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刀08】龅牙与蛀牙 / 冰谷（双溪大年）

嗟叹早生，40年代医学没现今进步，又居穷乡僻壤，龅牙就龅牙吧，咬甘蔗不须削皮，吃鸡屎果（与番石榴有别）碎籽，上天给我一副真金恒牙，夫复何求！换作现在，排列不正也好龅牙也好，基于颜质不论男女都找医生“扎紧”矫正，完整无缺，要多美就多美。

依据祖传风俗 ，脱落的乳牙不得乱掷，依据上牙抛掷河溪，下方的抛上屋檐，长出的恒牙就会顺序整齐。我照母亲叮嘱，可引来凹凸不平和暴齿龅牙，几近毁容。

烂齿遗落在异乡

活到白发耄龄，若说牙齿没有遇过刀钳之灾，恐怕难以置信——或者根本不可能。上头陈述我的大臼齿的遭遇，在锋刀尖钳下失守，时于沙巴布满诡谲落后的90年代，时在沙巴丛林里垦殖可可。

落后到从小香港山打根到名镇拿笃，还是石子混泥的径道，沙尘滚滚一如我过去服务的园丘红泥路。落后到山打根停电的次数，每天十多二十次，甚至整天停电维修。于此恶劣的环境，身体平安最重要，却偏偏我的臼齿不争气，向我发难。

臼齿长在嘴巴最后方，牙刷动作欠顺，难免有食物残留，因此大臼齿后长先衰 ，多数人蛀牙从大臼齿始作俑者，我剁掉的蛀齿都是臼齿。

看过朋友牙痛的楚楚呼嚎，手按脸颊坐立不安，半张脸膨胀如球状。算我幸运，微微酸楚之外，无其他症状，尚能行动作息，只是进食时感觉异样，咀嚼菜肴时蛀齿出现酸软状况，得轻咀慢嚼。一顿饭吃完，别人碗筷已经清洗，厨师还在等待服侍我，三番两次尚可，经常就有愧于心了。

于是想到剜肉拔除而后快。牙齿动手术，生平第一遭，自然心头战战兢兢，又在一切居于落后的环境里，更是提心吊胆，万一手术失误，血流不止，会不会走上冲凉房歌王的后尘……

唯长痛不如短痛，还是决定拔除。告假两天，驾车去山打根四处打听牙医高手，没有朋友说得准，倒有人推荐我去找牙匠。后来途经金凤市，看到一家XXX牙医，就这么跨步进去，长椅上坐满人，都在待诊。等一小时多才轮到我。

“哪只牙痛？”风下之乡客家天下，医生误解我是当地人。客家话量词常用“只”，一只人一只狗，牙齿也是一只，幸亏我听懂，故乡江沙邻居有很多河婆客。

“叻只叻只，”我指给医生看。

“烂开半只，拔开啰！”他用钳子轻弹，向我示意须拔除。

跋涉丛林出来，这原是我的选择。于是他替我在蛀牙牙根注射麻药，约二十分钟后再传我进去。这时半边脸麻木了，医生叫我尽力张大嘴巴，只见他刀钳并用，对准蛀牙又剜又撬，须臾，钳子夹住一颗混合血迹的蛀牙，他扯下口罩，说道：“你看，剩半只！”

助理把一片白布塞进伤口，叫我咬紧。我要求回收烂牙，作为记念。可惜几年后当我离开，收拾行囊时将烂齿往丛林一抛，那半截牙齿就遗落在异乡的土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