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 · 见——记怡保市郊探岩洞/海凡（寄自新加坡）

洞穴空旷庞大，岿嵬的洞顶以自然之眼俯视我们，感受震慑之余，不免暗自寻问：这是某种神异力量驻守或遨游的天地！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千年钟乳石、石笋犬牙交错，撩动人们瑰丽的想像。洞穴之间通道迂回曲折，引人走入岁月的幽深。洞穴底不知哪里涌来，如透明绸布一般颤动的流水，又将流向何处？站在高处一声呐喊，密闭空间里传来袅袅回音。我们立在甬道的一个特定点，只有在那里，不知缘何而来的缕缕凉风，扬起衣袂，飘飞思绪，造化的神奇诡秘把我们浑身浸浴！

据说这里曾是马来亚人民抗日军的驻扎地，洞内还留有当年抗日军的壁画。问过年轻导览员，获得证实。因为走道设有栏杆，无法趋近岩壁一窥究竟。而从生活实际推断，半个多世纪前，马共领导的人民抗日军，迂回活动在丛林山村，有如此天然洞穴可供隐蔽栖身，自是极佳的选择。

阅读郑昭贤先生的博文，2007年8月9日，陈田夫人——81高龄的李明曾到访椰壳洞，想再踏足其中那个以她名字命名的“李明洞”。进入洞内后，却终因年老力衰，无法攀登抵达。

她对郑先生的讲述，留下一段久被湮没的历史。上个世纪1948年6月以后，为反抗英国殖民统治，争取马来亚独立，李明作为马共怡保中区的负责人，她曾经挑选一个洞穴，作为马共《人道报》的编辑部，出版社，由她领导下的党组织，负起保护《人道报》编务与工作人员的安全， 搞好党报出版的重任。如果大马旅游局所说的“李明洞”确实是李明和她的同志当年居住和活动的地方，那么椰壳洞就曾作为霹雳州马共《人道报》出版和运作的基地。

他们在那里生活和工作了一年多时间，英国殖民当局才发现岩洞里有游击队活动的踪迹，调遣飞机大炮对着大石山轮番轰炸，他们被迫转移。

在洞内我们见到两处宽敞平坦的场所，据传游击队曾在此集结。地点居高临下，地势险峻优越，可休憩可工作可会议，并符合军事原则，因为洞内有通道让游击队撤退到安全的地方。据李明的口述，从务边到怡保，许多山洞他们都曾居住过。驰想当年游击队献身反殖事业，隐蔽在山洞里埋头奋斗。历史烟云若现若隐，教人浮想联翩。

●洞穴里的秘密

怡保市郊到底还有多少像“椰壳洞”的石灰岩洞？洞里还隐藏着哪些秘密？

因为优大教授曾维龙博士的介绍，我结识了一批可爱可敬的年轻人，他们的许多个周末，跋涉在丛林间那些已被发展商承包去的，正在炸石作业中的岩洞。他们说，发现的洞穴已有三十多个。被爆破夷平的命运正一日日趋近。他们觉得这些石灰岩洞都是国家宝贵的，无法复制的自然资源，应该得到保护，而不是被炸成石块变卖。他们自发组织起来，通过社交媒体“脸书”——近打谷监测站（Kinta Valley Watch）引起关注，联系社会各界人士，为保护环境寻求更多的支援。

因为在岩洞里他们发现一些特殊的字迹，比如“中国游击队”“马来亚人民解放军总站”“愿同志们努力吧！”……等等，推测是否跟后期，李明的同志们——70年代南下的突击队活动有关。我们3位老友于是和他们结伴，穿梭在Gua Kintaly， Gua Pulau ，Gua Selari，Gua Lanno之间。有些洞穴，如果无人引导，真是不得其口而入，虽然不必使用《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进入山洞的“芝麻开门” 的魔咒，但踏荆棘，攀峭壁，越障碍，匍匐穿过高不足两呎的窄小洞口，在幽深漆黑的洞窟里搜寻，设备，体力，技术还是必须的。

洞壁上的字迹林林总总，不少是探险者“到此一游”的戏笔。根据我们的发现和判断，游击队即便可能到此休憩，出于严密要求，断不会大咧咧地题壁留字。但地下成员在此活动，留下字迹、心迹却大有可能。我们还在一个岩洞顶，见到以籐皮穿过石壁的缝隙，形成一个椭圆形，再斜挂一个圆形铁皮空罐，看似作为照明装置，这显然是有着山野生活经验的人才能设计和制作的。

多年以前，这些岩洞还在莽莽丛林之中，远离市郊，发现，攀登的难度都不小。谁来过？何时来此？所为何事？斑驳杂乱的题壁无法回答。

今天这群年轻人，他们放弃了周末的休闲，来这里攀爬，穿越，淌一身热汗，滚一身泥污，却是目标明确。他们高举“保护山洞”“保护大自然”的牌子，“我们呼吁大家每个周末穿上青衣反对炸山”！他们还和赖锦坤先生的“草民电影”合作，拍摄影片《山城》，说：“我们播下小小的希望种籽，让众人施予关注作灌溉，用理解作为肥料，更多人了解近打谷石山议题，假以时日凝聚众人之力，这希望种籽必定会发芽与成长，让爱护环境与爱惜近打谷石山的共识茁壮成为一棵雨树，继续为怡保市民提供养分与绿色的生态环保。”

向这群年轻人致敬！不为名，不为利，他们怀抱的是新时期的理想主义。

●红色岩画在叩问

据近打谷监测站的朋友说，Gua Tah Sembilan这个岩洞被他们发现还挺不容易。洞穴坐落在一个不到50户人家的马来甘榜，被村民视为神圣之地，为避免侵扰，通常是不带人进去的。村民说这洞还是成对的，有公有母。在夜晚偶尔会听到洞里传出锤子敲打的声音，像有人在挖东西，他们觉得诡异但不敢接近。

我们快到洞口时，发现竟然有人工修建的堤坝似的台阶，步步向上，朝洞口延伸。进到洞内，多种语文的题壁，展示这个岩洞曾经有过风光热闹的日子。有来观光，有来修行，有来抒怀，有来拜祭……

而作为洞穴，作为自然之父提供生命最早的栖身场所，人类在此留存遗迹的历史一定更加久远。看过不同时期在岩壁上的留字，我们也发现一些黑色，和红色的岩画。拙朴的线条，别具意味的图案，直观就感觉它的不寻常。人类先祖对生殖的崇拜，往往从原始岩画中透出端倪。这几幅岩画，都在极其简朴的人像勾勒中，明显突出男性的阳具。其中一幅绘在穹顶，以俯瞰的姿势朝下的红色岩画，男根以超现实的夸张表现，恰恰符合原始岩画的这一特色。

恩格斯说：“历史中的决定性因素归根结底，一方面是生活资料和生产资料的生产；另一方面是人类自身的生产，即种的繁衍。”黑格尔也说：“东方所强调和崇敬的往往是自然界普遍的生命力。不是思想意识的精神性和威力，而是生殖方面的创造力……具体地说，对自然界普遍的生殖力的看法是用雌雄生殖器的形状来表现和崇拜的。”用性器官形状的物体或者性器官形象直接作为生殖崇拜方式，在世界各地的原始岩画中比比皆是。生殖器崇拜在全世界各原始民族中是普遍存在的现象。

此前有考古学者来过这里，也是这些岩画引起她的注意和重视，并且在跟进做进一步研究。尤其对那个红色的岩画。一般认为红色岩画的历史要比黑色岩画来得悠久。在本地，原来确认有红色岩画的山洞仅在Gua Tambun（淡纹洞），如果这个岩画被专家证实，那么半岛早期人类活动的迹象，将增添新的篇章。

近打谷监测站的朋友为这个发现感到鼓舞，他压抑不住兴奋，说：我们也许是发现这个岩画的最早的10个人！他们认为岩洞的爆破炸平并非绝对不可，这到底是社会发展的步伐，但理应先搞清楚岩洞的价值：自然的，人文的，历史的价值。比如这个拥有红色岩画的洞穴，如果就在爆炸声中化为碎石，粉屑，这个代价真是太沉重了。我们真的需要为了现在、将来，销毁自己的历史？

他们跋涉的脚步，他们洒下的热汗，都在发着深沉的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