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个安静的所在】在城市里游走的人/李宣春

我其实不太意识自己已经是个三十多岁的人。对于时间，我总是感知得异常缓慢，像一张照片等待了许久才终于显影。近日，常想起大学时期刚到达吉隆坡那几年的生活。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迁徙，住在城市边角的组屋区，与另一个年纪相约的同侪租赁一个中房，如此过了3年。如今想来，当时周遭的大人都不太友善。前后换租过两个单位，屋主们习惯每隔一段时间就上门来看看屋子状况怎样了；来时扬型摆款，走时挑剔几句，好似人家来租屋都是经过一番苦求，才得施舍地方安睡。也曾遇过同栋底层住户因不满楼上住户洗衣晒衣时脏水流到她单位的顶盖，于是用恶毒语句写了信，塞进每层住户的邮箱。当时才二十多岁，顶多只觉得委屈，怎么人心这么曲折，难道不能好好沟通吗？心里伤心一阵子就忘记了，眼前还有那么多的事情不断发生，每天应接不暇，不该拘泥于此等芝麻绿豆上。年轻总是好的，各种善忘和粗鄙都还有被包容的余地。

多了力量发展下一本书

自从看完莎莉．鲁尼《正常人》的原文小说，开始对英文读物有阅读饥渴。前几周便搭轻快铁到城中城的纪伊国屋书店找莎莉．鲁尼上一本小说，见到詹姆士．鲍德温的《假如比尔街会说话》也顺手带走了一本。大学时代很常来泡这书店，轻快铁轨道横过城中城，再行驶20分钟就到我居住的那一站。所以周末一有空就来泡纪伊国屋，我还记得当时在书店下几层的美食广场写完后来得奖的散文。书店中文部书架的书种感觉没像当年那么丰富了，这可能是我的阅读触角比从前深广而形成的错觉。而今来到，不只是以纯粹读者的身分，还成了个作者，看到自己的书出现在书架上，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想像世界上来自那么多国家优秀作者的书都来到了这里，而我也悄悄地赶上了。我觉着了一种身为作者的幸福，也多了一股力量，继续发展下一本书的路向。

没过几周，友人F来到城里度假，就住在我从前住过的地方附近。星期天午后约了F见面喝茶聊聊，又约在纪伊国屋碰头。F靠着接设计和绘图的案子营生，一边在远离城市的小镇过着闲散的日子，偶尔因事到城里来与朋友见面或看演唱会，小住几天办完事再回去窝起来。F也曾经在其他大城市居住和工作，所以他知道群众的孤独、拥挤的空虚、安静的嘈杂。短短的一个下午，和F不着边际地随便乱聊，聊各自的创作和这段时间的生活，还有对一些事情的看法。最后把聊过的话题细节都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对话过程没带什么机锋算计，百无聊赖但又十分有趣。大抵因为相互信任，所以可以放肆。我调侃F说，你看，如果你仔细回想的话，我们今天说过的话都可以成为你绘图里的题材呢。

我记得有次在离开城市很久之后，足有数年之久，又回到这里。在傍晚时分，我不知因何决定来城中城走一趟。当时整个商场都是穿着西装和套装的上班男女，放工后在商场闲逛和晚餐。我当时一阵惊慌，觉得自己是唯一没有生产力的人。当时，整个商场的亮光都叫我觉得伤心，我穿着没品味，忘了修容，觉得自己被抛弃在后头。格格不入。那样的情绪是抽象的，但质感却很清楚。后来才意识自己当时的焦虑和不安，只因害怕被舍下、被遗忘，不再有人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