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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为戴维的婚姻感到悲哀不已。
戴维几乎是仓促地把自己嫁给了拉古纳。婚后她搬到杨桃山,住进拉古纳那座浅蓝色,破败的水泥房子里。杨桃山比我们的丫曳镇大,但是举目望去,却只能望见一片又一片的杨桃园和仿佛没有尽头的山坡。戴维只是从她住的小树林搬到了另一座更大更深的树林。
戴维每天还是会回到丫曳镇。她在丫曳镇帮父亲卖普度玛央和卖自己做的花环。拉古纳坚持每天送戴维回丫曳镇。他不喜欢戴维一个人搭公车。他喜欢戴维坐在他的摩托车后座上,被他悠悠地送到丫曳镇的主街上。那辆摩托车其实是戴维父母送给戴维的唯一嫁妆,不过被拉古纳占为己有了。
拉古纳在丫曳镇主街最繁华的地方——典当行前面的一小块空地摆他的算命摊。他从他的父亲那里继承了这项绝活。他的工作搭档——两只虎皮鹦鹉也是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正午日头最炎的时候,拉古纳会喂两只虎皮鹦鹉一小撮谷粒,然后用白布罩住鸟笼,背着手昂首阔步到戴维的摊子,吃戴维为他准备的午饭。
我偶尔会在回丫曳镇处理事情时顺道去看望戴维。戴维长得越来越像她的母亲,手背上有漂亮、繁复的海娜手绘,眉间贴了一颗艳红的吉祥痣。她和拉古纳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嚼槟榔。戴维的花摊也卖槟榔。她一边嚼槟榔,一边编织花环。拉古纳在旁边看着或打盹儿。心情舒畅时,拉古纳会拨弄戴维的那些茉莉花,用它们逗弄戴维和路边的野狗。
我在几年前的屠妖节去过杨桃山。日光稀稀疏疏地穿过枝叶洒落在拉古纳的房子上,处处弥漫着潮湿的泥土的气味和幽幽的果香。黄狗在啃食熟透的杨桃。几个妇人捧着鲜果和糕点朝穆如干庙走去。戴维的儿子和邻居家的男孩赤裸着身子跑来跑去。眼前的一切是多么熟悉,使我想起戴维在少女时代住过的那所深藏在油棕园里的房子。
戴维急匆匆地从屋子里走出来,呼唤儿子回家穿衣服。拉古纳不在家。刚才戴维和他吵架,他又动手打她了。
我和戴维母子一起走向穆如干庙。
“我再也受不了了!”戴维一只手抹眼泪,一只手紧紧抓着儿子的手。她深深地叹息着,疼痛的身体里有挥之不散的忧伤的灵。
“我还能怎样呢?”戴维摇着头说。
“我们说过不知多少次了。你可以离婚呀。”
“你不懂。这是命啦。”
“这哪里是命!”快到穆如干庙时,眼见我们的声音即将被从庙里传来的鼓乐声淹没,我气急败坏地说,“你去拜一下你的神,请祂不要让你再受这样的苦了!”
戴维哧哧地笑起来。她就只会这样笑。
这哪里是命。这命运是拉古纳强加给戴维的。
拉古纳曾经为我算过命。当时那男人正盘腿坐在他那块满是油渍的白布上,边吹口哨便盯着路过的人。
“来,让我看一下。”
拉古纳打开鸟笼,放出一只搭档,等着它选出命运解说卡。
像是知晓了什么秘密似的,拉古纳煞有介事地挺直腰板说道:“你应该早点结婚。你很快就会结婚的。让我看看你的手掌。”
他皱着眉头端详起我的右手心。
“你的姻缘线离手指太远了!这样的女人薄情寡义,只顾自己,事业心太重。”拉古纳摇摇头,撇了撇嘴,“女人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我模仿拉古纳,摇摇头,撇了撇嘴。
“我不信这些。我读这么多书就是为了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破地方。”
“你知道什么!你应该早点结婚。现在改变命运还来得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为财死啊。看看戴维吧。”
看看戴维。我不知道拉古纳这话是什么意思。戴维也不知道。
“他总是骂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如果我不拼命干活,我们吃什么?吃什么?”戴维曾这样对我说。
我从来没有问戴维是否后悔嫁给拉古纳,是否有那种追悔莫及的痛苦。每一次挨打后,戴维总是很快从泥地上爬起来,几乎是悄无声息地走进厨房为拉古纳和孩子做饭,或是到杨桃园摘杨桃。她确实是永远在埋头苦干,一刻也停不下来,而人们想看、看到的却只是一个平凡又伟大的女人的形象。
日头落下去,拉古纳从他的算命摊上站起来,卷起泛黄、皱巴巴的白布,懒洋洋地瞟了我一眼,说道:“我要回家吃饭了。等你下次回来,我再帮你改变命运。”
他当然没有这样做。他也无法这样做。他以为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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