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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睿瑜

清明扫墓,一般按逝者的辈分规定上坟顺序。从家族第一代人的墓地,扫到近期去世的亲人灵位,这是我家上坟不成文的规矩。其中,除草与补漆是扫墓的例行工作,后者更是我的分内之事。 母亲家族至今繁育了五代人,最先移民的男祖祖与女祖祖(笔者家中惯用称呼,分别指曾祖父及曾祖母)死后埋葬在名为邱公司的墓园,由于去世年份相差35年,夫妻俩分隔了一座山丘,18年前去世的外公亦长眠于此地。但外婆3年前离世时因空地不足,加上生前没有购买与外公合葬的灵位,只能火化后住进灵骨塔,成为我家第一位火葬的先人。 土葬与火葬的明显差异,在于能否履行“扫墓”。以我家先祖的处理方式参照,择火化者为子孙提供便利,无需劳烦后人祭祀时顶着大太阳擦拭墓碑、除草等琐事。虽然省略了许多繁文缛节,却也同时丢失了扫墓的神韵。 每当我扫完男祖祖、女祖祖及外公的墓,再到外婆的灵骨塔祭拜她,心里总觉得少了什么。反之,打扫男祖祖、女祖祖及外公的坟墓时,因得以碰触墓碑而有感受深切。对我而言,年代越久远的墓碑,越具时代感。3位先祖因立碑的年代不同,呈现出独特的墓碑特色。每年必扫的3座墓之中,最让我难忘的便是男祖祖的坟墓,为他的墓碑补漆,使我走近了他的故事。 天未亮,我和家人就领着祭品及扫墓的工具,为家族第一位移民到马来亚的先人——男祖祖扫墓。旧时墓地规划不妥,如何穿越凌乱的墓,找到没有门牌号的墓既是考验,亦是家族记忆的传承。为了辨识男祖祖的坟墓,干爹以一棵老树为记号,凭感觉沿着老树直走,寻觅男祖祖的坟墓。我跟在队伍的后头,时而避开踩到别人的坟,显得战战兢兢,不清楚自己究竟越过多少坟头,走了多少步,才终于走到男祖祖的坟墓。抵达墓地后,长辈分配工作,妈妈用湿布擦拭男祖祖的墓碑,将红漆和毛笔递给我,让我补漆。我铺了一层旧报纸,跪在墓碑前,思考如何下笔。 男祖祖的墓碑是一块未经打磨的石头,墓碑上雕刻的文字深浅不一。我用毛笔沾了红漆,决定从中榜的“显考陈焕栋之墓”着手。左手摸着凹凸的墓碑,右手以握毛笔的姿态临摹中榜的字迹,写到陈焕栋三个字时,内心充满感触。说来惭愧,我对男祖祖的认知,竟停留于纸扎衣物的署名。打从会写字开始,妈妈就教我在纸扎衣物上标注祖先的姓名和忌日,七八岁的我常常写错男祖祖的名字,不是把“焕”字写成“换”,便是“栋”字少了木字旁。我把纸扎衣物当习字帖,用黑笔在上面涂涂改改,用了好几年的时间,终于记住了男祖祖姓名的写法。 写完中榜,我微蹲,为颜色脱落的“福建南安”补上红漆。适才经过的许多大大小小坟墓,发现几乎所有逝者的墓头,都会以最大的字形,刻上各自的籍贯。男祖祖的墓头雕刻的“福建南安”,是一个我暂未到访的乡土。6年前,干爹曾经到南安寻根,他发现男祖祖的故居已成为废墟。从他录的视频和相片,只见红砖堆砌的断壁残垣,杂草丛生。想到现实世界里,男祖祖那个已经被岁月摧残的老宅,我慢慢地填补“福建南安”4字,似乎填平了男祖祖日思夜念,却再也无法归返故乡的遗憾。 发现男祖祖的离世年份 填补了墓碑上的大字体之后,我换了一支小楷笔,将笔头弄得又尖又细,继续未完成的部分。我在墓碑的右上角赫然发现忌日的年月日。关于男祖祖的生平事迹,家人知道的确实有限,我们也只知道他去世的月份和日期,不清楚具体年份,如今这个秘密意外被我挖掘,甚是高兴。我按捺着兴奋,顺着浅浅的雕刻痕迹,把近乎脱落的年月日补上。写罢,男祖祖的忌日浮现——乙酉年农历八月十五日。 有关男祖祖的忌日,传到妈妈那一代便剩下月日,我们只知道他是中秋节那天去世的,不确定他在哪一年往生。如今迷惑多年的答案浮出石面,在场的家人前来围观,仿佛发现了很大的秘密。我悄悄地背起了年份,回家后立刻检索农历与西历对照表,发现男祖祖是1945年离世的。 乙酉年,即是西历1945年,这组年份,我曾在历史书读过,那是日军在侵略马来亚3年零8个月后,无条件投降的年份。掐指一算,日军撤退的日期与男祖祖去世的日子相近。厘清男祖祖的忌日后,先前的兴奋顿时被复杂的情绪取代。男祖祖生于战乱的年代,饱经苦难,离散至他乡。得知男祖祖死于纷乱之年,我一心在想,不知道他是否在有生之年见证过和平。 写完忌日,墓碑剩下孝子孝孙的名字。环视参与扫墓的家属一圈,我发现除了外公,榜上有名的孝孙几乎都参与了扫墓。我抬眼望向妈妈、干爹、舅舅和阿姨的除草背影,突然想对男祖祖说,你的子孙真的没有忘记你,但是他们已渐渐老去。近年,家族扫墓的主力军渐渐交付到我辈手上,母亲那一代逐渐成为乐龄人士,无法像当年干粗重的活,于是,我们这群“榜上无名”的曾孙辈,分工学习扛起扫墓的职责。 在我所负责的小小墓碑,补漆演变为一门大学问。天色昏暗,我看不清字迹,便以手机的手电筒照亮墓碑,摸着石碑深浅不一的文字,我边补边猜,耗费了不少时间。家人除完草,我尚未填好男祖祖墓碑的字迹。由于时间紧迫,我们必须赶在7点半前到女祖祖的墓地扫墓,小我5岁的表妹便协助我把余下的字迹补齐,子孙随即轮流上香,压黄白纸,焚化祭品,男祖祖的扫墓仪式便告一段落。 男祖祖的故事,写在墓碑之上,也写在墓碑之外。那些在墓碑上镌刻的痕迹,谁能保证它能成为永恒。男祖祖墓碑上的字,犹如家族不可忘却的正史,而没有记录在碑上的插曲,经上一代人口耳相传,更似家族的传奇。为男祖祖上坟补漆,我所写的那几个大字,不过是填补家族记忆的空洞而已。
4星期前
1月前
某夜阅读群组聊天讯息,手机忽然出现闪屏现象,屏幕忽然如星星般闪烁,随之陷入黑屏。翌日将手机送往维修店,技术员直称手机维修费用昂贵,劝我更换新手机。有恋旧情结的我拍了一张旧手机遗照并上传至限时动态,以当代年轻人告别旧物的方式更换新手机。这是爸爸离世后我所更换的第三台手机,所幸这个时代万物皆有网络备份,即便手机里头的软件数据更换了几处盘踞地,联络号码依然固守于手机聊天通讯录,其中包括爸爸的手机号码。 爸爸去世那年,我一度因为难过而删去他的手机号码,亦试过委屈时深夜摁下这组数字。通话嘟声响起,我急忙挂断电话。明知爸爸的手机已经放入遗物盒收在房里的保险箱,却贪婪地纯粹想听爸爸的声音而拨打这组号码。此刻,我想倘若冥界开通和凡间的网络讯号,可以让我和爸爸聊天,那该有多好。从前,爸爸的手机专线是我专属的求助电话,受到委屈时必然第一时间打给他,即使当年爸妈已经分居。爸爸下班后依然回家看我,若有时间会载我到学校上课,或者趁休息节到学校见我一面,差别仅在于他不再和我们同住了。 犹记得小学二年级,我因为抗拒到学校上课而被妈妈“毒打”。时针指向11,不肯更换校服的我惹怒了妈妈,平时温柔的妈妈发狠地用衣架鞭打我,我求助无门,只好拨电给工作的爸爸。爸爸骑着摩托从工作场合赶来,下了摩托匆匆挡在我面前,对妈妈说:“她不要去就不用去,少去一天不会怎样的!”妈妈心烦气躁,随手找来雨伞往我大腿鞭下。忘了我是怎么逃离“家暴”现场的,只记得当天我坐爸爸的摩托进入学校。身为家中幼女的我完全不清楚当时父母的感情早已出现裂痕,只知道爸爸不会回家。 我频密地以逃课为由,吸引爸爸回家,心里清楚,只要我拨通这组号码,爸爸必会赶到我面前。有一段时间,爸爸每个休息节定时出现在学校食堂,只为确保我有乖乖上课,他叮嘱我,别再惹妈妈生气了。爸爸永远不明白,我这么做只为让他回家。渐渐地,妈妈不再接听爸爸的电话,令我确切地感受到爸妈的感情恶化。当时的手机依然属于按键式,铃声响了好长一段时间,妈妈才将手机递给我,让我代替她接电话。妈妈曾让我转告爸爸别再打电话来,但我始终不敢把这句话传给爸爸。爸妈分居后依然心灵相通,也许爸爸感应到妈妈的反感,不久后,他便送我一部半触屏式手机,注册了我沿用至今的手机号,那是我人生的第一部手机。此后,我每天傍晚都坐在外婆家的钢铁制秋千上等待爸爸给我拨电话,我和他的距离,像夕阳拉长的影子,越来越长,仅用电话线维系。每天等爸爸下班,似乎成为一种习惯,到后却演变为一种厌烦,一种逃避。 我开始效仿妈妈偶尔挂断爸爸的电话,不让他联系我,直至某天他突然爬上脸书,使用即时通讯信息跟进我的状态。人们常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情人,想必他前世必定欠我不少债。无论我怎么以冷言冷语对他泼冷水,他依然对我不弃不离。爸爸去世前两天,我以文字拒绝了他的见面邀约,岂料不赴这趟约会,促成我心底对爸爸一辈子的遗憾。丧礼结束后,爸爸的遗物全数归我保管,唯独他的手机被妈妈锁在家中的保险箱。我想,妈妈应该对拒绝爸爸的来电,深感懊悔吧?奶奶曾说,爸爸非常珍视自己的手机,每天傍晚坐在公寓楼梯拨打电话总会笑得合不拢嘴。经奶奶描述,我才渐渐回想爸爸每回拨电时都会傻乎乎地笑着叫我一声“阿肥”,这把话筒传来的声音,成为我最怀念的空灵遗物。 知道电讯公司会自动删除不活跃的手机号码,我和妈妈就没有特地到电讯公司注销爸爸的手机号。或许我们依然希望爸爸能以数字的形态留在手机里,想他的时候,背一背这组数字,心里便不会感到孤独。面临爸爸的手机号分分钟被电讯公司注册的危机,后来的我学会把想对爸爸说的话,逐字输入爸爸的即时通讯聊天框。偶尔往上滚动昔日与爸爸的聊天记录,总会让自己倍感不孝。为什么我要拒绝爸爸的关心?我为什么要因为父母的婚姻状态,隔绝这段亲子关系?除了日记,我每天定时如赎罪似地在即时通讯平台发信息向爸爸忏悔,直到学会写作这门抒发管道,我才把对他的遗憾与自责,转入创作载体。 而今,每逢父亲节、爸爸生日、忌日、我的生日,或我在生活里碰上过不去的坎,以及开心或烦恼之事,我都会给他留言。冥界并不可能施恩,去允许接通逝者与生人的沟通方式,7年过去,我仍旧希望某日我与爸爸的对话框内,我输入的篮框文字旁会忽然出现爸爸的头像,证明他已经阅读我为他写下的文字。即时通讯推出更换昵称功能后,我把爸爸的账号名称改成“爸爸”,两个举重若轻的字眼。 或许对其它完整家庭的孩子而言,“爸爸”这称呼能轻易脱口,但是对我而言,这个称呼包含太多禁忌。我曾经在手机通讯录试图删去“爸爸”这两个字,或忽略这个称谓背后的联系数字,最终在他离世后矛盾地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这层父女情缘。虽然我更换手机时弄丢了和爸爸的通话记录,但是即时通讯却保留了我和爸爸最后的聊天记录。倘若哪日手机备份功能不复存在,我想自己还能一字不漏地背出爸爸的电话号码,我曾经的求助专线。 相关文章: 金睿瑜/灵车上的父女 金睿瑜/稍息,立正
1月前
清晨,叫醒孩子的不是喔喔的鸡啼声,而是书桌上手机振动后,清脆而频密的简讯铃声——俗称“现代版公鸡”。 昨夜犯困,随手将手机夹在书本里倒头就睡,忘了取消网络连接,促成今早的悲剧。我不喜欢将手机调整至静音,每当自己不想被世界打扰,我会选择最直接的方式,即关闭手机网络和移动数据,迫使自己进入学习状态。临睡前,我亦习惯重复这个动作,一来是为了省电,二来是为了确保良好的睡眠品质,避免被简讯铃声干扰。 我曾经是静音主义者,结果因为误关闹钟铃声而睡过头,延误了隔天的行程。往后,我便选择“短暂性失联”模式,关闭网络连接而非将手机铃声调整为静音,避免重蹈覆辙。入睡前,迷迷蒙蒙的我隔三差五忘记关闭网络连接,结果隔天一早误把简讯铃声当成闹钟铃声,以为自己睡迟了,匆匆忙忙下床检查手机。我睡的是上层床铺,手机被我搁置于底下的书桌,我摸着铁架迅速下了垂直梯子,才发现虚无的惊吓源自长辈的问候,睡意瞬间驱散。我索性走到浴室刷牙,到饭厅吃早餐的时候愕然发现妈妈紧盯手机屏幕。我走到厨房的时候特意掠过妈妈身后,瞄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只见她点开的图像档案浮现抢眼的“早上好”三个大字。 家族长辈有互传长辈图的习惯,他们发送早安图的时候比我睡醒的时间还早。与其说互道早安是家人之间的温馨问候,我觉得这种习惯宛若一场每日定时于家族群聊上炸开的赛事,长辈们相互较量谁抢先发了早安图。我的妈妈亦是长辈图团员之一,每天早上7点半,她必然定时出现于饭桌,边吃早餐边发早安图。我走出厨房,泡了一杯美禄坐在她的正对面,只见此时此刻的妈妈将注意力集中于长辈图之上,左手紧握咬了一口的梳打饼,任直立式风扇将热咖啡吹凉,翘着右手尾指,用无名指转发早安图,从A群转发到B群,再从B群转发到C群,然后将钟意的早安图逐一转发给关系最要好的姐妹。我不禁感叹,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女儿近在咫尺,而妈妈却忙着转发长辈图。 我放在餐桌边缘的手机再次响起简讯铃声,锁屏视窗显示妈妈的头像,我抬头望了她一眼,只见她已停止转发长辈图的动作,将半口的梳打饼泡入咖啡,一饮而尽,拍了拍手上的饼干屑说自己准备上班去了。妈妈戴上口罩,领着手提包走出家门。我送她到门口上锁后说了一句不温不火的“拜拜”,一句话也不多说便目送她走到电梯。这番动作一周重复5次,已经成为我这位超龄的留守儿童日常。 妈妈上班后,我怅然若失,抑或说,产生浓厚的愧疚之感。开课至今,接踵而来的必修课与开题考试,迫使我必须时时刻刻鞭策自己完成阅读报告与开题计划书,争取早点起床完成学习事项。即使居家学习,但是我的心思全在文献与文本身上。每天赶着与时间赛跑的我喝了热饮之后便藏身于房间梳理资料,一般不会和妈妈多聊两句,周末除外。如此一来,虽然我和妈妈看似共处于同一空间,母女俩实则忙碌于各自的生活,连接我们的恐怕只有手机定时响起的早安图。 想起去年到蒲种实习,妈妈和我约定每天互道早安与晚安,确保我没有睡迟,确定我没有熬夜。对我而言,早起不是生活难题,但是我不能担保自己不会熬夜。为了让妈妈放心,我经常对她撒谎,每晚11点准时将“晚安”二字输入对话框,以换取妈妈的一句晚安,实则埋首工作或处理琐碎之事,过得胆战心惊。那时候的我,手机收集了一系列花里花俏的长辈图。妈妈每天早上给我传来花草树木背景搭配鲜艳字样的早安图文,我则习惯回复她预先下载的早安贴纸。晚上,妈妈会发可爱的卡通晚安给我,偶尔也会在午饭时间用我最喜欢的贴纸问我吃饱了吗。我是观音的契女,每逢初一、十五,妈妈会给我发观音菩萨背景的长辈图提醒我记得吃素。其实,我和妈妈都不喜欢用语音聊天,为期3个月互发早安及晚安的聊天内容,是我们不说出口,却如默契般不打扰的慰问。 近日对长辈图改观 实习期结束后,回到妈妈身旁的我,认为没必要履行互发早安图的仪式,请她不必发送早安图给我了。然而,妈妈似乎习惯了传送早安图,进一步了解后才惊觉,她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跟上家族潮流,和亲友互传长辈图。有人常说,距离产生美,父母和子女的关系亦是如此。离开妈妈的时候,我觉得妈妈每天发给我的早安图特别窝心。不过,当我再度回到妈妈的身边,我对长辈图产生一种莫名的厌恶、厌烦之心。由此,我选择漠视妈妈的长辈图,把它当成不重要的讯息处理,日复一日,直到近日改变了我对长辈图的观念。 居家研读以来,我屡次以“不够时间”为借口中断我和妈妈的早餐对话。当下的我不知道自己不孝又冲动的行为究竟对妈妈造成怎样的伤害。一段日子后,我察觉妈妈因为担心自己打扰我而默默地把想对我说的话语藏于图文,通过手机传送给我。渐渐地,我和妈妈专属的早餐时光,化为餐桌上的一片静谧,以及两杯放凉的热饮。每次的欲言又止,我都很想打破早晨的沉默,亲口和妈妈说一声早安告诉妈妈,我爱她,路上小心。可是,我至今依然不习惯温柔地表达对妈妈的问候。
2月前
去年年杪食欲不振,一年来经常为了饮食课题与妈妈起争执,令原本失眠的妈妈为我担忧。除了伤了她的身,我的言行举措更是频频伤透她的心。不知如何概括母女俩的矛盾,姑且称之为“饮食冲突”。 这一年,我对“能吃是福”这四个大字极度反感。对我而言,“吃”不过是为了补充精力,好让我面对接下来一天的工作。我堪比实践“过午不食”戒律的苦行僧,兼职回家后,看着一桌妈妈烹煮的家常菜,但没有一样食物能引起我的食欲。那时,大学毕业的我忙着思考人生规划,不知道自己要先工作,抑或继续升学,在兼职与计划入学之间徘徊,还得按报名程序撰写入学计划书,可谓身心疲乏。 原以为1月份重返学府,恢复全职学生身分后情况或许得以好转。然而,此时学业方面的问题如修课、撰写阅读报告、应付开题答辩等考验接踵而来,我陷入无止境的轮回,终于诱发了人生的第一个“黑暗期”。我压抑着情绪,颇具苛责的意味,在不打乱日常秩序的前提持续生活。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原因,我彻彻底底颠覆了“食色性也”的观念,饮食变成了不重要,甚至不需要的事情。为我忧心的母亲不解我内心的滋味,用强硬的手段逼我吃东西,而我以更激烈的方式反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彰显绝食的毅力,形塑为我和母亲的隔阂。 在那以前,我和母亲一直处于形影不离的关系,谁也不曾想到,把我们隔开的,竟然是“吃饭”这件事。2月在母亲的陪同下到医院做入学例行健康检查,抵达护理站,护士先让我量体重。我忐忑地脱下鞋子,站上体重秤。在我左侧的护士在表格记录我的体重,同时,站在身后的妈妈双眼早已直勾勾地盯着指针。护士以马来语报数字——empat puluh dua kg(马来语,42公斤),另一名实习护士则以罗马数字写下,妈妈看了那组数字,频频摇头。 表单公正的“42”,是我日思夜盼的数字。我的体重迅速降到了人生最低,但是我一点也不快乐。等候检验的过程,妈妈抓紧时机叮咛我要多吃一点,我不太高兴,只是嗯啊哦地回复几句,直到我走进X光室之前,我托妈妈帮我拎背包,她突然对我说:“如果现在的学校真的让你感到压力,那就不要读了吧……”我的眼眶忽然饱和,但该死的倔强要我不要在妈妈面前认输。“我没有那么容易放弃的啦!”随后,我把门关上,留下在X光室门外拿着我背包的妈妈。 餐桌成为我和妈妈的擂台 其实,我一直清楚身边的亲戚朋友纷纷议论我瘦了。“瘦”本身隶属病字部,亲友们口中的“瘦”是个贬义词,而这些舆论不论在我和妈妈的耳里都不是滋味。对我而言,言语无法刺激我的食量,要我多吃,我也做不到。相比之下,妈妈一天比一天担心我的健康,不肯放软态度。我让她晚餐别准备我的分量,她依旧,餐桌上永远留一碗饭。我一度想要妥协,但饭快送入嘴里的时候,我又突然不想吃了。我把自己躲在房间,隐约听见厨房里清理食渣的妈妈不停喃喃,说我“拍损phah-sńg”(闽南语,浪费)。我对她的形容极为不满,我明明提前让她别留晚餐,她却擅作主张,岂不多此一举? 说着、说着,妈妈受不了了,推开我的房间门,开始质问:“以前你都不是这样子的!以前我们吃不完的东西,都是你吃掉的,为什么连一点点东西也吃不下?”在妈妈的连珠炮中,我被妈妈铿锵有力的“以前”触动了。以前,我因为爱吃,大人总是叫我“小肥”;以前,我不喜欢浪费食物,身边的人叫我“垃圾桶”……总而言之,以前,对现在的我而言,非常遥远。我想回到“以前”,但内心非常清楚,自己回不去从前了。 妈妈的言说打动了我,但是我依然对“吃饭”这件事深感无能为力。后来,妈妈终于不给我留晚餐了,取而代之的是,厨房的储物柜多了一堆营养食品。开题答辩之后,我的情况似有好转,亦似愿意向妈妈妥协。我开始在晚餐期间补充营养食品,然而情况持续不久,我病了。一连5天的发烧、感冒、咳嗽,不偏不倚落在居住地30年一度的花车游行,妈妈一直希望带我去一睹游行风采,而我深知自己体力不支,拒绝了她。游行的最后一天,妈妈带着尚未痊愈的我在大树下看花车,我的身体冒出了戏剧般的症状,心肌绞痛、头昏目眩,眼前随即闪过一帧黑幕,我失重地蹲在原地。妈妈在我身旁手忙脚乱地给我擦风油,随行的表弟给我买了饮料和包子,余光瞥见在场者不时打量我。 回家的路上,妈妈似乎颇感自责。我大病初愈,妈妈恢复坚硬的态度,要我多吃这个、多吃那个,我感到压力,瞬间对所有食物失去兴致,和妈妈的关系也被餐桌上的佳肴拉远了。换言之,餐桌成为我和妈妈矛盾的擂台,尤其晚餐时刻,我和她最敏感的时间。妈妈对我失望,我也非常难受自责。于是,我趁自己的生日给妈妈打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向她诉说我的“情不由衷”,请她给我空间和时间,让我好好面对自己。至此,我和妈妈的饮食冲突逐渐好转,至少,她不再逼我吃饭了。 数日前与妈妈逛街,我示意自己还不饿,她点了一份板面。她和服务员多要了一个小碗,并把板面夹入另一个小碗。我大概知道,她又想让我吃东西了:“呐,你不要再逼我吃啊……”妈妈口是心非:“没有啊,我夹出来,你要吃就吃咯,不要的话,我再吃掉咯。”妈妈把话说得很轻,我动了筷子,浅尝两口再把碗战战兢兢地还给妈妈。小碗里还有半碗的面条,她顿了一顿,突然对我说:“这样才乖。”我对妈妈的表现感到错愕不已。 亲爱的妈妈,我知道你目前殷切期盼我能多摄取多一些营养,按三餐吃饭。不过,目前的我更像学习“吃一点”的孩子。我想,在“多吃一点”之前,你能否先把“多”字擦掉,我们一步、一步地迈进,那距离我俩饮食冲突的终结日,应该不远了。
3月前
外婆出殡后,殡葬单位负责人召集母亲、舅舅、阿姨及表哥,9人围成一个小圈,跪坐在摆放棺木的位置。负责人从压煞的水桶里取出8副碗筷,郑重对他们说:“这副碗箸是妈妈,阿嫲乎恁起家用的,现在她没了,恁就袂好好,毋通分家。”他一边将碗筷平分给7名儿女及长孙,一边用闽南语叮咛子孙齐心协力。这番言辞犹如闽南剧惯用的对白,而今戏剧性地在外婆的丧礼中上演,传入我的耳里,我这才听明白,原来分碗筷的丧俗承载了往生者对后代的寄寓。 身为外孙女的我站在母亲身后“窃听”殡葬单位负责人冗长的闽南语发言,从而发现他的发音特色。他将“筷子”念为“箸”[ti],不禁让我想起幼年时期到惠安阿嫲家用餐的趣事。小时候不知道“箸”在闽南方言可以念为[tu]和[ti],读音上的区别让8岁的我误以为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字。当时阿嫲叫我到厨房拿筷子,但我听不懂[ti]是什么,妈妈帮我翻译成之后,我才明白阿嫲所谓的“箸”[ti]即是外婆所谓“箸”[tu]——即“筷子”。 《说文解字》记载:“箸,饭欹也,从竹者声”,“箸”(汉语拼音为zhù)字以竹字头为部首,表露了箸的制作材料是竹;“饭欹(yī)也”则说明了箸的功能为餐具。长大后修读语言学相关课程,适才知晓“箸”字在闽南方言区的发音因地域而异,汉语一般以“筷子”统称日常生活里人们吃饭夹菜时所使用的两根棍子,“箸”字则保留于方言 “箸”与“筷”有俚俗之别,在正规场合,筷子被称为“箸”,而民间一般称其为“筷”。 根据《菽园杂记》,“箸”与“住”同音,当时的人民认为“箸”字对行船者而言为坏兆头,故而以“筷”代“箸”,祈愿远航的艘船早日归来。清代市井小说对“筷”字的使用频率普遍提升了,“筷子”一说日愈普及化,从而取代了“箸”字的正统地位。又一说法是明代西方学者利玛窦没有将“箸”的概念引入西方学界,导致洋泾浜英语将筷子译为“chopstick”,即“很快的棍子”,所以“筷子”是现当代人士对“箸”的惯用称呼。 理解“箸”的本义之后,我转身到厨房“算筷子”,一个、两个、3个……妈妈听见我用“个”数数,立刻纠正我筷子的量词是“双”,“一双”指两根筷子,趁机考我数学,问我6个人一共需要多少“根”筷子,这道应用题把我考倒了。由于当年的我还没学会背乘法表,妈妈教我把筷子两两排开,重复5次,6双筷子一字排列,这便是我对量词“双”的最初理解。 成双成对的筷子对应了传统文化里阴阳二合为一的概念。“箸”的两根棍子发挥主动与被动功能,分别对应传统文化里的“阳”和“阴”,握筷子的时候拇指、食指和中指在上,代表天、地、人的结合。古时汉人有“天圆地方”的概念,因此筷子的造型多为圆头长身。筷子的长度讲究“七寸六分”,代表人的七情六欲。如今筷子造型多变,除了传统的竹筷,按材质一般还可以分为木筷、不锈钢筷、陶瓷筷及儿童筷等。 握筷子尾端的女孩会远嫁 阿嫲家的“箸”属于木筷。由于父母皆是左撇子,我看不懂他们握筷子的方式,导致我握筷子的姿势较为怪异,不仅手指错位,甚至呈现了交叉状态。阿嫲年事偏高,看不清我的握筷方式。妈妈稍微调整了我的手指部位后,我使用正确的姿势夹了两块肉,随即便恢复错误的姿势。妈妈失去耐心,放弃纠正,对她来说,难改的除了女儿的本性,还有她握笔及握筷子的姿势。 某日干爹发现我握筷子的方式不标准,向母亲了解情况之后,手把手教我握筷子。当时的我已经念小学五年级,他矫正了我的手指部位,要我坐在他的正对面吃一碗面,确保我学会握筷子的正确握法。这是我吃过最压力的一碗面,我全程不敢松懈,生怕自己放松用错姿势,干爹会让我把桌上的配菜吃完。 经过干爹的调整,我迅速学会了握筷子的正确方式,从而喜欢握筷子的感觉。每当家庭聚餐,他依然会暗中观察我握筷子的方式,所幸我都能顺利过关。然而,干爹总会提醒我把手指放低一点,他说,握筷子尾端的女孩长大后会远嫁。我不想离开家,乖乖地把手指放在两根棍子之间的正中央,心想,这样离家不近又不远。 家庭聚餐多达两桌,我们把桌子分为长辈桌和晚辈桌,而干爹是全场唯一使用筷子吃饭的人。筷子是安静的餐具,不论用以扒饭、挑菜、夹面食、肉类、豆腐、鸡蛋等滑溜之物,都不会发出失礼的摩擦声。我间接受干爹影响,至今习惯了用碗筷吃饭。 有人将筷子的禁忌统称为“十二忌讳”,但对家中长辈而言,他们觉得将筷子插入饭菜中央最不吉利。祭祖时,我们在祖先供桌摆放12碗饭,而后在碗的右侧各别摆放一双祭祖专用的不锈钢筷子及一个陶瓷汤匙。妈妈千叮万嘱,筷子的头部切记朝外,将祖先视为活人,然后在桌边摆放4张塑料椅子,仿佛那一刹那,历代祖先会被饭菜香吸引回家。我经常幻想祖先动筷吃饭的场景,他们的样子是怎样的呢?他们吃得惯妈妈煮的菜吗?烧鸡和糕点好吃不?能的话,我还想凑近观察他们握筷子的姿势。 小学老师经常以“折不断的10双筷子”向学生宣导“团结就是力量”,然而在传统文化观念里,一双箸足以撑起一个大家族。想念外婆的时候,我想用殡葬单位负责人分发的“起家”碗筷吃饭,妈妈却不准我使用,说这是外婆留给后代的珍贵之物,必须好好珍藏,于是让我把这副碗筷收到厨房储物柜最高处。 每当打开厨房储物柜,只见“起家”碗筷高高立在储物柜最高层,倍显孤独,又颇具威严。如此的视角,宛如外婆正在天上俯视我们一样。此刻,她将化为一个碗、一双箸,守护她的子子孙孙。
3月前
追寻哥哥的背影,是一道向南而行的旅程,打从我11岁开始,哥哥便摆渡于北方和南方之间,来来去去,归去来兮。 上个星期六与妈妈乘坐最早的航班从槟城飞往柔佛,我坐在候机厅,从落地窗看天色渐渐变亮。清晨,我拖着简便的行李与妈妈到指定行列排队,准备登机。柔佛与槟城的航线历时1小时15分钟,落地之后,我预订了电召车前往酒店与哥哥会合。 电召车司机收听的电台频道是Yes 933,即北马一带居民相对陌生的新加坡电台频道。近年从同学口中获知,原来柔佛居民开车时习惯收听新加坡电台,有者甚至观看新加坡电视频道。司机与我聊起家乡,他对养育自己的柔佛州侃侃而谈,上至旅游景点,下及饮食文化,使我倍感新奇又陌生。坦白而言,我对柔佛一无所知,除了哥哥,我与这片南方土地并没有任何连接。途经马来西亚工艺大学,司机向我介绍这是柔佛的高等学府。我知道这所大学,因为8年前哥哥毕业典礼那天,我曾随哥哥参观校园。正因哥哥,工大成为柔佛境内我唯一熟悉的地标。 哥哥毕业那年,我还是一名留着耳垂以下5公分短发的中三学生,我向学校请假与家人参与哥哥的毕业典礼。毕业典礼结束,哥哥穿着一袭深红色毕业袍从礼堂走出来。哥哥把毕业帽套在我的头上,我除了感受到哥哥额头的汗液,还感受到毕业帽象征的庄严意义。随行的家人与哥哥合影,不久后嫂嫂(当时还是女友)小跑朝我们奔来,腼腆地和我们打招呼,然后带哥哥到一旁与学弟学妹合影。初次与嫂嫂相会,我被她柔静的脸庞吸引,穿上毕业袍的她散发淡淡的书香气质,使我羡慕不已。青春偶像剧常言,学业、社团和爱情是大学必修3学分。对还是中学生的我而言,大学必修3学分带给我美好的幻想,足以让我对大学生涯充满了憧憬。我从远处瞄向哥哥嫂嫂与学弟妹合照的身影,他俩站在人群的中央,哥哥把手搭在嫂嫂的肩上,露出难得一见的灿烂笑容。我想,她应该是我哥大学4年遇见最美好的景物。 毕业之后,哥哥到吉隆坡工作,他与嫂嫂展开为期两年左右的异地恋。间中,哥哥获得新加坡的工作机会,并获得永久居留证,嫂嫂随即面试了新加坡的工作,离开家乡,这段从南方到南方的恋情终于安定了下来。然而,哥哥到新加坡工作之后,妈妈经常用“回去”与“回来”询问哥哥何时回家、何时返回新加坡工作,甚至,何时陪嫂嫂回柔佛。对于哥哥回槟城这件事,妈妈固定使用“回来”一词;对于新加坡,妈妈则使用“回去”二字。每当哥哥预定机票,告知妈妈何时返乡,妈妈在电话另一头说:“回来槟城就好”;每当哥哥准备回返新加坡,妈妈则说:“那么快就要回去了?”妈妈所谓的“回来”与“回去”似乎存在特定指向,我尝试解读“来”字与“去”字,终于明白了妈妈“回来”与“回去”的区别。 哥哥重复了爷爷的命运 根据字典,“来”字表示“空间从别处移动到此处”;“去”字相对于“来”字,表示“离开所在的地方到别处;由自己一方到另一方。”借用“拉”和“推”比喻“来”和“去”,“来”倾向于“拉”的力度;“去”与“推”的动作相仿。对妈妈而言,回家是孩子的本能,家的温度自然而然地把哥哥拉回家;而离乡到外地工作从妈妈眼里看来,也许是把孩子“送出家门”的举动。哥哥被迫到没有亲属的国度生活,那里没有血缘和根,在异地孑然一身地生活,不过如今已有嫂嫂相伴。 沿途,电召车司机与我畅聊新柔二地的生活趣事,我边听边揣测,他所描述的一切,是否与哥哥体验的相似?抵达目的地时,哥哥早已在酒店正门口等候。我们3人到酒店大堂置放行李,然后步行5分钟到餐馆预订6人席位的餐桌。中午时分,嫂嫂在父母的陪同下与我们相会,我、哥哥、妈妈与嫂嫂一家入席,两家人一起用完午餐,妈妈让我从背包里取出预先写好的新人生辰八字,与嫂嫂的父母议论婚事。 同样身为女儿,我非常好奇嫂嫂对提亲的感受,不禁暗中观察她的神态表情。只见嫂嫂全程不多话,偶尔附和点头,看来在父母与婚姻大事面前,她还是一名孩子。其实,哥哥与嫂嫂2023年2月已在新加坡福康宁公园婚姻注册处登记结婚,而婚礼充其量不过是遵从上一辈意愿,履行华人文化礼俗,确认嫂嫂正式冠以“金家媳妇”名堂的仪式。我一时无法分辨,这约定俗成老套的礼仪规矩,是新人满心期待的“婚礼进行曲”,抑或禀报历代祖先、亲朋戚友的传统礼俗? 约莫两小时后,哥哥带我和妈妈到柔佛古庙和陈旭年文化街溜达。回酒店休息的路程,电召车司机开往一道可以看见新加坡海峡的沿海高速公路。车窗外快速掠过沿海高速公路的风景,对岸的建筑物使我产生一种错觉——新加坡是一座移民用乐高积木堆积而成的南方城市。它承载了我哥一代的大马年轻移民的美好理想,汇率则成为青年移民的最大诱惑,促使他们离开原乡,到陌生的国度规划未来。 我们回到酒店已超出入住时间,前住户忘了关电视,哥哥置入房卡时,电视随即闪现画面,让我吃了一惊。酒店电视播放的画面及声音与本地电视台差异不大,用听的确实让人无法分辨这是新加坡的电视台,直到我抬头一看,发现右上角显示新加坡第8电视频道的台标,我才发现原来柔佛与新加坡的一水之隔,早已被电台与电视的传播模糊化了。 哥哥明天就要回去新加坡了,妈妈把哥哥朝思暮想的特产塞进他的行李,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槟城,他说估计明年农历新年才回来了,因为今年筹备婚事几乎用尽了年假。哥哥习惯以轻描淡写的语气带过回家的课题,妈妈沉默不语,心里明白不是儿子不愿回家,而是现实所迫,无法随心随意回家。去年哥哥申请的公民证获批了,他立刻替妈妈申请长期探访准证,待资料核准,妈妈便可以和哥哥一样,任意穿梭南方与北方之门了。 回想80年前,生于惠安的爷爷使用南方的海路到槟榔屿定居,这段记载于历史的移民潮被统称为“下南洋”。80年后,哥哥重复了爷爷的命运,从北马远赴南马求学,辗转定居新加坡,一路不外乎亦是“南下”的历程。其实,“南”字与“男”“难”“喃”谐音。或许对男性而言,一路往南的方向,南方土地是否寓意更美好的将来?是否有人慰问这群漂向南方的男性,跋山涉水的离乡历程,究竟难不难、累不累?我猜,他们偶尔也会想念,来自家乡的喃喃。
4月前
以前的衣服,就像别人期待你活成的样子,能穿,但未必合身。我把旧衣服装袋,满足地欣赏自己略显空荡的衣柜。 深受“过年必须穿新衣”的观念影响,我对新衣服必须留到过年才穿产生一种迷之执着。平日逛街的时候说好不买衣服,结果还是拎了新衣物回家。不及365天,我的衣柜又塞满了新旧交错的衣物。 岁末,我频密地以购买新年衣为由添置新衣服。眼见衣柜即将“爆满”,于是趁公共假期清理自己的衣柜,把破的、旧的、不喜欢的衣服处理一番,认真过滤自己真正需要的衣服。 最近听说男生女生的衣服都有季节性。该说法以年龄为标准,该年龄层偏好的穿衣风格为一季。打开衣柜的时候,我们总会在某个瞬间恍然发现自己对曾经钟爱无比的衣服不感兴趣,便表示自己应该快“换季”了。 谈及换季,不能不提及近年风靡全球的“断舍离”文化。对我而言,这3个字分别对应3个问题:“如何断?”“怎么舍?”“为何离?”每每整理衣柜,我也想模仿以断舍离为题材的电视剧主角向被我打入冷宫的衣服高喊“甩你吗?”口号,然而几经挣扎却默默地把衣服归置原位,不甘于将它从衣架取下,生怕一个不小心丢了“搞不好以后会用到”的衣服。 还给自己一个私人空间 静下心归纳衣服,我发现自己增购的衣服设计感重复率极高,难怪自己穿来穿去依然无法突破自己的风格。经历青春期的身材变化与健康问题,这一年的体重算是稳定了下来,那些无法穿上的衣服,包括一度被我标为“胖了还可以穿的衣服”及“瘦下来才穿的衣服”一并被我取了下来,余下一组被我归为崭新但不适合自己的衣服,我亦下定决心与它们道别,折好之后直接装入环保袋。 眼前一袋袋的衣服象征过往自己摸索穿衣风格的心路历程。舍去累赘的衣物,我的衣柜确实腾空不少。然而,这回我不再深感空虚或惊慌,而是享受断舍离旧衣物为我带来的满足感。扪心自问,自己不过俗人一个,终究无法彻底领略断舍离大师的精神。本年度岁末断舍离的初衷,纯粹是为了还给自己一个私人空间,囤积现在的“我”。
5月前
5月前
6月前
6月前
爸爸身形矮小,身高仅有160公分,瘦削的骨架撑起身子,也不怎么长肉,背影看起来略带沧桑。他去世前,我的身高已经逼近他。然而在他离开的第7天,我对他的认知,正如眼前的遗骸,碎了一盆。 天蒙蒙亮,我们一车人前往火化场为爸爸进行捡骨仪式,而后将其载往佛寺,完成最后的入龛仪式。下车时,微风迎面吹来,这个布满遗骨的地方,温度好似降了几度,我全程挨着妈妈站。预约时间到了,我们深吸一口气,进入其中一个房间。 工作人员事先将爸爸的骨灰放凉了,矮桌上还放了铁夹、香水,以及我为爸爸挑选的骨灰瓮。前几天还在热辣辣的烤炉中烧烤,数日后爸爸已不见人形,躯壳被压缩成一块又一块的。工作人员嘱咐我们捡大块的骨骸。轮到我的时候,我跪在桌前,小心翼翼夹了看起来最大的骨头,将其装入骨灰瓮,撒了一圈香水。家属逐个捡骨后,工作人员丝毫不留情地将爸爸的骨头压碎。我听不见爸爸的哀痛,却闻骨头在瓮里摩擦的声音,令我瞬间感觉自己的心凉透了。 爸爸即将入住新家 碎了,碎了,爸爸真的碎了。工作人员在骨灰瓮的瓶盖口绑了红色的彩带,以马克笔写上爸爸的姓名,利索地打了一个蝴蝶结。死亡,对从事相关行业的专人看来,如此轻松。而后,哥哥捧遗照,姐姐捧骨灰瓮,我捧香炉,我们前往佛寺,安置爸爸的骨灰瓮。正和坐灵车那回一样,我们沿途必须喊爸爸的魂魄过桥。火化场离佛寺有40分钟的车距,我们三兄妹各有心事,杂乱纷纷,还得让开车的表哥提醒我们记得喊爸爸过桥。 手捧爸爸的香炉,我所思考的问题是,人的一生,何以那么脆弱?这道问题太复杂,我带着心中的疑虑下车。我们将爸爸的骨灰和香炉安放在地藏王菩萨神尊前的铁桌,妈妈买了简单的素食,以及一对电子莲花灯,爸爸便准备入龛。僧侣带领素衣孝子念诵心经、往生咒和佛号,唱到回向文的“九品莲花为父母”,我不禁潸然泪下。僧侣带领我们上楼,爸爸即将入住新家。 爸爸的新家门牌是2020,离爷爷的2016仅有4间房子的距离。我们谁也没办法预料,正值壮年的爸爸会那么轻易地倒下,所以当初预购爷爷奶奶的骨灰龛时,不曾想到一并订购隔壁的骨灰龛。当我和妈妈回到佛寺订购骨灰龛时,只剩下这个2020的龛位,与爷爷的位置最接近。哥哥将爸爸的骨灰瓮放入正方体空间,僧侣念了经文后,关上他的家门。由此,我的粉末状爸爸,躲在一方小房子,在极乐世界守护我们。 【碎片爸爸 01】守灵/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2】Teh冰/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3】香烟/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4】分梳/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5】钥匙吊饰/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6】捡骨/金睿瑜(峇六拜)
7月前
死亡,原来那么散乱,那么措手不及。一切发生得太快,我根本来不及整理。爸爸在殡仪馆设灵的第24个小时,他的遗体即将送往火化场,过往的是非红尘,终将化为一瓮骨灰。 一觉醒来,爸爸距离出殡倒数6个小时 。基于场地是我们向殡仪馆租借的,出殡之后必须立刻归还,所以妈妈陆续让我们准备清场。直到爸爸出殡前,爸爸的灵格已经收拾完毕,剩下灵堂的摆设,依然笃定地伫立于此,形成一场极简式的告别。 从爸爸出殡到目送他的遗体送入火化炉,时间以倍速的方式进行。从火化场走出来,只见天空仍然放晴,白云依然挂在蓝天上,我的日子即将恢复平白无奇的一天。爸爸平常使用的日常用品,能烧的都烧了,这箱他带不走的东西,姑姑说让我带回家留念。于是,我便扛着一箱遗物回家。 所幸近几年我们和爸爸不住同一个家,回家后不必触景生情,空间无法诱发我们对爸爸的思念。唯独那箱遗物,无声地提醒我关于爸爸的存在。我将它搁在房间的角落,漠视它的存在。直到爸爸去世的第6天,放学回家的我终于按捺不住,打开这个名为怀念的箱子。 爸爸回了奶奶家 爸爸的遗物箱竟是一些有的没的物品,如眼镜、手机架、年轻时的证件照、单据、小学成绩报告册、中学毕业纪念册和几本书等,凌乱不堪。我将所有物品倒出来,从而发现那个紫色企鹅的钥匙吊饰。这是唯一能让我们产生情感联想的物品,妈妈也有一模一样的钥匙吊饰。 受卡通片影响,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动物是企鹅。我那时年纪太小,爸爸不知从哪里找来这个钥匙吊饰。爸爸将企鹅钥匙吊饰挂在妈妈的钥匙,自己也留了一个。我每天用钥匙开门迎接爸爸回家,感觉很兴奋。可是不久后,爸爸便从这个家搬出去了。虽然他隔三差五回来探望我,但从不留下来吃饭。那段期间,我不明白爸爸妈妈究竟发生什么事,只知道有时候他没有过来,紫色企鹅钥匙吊饰便留在门上。我和紫企鹅一样,默默期盼爸爸回家。 那晚是爸爸离世的第6个夜晚,我在被窝里等了一宿,他依然没有回来。据闻,他回了奶奶家,还让奶奶看见自己了。不晓得奶奶看见的,是爸爸的灵魂,还是思念的幻体。我想,爸爸依然不敢回我们家。 【碎片爸爸 01】守灵/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2】Teh冰/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3】香烟/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4】分梳/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5】钥匙吊饰/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6】捡骨/金睿瑜(峇六拜)
7月前
夫妻关系的始末,若以礼俗比喻,可以这么说——两人生前的相守,始于“上头”;两人最后的分别,终于“分梳”。 古人传承的婚俗与丧俗,之所以与“头发”有关,是因为旧时丈夫以“发妻”称呼元配。相传汉人将“结发”设为古人婚礼其中一项重要仪式。当天,新人会将各自的一撮头发绑在一起。仪式完成后,新婚男女将以“结发夫妻”相称。而今,婚礼习俗已经省略,但今人偶以“发妻”称呼妻子,而“分梳”依然保存于丧礼中。 天底下的孩子都无法参与父母的上头仪式,爸爸妈妈,在我们的生命里永远只能扮演父母的角色。他们一天到晚都在忙,忙柴米油盐,忙生活琐事,忙着忙着,半辈子就过完了。好不容易孩子长大,活着的那位即将经历另一半的离别。换句话说,我们仅来得及见证父母的分梳仪式。 我曾见证两次分梳。第一次分梳仪式,落在爷爷的丧礼;另一次则是爸爸的丧礼,奶奶和妈妈分别成为仪式的女主角。仪式落成后,她们都将折半的梳子往身后抛,殡仪馆工作人员负责将另一半的梳子放入配偶棺木。依稀记得,奶奶与爷爷分梳的姿态,那是我第一次从她的眼神读到孤独。然而,妈妈与爸爸的分梳,带给我的感觉更像一种释怀。 父母早已经分居 爸爸妈妈的分梳仪式,是在停尸间外的遮阴处完成的。由于爸爸过世后,遗体随即被送往停尸间,故相较于其一般逝者,他迟了一天入殓。等待灵车的那段时间,师父火速为爸爸进行入殓仪式,刺耳的摇铃哐啷哐啷作响,入殓仪式草草结束。记忆中,爸爸没有更换寿衣,陪葬的衣物不多,他安静地躺在棺木,睡得很沉。 入殓仪式结束,工作人员递给妈妈一把塑料梳子,指示妈妈如何折断。妈妈以颤抖的双手折了梳子,轻轻地往身后一抛,神情恍惚。生前不敢做的决定,至今终于有了着落。 其实,我的父母哪需要什么分梳仪式,他们更早之前已经分居。爸爸在世时,他们不晓得如何为彼此的情感了结,迟迟不肯到律师楼签离婚协议;爸爸离世后,他们被迫放下对彼此的名分,自此天人两隔,各走各路。往后,每当别人问起我的父母,我亦不必遮遮掩掩,能大声告诉他们:“我的爸爸已经死了。”这句不孝顺的话,最能堵住其他亲友的嘴,为我省略不少谎话。 妈妈抛梳子的时候没有观察四周环境,梳子不小心掉入沟渠,顺着污水,流向未知的方向,但愿它冲走不愉快的过去。另一半的梳子,永远随爸爸躺在棺木里,证明他曾经爱过。 【碎片爸爸 01】守灵/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2】Teh冰/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3】香烟/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4】分梳/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5】钥匙吊饰/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6】捡骨/金睿瑜(峇六拜)
7月前
爸爸的丧事办得仓促,庆幸还有两桌老同学排除万难参与他的丧礼。听说某位叔叔下飞机后收到爸爸去世的消息,立刻订机票从泰国赶回来,可谓“义气”可嘉。 爸爸念的是男校,这群叔叔是他肝胆相照的好友。他不曾带我参与他的同学会,所以他的朋友我一个都不认识。不过,叔叔们都有一个容易辨识的共同点——见到我妈便“嫂仔”、“嫂仔”地叫,手指还挂着一包teh冰,实在令我尴尬。妈妈从容地和他们打招呼,我则负责为他们点香,接过teh冰。与叔叔们对眼时,他们总忍不住赞叹,长得真像爸爸啊!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看走眼,抑或说客套话。 很少正眼细看爸爸 叔叔们给爸爸上香后,随即坐在圆桌前啃花生。我和姐姐更换茶水,他们当中有人开始抽烟,我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鼻头更红了。我的鼻子素来对烟尘过敏,于是默默远离叔叔们的桌子,走到爸爸的遗照前,仔细比照我和他的五官。平日,我很少正眼看爸爸,仔细端详他的遗照后,我发现自己除了眼睛与他较为相似,我和他并没有很像的部位。尤其是这个大鼻子,瞎子都能摸出这是妈妈的遗传。 看得入神时,哥哥忽然说要载我到便利店。他将车子停在便利店前方,让我在车上等候。方向灯滴答滴答作响,哥哥开门后将塑料袋递给我。我打开一看,天啊,竟然是两盒红色包装的香烟。大我9岁的哥哥第一次购买香烟,我的脑海里冒出很多问号。哥哥估计猜到我的疑虑,趁黄灯转红时回答:“买给爸爸的。”这句话从最厌恶香烟的哥哥嘴里说出,简直难以置信。 回到灵堂后,哥哥随即抽出一根香烟,点燃后将其固定于红色的香脚,再插在白色的香炉上。妈妈先是看傻了眼,眼眶不自觉泛红。哥哥将打火机抛给我,吩咐我接着点香烟,我错愕不已。10分钟后,哥哥原先点的那根燃尽了。我笨拙地拿起打火机和香烟,不知道该从白色那侧还是褐色那侧点起。哥哥看不过眼,抢过我手上的道具,“还是我来吧。” “人都不在了,不要给他抽那么多。”妈妈不知何时走到我们身后,哥哥不理会。 “出去的话顺便……哈秋!替我多买几包纸巾。”我吸了鼻涕,对哥哥说,赶紧逃离乌烟瘴气的现场。 【碎片爸爸 01】守灵/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2】Teh冰/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3】香烟/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4】分梳/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5】钥匙吊饰/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6】捡骨/金睿瑜(峇六拜)
7月前
“这是第几包了?”姐姐耸肩,推着我往前走,“快去换吧,冰要融了,爸爸不喜欢淡的。”以上是爸爸丧礼上,我和姐姐最频密的对白。 说来离谱,我在爸爸灵堂上最常做的事竟然是更换茶水。所谓“茶水”,并非一般认知的清水或中国茶,而是茶室售卖的冰印度奶茶,俗称“teh冰”。爸爸生前是一位把teh冰当饮用水喝的人,一天8杯水全以teh冰取代,要加冰,味道要浓。妈妈说结婚至今不曾见过爸爸喝清水。我的爸爸虽然懒得开车,但外带teh冰这回事倒是勤快。若是见他停在屋外的摩托不见了,或者门外忽然挂上一包teh冰,那肯定是他外带teh冰去了。唉,如此不健康的饮食习惯,难怪会让他少活几年,甚至十几,或几十年? 好奇爸爸怎么灌teh冰 爸爸一生把teh冰活成自己的标志,前来瞻仰他的至亲好友,无一不带一包褐色的冰奶茶。供桌前,拜祭爸爸的teh冰被倒进大小各异的容器,插上五彩缤纷的吸管。我想,如果teh冰可以换成冥钞,那他一定是阴间百万富豪。爸爸说过,人家若赠送礼物,绝对不可以糟蹋别人的心意。此时的我,非常好奇爸爸怎么灌teh冰,恨不得自己有阴阳眼可以窥探他的“喝”相。然而,我的眼睛还来不及开光,灵堂又来了一位外带teh冰的人。 妈妈喊我,让我给前来悼念爸爸的好友点香,顺道提醒我要鞠躬回礼。叔叔将“ikat tepi”的teh冰交给我,我笑笑接过,心里一阵呐喊,“又来?!”随后,妈妈将其中一个杯子递给我,让我去洗手台倒掉里头颜色很浅的teh冰,再将新鲜的teh冰倒进杯子。虽然我的内心有千百万个不愿意,但想到爸爸那副馋嘴的样子,我二话不说,接过杯子。 我忙归忙,倒没忘记这里是殡仪馆。自认是一只怕鬼又笨手笨脚的小鸭子,每回被妈妈赶鸭子似地到洗手台更换茶水,我总是拉着姐姐陪我,两个怕鬼的人互相壮胆。步行到洗手台的路程距爸爸的灵堂有一段距离,沿途,我们又开始议论起那位把teh冰当饮用水喝的男人。 我曾经不明白,为什么爸爸那么喜欢具有印度风味的奶茶。他离世后,我不知不觉地将喝teh冰喝成一种习惯。爸爸,你知道吗,我的奶茶还加了珍珠,不知道你在极乐世界喝过了吗? 【碎片爸爸 01】守灵/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2】Teh冰/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3】香烟/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4】分梳/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5】钥匙吊饰/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6】捡骨/金睿瑜(峇六拜)
7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