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专访前卫生总监丹斯里诺希山 | 抗疫英雄卸战袍 诺希山手术台续救人

告别掌声与压力后，现在的诺希山在忙些什么呢？

驶往波德申，《星洲日报》跟他相约在他新的办公室进行访问。先是聊起近况，诺希山立刻笑说：“我现在非常兴奋啊！虽然从政府部门退休了，但在私营企业的职业生涯近两年才开始，让我可以在私人界做更多贡献。”

接任UCSI医疗集团主席

2023年10月，卸任总监不到半年，他便接下了UCSI医疗集团主席职，驻于森美兰波德申春泉镇医院。

现在的他，一周7天，有2天门诊、3天可能安排手术、会议或授课，其余时间用来休息、思考与策划。

“星期一和三是我看诊的日子，我在诊所从早上待到下午3、4时，看报告、病例扫描；星期二、四、五，我可能会在手术室，或参与和其他医院的会议与讨论。”

推动私人医疗体系发展

采访当日，诺希山刚替一名印尼籍患者看诊结束，头上还戴着卡通图案的手术帽。仔细一看，是哈利波特人物的Q版造型。严肃专业的白袍配上童趣俏皮的帽子，形成鲜明反差，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你喜欢哈利波特？”我们好奇问道。他笑了笑说：“不是，这只是随机戴的；没错，可以戴进手术室。”

接着，他兴致起劲地用鼠标指着电脑荧幕，介绍他如今投身的医院。

“你看，这里有5个入口，救护车进出不会拥堵……”他切换另一张图继续说：“整个医院连周边设施占地约160英亩，未来旁边会是谷歌数据中心，对面是中国一家医疗设备制造厂，将在大马生产及出口亚洲市场。”

他滔滔不绝讲述各种计划、医院的扩展蓝图，还有如何推动私人界医疗体系发展的方向，这些都是在他从卫生部退休后，全新奋斗的目标，也把更多时间与心力重新投入到最热爱的领域。

当外科医生是兴趣

诺希山是一名内分泌外科医师，专攻乳腺癌内分泌治疗。聊起专业时，他向我们展示几张临床照片，有些血淋淋，有些是棘手的疑难杂症。对一般人而言或许侧目，但他专注凝视、细心讲解，眼神里满是熟练与笃定，同时强调我国的医学技术不比他国差。

看他把大部分时间投入在看诊、动刀和医疗会议之间，我们一时好奇：他工作以外的兴趣是什么？旅游吗？

他想了想后回答：“旅游是用来放松心情，但我真正兴趣还是做手术，当一名外科医生。”

喜欢手术台胜于行政工作

相比政府部门繁重的行政工作，诺希山更喜欢回到熟悉的手术台。即使在担任卫生总监期间，他也跟部长约法三章：每逢星期二出诊、星期五动手术，过去10年来不间断。

正因为如此，他的手术技巧毫不生疏，始终保有第一线的临床敏锐度。如今，他仍亲自上阵动刀，每个月平均20台手术左右。

他有感而发：“身为一名外科医生，我们一次只能治疗一位病人，而身为卫生总监，如果实施正确的国家公卫政策，就能够拯救一整个社区和县市。”

疫情高峰期每天皆硬仗

时间回到2021年9月11日，大马冠病确诊病例新增1万9550宗，单日死亡人数又突破新高，增592人。

那一天，诺希山照常走上记者会讲台，依序念出确诊人数、康复病例、死亡数据、新增的感染群分布，以及多少人正在重症病房抢救中。

这种发布会模式，持续了快两年。每天傍晚5时，全国人民守在直播前，等诺希山开记者会。结尾时，他总会重复同一句叮咛：“勤洗手，戴口罩，避免前往人多拥挤或密闭空间。”

疫情高峰期，每一天都是一场硬仗。全国数据必须在早上由各州县市收集，中午12时前汇总至布城卫生部总部，紧接着在中午至下午2时之间分析14个州属的数字，直到傍晚再进行趋势判断。

眼看单日死亡人数居高不下，数字冰冷而沉重，他跟很多人一样都会感到悲痛。

“我记得高峰期，每天的死亡人数达400至500人，太平间的容量甚至不足以应付新增的遗体，一切都来得太快了。”

背负巨压不能退后放弃

尽管承受巨大压力使得面容疲惫，但在镜头面前，他始终保持镇定，也无流露太多情绪波动。

“因为我们是最后一道防线，如果我们开始恐慌，如果我们失败，如果疫情击垮医院和诊所，前线人员撑不住时，我们的国家就完了，这是我不断告诉前线同仁的话，就是我们不能放弃。”

当下诺希山的脑海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必须解决问题，切断传播链。依照当时判断，要拉平疫情曲线的关键就是让疫苗发挥作用，人民必须获得抗体。

“我们当时也不知道哪种疫苗效果最好，所以拿到什么就先打什么。”

公私携手合作战胜疫情

首批抵达的是来自美国的辉瑞疫苗，时任首相慕尤丁率先接种，诺希山是第二位。原本对疫苗心存顾虑的人民见诺希山也打了疫苗，心里多少安定了一些。

后来，甭管是辉瑞疫苗、阿斯利康疫苗还是科兴疫苗，全民排队接种，卫生部再持续跟进其成效。但此时，医疗资源开始告急，医生不够、护士不够、床位不够、药物不够，卫生部不得不紧急向私人医院求支援。

很快，约1500名来自私立医院的医护人员加入驰援前线，许多医学生和实习生也投入进来，共同抗疫。

“私院医生义务协助长达6个多月，我们也动用了私立医院资源，比如这家UCSI医院当时才刚建成不久，便紧急征用为疫苗接种中心，其他医院也开放重症病房（ICU）床位，收治冠病病患。”

大幸是，全民疫苗接种运动之后，我国成功把死亡病例压下来，从单日数百宗降至个位数。

回顾那段艰难时光，他感慨，不论是政府还是私营部门，真的唯有携手合作优化资源共享，才能抗衡一场全球级的公共卫生危机。

危机是契机冷静应变

问及是否曾一度陷入自我怀疑，或觉得自己无法打赢这场仗？

“不，我们必须熬过去。”诺希山的信念是，危机与逆境就是一种契机，因为它迫使人们思考出应对问题的创新方式。

他说，卫生部团队从不盲目行动，而是建立在数据、事实与科学之上。他们每天都在预测未来1周、2周、3周，甚至1个月的走势，死亡率升高时，就会画出一条预测线，再想方设法打败它，把曲线压平。

这样的应变能力与冷静判断，早已是诺希山多年从医经验所累积的本能。

“我们是外科医生，训练就是这样，长期值班或手术连轴转是常态。我以前在医院工作两天不回家，有时只睡1小时都是常有的事。”

大马有座山叫诺希山

记者问，丹斯里，您觉得自己是个性格坚韧的人吗？

诺希山摇头：“不，我和其他人一样，都是普通人，只不过是尽所能地去做我最擅长的事。”

挺过疫情的大马人一定还记得，那段日子不仅谣言满天飞，各种“偏方”也层出不穷，像是喝温水杀病毒、喝消毒药水或服用不知名药物。面对种种混乱，诺希山总是稳如磐石，一次次辟谣，劝导人民别轻信未经临床验证的药品。

大家都说他像一颗定心丸，并形容：“马来西亚有一座山，叫诺希山！”

抗疫成就属前线人员

但佩戴英雄称号从来不是诺希山的初衷，之所以成为医生，是因为想拯救生命。“我想这是想成为医生最深层的使命，尽我们所能，剩下的就交由上天安排。”

他也强调，抗疫成就并不属于他一个人。“这场疫情，从来不是‘我’，而是‘我们’，是所有前线人员、医护团队共同努力，打破感染链，一起战胜这场全国性的挑战，这才是重点。”

勿忘抗疫教训重演历史

“我们真的做得很好。”诺希山的语气透着一丝放松，像是卸下了一直背负的重担。

事实上，马来西亚的抗疫表现曾获多方肯定。世界卫生组织（WHO）公开赞赏我国的努力，医学杂志《柳叶刀》在2024年4月的一篇文章中提到，大马“几乎做对了所有该做的事”，多国亦向我国取经。

2022年，诺希山获任命为世界卫生组织突发卫生事件预防、防范和应对常设委员会（SCHEPPR）主席，领导世卫最高级别委员会之一。

不过，在一片掌声之后，令他深感担忧的是，人们开始忘记这场疫情的惨痛教训，让来之不易的智慧和洞见逐渐消失。

“一旦遗忘，我们很可能重蹈覆辙，让历史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