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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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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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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11:50am 12/03/2020

弃置荒城/王湘晴(双溪大年)

作者: 王湘晴(双溪大年)

“妈妈去阿嫲家了啊……”

句子顿挫,尾音飘在空中。句尾被拉得蜿蜒长长的“啊”听起来貌似陈诉句,实则意味深长,带着疑问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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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即是,你要不要也一起去啊?

每每这时候,道德理论就会拿起一把刀架在脖子上,若摇摇头势必被抹下一痕。即便如此,多数时候还是狠下心来回绝。“阿嫲家”3个字听起来,已经失去了小时候充满欢声笑语的诱惑,是岁月的碾压下锈迹斑斑的空虚名词。

时光转了两大圈,今日早已不同以往。

那里已是弃置荒城。大家路过走过都知道这座古堡的存在,却很少人愿意踏入参观。那是被时代洪流抛弃的遗址。

从来就没有过像小说里,或像朋友那样,当个乖巧又爱撒娇的小孙女依偎在阿嫲怀里。没和阿嫲一起生活,晚辈们的生活隔着相互无法理解的鸿沟。

那里有阿嫲家独有的味道。木板味从墙壁渗入停滞的空气里,夹杂着我们奔腾后流下的汗水味。最不舒服的触觉记忆,莫过于脚底下厚厚的沙土。

小时不仅和阿公阿嫲不亲,甚至还很疏远。阿嫲口里一串一串如咒语一样难以理解的潮州话堆砌成一层一层厚厚石墩,高高地阻隔在我们之间。阿嫲牵起我的手跟我说话时,我就会从脚趾头紧绷到头皮,尴尬含糊回应然后立即逃离信号接收失败现场。一次一次的残局更加把畏惧烙印在了记忆里。阿公更甚,怯生生面对他如炬的目光,叫了一声“阿公”就远远地躲了开去。

去阿嫲家例行工具就是带上用竹藤编制的四方篮子,里面放着各种铁制的菜格。我拿起了鲜艳的篮子,上车。

阿嫲变回小孩了。

得知这个突然的消息,有点错愕。

并不是消息来得突然,这是个递进的程序。以多年的病痛作为铺垫,进而演化成今天的老小孩。而我跳跃了中间的微乎其微以致令人无法察觉的变化过程,后果是像观看了一部瞎编的剧情衔接不起来。只记得一个小孩们的阿嫲,还有一个像小孩的阿嫲。

难免觉得突兀。

或许是因为面对小孩距离更容易拉近,所以才决定一层一层的防护渐渐卸掉。

我坐在左前座,妈妈边驾驶边控诉阿嫲的各种罪状。

昨天她又擅自到厨房里开火乱弄一通,以致二姨来收拾残局时被烫伤了手。

几天前电话线突然断了。阿嫲说,是老鼠咬断的。

孙子回去过,阿嫲都一脸茫然地问:“你是谁?”

剪断的不仅是电话线,还有一些不甚新鲜却也不够久远的记忆。

窗外熟悉风景一帧一帧往后掠,从城市的建筑,到大自然的田野,再到老旧式的商店。明显感到有年代感变化的气息。其实很多店面和屋子都已竞相翻新,惟上一代的建筑风格换不掉。

他们都说阿嫲变傻了,头脑有问题了。

变得什么都不懂,就连她以前最喜欢的台湾乡土剧也不会看了。

但是她又什么都懂。仿佛有某种观天象的神力,即使没有日历也知道隔天是冬至。然后千叮万嘱妈妈:

要买烧猪。

要搓汤圆。

要去拜拜。

仿佛这是个浩大的计划,要小心翼翼进行,不容任何偏差。

阿嫲烦,妈妈更烦。

阿嫲家的空气,是静止的。热气从窗口的缝隙钻进来,似一地死水呆滞黏在空中缓慢飘移。

我都忘了阿嫲家的空气,是浓稠的。

妈妈在厨房里忙,只有我和阿嫲静静地坐在客厅。电视机里涣散出迷蒙的光亮,无尽的对白切割风扇转动声音。

但,没人认真在看。

空气仍是安静的。

良久,阿嫲想起了什么,轻声叫我。

声音轻得,要俯首侧耳用力听,才能捕捉到微弱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

“晴晴。”

然后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因解除了疑虑而轻松,仿佛因无法记得而抱歉微笑。仿佛以后都会记得,也仿佛一刹那之后就忘记。

那一代的屋子墙壁都是用木板砌成的。并不是想像中的甘榜木板屋那般粗糙简陋。如果照城里的标准来说,那可是一间独座平房,豪宅一间。

后来白蚁奇袭这座已有50年历史的城堡。

阿嫲每夜惶恐不安。

仿佛可以听见白蚁的6条腿窸碎地在墙壁里走动,一口一口地挖空稳固的家。

一点一点地,啃噬。

阿公请人把大厅的3面木板墙都打掉,换上了新的一面墙。

原本桐木色的墙重新刷上了粉色,粉扑扑的神清气爽。只是强硬植入的小清新风格和老式建筑设计格格不入。

没人能清晰地说明阿嫲情况什么时候恶化,但差不多就是在墙壁一点一点瓦解之后,再一点一点建筑之前。

客厅还没装修,墙的内侧仍挂着两幅黑白照。

静肃端庄,不寒而栗。

两张不苟言笑的脸,从儿时就见到今日。从没人向我介绍那两张高高在上的年轻面孔属于谁。

小时患有脸盲症,一直自以为是阿嫲和阿公年轻时照下的。

那时爱去阿嫲家,是另有所图。

空旷的大厅是块乐土,是我们建筑乐园的地方。最爱玩“百事可乐”,和表哥表姐围成一个圈圈,然后尽最大的力气往后跳,离敌人越远越好。然后我们轮流跨一步,踩死对方,直到最后仍屹立的就是胜利者。

这里是个小村庄,是个文明化的村庄,并没有以前爸爸居住的村子那般有小森林。不过我们都可以自己栽种,用脑袋里无垠的能力创造出漆黑山洞,险峻山路,湍湍流水。

欢乐的记忆虽然建筑于阿嫲家,但内容里并没有阿嫲的足迹。

现在再望向那两张娴静的面孔,却隐隐约约明白那沉默的故事。世界在成长,小孩也在成长。被吹得东倒西歪的小草们都长得挺拔了,有的被风吹到很遥远,比天还遥远的地方。有时会忘了回家的路。

唯有那两张黑白脸孔一点都没老去。

还在一样的位置,凝视,出入渐少的我们。

后来我才明了,他们其实是妈妈的阿公阿嫲,不是我的。

“晴晴啊,把风扇关了。”

阿嫲瘦骨嶙峋的手置放在膝盖上,干瘪的皮无力垂挂在骨头上,像是一件洗刷久了而松弛的衣物。

所以特别怕冷。

阿嫲变傻了,记性却挺好。只一次,就记得我的名字。

前阵子阿公有事要去外地,照顾阿嫲的任务就交给了妈妈和她的姐妹。阿嫲被接来我们的家。

妈妈这几天就抽不出身了。

阿嫲像个孩子似的嚷嚷要见阿公。

你爸被绑架了,赶快去报警啊。

没有啦,只是去了柔佛。

我要回家了,你爸回到家会找不到我。

妈,跟你说很多遍了。爸只是去趟柔佛。

你有看到你爸吗?

妈妈长长叹一口气,一口很长的气。

阿嫲只能发呆

离开家,阿嫲像是离了水的鱼,浑身不安。可能在老去的过程里,已经和木板屋老成一体。即使朽木老去,也要坚守。

晚上妈妈有事出门。

为免阿嫲担忧,骗说去喝喜酒。阿嫲轻轻地点点头,只说早点回来。

她起身要去厕所,却在陌生的环境里迷了路,找不到厕所的方向。她不敢走远,频频往门口看。

过后开着电视机,任由流光闪烁,里面人物吆喝。阿嫲凝视着四方电视机,目光无焦距,望着很遥远的地方。

在老人里住着的那个小孩会在想什么呢?

阿嫲开口了,声音细如蚊子。

你妈妈去哪里了?

去喝喜酒。

几点回来。

10点钟。

阿嫲顿了一下,满是皱纹的脸立刻拉了下来,明显不悦。

等下要骂她了,那么夜不可以一个人出去。

我点头称是。

我俩又陷入了沉默,在浓稠的夜里掉落时空的漩涡。

阿嫲的眼皮越眨越小,越关越小。终于忍不住合了眼又勉强睁开。最后缓缓起了身,慢动作拿了枕头,再缓缓把双脚提上沙发,坐稳了再躺下去。动作轻轻的,慢慢的,好比树懒速度放慢了3倍。每一个动作如此轻,轻得深怕一个不小心就咔嚓碎了骨头。

几番劝阻下都不愿到房间睡。

闭了眼,呢喃着:要等你妈妈回来。

我想阿嫲梦乡里,一定还有很多丝烦恼。担心阿公不见,担心妈妈被坏人抓,担心孙子坐的飞机会直坠下来……她的梦应该是一丝又一丝纠缠不清的细线,网着她的身心。

夜里,本还担心阿嫲因为太早睡会起来吵醒妈妈,乱着找阿公。

老人的天性,5点钟就起身。妈妈眯着眼睛却竖着耳朵,听见阿嫲缓缓地起了身子,为睡在一旁的她轻轻盖好棉被,把裸露在空气里的手塞入棉被里,然后缓缓地到厕所盥洗一番。慢慢的,慢慢地,走出来。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漆黑的餐桌。

在离家的夜里,阿嫲是否会惶恐不安?

我把风扇关了。

门外橘黄色的夕阳从铁门斜斜洒在印有花纹的地砖。阿嫲待在阳光没撒到的影子里,静谧地,眼睛一眨一眨。眼神浑浊不清,注视着橙光里的细微灰尘漂浮。

砖墙砌好之后,阿嫲都一直这样注视着远方。

失去了做家务的能力,阿嫲还能做什么呢?

我总忍不住替她想,她还能做什么。

阿嫲一生都奉献给家。她这一生都在洗衣、煮饭、扫地,空闲时看戏、找朋友打打麻将。

虽然阿嫲一身病,行动像个易碎的瓷娃娃,但却顽固地存活着。比她还健康的朋友们都一一走了,她还坚强地生存。也没什么人能陪她聊天赌博了。不能做家务之后,她能做的事,只有发呆。

时间年轮辗转至今,隔壁邻居的屋子早拆迁了,剩下的空地沦为停车场。养了多年的鸡也老死了,剩下一个空笼子。

妈妈说阿嫲有时会自顾自蹲在外面玩弄老鼠笼。

最近很多风波刮起了又平伏,平复了又刮起。阿公思忖着要把阿嫲送去老人院,和妈妈几个姐妹讨论后最后都不了了之。

大家都思忖,阿公到柔佛,或许也是因为身心俱疲了。

妈妈为两老准备好菜肴,我们也该回家了。

虽然才扫过地但又积了尘土。

刚清洗的脚一路从厨房踏到大门,脚底又沾了厚厚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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