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 7:00pm 17/12/2020

红枣水/董君安（芙蓉）

作者: 董君安（芙蓉）

女人身子一虚弱，便想到红枣水，至少我便是那类人。举凡头晕目眩、经期补血、身体疲惫，都能喝红枣水解决，仿佛世界上的女人，除了是用水，更是用红枣水做成的。

年轻时，母亲便提醒我要照顾身体，所以她煮什么，我们便得喝什么。偶尔厨房飘来浓郁的药草味，便是母亲熬煮八珍汤的时候，那股浓呛的味道，我特别不喜欢，还会掩鼻遁逃。有时候被母亲逮着，被逼呷上一口，我都会反着胃，捏着鼻子咕噜咕噜一口吞，绝对不会让那乌黑的液体停留在口腔内超过3秒，免得呕吐，还坏了母亲的用心。

过了八珍的季节，便是红枣水登场的时刻。我如惊弓之鸟，看见母亲端上的汤水，除了我熟悉的蔬菜或者炖肉清汤以外，我再也不敢与母亲分甘同味。母亲口里甜甜的，很好喝的红枣水，只能在我的成长的旅途中，成为一名远观的过客。母亲倒是常常煲此茶，而我却不常喝。若细心观察，母亲喝下红枣水，看起来确实比较健康。她多数在晚间下班后，吃下不晓得是夜宵还是晚饭的食物后，舀上一杯早晨已经煮好的红枣水，返煮弄热后，慢慢啜饮。丝缕热气从杯子里冒出，熨红了母亲的脸，茗了一口，她会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靠在摇椅上闭目养神。我便看见母亲像一张黑白的彩绘，慢慢地被红枣水润上了颜色。

那时我才相信，它能够在女人脆弱时，为颜华添色。

首次认真地喝下红枣水，是第一次入院时。那时怀胎出状况，必须住院观察。H便在一个周末的早晨7点半，提着一个篮子探望我。篮子里有我爱吃的食物，还有一个超大的保温壶。扭开来，温暖气味扑鼻。他为我拿来一个杯子，倒出了红褐色的液体，吐着氤氲，甘甜了病房里的苦闷。H扬起下巴，示意我喝完。

我捧起杯子，细细品味。那液体清甜甘美，像加了糖的白开水，却又多了一层馨香甜润，吃下一口，沁入心脾。那天清晨洗刷时不小心沾上的寒冷，这一刻都被那通体流窜的温暖驱走了。“妈妈说，红枣水要喝完。”H临走前告诉我。我才知道，这便是母亲口里“甜甜的，很好喝”的红枣水。

好几次的晨访，红枣水便随他而至，热乎乎的饮料滋养了我在医院休憩的日子。母亲探视过我一两次，还嘱咐这个女婿，每隔两天就必须到她的家，提壶红枣水，才能到医院去。待我喝完了，傍晚再把空壶归还，如此重复着。

我所住院的楼层，有一扇窗户，能够看见一条内环公路，从窗口的右边开往左边，便是去母亲家的方向。早晨被护士唤醒做检查后，我便会踱步到窗前，遥望马路的每台车子，幸运的那天，我便能看见H的车子从窗户的右边出现，走向左边。接着，我便会期待，期待不久后便会出现在我眼前的红枣水。

那段期间，焦虑与不安一直困扰我。住院以来，我茫然无措地面对健康警报，还有即为人母的种种未知，害怕担忧悄然爬上心头。由于院方管制严苛，家人只能早晚探访一小时，那落单和压迫的氛围，常常使我夜不能寐。不过，母亲的红枣水却能让我惦想起，小时候母亲为我们准备早餐的画面。那时候，我们只需要单纯地仰望着母亲，便会衣食无忧。转眼间，我也长大了，窗外的远处，母亲却依然摸黑起早，为我准备食物，哪怕我已经长大了，我依旧被呵护着。咽下了母亲寄托的关怀，那些夜晚，我便能安睡。

这时我才知道，红枣水有宁神安眠的作用。

我入产房的那个下午，据说H被母亲责备了好多次。后来他说，那是因为没有及时报备我的状况，最后，母亲自己开车到医院来。那天，她手里也是提着一个篮子，备有姜丝炒饭，还有一个比平时大的保温壶。她替我抱过孩子，坚持要我好好吃饭。她一边摇着手臂哄宝宝，一边提醒H要好好照顾我。那天，母亲煮来的红枣水，色泽靓丽，比平时喝的，还多了一份红艳。

复制不了母亲的味道

母亲离世后，我便很少喝红枣水了。偶尔煮一次，喝下去，尝到的尽是酸涩，老是不对味。我试着购买不同品牌的红枣，也从桂圆蔗糖冰糖，换去蜂糖冬瓜糖等，但是，煮出来的红枣水，不是颜色近乎黑褐的狰狞，便是喝到满口的酸涩。偶尔下了太多的糖，虽然成功去了酸味，那锅汤水，却是腻得让人难以下咽。数次下来，我始终复制不了母亲烹煮的味道。

后来，便索性不煮了，放任身体的小毛病肆虐，直到朋友劝说要好好照顾自己，我才又想起了红枣。于是，他介绍了市场上所售卖的，已经烹调好的红枣饮料。下了订单，不久我便收到了。打开来看，一包包已经调配好的饮料，温热后便能入口，简易方便，味道也较浓郁，不叫红枣水，叫红枣精华。只是，好几次囫囵吞枣，身体虽觉温热，内心深处，始终无法回暖。

看我懂得网购这些商品，H便取笑我，如今竟然什么都会了，连红枣水都会上网买了。

是的，母亲离开后，我好像什么都会了。但其实她离开后，我好像什么都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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