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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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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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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9:00am 22/05/2020

李有成/冰谷的疾病书写

作者: 李有成

在冰谷的众多散文中,有一批内容相近,却鲜少被人讨论的作品,这批作品与病疗有关,我将之归为疾病书写(pathography)。跨入新世纪不久,冰谷辞去所罗门群岛的工作,告别南太平洋,回到马来西亚。就在二〇〇六年八月三十一日马来西亚建国纪念日清晨,多年垦荒,身体一向硬朗的冰谷不幸突然无预警中风,翌年三月十二日又在浴室摔倒骨折,可说雪上加霜,身心备受煎熬。所幸在现代医疗的诊治与家人亲情的照护下日见康复,虽然后遗症难免,但是他却因此写下了数量可观的散文,回顾其患病的漫长心路历程,书写于是变成兼具疗愈与励志的活动。这些散文大部分已收入《阳光是母亲温暖的手》一书,以“走出中风的魔咒”为题,构成该书辑三的主要内容。另有数篇写于书成之后,则散见于新近出版的散文集《斑鸠斑鸠咕噜噜》里。冰谷的疾病书写,一如他的其他散文,同样富于自叙性,无不是他的生命经验的产物。整体而言,这些散文涉及患病经过、治疗过程、复健程序,以及这些经验带给他的心得与感想,构成颇为完整的医疗叙事(medical narrative)。美国宾州大学医学院人文学系的霍金丝(Anne Hunsaker Hawkins)在〈疾病书写:患者的疾病叙事〉(“Pathography: Patient Narratives of Illness”)一文中指出,“疾病书写不只清楚道尽患病常见的希望、恐惧与焦虑,而且还可作为医疗经验本身的指南,形塑读者对某种疾病与其疗程的期望。就疾病的各个方面而言,疾病书写对病患的种种态度与臆断都是名副其实的金矿”。冰谷的医疗叙事可说完全符合霍金丝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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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金丝也明确区分医师的医疗报告与病患的疾病书写之间的根本差异。简单言之,“医疗报告一般上与生医状况及其疗程有关;另一方面,疾病书写则关涉病患对其病痛与治疗的了解。两者在题旨与写作上有所不同。通常医疗报告是由医疗照护人员就病征、检测结果及治疗反应的客观说明所构成,疾病书写却是单一作者扩大的叙事,作者将疾病与治疗摆置于其生命之中,并将之与其生命的意义互相联结。疾病书写是从个别病患的角度叙说疾病的故事。”这些说明有助于我们了解冰谷的疾病书写。在〈走出中风的魔咒〉一文里,冰谷首叙他中风的经过。他发觉“右脚和右手全然失去了活动能力”。于是他坐着轮椅被送到双溪大年的专科医院检查,经过脑部扫描,证实是血管阻塞,也就是俗称的中风。冰谷大半生过的是上山下海的日子,就如他在〈轮椅的行程〉文中所说的,随着时日流逝,“身体机能虽然老化了些,唯两根脚腿儿还挺争气,去巡视油棕、橡树或可可,跨河登山,越蛮荒渡沼泽,从未退缩”。中风后的轮椅人生是他无法想像的。因此他说,“当我坐在轮椅上,由医护或家人徐徐推动时,我的落寞就像滚滚的波浪,无法熨平”。

冰谷是因为血管阻塞,以致右半身无法正常活动,只剩下左半身还堪使用,形同半身瘫痪。在他的医疗叙事中,这种左右二分的修辞策略颇为常见,主要在凸显身体功能在中风后的失衡状态。譬如在〈走出中风的魔咒〉一文中,他这样描述四肢协调合作的正常现象:

过去左脚和右脚合作无间,互相协调,从不怠惰,像两根铁铮铮的柱子,几十年来不避风雨、不辞苦劳,随时待命,伴我行走江湖;只须轻呼一声“走呀”,即撑起五十公斤的血肉和两百余支钢骨,让我可以在城乡的边缘地带——那片深邃的热带雨林里探步;利用体能和汗滴,掀开蛮荒荫森森的面纱。

……

那只右手呢,更是我不可或缺的挥棒。平日生活起居、待人接物,所有举措,全通过力拔山兮的腕臂。更不可忽视的是文字书写,尤其是印证身分的签名,只有通过右手指尖的挥毫,才能过关。那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组合啊!

这是左右手脚平衡的情形,数十年如一日,因为正常,所以冰谷视这一切为理所当然,一直到中风之后,平衡状态消失,他才惊觉原以为理所当然的一切已经发生巨变,即连日常签名都成问题。在一个以签名认证的国家,这个问题影响不小。这个悬念挥之不去,在〈寻找失落的记忆〉一文中,他更以老树枯枝比喻失灵的右手右脚:“从我中风那天起,右手和右脚就突然失忆,形式上依然和我形影相随,牢固地连结着我的躯体,然已毫无感应,功能尽失。就像老树上垂挂的枯枝条,与母树紧紧亲密,毫无裂痕,但徒占空间,已没有输送养分和吸收阳光的力量,去处是回归尘土,与蓑草落叶同朽。”语气与心境充满悲凉,令人心有不忍。

不过细读冰谷这一系列散文所组构的医疗叙事,我们发现,这些叙事有不少是在录写他如何想方设法,希望恢复巨变前原有的平衡状态。在这个过程中,冰谷充分展现了他的决心、坚持及毅力,这些叙事文字平实,不事造作,自励励人,是积极感人的疾病书写。在〈两个另一半〉一文中,冰谷继续以其左右二分的修辞策略表达身体失去半边功能的懊恼与痛苦。他说:“到了出院,割断了所有的依赖,失去另一半的惊奇,骤然掩面扑来。脑部缺氧传递的密码,是半边肢体的联络网突然性中断,都痲痺了,再无法和总站互通讯息。欠缺另一半的扶持,我整个人落到冬眠状态,躯体仿佛走进了深深的幽谷。”这段话也用了讯息传送的意象,中风使身体的讯息只能局部传播,因此是不完整的,也就是前面提到的失衡状态。不过在身体的半边失能时,冰谷却发现生命中的另一半始终不弃不离、不眠不休,随侍在侧。用他的话说,“往后有一段日子,她将代替我失去感应的另一半”。换言之,他深刻体会到,身体消失的那一半功能此后将由妻子担负,而他最重要的工作即在于克服万难,找回身体失去的另一半。正如他在〈寻找失落的记忆〉文末所说的,“回到现实,无论有多困难,总得按图索骥,设法为另一半解开密码。纵然,千呼万唤,换回来的记忆或许也残缺不全的,形成一些阻碍、少许印痕,说哀恸也可以,更恰当是永恒的遗憾”。

冰谷的疾病书写其实隐含某种欲望——某种追寻,目的在改善中风后左右手脚的失衡状态,找回另一半的身体功能,重建仰赖了数十年的平衡感。这个过程备极艰辛,只是这种经验之谈却也是疾病书写最具励志价值的地方。收入《阳光是母亲温暖的手》一书的〈病疗思考〉、〈五指之内〉、〈跨出一小步〉、〈手杖与拐杖〉、〈放下拐杖〉、〈银针在穴道上摆阵〉、〈七十二岁还发驾照梦〉、〈左撇子的情怀〉,以及辑入其新著《斑鸠斑鸠咕噜噜》的〈中风的那只手没有废〉、〈以汗滴换回的健康——我的康复经历〉,及〈没有终点的旅程——回顾中风八年〉等篇章,记录的都是冰谷在〈人生的无奈〉文中所说的“一场望不到尽头的人生挑战”。这场挑战耗时耗神,万般艰苦,甚至相当复杂,除了定期诊疗用药,复健过程就包含物理治疗、针灸、推拿等,融合现代与传统,不拘一格,但求有效,而且必须持之以恒,最忌一曝十寒。有的决定还颇费周章。即以是否采用针灸而论,其过程就相当曲折。原来在接受物理治疗初期,冰谷是排斥针灸的,他只想依赖现代医学的药物与物理治疗,对针灸的疗效不敢确定,因为各种说法——包括中医师的说法——莫衷一是。有一天,冰谷的儿媳妇从娘家带来一部厚达六百余页的《中医家庭顾问》,他在书中的〈中风篇〉读到如下的说法:“针灸治疗中风偏瘫病人有独特的疗效。一般取瘫痪侧阳穴为主……。”简单的几行字竟然产生棒喝之效,让他恍然大悟,从此改变态度。他说:“每一种疾病,民间传统都出现众多疗效的议题,有时确令病人深感困惑,正负难辨。我正走到这个抉择的关口,是认定方向的时候了。药物治疗、物理治疗已经在我身上发酵,功效显著;现在应该加上针灸治疗、推拿治疗,作为辅助,添增元素把康复的期限拉得更近。”〈银针在穴道上摆阵〉全文所叙就是冰谷接受针灸的经过,他把整个过程喻为侠客对决时的布阵,而且还是传说中的梅花阵。以下是他对针灸的体验:

渐渐地,针穴次第启开了一系列的窗——我感到筋脉里有肿胀的悸动,轻微的、缓慢的,不怎样觉得难受;觉得难受的是我躺下来半句钟了,像一具默然的僵尸,想动却不能动,要搔痒不能搔痒;还有镶在天花板上一百瓦的光管,那样无情地往下瞪眼,令我……迷眩。这都远比密麻的针阵难挨。

穴道的膨胀力随时间加强,我依然僵尸一般仰卧着。不久忍不住阖上眼皮,懵懵懂懂睡去,迷蒙里依稀轻盈的脚步又出现了。……

这是少见的以文学笔法叙写针灸的过程,画面清晰,在纪实中多了想像,读来仿如身历其境。

冰谷的疾病书写大抵属于霍金丝所谓的载道式疾病书写(didactic pathography)。在这类著述中,患者的主要目的有二:其一是借书写止痛疗伤,寻求慰藉,并且自我砥砺,以期度过难关;其二是以自己亲历的病痛与疗程,以及相关知识和资讯为其他病患提供协助。病痛其实是某种形式的创伤,不仅身体功能失衡,心情沮丧,亦且日常生活失序,家人生活甚至可能受到影响。疗愈的过程除了减缓病痛,找回健康之外,无非也是为了重建生活秩序,恢复正常生活。冰谷的疾病书写处处流露这样的用心,更重要的是,他的书写多能摆脱技术用语,平铺直叙,在细节中每见真意,反而平实可信。〈以汗滴换回的健康〉全文反映的就是这种特色,下列这段文字可以为证:

我中风后坐轮椅那段日子,的确凡事都要依赖旁人,但自从能拄拐杖行走,生活上的需求即逐渐自己动手。儿子媳妇上班,家有孙儿,那时家里虽有女佣,但起床后整理床榻,折叠被单、睡衣睡裤;早餐泡饮料烘面包,洗杯子汤匙等工作,从不假手于人。下午我习惯喝杯果汁,把青苹果、红萝卜、马铃薯切成块状,挤入果汁机搅压成果汁,再把果汁机洗刷晾乾,这些每天周而复始的琐碎工作,我都当作康复的连续操练。之坚持自己动手,原因我发觉中风的五指从折叠床被、砍切薯果、搅拌饮料各方面的运动中,不只引导手指活动,腕肘甚至于肩膀也随着摆动,对于整只瘫痪的臂膀自然有疗效作用。其他方面如尝试以中风的五指挤牙膏、握牙刷刷牙;涂抹发油,尝试握梳子梳理头发,都要从头学起,始能康复。中风是动作失却记忆,加上日久僵化,恢复功能的唯一办法是不断重复动作,日久有功。

这段文字娓娓道来,都是日常琐事,但对中风的人而言,由于失去某些肢体功能,琐事都可能是大事。在这段叙述里,冰谷不厌其烦,以身作则,告诉我们疗效通常就显现在日常琐事中,正常的复健固然需要,但复健的行动无时不在,也无所不在,重建生活秩序其实必须自日常生活做起。冰谷的疾病书写显然并非特意而为,只是在回忆与反省其病疗的痛苦经历时,也为我们留下了感人而实用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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