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ank Wong／夹缝里

现在回想，一路来都是没有怎样理会大人们而长大的。因为从来不相信年龄与智慧对等，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是“挣脱不了”。也因为不打算听话，就得自己想办法活下来。如果有一天觉得长处无所施展，会先审思到底那个所谓的“长处”是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事物，还是纯粹的一厢情愿，抑或是几个损友们不切实际的相互吹嘘。这世界既然有要依存他人的嘉许才能活着的，那么必然也有一群一直以来都照着自己的轨道运行的人。既然不屑，就不要期望人家来摸头。一直都是那样相信着的。

偶尔听说少年人埋怨权威无所不在，少年深感压迫，受各类主义所困，都是一身巴不得把一切打散重来的姿态。可同一个人，却又会在遇上困难时希望被某种大于个人的体制保护着。这一点都不稀奇。就好比从来不到教堂的人，也有临终时叩门问上帝说以后请多多关照的。人识得“体制”二字之后，凡遇事即怪罪体制，方便则方便矣，只是力气不大用得上来，如隔山打牛。洋人有句话说：“向信者布道”，意指喊口号跟呼应的都是同一群人。除了拍拍肩以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做的了。毕竟到处去说不在意荣誉的人很多，却鲜有人会拒绝奖项的。只是偶尔嫌嫌那奖不够大或者来历不明，最后勉为其难地收下。要把一个人收编在体制之下，太容易。只需要一粒糖，一根萝卜，一张奖状，一个身分证明。体制招安的时候，如果回酬够大，大家可能都希望站在体制里边。而当你终于站在里边了的那刻，再往外头看去，还是人山人海。

所以年纪已过45的自己，每每听见世代之争，总有些尴尬。此时说自己尚年轻似乎有点无耻，说老又被长辈嫌屁孩。皮肤开始起褶，熟却又熟不透，跌入了世代的夹缝中的人，有点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车贷房贷有，妻小有，年迈父母有，养着几个员工，周日小休时光像泥鳅，一晃眼就到了星期天的午夜，明日需早起，音乐请关小声。这样的人，今天如果被骂“你这个旧秩序既得利益享有者”，说不定会跳起来说“把即得利益先给我再骂好吗？”；而如果被说“你什么世面都没有见过呢”，有些不忿也是正常，怎么说都还是在努力支撑着这个世界的某个关节的人。后来领悟倒是有了一些：他们都不是在骂我。也许，也许骂人的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在骂着谁，也许过多几年，就是在骂着自己也说不定。只是有时候这个处在夹缝中的人不禁会想，一个少年人要求遇见一个完美的前辈（和善正义、会鼓励人、有礼貌、总在对的时候说对的话、不挡人升官发财、不抓人偷看作弊、什么事都可以忍让好说兼顺眼好看）的当儿，是否也像一个长辈要求少年人听听话话如一只兔子，多少有点强求与超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