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海韵/米辣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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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放暑假的时候,我和几个朋友都会飞回马来西亚,并一致认为马来西亚的酷热也比台湾的炎夏来得舒服,在马来西亚我几乎都不会中暑,不知为何在台湾总是热得晕眩,实习期在台北,简直就快热疯了,后来得知台北是盆地,就像把热都闷在一个大碗里,我就是碗中的一小块肉,都快被焖熟了。我的朋友们从马来西亚飞往台湾时,都会带一堆吃的,其中最多的是快熟面和玻璃瓶装的辣椒酱。我都不带,一来台湾就很多好吃的了,二来我不太喜欢瓶装的辣椒酱,我喜欢的,是又香又辣的米辣椒。
一个很寻常的,百无聊赖,也常常重复上演的下午,我推开了铁锈斑驳的后门,把脚套进被太阳晒得极烫的塑料拖鞋,走过砖红石子地,在那阴凉的山竹树荫下,有一株米辣椒,尖尖的叶子,米白色的小花,小小的一株树上,呈现了三种颜色,褐色的是过熟的,已经开始腐烂,让小范围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点点的酸和辣;青色的未熟,但已经很辣了;红色的就是已经熟了。
我摘了几颗红与青的,再慢吞吞地走回厨房。在碗橱里拿出一个小瓷碗,掰了三四瓣蒜米。在砧板上用菜刀把蒜米拍扁,蒜衣也就轻易被剥掉了,再把蒜米剁碎,放进小瓷碗。蒜米的生涩辛香直钻鼻腔,一直到肺部,顿时从困顿里清醒了几分,在小瓷碗里用筷子戳几下洗净的米辣椒,这样既能让辣味出来,又不至于太辣,红色的米辣椒因为熟了,很香。最后,按照炎热的程度,心情的重量和微风的速度,在小碗里放入白醋、酱青、黑酱油和白糖,搅拌均匀,一碗开胃又百搭的米辣椒就完成了,搭配着煎面粉糕,再来一杯美禄或红茶,和家人聊着无聊的闲话,就十分悠闲舒适了。
总有些美味,是家里独有的,换了空间和时间,同样的配方调出来也只像了八分,让人牵肠挂肚,在前行的路上不断回首。
我家有好几株残存的米辣椒,有的是种的地点不对,又常常忘了浇水,枯了,残活的几株,都在树下。山竹树下的常被采摘,也照顾得最好,因为临近厨房,浇水也很方便。大门前的木瓜树下,小山坡下的芒果树下都有米辣椒,通常都是结了果又自然凋零,不然就是被鸽子和麻雀吃了,我们都不怎么在意,虽是种下的,却也像是野生的,靠天地养活。米辣椒的市价蛮高的,一小把就能卖出几块钱,有一天,阿婆像是心疼钱,更像是看我太闲觉得不顺眼,让我去采米辣椒,说采了卖掉,钱都归我。听那语气,我知道我其实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好抓起了大草帽,小凳子,及一个铺了一层报纸的塑料篮子。
就算在树下,太阳依旧凶猛地从枝叶缝隙穿透进来,别小看一株小小的,辣椒看起来也不多,稀稀落落的,采摘时才发现量蛮多的。蹲坐在小树旁,热得汗流浃背,却也渐渐觉得有趣,采摘米辣椒不能偷懒,不能粗暴地直接拔,要保留米辣椒的蒂,若是没有了蒂,米辣椒很快就会腐烂,保存不久。只能用指甲在蒂和茎之间掐断或扯断。叶子翻开,会发现有很多米辣椒都藏得很好,要耐心地一点一点地拨开枝叶,才能一睹芳容。一小株树竟也能用去我半小时左右的时间,几株下来,就腰酸背痛了。那一小篮子的辣椒,让阿公拿去巴刹卖给了菜摊,竟得了三十多块钱,美中不足的是,我把辣椒采摘得太干净,在新的一批辣椒长出来之前,我家好一阵子没有辣椒吃,美味缺了一块,让人怨念不已。
既不能生生地把米辣椒带上飞机,也不想用白醋腌制徒留酸味,自然也就潇洒地飞了。属于家乡的馋虫都暂时休眠,飞机落地之后,那地的馋虫也就苏醒了。
大学里,我最喜欢的一位老师是秀燕老师,我最害怕文字学这一门课了,却也折服在秀燕老师的魅力之下,前后还义无反顾地修了古文字学、左传、佛经赏析等十分“硬”的科目,都是秀燕老师执教的,严格的她偶尔也会顽皮一下,记得她让我们看动画《冰雪奇缘》,原以为是轻松的一堂课,没想到看完后让我们写一篇报告,分析其中的佛家思想,让我们顿时哀嚎不已。老师,那可是迪士尼呀,找什么佛家思想呢?除了左传,其他几科我都拿不了A,有个同学问我为什么那么傻,明明很难,也拿不到好成绩为什么还去选修,她不懂,秀燕老师满腹经纶的魅力。左传差点开不了课,选修的人不足十个,后来系办说只要秀燕老师愿意教就能开,但她并不会得到薪酬,秀燕老师还是开了,那是我上得最精彩,最开心的历史课了,瘦瘦小小的她,在我的眼里既温暖又高大。
老师觉得我们马来西亚来的学生都爱吃辣,聚餐的时候老往我们的饭碗里加辣椒酱,叫我们多吃别客气,对老师的好意我推却不了,只好把话和着饭菜吞下肚子,“老师,别再添辣椒酱了,很……很咸啊!”台湾一般见到辣椒酱红艳艳的,对我们来说一点都不辣,尝到的反而是咸味。老师很可爱,她戴着厚重,度数很高的眼镜,侧面看过去都是一圈圈的光晕,她说她早年看太多文字学的资料,甲骨文的拓片照片等,把眼睛都看坏了。她笑眯眯地说,老天是很有逻辑很有道理的,一方的水土养一方的人,马来西亚热,所以有很开胃的辣椒,台湾则不需要那么辣。说完又谈起在印尼吃过很好吃的白色糕点,很纯粹,在台湾找不到一样的味道,她心心念念了很久。有一次,在课堂里说起好吃的红豆饼,她馋了,看着我们擦口水的样子,帅气地打了一通电话,让老板做好后送来我们课室,那红豆饼入口时还热得冒烟,清新天然的甜味,塑造了我想念台湾的味道,我们是香香辣辣的,台湾则是甜甜的。
我调的米辣椒酱十分温和,但仍然要小心辣椒籽,不小心误送一颗进嘴里还咬破了,那简直是灾难,灼热滚烫地疼痛,就算吃了一筐的冰块都没用。这种极端的辣,只有在思念的时候才能甘之如饴,眼泪也好鼻涕也好,自然,且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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