施肥料。

红山岭前有洼地,后有缓坡,地形环境非常优越。父亲和几个好友胼手砥足、流血流汗,花了八九个月,砍倒百多棵大树,烧了一个多月,每人分得土地十几亩。

我家前面一马平川。不用翻土,不用耕地,一场大雨,积水成田,播种插秧,不用施肥,禾苗茁壮。稻浪翻风,谷穗一串串。几个月后,一家人吃到已经断了很久的大米饭。

此外,屋后的胶树秧苗长得好,一年后郁郁葱葱,绿叶成荫。良禽择木而栖,橡胶园成了鸟儿乐园。

离屋前稻田约两公里的森林里有棵擎天大树。那棵大树比其他树木高出一倍。树上有个老鹰巢,每天早晚,老鹰成群,飞出飞进,嘎嘎啼叫。还有猿猴啼号,知了争鸣。那是天籁,红山岭的主旋律。

那棵擎天大树人称“树王”,开荒的人视之为土地神,叫“拿督公”。村民在树头边设香案,初一十五到那里烧香膜拜,祈求“拿督公”保佑红山岭风调雨顺,村民幸福安康。

天高皇帝远,红山岭荒僻偏远,日本鬼子从来没到过。军却是常客。他们宣传抗日,分析时势,教孩子读书写字学文化。

红山岭只有我们5户人家,小孩子6个,即我、朱时伯的孙女小莹和小玉、严年叔的儿子炳文、张吉叔的儿子张新和张岩叔的侄儿永泉。后来多了两个,一个叫小黑哥,另一个叫小羊崽。他们来自五湾白熊村,家庭背景和我们一样以割胶和务农为生。小黑哥大我3岁。小羊崽和我同年。小黑哥心灵手巧,点子又多,他把胶丝浸煤油,溶解后涂在树枝上,插在稻田里抓小鸟。他做的陀螺转得很久,嗡嗡地响。他做的风筝飞得很高。我们对他很敬佩,很仰慕。

小黑哥的父亲陈三伯念过书,会看报纸,每次到街场都带回一叠旧报纸。他会看《通书》,谙熟节气,村民逢红白事要拣日子都找他。

橡胶园诱惑力很大,大米饭令人垂涎,开荒的人源源而来。红山岭临近多了两个村子,一个叫“麻雀村”,另一个叫“蚂蚁坳”。森林里砍树的叮当声、树倒下时的“呜喂”喊声不绝于耳。

日本投降后,先前种下的橡胶树已经开割,后来种下的几十株榴梿树已绿叶成荫。

橡胶价钱比战前好。稻谷连年丰收,村民安居乐业。

不过也有隐忧。消失已久的抗日军老谢、矮仔华、阿迈、阿昆、邓良几个头领经常来红山岭给村民讲“国家大事”。一次,他们不知从哪里弄来许多武器,机关枪、来复枪、剥壳、短枪,好几十支,在陈三伯家的柴房边搭寮子维修。村民纳闷,问矮仔华哪来这么多枪?矮仔华不隐瞒,说是当年日本投降时藏起来的。他说英殖民政府过河拆桥,违背诺言,他们未雨绸缪,准备回观音山和英军对抗。

谈虎色变,提到战争村民心有余悸。

山雨欲来风满楼。1948年中旬,殖民政府颁布,其中有一条是:凡森林和边沿地带划为禁区,住在那里的村民必须在一个月内搬迁,违者严惩不贷。此外,政府官员到村口竖告示牌,告诫村民赶紧搬家,逾期不搬住户将被逐出户外,房子将被烧毁。

沃土良田,幸福家园,血汗结晶化为乌有,村民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

两天后,百多个辜加兵背着沉重的行军袋、扛着各种武器,列队经过红山岭,开拔观音山。

大军过境,战事一触即发。危在旦夕,村民只好着手找房子,收拾东西准备搬迁。

我们5户人家没地方去,只好搬回爪洼坝。小黑哥和小羊崽搬回五湾白熊村。

(二)

爪洼坝村民的住房分两类:一是单间,铁皮屋或亚答屋。屋主拥有自己的园地。这类住户不多,二十来家;二是工人宿舍,当年日本人建的。日本投降后,宿舍没人理,只要有空位,谁都可以搬去住。因此,村民称之为“公司楼”。公司楼有6栋,每栋8个单位。双层,楼上为卧房,楼下为公用厅。两边有厨房,附近有口井。当初住户只有二十多家,紧急法令颁布后,6栋楼房都住满了。日本人还留下几百依格橡胶园,人称“敌产”。“敌产”由英国财团接手管理。爪洼坝村民多半是“敌产”胶园的工人。

我们住在原来的房子。屋顶板墙破烂不堪,全得翻新。橡胶园6依格,是伯父留下的。全是老树,胶汁不多,收入不够糊口,大哥和二哥便到“敌产”胶园当替工。

房子刚修好,东西还没收拾,抗日军头领老谢、矮仔华、阿昆、阿迈、邓良、侯小弟几个找上门来。他们身穿军服头戴星帽肩上挎着枪。老谢说他们已经回返森林,重新拿枪反抗英军,反英国殖民统治,争取马来亚独立。他们打的番号是“马共抗英游击队”。他说游击队开销很大,没有经济来源,所以得向村民收3块钱月捐。

村民收入微薄,搬家修房子用了一大笔,手头虽然紧,但咬紧牙关还是给了。

然而叫人不可理喻的是,一批马共竟然到“敌产”胶园砍胶树“刀路”(流胶汁的地方)不让胶工割胶。用意是反对英国买办,反对剥削,切断殖民统治者的经济来源。理由堂而皇之,然而砍“刀路”就等于踹工人饭碗。这样的馊主意、坏心眼亏他们想得出来。砍“刀路”的事不单只边佳兰,其他地区如哥打丁宜、居銮、麻坡、马六甲等地也发生。有人向矮仔华放话:踹我们饭碗,断我们生计,每个月还得给你们3块钱,岂有此理?

闹了一阵,马共自知理亏,砍“胶路”的事方告停止。

马共除收月捐外还托村民买东西。最多的是鞋子、粮食和药物。一次,矮仔华交20块给我父亲说要买疟疾特效药金鸡纳霜。他说以前一盒10粒两块半,现在多少不知道,20块能买多少就买多少。金鸡纳霜属“敏感药物”,紧急法令颁布后药材店都不卖,即使有也是三几粒。父亲没拿他的钱,说找找看,买到才算。他把钱塞到父亲手里,说无论如何得帮帮忙。言下之意是非买不可。父亲很为难,只好冒险托开船的阿华伯从新加坡买来两盒交了差。

缴月捐、为他们买东西都是强逼的。一旦被军警发现,村民当然知道后果的严重性。然而,月捐能不交吗?托买东西敢说个“不”字吗?村民十分无奈,只好铤而走险,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一天中午,一队上百个辜加兵经过爪洼坝,穿过“敌产”胶园朝观音山那边走去。气氛忽然变得紧张,为了安全,割胶的天大亮后才出门,种菜的太阳还没下山就赶紧回家。

此外,吸血鬼轰炸机开始在观音山轮番轰炸,还有直升机在森林上空盘旋,好像在寻找什么。红山岭和观音山近在咫尺,父亲担心我们的胶园遭池鱼之殃,经常到山坡上张望。

一天晚上突然响起枪声,连发点射,断断续续,历时半个多钟头。声音很远,来自东边森林。那里和爪洼坝隔着一条河。村民不在意,天亮后照样到胶园割胶。中午,一队辜加兵扛来3具尸体摆在公司楼路口。还有3个背包,里面有米、糖、保济丸和阿士比罗退烧药片。随队特务令村民前去看,问村民认不认识这3个死者,问那些粮食和药物是谁买给他们的。这3个死者经常到村里拿东西村民们当然认得。不过祸从口出,摇头说声“没见过,不知道”便赶紧离开。

隔天头湾街场传来消息:昨晚那场交火辜加兵死两个伤4个,另有一个马共受伤被俘虏。(待续)

流军/暗无天日的年代(中篇)


流军/暗无天日的年代(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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