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安详】教我如何说/何国忠

不少人形容史耐德就是20世纪的寒山。要和群山生活，必须得了解自己所在的土地，必须尊重和大地同在的万物，包括动物和花草树木。在克洛厄小说中，史耐德这么刻画寒山，他是“一个孤独的人，能够自己一个人离开，过纯净的生活，对自己忠实”。

寒山在20世纪初期的中国学者笔下少了孤高和浪漫的色彩。胡适的《白话文学史》花了一些篇幅讲寒山。胡适爱考证，与其说他针对的是寒山的文学地位，不如说他为寒山的生平爬梳。胡适其中一句话值得注意：“当时的道士与和尚都抢着要拉寒山”，道士们把寒山子看作修道之士，寒山被当作《神仙传》中人，当然也就不意外了。寒山所居住的天台本是佛教的一个中心，“所以天台的和尚也造作神话，把寒山化作佛门的一位菩萨。”

胡适的《白话文学史》1928年由上海新月书店出版，胡适一共举了寒山的9首诗，却没讨论其内涵，没有意在言外的叙述，他只是将寒山当作继承王梵志的白话诗人。白话在唐诗里充分出现才是胡适文章的重点，这点和他主张的文学革命互为表里。没有想到几十年后，透过翻译，寒山在日韩、欧美等地都起了影响，最后寒山诗的美学部分在中国也引起学术界的重视。

说到寒山，出现一首念念不忘的诗：“急急忙忙苦追求，寒寒暖暖度春秋。朝朝暮暮营家计，昧昧昏昏白了头。是是非非何日了，烦烦恼恼几时休。明明白白一条路，万万千千不肯修。”我初进高中时，在一本杂志的文章读到此诗。作者引诗时说是寒山所写。当年我还将它抄在自制的小书签里。后来方知此诗作者一向纷纭莫定，有人说是寒山所作，又有人将它归于明朝罗洪先名下。

回到〈吾心似秋月〉，《永嘉证道歌》有一偈：“一性圆通一切性，一法遍含一切法，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切摄。”佛说众生皆可成佛，众生就是众缘和合而生。佛性和众性本无差别，相互交融。秋月的比喻不是问题，引人话题的是此诗既将心比月，最后为何说“无物堪比伦”。黄敬家的书提供不少后人引用化用此诗的资料。他总结此诗时说：“心似秋月，只是勉强为喻，并非等同，因为自性只可以亲自体证，无法找到完全贴合的语言或意象来表诠……以秋月作喻，再又强调其不可比伦，此中显示寒山诗中埋藏语意的吊诡性，自性既是只可亲证不可言说，却又透过语言点破其不可说。”

读到这里，心里平实极了。好的诗就是应该有余音，留给我们更多想像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