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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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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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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9:00am 21/02/2020

曾真/死亡渗过的记忆

作者: 曾真

每到湿漉的岁末,日常总显得涣散,天气有些冰冷。身边的人都安排着出游,或就在旅程当中。他们说,用短暂的离开卸下些什么,再拿起什么,就能重新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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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总有些启程或离开,是无法回头或安排的。

像连续剧里镜头的切换。昏暖黄灯下一对小姐弟踩着四轮儿童单车在客厅里互相绕圈追逐,嘻嘻哈哈没分没寸乒乓一声撞成一团惨绿,没来得及哭,电话已急促响起。接着是母亲听了电话,接着一阵混乱与踉跄,一把抓起钥匙颤抖着双手驱车奔往中央医院。镜头这时该立即转到血迹斑斑惨烈的车祸现场或苍白无力覆盖着脸的白布上,然而我太小,小得连接不上悲伤,只纳闷这场戏在心里怎的慢慢成了一出不断重复播放的死亡预告。

是,不觉哀伤,还因叔叔阿姨们陆续到来而暗暗窃喜。母亲为什么流泪?大家为何愁着苦脸?我仅能安静配合,披麻戴孝满头大汗围着棺木绕。肚子饿就扒几口温热白粥配酱瓜菜心,看热气升腾,即使缺点营养却也是定心的暖食。等到进进出出的人儿皆散,糜粥冷凉,重新回到学校时老师摸着我压得低低的头叹:“可怜啊孩子,小小的就没了爸……” 我才终于被点醒了魂一般哇哇大哭,还扒在凹凸斑驳的小木桌哽咽良久,下课也止不住。小同学天真地抱怨起来:“ 干嘛哭成这样?我阿婆死掉了我也没哭这么久啊!” 话说成这样还能继续哭吗?当然抽抽搭搭打包收场。大家或许因此松了口气,不敢再贸然点燃震耳的炮芯,我却似乎有点明白,原来许多事不能掌握,尤其死亡与眼泪。有种巨大的失落渐渐跟着泪水被藏匿,不能安抚,不能随意吐露。

人生的剧场还得继续。

原本待在黑白荧幕里花白花白闪跳的外婆从乡下搬来陪伴母亲。除了准备给儿孙们钩织暖心毛衣用的一袋五颜六色绒毛线球,还带了两只褐羽细毛的活母鸡,咕咕咕暂养在后院草地。怕邻居闲话,不敢整日野放,简单凑合个木板寮子遮掩。早晨鸡啼多嘹亮,小姐弟俩兴致一来,将它们偷偷放牧草地,穿梭在晾晒的衣裤袜子间嬉闹追赶,点草露喂小米,盼哪天提篮捡拾暖乎乎的蛋,或看蛋粒孵成一个个活蹦乱跳的小生命。两只母鸡却原来早已注定养胖后以死祭生,送上餐桌。阳光才明晃晃唤醒惺忪的眼,母亲已掐指算好杀鸡时辰。她举刀厉声呵斥,命令我过去抓紧母鸡反绑的翅膀。利刃快闪,温热的血从鸡脖子切口喷涌而出!果真手无缚鸡之力啊,我手一松,鲜红鸡血疯狂挣扎胡乱飞溅渗透,墙壁、水桶、水泥地,更难堪的是我的淡黄花裙和惨白小脸;羽毛,自是无助飘摇散落,像阳光下一场悲惨的落雪。母亲极为盛怒,而我早已惊惧恐慌,狼狈逃至厕所蹲在潮湿地上掩脸暴哭。瞬间,死亡的温度与气息侵袭附身,血腥臊臭得把早餐也腌臜催吐一地。一手压着难受的胸口,另一手扭开水龙头哗啦啦迅速冲刷,急急的要洗尽污秽血腥的死亡共谋。若母亲想借此训练我狠心绝情之能耐,应是失算:一辈子印记着生命如何以最后一口气奋力挣扎垂死的绝望力道,反让人更易寸断肝肠。

外婆终究不习惯城里生活,临行前密密针织了个身体偏长的毛线娃娃给我,模样古怪却深得我心。后来,毛线娃娃成了外婆在人间留给我的唯一信物,模样古怪的。

外婆离开后,四姨来了我们家,她是个摩登职业女性。白天她上班,我便溜到房间掀开她闪亮的彩妆魔盒往自己脸蛋施法。总要扑上最绚丽的腮红与唇色,咧开幅度极端的笑妍,赶在黯淡暮色降落前落力演出。彩妆的主人后来却病得苍白,得进院开刀。老人家说生鱼好,生鱼生命力顽强,生猛有劲,术后喝生鱼汤最是滋补。三只鲜活生鱼就这样滑不溜秋来到我们家厨房大脸盆里,昂首甩尾地摆动。母亲傍晚赶往医院前落下一句:“给我煮一锅生鱼汤,别下盐!” 十几岁,煎鱼烧菜煮饭难不倒我,但这些乌溜溜的鱼活生生的,怎下锅?那时还没谷歌,求助无门。难不成水开了直接抛下沸水?会剧痛得掀翻锅底吧?菜刀高举以刀背狠砸猛打?已紧闭双眼飙泪砸了几刀了,鱼啊仍扭身摆尾狂野得很!折腾良久没辙了,月亮早就把眼睛瞪得浑圆老大,仿佛要看我接下来如何挨一顿痛打。握着菜刀蜷缩在昏暗厨房一角不住流泪的我,遥望生鱼在脸盆边缘上下蹦跳碰撞,顿时绝望得想挥刀往自己身上划几刀;狭小的厨房若藏着死亡的小魂魄,多个伴也没这么凄凉。后来是谁解救了一脸盆的恐慌已无法记起,四姨是否喝到了生鱼汤也不得而知。但那天后,我常做无法计数的噩梦,滑腻黝黑得不是了断别人,便是了断自己。死亡原来也不全是意外或逃避,它竟也能是无声幽暗的他救,或自救。

她上路了,它不告而别,他头也不回。她吞药结束人生,它病魔来袭,他于暴乱中在胸膛挨了致命一枪。她寿终正寝,它临终含笑,他子孙满堂福泽千里。生命皆是殊途,而同归。

死神不再出现于下个意外转角,也不鬼祟地尾随跟踪让人提心吊胆,他简直毫不忌讳,毫无所谓,光明正大随意游走在每一次晨昏交替离别的生死边界。他,面无表情冷冷看向我,大约在等,等哪天我能懂得平常看待他的安排,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如看待每天的日升月落、落花流水,不起一丝叹息。这时,他才会回我一记微笑吧。

于是,在湿漉漉的灰色季节,我也准备好了简单的行李暂时离家出走,往最靠近天堂与阳光的地方,写下死亡渗透过的恐惧记忆。也许,就让它慢慢蒸发,微笑着云淡风轻而去。也许,留个乌黑印记,再补上两笔变成迎春的耗子,机灵地继续几个快乐的甲子,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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