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颖慧.吉隆坡的外交博弈：东盟、中国和海湾国家共聚一堂

东盟需要做的不仅仅是召开会议。它必须塑造形象。它将要求马来西亚不仅代表自己，而且代表一个区域说话。它还要求三方意识到，全球都在关注着，不仅关注他们所说的，还关注他们真正做了什么。

作为第46届东盟峰会的一部分，即将在吉隆坡举行的东盟-海湾合作委员会-中国峰会不是一次普通的聚会。它标志着区域外交的一个分水岭；这一时刻不仅考验着东盟备受推崇的中心地位，也说明了全球政治正在进行更广泛的重新调整。东盟、海合会和中国将首次以三边形式举行会议。虽然东盟和海合会于2023年在利雅得举行了首次峰会，但2025年中国的加入将彻底改变格局。

这不是又一次峰会，而是一次地缘政治实验。与所有此类试验一样，其结果可能会促进区域外交，也可能会暴露其脆弱性。

分裂世界中的重组

我们正在见证一个传统地缘政治结盟面临压力的时刻。中美在贸易、技术、意识形态等多个领域的竞争愈演愈烈，而中等强国和区域集团则越来越多地探索对冲战略。长期以来一直持有西方视角的海合会已果断转向东亚，而中国不仅作为能源消费国，且作为战略伙伴崭露头角。从主要的“一带一路”基础设施交易到伊朗-沙地缓和关系的外交斡旋，中国在海湾地区的存在已不再是交易性的，而是变革性的。

东盟也在适应。在全球秩序支离破碎、多边体系被削弱的情况下，东南亚寻求通过建立多样化的伙伴关系来维护其自主权。对东盟来说，这种三边合作模式的吸引力在于多极稳定的希望；在这种稳定中，区域集团可以在更加平等的条件下进行谈判，而不是陷入中美之间的二元角力。

但这种三角关系并非毫无紧张。每个参与者都揣着各自的野心。中国将此次峰会视为深化软实力、制衡西方主导机构的战略机遇。海湾国家渴望摆脱长期以来塑造其全球形象的“唯安全论”框架。而由马来西亚担任轮值主席的东盟，则希望展现团结和影响力，即便内部分歧不断加剧。

对马来西亚来说，这次峰会既是一次外交机遇，也是一次国内考验。作为2025年东盟轮值主席国，马来西亚以“包容性和可持续性”为主题，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温和的、架设桥梁的行动者。首相安华将马来西亚定位为一个能够汇聚多元声音的领导者，尤其是那些在传统全球论坛上被边缘化的声音。

海湾合作委员会与中国的关系

鉴于海湾地区的石油和天然气对中国经济至关重要，中国对海湾地区的能源依赖常常备受关注。但此次峰会预示着中国-海合会的关系正在发生更深层次的转变。海湾国家，尤其是沙地阿拉伯和阿联酋，正在重新调整其经济结构，摆脱对碳氢化合物的依赖，在《2030年宏愿》等雄心勃勃的国家计划下，致力于实现知识型增长。

中国正以同样的方式回应海湾地区，扩大对人工智能、智慧城市、物流枢纽和可再生能源的投资。这些不仅仅是商业投资，更是战略立足点。作为回报，海合会认为中国是一个稳定、长期的合作伙伴，不会教训他们或施加任何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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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后西方实用主义虽然颇具吸引力，但也蕴含着风险。过度依赖中国可能最终会限制政策的灵活性，并使国内议程与中国政府的地缘政治目标纠缠在一起。此外，海合会对技术进步的渴望必须与日益增长的对数据安全、监控和数字主权的担忧相权衡。

这促使东盟在对话中的存在至关重要，因为它是第三种声音，能够提醒双方多边准则、基于规则的合作和包容性治理的价值。

如果说中国和海合会是带着明确的战略而来，那么东盟的立场则更为复杂。东盟以“中心地位”为荣，但这一概念正日益受到挑战，一方面是内部成员国结盟的挑战，另一方面是外部其他区域平台的崛起。

因此，这次峰会将东盟推上了钢丝绳。它是一个平等的伙伴，还是仅仅是一个会场？答案取决于东盟如何阐明其集体利益。东盟是否会推动建立一个超越基础设施、涵盖公平贸易、绿色技术和危机韧性的区域发展框架？或者，它是否会默认一个最低共同标准，即一个避免冲突但收效甚微的论坛？

东盟作为一个以规则为基础的行动者的信誉也岌岌可危。中国和海湾国家都因压制不同政见而招致批评，它们的存在使东盟本已犹豫不决的人权立场更加复杂。如果此次峰会忽视公民社会的声音和基于权利的关切，就有可能导致一个由纯精英和技术官僚主导的区域主义合法化。

吉隆坡之后还有什么？

对首次三边峰会的判断，不仅要看其宣布的内容，还要看其产生的连锁反应。它能否建立一个长期协调的新平台？抑或只是一场一次性、毫无影响力的重演？

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商定的后续机制。东盟必须确保这不是一个“中国+海合会”的平台，而东盟只是附属品。相反的，东盟应致力于建立贸易便利化、数字经济标准和气候风险管理工作组。这些领域是东盟，尤其是新加坡、马来西亚和越南等国的专业知识，可以发挥领导作用。

同样重要的是公众参与。很多时候，区域峰会与它们声称要服务的公民仍然疏远。东盟必须通过公开汇报会、青年论坛和学术合作等方式，使这一进程变得亲民，从而揭开外交的神秘面纱。

东盟-海合会-中国峰会具有多重意义：考验、机遇和警示。它考验了东盟的凝聚力，为马来西亚提供了一个领导的机会，并警示我们表演式外交的危险。如果能够以勇气和清晰的态度对待这次三边试验，它将预示着一种新形式的区域主义；这种区域主义不是建立在军事集团或意识形态阵营的基础上，而是建立在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中的务实合作之上。

但这一结果并无保证。东盟需要做的不仅仅是召开会议。它必须塑造形象。它将要求马来西亚不仅代表自己，而且代表一个区域说话。它还要求三方意识到，全球都在关注着，不仅关注他们所说的，还关注他们真正做了什么。

从这个意义上说，吉隆坡不仅仅是主办一场峰会。它是在为区域秩序的未来下了一场外交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