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鍋飯香


我家的饭香,是那种“煮过又煮”的味道。
小时候不懂,总觉得饭店的香味是油烟的味道,是酱油、醋、蒜头、辣椒和一整天热锅冒气混出来的味。直到后来,我离开那座厨房才明白,那其实是我家的日子,是爸妈用手一勺一勺捞出来的生活气。
我家那家小饭店,名字都没取过。招牌是爸爸亲手写的,一块白底木板,黑色毛笔字写着“快炒盖饭,7令吉一份”。小时候我不喜欢那个牌子,觉得它破、土、惹人注意。有一阵子我常常绕路回家,就是为了不让同学看到我从那儿走进去。
店面不大,六张桌子,一口老灶,一个小冰箱,两把呼呼响的旧风扇拼命地转。饭点一到,油烟起了,声音跟着响起来:锅铲敲锅沿的叮当声,妈妈吆喝“菜快好了”的喊声,还有爸爸拿着菜单跟人寒暄的声音。这些杂乱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我从小学到中学,就是在这种热腾腾的吵闹里长大的。
我今年也17岁了,个子长到妈妈肩膀那儿。妈妈总说我比别的孩子懂事,说我是“在灶台边熏大的”。我自己也记不清是从几岁开始帮忙,大概是从我能站稳在小板凳上的那年起。我最早是洗菜、剥蒜、擦桌子,再后来收拾碗筷、结账收钱,有时还偷偷模仿妈妈炒个青菜。
妈妈炒菜特别快,她可以同时盯着三口锅,嘴里还不忘提醒我“米饭够不够”。爸爸说话不多,但有一套自己的和气本事。有人嫌菜咸了,他笑着赔一碗汤;有人催得急,他笑着去前台多送一盘花生米。他说:“人啊,吃得香,心才顺。”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小学三年级那年,一个中午我们做了一锅红烧肉,香气四溢。来吃饭的客人说:“这肉炖得真嫩,家里的味道。”我妈一边炒菜一边擦眼睛,我不懂,以为油烟呛着她了。现在想想,那时候她可能是太累,也可能是太久没人说她“做得好”。
家里虽然忙,但爸妈从来不让我耽误功课。我放学回来时,饭店正是最忙的时候,爸爸会站在厨房门口,护着我穿过人群,嘴里喊着:“别挤着我女儿,她回来了。”我有时候觉得丢脸,可更多时候,是心里发热。
但我还是怕别人知道我们家是开饭店的。怕同学笑话,怕老师多看一眼,怕自己身上有油烟味。中一刚开学那阵子,我连校服都和别人不一样——妈说我的旧衣服还能穿,不用新买。我装作无所谓地笑笑,回家却把那件校服一遍一遍地刷。
我不是不想读书。我只是有时候会恍神地想:要是爸妈能轻松一点,我是不是也能更安心一点。
哥哥比我大5岁,中学没毕业就去了外地打工,说想早点挣钱。爸妈说他是“舍不得我们吃苦”,可我知道,他是不想看到爸妈的腰越来越弯,手上的老茧越来越厚。
今年夏天,爸爸突然说要把饭店关了。没有太多铺垫,也没有正式的“最后一锅菜”,就像平时饭后关火一样简单。“你妈这几年腰都直不起来了,我也想歇歇。”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没看我,但我知道他是对我说的。
饭店关了以后,家里反而静下来。我有点不习惯。有时候放学回家,听不到锅碗瓢盆的声音,我会觉得冷清得可怕。妈妈还是早起做饭,但不再赶着出餐,而是慢悠悠地做一锅鸡汤,或者炸几个带糖的年糕。她说:“现在你爸有空陪我坐着吃饭了。”
我也开始学着下厨。西红柿炒蛋、蒜蓉空心菜、蚝油生菜,都是我喜欢的菜。妈妈说我炒菜不够咸,我回她:“你教我少放盐的,说怕我长痘。”她笑了,说:“小丫头精得很。”
街坊邻居偶尔还能认出我,说:“你是那家快炒店的小女儿吧?你妈做的芋头扣肉我现在还想吃。”我抿着嘴笑,说:“等放寒假我请你们来家里吃。”
我不知道将来会不会“走出去”,离开这座城、离开这个灶台边长大的家。但我知道,就算我走了,我还是会惦记那锅回锅肉、那碗热汤,还有爸妈身上沾着饭香的衣服。
饭香还在,锅换了,家还在。

【作家点评/蔡晓玲】
写得不错,尤其有些心态的刻画很符合人性,比如曾经怕同学知道自己家里是开饭店的,怕自己身上有油烟味被瞧不起,在乎他人眼光这件事也反映在怕自己校服被看出来是旧的而不断刷洗。这种细节是带出现实的关键,让人觉得贴近。不过有些遣词用字要注意,比如“今年夏天”与“放寒假”,对于身在四季如夏的马来西亚来说,这样的用词会让人觉得刻意,甚至怀疑起此篇散文的真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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