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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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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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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9:01am 13/10/2023

隔离

公寓

陈凯宇

猫粪

驱猫药水

杀虫水

陳凱宇/隔離的貓(上)

作者:陈凯宇
圖:Nathings


一、邊界

解封后的返家時日,只要晚上回到家,都難免穿過一股殺蟲水的人工氣味。氣味散發自大門與走廊之間一道隱形且綿長的界線,由父親頑固地守著,非人免進。以前是怎麼都不會想到封國封城,更不會想到過往專門滅殺蟑螂螞蟻的殺蟲水,自居家政策起,會轉以防貓為目的,噴射成一家四口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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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早已養成。乃至疫後,父親下班回家除下鞋襪,即拎起大門邊的拜高甩搖一陣,確保了周圍沒有任何一對貓眼窺視,父親冷靜而熟練地彎身,恰當拿捏噴口與地面的間距,先橫向噴灑在門縫下的階磚,接著夾穿藍白拖走到屋外,向著推拉閘低下處已遍滿鏽跡的鐵花,從左邊噴往右邊,連同一旁走廊的白牆,以及牆身與地面之間的一排直角。任何貓身可及的地方,父親沒有放過。

晚上七八點鐘往往殺蟲水味最是濃烈,但好在氣味總被厚重的防火門隔絕在廊道上,可以與室內的人無關。有流通良好的空氣,氣味不會滯留太久,最後只剩無色無臭的化學物質逐日層積。每天如是重置,似乎是極需杜絕所有被侵擾越界的可能,才要隔離得如此極致。父親的行徑不曾招惹投訴,對面馬來夫婦甚至對此示好,我們也不宜多作聲,畢竟自家門前長年瀰漫屎臭尿騷是非常擾人的事,尤其屎尿味殺蟲水交織纏鬥的走廊,如同汗臭與香水並存的晚午車廂,簡直催人慾吐。

殺蟲水一日覆一日,透明油亮的界限漸漸由虛轉實,分別了室內與室外、人類與走獸、有主與無主、正常與異類。不要靠近那些死貓,父親經常提醒。要避免襪子或腳板蹭擦到殺蟲水,總要大步入屋像在檻過隱形的柚子葉火盆,一次一次,意味著周身潔淨無菌、方向正確,活在高地似的優越無虞。貓們似乎向來身懷成熟感知,意會到這樣的勢不兩立,經常在我們誤入彼此視線時,就先作勢迴避,通常是馬上回頭或與我們迅速擦身,再跳逃得不見蹤影。看來父親是真的找對了方法,制伏那野生的無法無天,很大程度上免去了不必要的心軟,還有任何試著走近和解的身體語言——從來都不需要什麼愛的教育,人貓至此相看兩厭,早就沒有了轉圜的餘地,更何況最初已是咬牙積怨。

作惡的究竟是一隻貓,兩隻貓,三隻貓還是更多,我們沒有心神一一記算。事實上,任何本能般隔著距離的上下竄逃、旁觀怒瞪,或就地靜坐,都可能是心虛的折射——於是,出現在範圍內的每一隻貓都非常可疑。日久,就像父親噴射殺蟲水的晚餐時分,貓也把握到大家都不以為然的白天時候,在沒有殺蟲水痕跡的梯間,或翻越矮牆到兩戶人家共用的置物露臺上拉撒。殺蟲水可沒有徹底趕走貓,不過是讓貓改變原先的行跡,貓與異味離家門遠了些,清潔工人便也遠一些地清掃貓糞。遠近之別而已。那樣的時候,貓天生會埋屎把尿的說法,無論如何都欠缺說服力,或只能說是因貓而異。更讓我信服的,是貓更先於人類地適應了社交距離,作為生存之道。

貓應該多少懷著恨,像屢屢暴露在空氣中,並且比殺蟲水更持久濃烈的異味。

不知道父親是從何聽來殺蟲水驅貓的說法,還是家裡太乾淨而殺蟲水過剩,要物盡其用,才如此噴劃界線。也不管有效與否,父親經常志得意滿,因著貓不敢走近家門,因著它們不經意流露的防備神態。我的困惑卻日益巨大,原本確然清楚的認知變得模糊:這算是顧家,還是下毒?要是不諳世事的幼貓循著氣味舔舐了過量殺蟲水,中了毒,我們無疑就是兇手了。父親卻反問,你以為貓那麼笨嗎?向來無須爭辯,也不用追討結論,只要保持沉默,同時對單方面的徒勞虛心接受。

但總覺得父親不妥,某天我刻意在智能電視上打開一則新聞,有關歐洲白松露產業競爭下毒殺松露獵犬的事件。特地開給父親。為了在收割白松露的惡性競爭中保有一席之地,白松露的明確位置向來是行家個人的秘密。儘管地下座標無從流通,卻不乏有心人在滿布松露的叢林裡撒網式地以除草劑殺蟲劑四處播毒,正中尋辨白松露途中的獵犬。每年白松露季到來,要深入充滿未知的險峻山林,無疑是一邊準備慶賀豐收,一邊提心吊膽的矛盾時節。當毒藥遍滿板根與土壤、草尖與葉面,主人無論走在前後都無法目測,而就算套住了犬嘴,也難防好奇舌尖的伸探。這是基於白松露獵犬自小舔聞帶有白松露味的母乳長大,認定白松露,其實是以來自至親的味覺與嗅覺記憶為依據。獵犬不會知道現實中白松露的珍稀,卻暴露在中毒死去的風險之下,彷彿親密的代價。播報到最後,躺椅上父親已然入睡,恐怕是感到無趣,或認為那是遠方和秋冬之事,我們多心了。

一切對錯,取決於有沒有貓因此死去。父親尚有的良知,是死守著那一線,沒有在噴殺蟲水以前撒放貓糧魚肉。或許已經沒有必要追究邊界的形成與限期,只希望不會有一隻幼貓或老貓,橫在住家近處、我們的眼前。

二、活著

住宅區裝滿了普普通通的生活,蕪雜凌亂是常態。好在住戶與住戶之間有足夠的距離和活動空間,未至於緊密窒息,但面對各類動物向來都不友善,似乎只允許貓的存在。然而當貓數氾濫起來,貓也變得不討喜了。物極則反。

家人厭貓,這件事在我尚未能夠識辨家貓與流浪貓的年紀,就略有所感。尤其父親經常死貓死貓地掛嘴,我從來不用試圖辯駁。那些關於貓的好話,到底也不是我的本意。一切無關貓是不祥的說法,而是其擾人之舉,例如刮損車身、追捕進食中的一地鴿子,甚至在家門前拉撒,偏偏一棟五層十戶就我們頻頻遭殃。二樓也許是最佳地理位置,又或恨意顯著,貓能感知。陣陣屎尿惡臭使我逐漸傾向於相信貓的可憎。家人的厭恨並非無緣無故,自然不會無緣無故消散。跟貓如此一般見識,偏離人道,卻又非常必要。圖求共存時,絕對不可以輕易示弱,好比貓一旦來認定地盤,撒了第一泡烈尿,就不會再輕易離開。我們任由怨念根深蒂固地生長,不修不剪,連改變現狀的心思也不必多有,四人相攜相安,這邊是小康生活的簡單欲求。

長居島國,常見於各組屋區的是三兩隻肥胖可愛的HDB cat,既零散又整齊的現象,如同被悉心安排好的公共設施之一,長年被好好照養,跟任何人都能親密如故,卻從不私有於誰。通常貓耳有絕育的缺角,雙眼恆常澄澈無辜,逗人可親的表現想是自幼受寵、沒有天敵,也不為覓食煩憂,處於戶外更是絕對自由。貓作為許多住戶共同的生活焦點,只要其中一隻失了蹤,都會見啟事高高低低地張貼著,大概是希望人貓皆可認得。其時才會發現貓一直以來的小名,而慶幸自己沒有投入多少心思。

反觀在越來越像一座枯井的住宅範圍,貓毫無節制地繁殖、生長,凌亂地散佈著,飢渴的喵叫聲在夜晚此起彼落,排解慾望的同時也在製造不安。多年來我們這一棟樓不管輪替了多少戶人家,大家一直都不太喜歡貓,不見任何餵食逗玩的溫馨景象,任何的喜愛和親密也都非常短暫。倒是大家同聲同氣地想盡方法,要阻斷貓的侵略。常見的有掛在推拉閘前的鐵絲網(想到貓掌要是扎入上方的尖刺,皮肉神經就不由地繃緊),或在家門前鋪上有礙美觀的防貓刺墊(發明者大概也極度厭貓),也有住戶將推拉閘下半部油上紅漆(據說貓怕紅色),有的用白醋澆在住家門前試圖撲滅貓氣(比殺蟲水仁慈得多)。最荒謬的是一樓的阿婆,託孫兒打印一張老虎的黑白照,貼在低處,好像這樣就能讓貓認祖歸宗,變得乖順。然而正如父親所述,你以為貓是這麼笨的嗎?以貓自視過高的天性,說不定它會把那牆頭照看成是一面鏡子,更加任性。

管理層向來在收費追錢,卻沒有什麼作為。當嚴重落漆和烙滿鏽水的外牆可以被漠視十幾年,也不計訪客或住戶地任人進出,貓在區內越來越抑制不住的增生,當然也不會被看在眼裡。交配繁殖都是自然不過的事,作為住戶我們只能儘量習慣。我選擇以厭惡為平常心態看待所有貓,不試圖打破隔閡,不用心,估計就能夠對居住之地容易抽離些,毋需刻意辨別貓的真心無意,不用操心它們在物種競爭中的生死,也無有長年離家而被淡忘,甚至所有心思歸零的隱憂。對於遊人,留心是一件危險的事。任何記掛均是隨行的負重,保持輕盈是最理想的生存狀態。

某天開車通往雙峰塔的大路上,視野嚴重曝光,必須一邊費神聚焦對抗昏睡,一邊筆直向前。時速40的行駛中,保持在車道上,很快地就辨識到眼前的不尋常:一隻幼貓橫屍在白界與白界之間,黑壓壓的扁平身尾恐怕已被經過無數次。然而一片血肉的盡頭,圓圓的頭顱卻奇蹟保有原來的立體輪廓,車身越近,五官與尖尖雙耳的形體就越清晰,可以猜到貓生前是一身偏黑的深棕色。死在滾燙的柏油路面,身首要是持續受熱而無人收拾,到了下午,大概就會轉成全熟牛排的肉色。我倒抽了一口氣無法忍住想,貓到底是在晚上,還是早上身亡?同樣的路段車流,貓在晚上越過,會不會比白天安全?自知無法像愛貓人士那樣為安頓貓屍而停靠路邊,四周車輛又不間斷擦過,已經無暇轉換車道。車上手上什麼都沒有,只能緊握方向盤,安守在兩道虛線之內,依照直覺拿捏車身輪胎與貓的距離,經過時稍稍放慢,確保沒有發出刺耳的碎裂聲,也沒有再給它施加更多痛苦,也就等同於沒有沾染上任何罪愆。

經過以後,不再看入望後鏡,不繼續追究貓當初是為何走到大路中央,就當沒有選擇的貓自知是死路一條,如此這般,就不會給本應平常的一天,掛上不適的遺緒。眼前天晴氣清,所有疑問得到了解答,心裡平靜如那具再無知覺的貓屍。這真是一座欠缺周到的城市。要懂得越過四五條車道的闊路,要長大茁壯到能夠看懂界線的用意、車流的亂中之序,並且深了風馳電掣的殺傷力,都比當場死去,或拖著衰老的貓軀到偏遠絕境,更費氣力與意志。

三、獨居 / 群聚

在群居與獨居的界別上,住宅區的貓無疑傾向獨居,有九條命可以抵消十惡不赦,另有被討厭的勇氣,抵消最後一惡。意志越老越頑強,總有活下去的辦法。

貓在這地各有領地和活動範圍。從胖瘦髮膚和移動行跡,不難識別哪一些是幸運之貓,而哪一些是邊緣動物。幸運之貓除了會被定時喂以食水,身體乾淨貓毛蓬鬆,脖子還會被掛上鈴鐺、圍上蕾絲絲帕,或綁上蝴蝶結,彷彿護身之物。我總是通過這些身外物指認它們。貓想當然是樂在其中,貓步婀娜沉穩,似乎深知命途順遂,集寵愛於一身。代價是,擺脫不了被生硬套上的愛稱,也摘除不去被圈套在身上的布物。但只要沒有造成發炎落毛的痛癢,日子無憂,活得不太辛苦便好。另一邊不受眷顧的命數則純粹得多,身無重負地孤身遊蕩,看上去灰暗瘦弱,恍如生而為寄主。好在無有歸屬,也就不會被任何空間物件無期束縛著,但總是隨時作勢攻擊或逃跑,任何異類同類的接近都是侵略,對世界懷有深深不信,矛盾地集自由與囚困於一身。無論生命形態如何,我幾乎沒有看過貓成群結堆、有固定的玩伴。估計是因為不怕死,天生自帶不可一世的傲氣,可以輕易跟任何事物拉開距離,可以不糾結於印象與記憶,自玩自樂地過上整天又整天。經常渴望陪伴的我對於這點倒是由衷稱羨,只不過長久以來,或許只是剛好的習慣寄託在無關於貓的其他地方,我始終無法同理貓的親善,以及愛貓人的用心。(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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