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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联合国粮食计划署特别行动组的办公室一片愁云惨淡;署长已经一个礼拜没睡好,行动组员工日以继夜地加班。然而,各地牧场动乱事件仍不断地通过各种媒介被传递进来。事端案列数量之多,别说针对报告采取相应行动,即使只是单纯地分类和标注事态缓急已花了所有组员绝大部分时间。 若要追本溯源,则该把矛头指向9个月前那则无人问津的小报轶闻:某东南亚小国鸡农哭诉他家的鸡蛋过去数天被蓄意破坏,而且凶手可能是下蛋的母鸡们。 当初这则轶闻就像其它被置之一笑的荒谬怪谈般,被迅速遗忘。然而,随着时间推移,类似的新闻却如雨后春笋般争相面世;先有澳洲和纽西兰牧场出现相互践踏乳房的母牛,接着是马来西亚和印尼的肉猪集体绝食。过一阵子,又传来美国中西部地区的牛只发狂撞向木栏导致身体瘀伤溃烂无法食用,以及在妊娠定位栏的母猪践踏自己的猪崽。再后来,欧洲也陆续出现灾情;法国西南部的灰鹅集体吞食沙石自杀,挪威和苏格兰的养殖鲑鱼成群搁浅。 各地事件在9个月间接连涌现,逐渐演变成全球动物自残导致的粮食危机。联合国在一个月前正式把事件揽过来,交托给粮食计划署处理。署长成立特别行动组,囊括了兽医、动物心理学、数据科学、病毒学、畜牧业等专业领域的佼佼者,试图找出自残背后的原因及解决方案。 数周过去,调查行动却绩效不彰。唯一的突破,便是发现了9个月前那篇关于母鸡蓄意踩破鸡蛋的新闻。署长派遣调查员与东南亚小国鸡农事主接洽,企图更深入了解这宗似是问题源头的事件,却被告知所有涉案的母鸡已被屠杀出售。 “后来我装了闭路电视,发现真的是那些蛋鸡踩破了鸡蛋。既然不给我下蛋,还留着干嘛?后来我换了批蛋鸡,还是一样,都疯了!现在我不做鸡蛋生意啦!”农场主人已把生意转型,如今生产麝香猫咖啡。调查员稍微考察了麝香猫咖啡园,确认麝香猫都很听话地被喂食咖啡豆,即使饱腹仍会乖乖吞下,没有丝毫怪异举动,于是判断事件与病毒或水土无关。 失去了源头的线索,行动组只能更花精神审视其它案例,整理出时间线及区域关系。可惜,事件之间似乎并没有任何站得住脚的关联;个别畜牧场之间没任何联系,发生的时间也对不上任何人或物的动线。生物检验没能发现新型病毒或细菌,动物饲料也毫不可疑。经过3个月的密切调查,联合国粮食计划署特别行动组不得不发表他们不愿承认的结论: 这是心理因素所造成的、某种形态的粮食革命、动物叛乱;虽然无法理解为何在世界各地同时暴发,可是问题的根源应该共通。 确认了起因后,特别行动组便开始采取各种应对措施;可惜无论是使用强硬手段镇压、安排心理辅导、播放音乐试图缓解焦虑、利用鲇鱼效应刺激求生欲望,或改善畜牧业整体动物生活环境也无法带来任何帮助。动物们仿佛能够透过某种方式互通讯息,各地区的反叛状况如熊熊烈火,持续升温。 “说起来,动物隐忍至今才开始大规模反叛才是最奇怪的事吧?” “那些动物该不会发现自己才是现代食物链里最重要的一环吧?” “你听说了吗?最近大量暴发的疫症,是因为被感染的动物集体隐瞒症状,才会让病毒更快速地传播出去。” 虽然消息还没广泛泄露,可粮食计划署甚至联合国员工已有各类谣言在内部传开。幸运的是在事件扩大前,各部门高层已启动保密协议,才勉强把舆论压下。然而粮食库存,尤其是高级食材和新鲜食品的问题一时半刻恐怕解决不了。若是先进及发展中国家的粮食供应低于所需数量的两倍以下,恐怕就会引起惊慌。在现今高度焦虑的社会里,吃不完的美食似乎成了唯一能够抚慰心灵的安魂药;如果连这安全感也消失了,搞不好会演变成暴动。 “通知挪威渔业工会,我们将把之前拦下来那几篇关于鲑鱼养殖业黑幕的报导都放出去。让他们尽快准备说辞和反证,3到6个月之内能用上。与此同时,联络我们的人道组织,让他们呼吁群众抵制养殖鲑鱼的产品。” “让卫生组织配合,选几家名气高的医疗机构筹办‘提高亚洲人乳糖不耐症意识’的宣传活动,顺便让接下来的风向适当地暗示一下乳制品和健康没有太大关系。” “3个月前有几份被退回的疯牛症检验报告对吧?和当地的化验室说不用做二次验证了,直接确认疯牛症在蔓延。让受影响的牧场把自残的牛只当作疯牛症病例报销,申请保险赔偿。” “联系这几个地区的环保组织负责人,允许他们酌情举办抗议畜牧业造成气候变迁的示威活动。通知附近的企业利用这机会减低肉食供应当作响应环保课题。” “和鸡农工会商量,选几份他们能接受的报告,渲染一下鸡肉激素和鸡蛋对荷尔蒙和心血管疾病的影响。同时找几份反证报告,让一些提倡鸡肉好处的健身教练待机,在事件结束后迅速发表启动损害控制。” “把这份文档送去公共关系课,让他们关照一声文档里提到的几个国家,就说我们要发布一系列关于发达国家粮食浪费率及贫穷国家饥饿比例的报告,呼吁民众节约食物。联系各地志愿组织,提醒他们见机行事。” “让各大畜牧业商会妥协一次,撤回所有攻击素食主义者及培植肉的文章。就说粮食计划署和卫生组织欠他们一个人情。” 署长连续分发了好几项粮食计划署智囊团制定好的后备方案让下属紧急执行,若顺利的话大概能把粮食恐慌的暴发拖延至少半年。 “总而言之,必须确保先进及发展中国家的粮食供应,最坏的情况是调动落后国的配给暂时顶上。”署长当然知道这番话会引来某些热血年轻属下的不满,可如今没有行政治正确的余裕。何况要说热血,这些少年难道还比得上自己当年? 加入粮食计划署短短3年便凭借出色表现升迁至部门主管,接下来数年更与数个学府和研究机构合作,构思出一份依靠无数演算模型得出的粮食革命方案。当年只是部门主管的署长,可谓雄心勃勃、志向远大,深信自己的方案能够掀起千层浪,彻底解决全球饥饿问题。 可惜那份方案并未获得关注及承认,也没有收到拒绝的理由。只是好几年后在晋升副署长的庆祝会时,才从前署长嘴里听到了一句耐人寻味的醉话:“对很多人来说,即使只是知道世界上有某些人正遭遇着比自己更凄惨的状况,就足以慰藉心灵,成为让自己继续坚持下去的动力。” 所以署长虽理解,却没心思去安抚这些热血青年。 问题的核心必须尽快解决,动物的叛乱必须平息,没时间也没余裕等待类似庄园农场那样的奇迹,期望动物们最终将自取灭亡。为此,署长和特别行动组及智囊团进行了好几回的检讨会议。最后,智囊团作出结论:必须把这次的事件当作社会问题看待,才能归纳出更有效的应对方案。 于是粮食计划署又成立了另一个战略单位,并透过联合国的人际关系搜集了大量曾在上世纪从事采矿业、铁路业、棉花工业及有政治经验的实业家,让他们共同研究解决方案。一个月后,战略单位提呈了两份以地理位置、政治环境及历史背景为考量的对策方案。 实施第一种方案前,先中止目前提供的一切甜头,然后透过观察,把个别畜牧场里较有影响力或顽强的个体给孤立出来并给予适当惩罚。惩罚手法可考虑独立监禁、某程度的折磨甚至扑杀。当然,事前最好能够了解当地风俗,并和动物爱护组织商量折衷方案再作最后判断。实行过几回的逮捕惩罚后,便可以开始妥协。这时候,可以酌情释放或给予受害者所属群体之前中止的甜头作为补偿。至关紧要的是后续营运方案,必须适当地调整目前的营运方式,前提是换汤不换药,并提供至少三个无法辨识但大同小异的选项,让全体牲畜产生拥有选择权的错觉。 方案二则更适合相对落后的地区,一开始同样必须先中止目前提供的一切好处。接下来,把个别牧场里相对强势但自私的个体隔离出来,给予一系列特权。随着时间推移,让这些个体了解它们的权益将与牧场里其它动物的表现挂钩。若牧场的动物们合作便给予个体更多奖励,反之则剥夺某些权利。如此数次过后,这些个体便会自行形成小组织,自发地管控及镇压其它动物防止叛乱。牧场里的动物或会抵抗人类,但被同类管制时一般会比较收敛。 战略单位实施计划不及半年,动乱事件便逐渐平息。世界各地纷纷传来捷报,某些牧场的运作效率甚至比之前更高,可说是意外之喜。动物革命算是告一段落,虽然往后整体畜牧业也许需要付出稍微多一点的代价,但如果各先进及发展中国家能够配合,把食物浪费率尽量控制在20%以下,短期内大概也不会影响世界经济。至于之前放出去的各种研究报告及畜牧业丑闻,也会随着时间被人遗忘。根据过往经验,大概半年就能平息;毕竟在美食之前,人类的意志其实相对脆弱。 结论是,这次的粮食危机已化险为夷。然而,联合国粮食计划署署长却没能松下一口气,全因今天早上他在社交媒体的限时动态上看到了一篇令人忧虑的轶闻:东欧某国偏远小镇的农场主人信誓旦旦地告诉当地小报记者,最近值夜班的员工不断反馈他们听到田里的农作物深处,不时传来窃窃私语。 相关文章: 一瓶/没有楼梯的地下室 一瓶/大怪兽(上) 一瓶/大怪兽(下)
3天前
她在这屋里独居已有3年。3年了,她终于觉得这屋子有点冷清,甚至毫无生气。但屋里其实挺热闹的——客厅的电视为博沙发一笑,努力地播放着一些搞笑片段;卧室里的空调心疼闷热的床枕们,因而不断地吹出冷气,给它们降温;冰箱里的番茄与鸡蛋搞暧昧,盼望着“被成全”的那一天的到来。屋里各个角落的物件都找到了相依的伙伴,孤独的似乎只有她而已。 傍晚时分,她浑浑噩噩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原来是肚子里的闹钟响了,咕噜咕噜地催促她赶紧做晚饭。她行尸走肉般地走进厨房,打开了冰箱,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持着暧昧关系的番茄与鸡蛋,一道家常菜肴——番茄炒蛋,便浮现在她脑海。但此刻的她怔怔地看着这两样食材,一动不动,足足十来分钟。 番茄炒蛋啊,多么普遍的一道菜肴,但无论她尝试了多少遍,都做不出心心念念的味道,更别说能在外头的餐馆寻得此味了。那是她母亲做的番茄炒蛋,鸡蛋煎得微焦,往番茄里倒入辣椒酱,再加入险些在味道上喧宾夺主的洋葱,最后将它们全炒得稀巴烂,一道酸甜焦辣的番茄炒蛋就这样完成了。这做法她晓得,只是总感觉味道上欠缺点什么。 以前住在老家,这道菜肴可是餐桌上的常客,五顿晚餐里三顿能吃到它吧。妈妈牌番茄炒蛋不得了,要是没吃到蛋壳,都不能算是炒蛋!一家人围餐桌而坐,边吃着晚饭,边吐槽母亲的厨艺,而母亲为了终止大家对她的吐槽,会立马转移话题,聊聊亲戚街坊的八卦。对啊,屋里本就该吵闹些,才显得有生气,才像个家嘛,她想。 可以前身在其中的她哪能悟出这道理来。老家小且住的人多,满屋嘈杂,使她清净不了片刻。私人物品隔三差五就会不翼而飞,毫无私人空间可言。使她最无奈的,莫过于母亲的爱心晚餐了。母亲会的菜肴就那几道,每日来回替换,不曾“歇业”。而菜肴嘛,要么过于清淡,要么过于重口味,每日吃晚饭,她的味蕾都受到无法预测的“攻击”。这不,她终于受不了,独自一人从老家搬了出来,从此过上逍遥自在的生活。 想到这些,她不禁噗嗤一笑,像是在嘲讽自己,想当初恨不得立即摆脱的环境,现如今竟已成了她所向往的生活。此刻站在冰箱前的她,从沉浸于老家的种种回忆中醒过神来。她忽然想起母亲在她搬出老家那一天对她说过:“以后若有空,便回来住几天吧,妈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番茄炒蛋。”她想着恰巧过两周便是新年,就回老家看看吧。于是,她关上冰箱,一路小跑到客厅,拿起落在沙发上的手机,给母亲打了通电话。 “嘟——嘟——嘟——” “喂,妈妈,过两周就是新年了,我会回老家住上几天哦。女儿迫不及待想吃你做的番茄炒蛋了呢!”说完,她会心一笑,把手机放到桌几上,随后便到厨房,开始做起了晚餐。 此刻,正在厨房做饭的她闻着锅里的番茄炒蛋散发出的焦香,耳听客厅的电视播放着的家庭剧里的对话,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回到了老家。一切都那么地令人感到舒适、温馨且美好,唯独桌几上依然亮着的手机,其屏幕显示着“此号已无法拨通”。 相关文章: 刘雅琳/极短篇两则 修源/道长 刘冠熹/窗外的灿烂
1星期前
他又要去挖山了。 他们以前挖山,犹如古人挖泥做窑洞。物色好一处优越的山势,必须是隐蔽的林木深处,最好有突出的巨石掩映。敌人从上空窥视,很难发现。先锄开一个洞,高阔度可容一人进入即可。然后用短柄锄头向山腹蜿蜒推进,像条蚯蚓,死死的咬住泥土,往深处钻去。 黑暗和闷热,磨砺着他们的意志。只要几分钟,就汗湿全身。干脆把上衣脱了,赤膊上阵。几个壮丁用接力的方法,把松开的泥土用鸡公车一车一车搬出来。遇到大石拦路,便绕道而行,没有退缩的余地。 阻力不管多大,都无法战胜他们的意志。他们的意志比山还高,不但要战胜山,还要战胜牛鬼蛇神。 手臂挥动,锄头不停地吃着山壁。等到山壁后面露出一丝阳光,那是他们最兴奋的时候。他们都要情不禁地振臂高呼:“我们胜利了!” 他们赋予一座山四通八达的脉络,从山脚延伸到山腰,又从山腰延伸到山顶。给它编造呼吸的气管,给它黑暗的内部发出生命的光点。 脉络一打通,就不那么闷热了。时而微风拂面,在拐弯处装上灯,就可以居住、开会,打电报,吃饭,睡觉,又安全又牢固,堪比中国人的窑洞。飞机在天上飞,炸弹在地上叫,他们在山洞里睡大觉。 考南康三层地道,现在已是一个旅游景点。他说,挖考南康的不是他那把锄头,他们的锄头锄向别处,类似考南康,只是至今没有给游客参观。 其中一处山坡,如今已经变成园丘。他记得,他们挖了一条地道,进入山腹15呎,末端锄开一个方形的内室。在那里,装置着他们通向世界的喉舌。一台无线电发送机,有真空管及其他设备,播报员在里面工作。 他要回去这个地点,把这些器具取出来。 他们的文物馆需要这些器具以供展示,以说明当年的战斗的确发生,牺牲也的确存在,他们不是反党集团,不是捣蛋分子。 人的嘴巴无法说清楚的许多事,可以由这些废置的物件来说明。向大众,向历史,向偏颇的心灵叙说。 但是他还能够找到那个地方吗?当年,他们驰骋的山林,如今已面目全非。而他离开山林,已经30年了。那里已经种了树胶,后来又种了油棕。 只要找到那片山坡,他就知道出口在哪里。他说。那个出口是他一手设计的,他还有印象。广播电台的电磁波便是从这里发出,给世界收听。远在新加坡都可以听到。 只要找到洞口,就可以进入地道。然后把这些广播器材取出来,充实他们的文物馆。 这是珍贵的历史遗物,许多物件已被自己的火药炸毁,包括那些衣服、手榴弹、枪支。但是真空管得到山的保护,如今应该还在那里。 那个洞口不容易被发现,他把它藏得很深。也许还得挖山,然而只需挖一小段,不似从前,要挖整座山。 我也老了,不知道还有气力干这件事吗?他说,随即给出答案:为了历史的真相,挖一小段,应该还可以。 他说,也是应该这样。如果我也不去,没有谁会关注那个地方了,那批文物就永远埋藏地底了。 相关文章: 李开璇/假如 李开璇/雨中行 李开璇/营里营外
1星期前
我闭上眼睛,等着诊所的护士叫我的名字。因为是第一次过来,刚刚填过了个人资料,签了几个名字,可是我并不知道签过的纸张是什么内容。坐在周围的女病人,一些好像肚子里藏了足球,一些好像挺着大肚腩而已,一些肚子大得好像快要爆炸了。 怀孕并不是生病,不过妇产科医生都把我们称为“病人”。我闭着眼睛想着,应该怎么称呼我们呢?毕竟我们来诊所看医生,不叫病人可以叫客户吗?可是我想不到英文的‘patient’可以翻译成什么更贴切的词语。想这个有的没的,目的是要把我忐忑不安的心情压下去。不过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今天我是来堕胎的。那我算不算病人?我子宫里红枣般的胚胎是一个小生命,并不是肿瘤,怎么想,孕妇也不算是病人。 当初,发现我怀孕的时候,正踌躇着要不要告诉志明,怎么知道那个王八蛋竟然比我快了一步,一个简讯发过来:我们还是继续当朋友吧。连分手这两个字都不敢明确地说出来,我就断定他是个懦夫,接下来的任何事情我自己一个人承担,与他无关。 “Boey Chin Yi” 护士叫了我的名字,在一扇灰色的门前等我。她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板,是我刚才填上的表格。她推开门让我进去,门后是个走廊。往前走了约20公尺,来到一座电梯前,‘叮’的一声电梯打开,那位护士和我一起进去,按了其中一个按钮,电梯开始向下降。 电梯门一打开,一阵凉气扑来,有一股很香浓的中药味,眼前是一间高级医院,工作人员穿着白色外套走动,每个人的脸上一副忙碌的样子。其中一个女人脸带微笑向我们走来,她向护士点了点头,护士把手上的文件夹板交给她之后就退下了。 “你好,请你确认一下你的姓名和出生日期?” “梅沁怡,90年8月9日。” 她看了手上的资料点了点头。 “欢迎来到伟益中医院。我是陈医师。请跟我来,我会带你到第一站。” “我是约好了在林诊所做一个手术的。这个和我的手术有什么关系?”我不耐烦起来,担心像这样高级的地方,走过一块地板也要收费。 “你放心,这个过程包括在你的手术之内的。”我完全不知道堕胎的程序,只好安静地跟着她。 我随着她走进312房,陈医师请我坐在米黄色沙发上。她端上一杯饮料放在我面前的小桌,说待会儿手术会消耗大量元气,需要喝一喝这杯中药做好准备。我喝得出红枣枸杞子的味道,还有一种特别香醇的味道,说不出是什么上等的药材。一喝下去,感觉到一股暖气从丹田延伸至全身,一定是上等补品。 陈医师说了这杯茶可以补气养颜之类的好处,接着按一按遥控器,四面墙亮了起来,原来墙内都是橱柜,仔细一看,是一排排的透明玻璃樽,里面装满类似红枣和人参的药材。陈医师指着墙里的玻璃樽,说这些都是一个月至三个月的胚胎制成的上等药材。刚才我喝的那杯中药就是这些药材炖成的。 我听了大惊,立刻作呕。陈医师没留意我的反应,一脸光荣地观察橱柜里的玻璃樽,好像一个个都是她亲生孩子一样。 陈医师回过神来,发现到我扭曲的脸,拍一拍我的肩膀,说这药神奇的地方是一喝下去立刻就打到身体各处任脉。不等我反应过来,就拉着我往后面的另一扇门走去。 跨过门栏那一刻,眼前一亮,药材味扑鼻而来。我们到了好像炼丹的地方,有约十排的长桌长凳。凳子上坐着密密麻麻的鬼仔,井井有条地在工作:有的在煎药,有的在捡药,各自忙各自的。 陈医师解释说这群鬼仔是由4个月到6个月的胎儿制作出来的。它们是这个中心的员工,负责处理中心的出产过程,从3个月以下的胚胎到7个月或以上的初生婴儿的器官都由这些鬼仔帮忙处理。 鬼仔比孩子容易养多了 “7个月以上的初生婴儿?”我看到眼前的情形已经吓到半死了,可是陈医师这句话让我觉得更可怖的还在后头。 陈医师打个手势要我跟着她走。我们从炼丹房后面的一扇门进入一间密室,透过一片玻璃看见好像手术室的情形:穿着白袍的人在手术台上动着手术。躺在手术台上的是一个刚出世的婴儿。 “这是最后一站了,我们在这里处理7个月到九个月的婴儿。因为世界上有很多孩子,等着捐献器官,这些弃婴的器官将被捐给那些有需要的人。” 我抱着头,呼吸急促,无法接受刚刚所看到的一切,对着陈医师大喊:“你们怎么可以那么残忍,这些都是活生生的孩子啊!” 忍不住大哭起来。 陈医师一脸不解的看着我:“可是梅小姐,你这是怎么的?你现在不是已经和林诊所约好要来堕胎的,不要这个孩子吗?从你体内拿了出来丢掉就是垃圾、废物,那我们在这里做的都是废物利用。我们又不是去偷去抢,只是利用你们不要的东西罢了啊! 好了,不再啰嗦了。你看看这张价格表。这个正是我们今天带你来这里的目的,因为在不同的时期拿掉孩子有不同的价格。越迟拿掉,我们给你的补贴金就越多。这只是给你多一个选择。更何况,你刚才已经签名同意了,把拿掉的胚胎全盘交给诊所处理。如果你答应和我们合作,你还有钱收呢。” 我呆呆地看着陈医师交给我的价格表。 First Trimester (一至三个月) – RM XXX *Second Trimester (四至六个月)- RM XXXX Third Trimester (七至九个月) – RM XXXXX *如果您选择四至六个月的配套,我们将提供专业的魔法和巫术,把胎儿制成鬼仔。 陈医师说:“鬼仔比孩子容易养多了。不会哭闹、不会生病、永远那么玲珑可爱。当然,如果你最终舍不得而打算收留它,医药费就另计了。” 忽然,紧急铃响起,透过广播系统报告,得知炼丹房里有两只鬼仔打起架来,请陈医师到那里平息风波。 陈医师对我点点头,叫我考虑了之后再告诉她,刚才的护士会带我回林诊所去。说完,她就从刚才进来的门出去了。刚才的护士不知何时已静悄悄出现在我身旁,带我走回刚才的电梯,回到上面去。 一到诊所,我立刻飞快地离开那个鬼地方。 5年后…… 我在机场的星巴克一面看书一面喝抹茶拿铁,等待东京的班机去旅行。忽然有一个母亲,追着她5岁的孩子,到隔壁桌坐下。孩子很可爱且好动;他的母亲看起来一副疲惫的样子,不时向我投射羡慕的眼光。 我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5年了,那时候胚胎只有红枣那般大。现在,那孩子也应该有隔壁桌这个孩子那般大了。我心里祷告:但愿我的孩子在他的养父养母的抚养下健康快乐地长大。 【方肯点评】 这篇小说写准备堕胎的主角,发现诊所利用被舍弃的胎儿于不法用途上,最后在道德和伦理的冲撞下,主角选择把孩子生下来,并交给他人收养。 这是一篇探讨胎儿生命的问题:孕妇决定结束一个人的生命,抑或将孩子的一生交给另一个陌生人,这等同于对一个生命的舍弃。作者做出第三个决定,那就是交由他人收养,甚是政治正确,结局也圆满。 作者发挥了想像力,把背景设定都交代得清晰,只是在描写和刻画还需要再加强。比如诊所的氛围、人物的形象等。 ​
2星期前
嚎~嚎~ 我怎么好像听见狼嚎?市区怎么会有狼嚎?可是声音好真实,不像是电视机传出的声音。 嚎~嚎~ 不对,真的有狼嚎!这次我还听见了动物快速奔跑的声音,而且是很多动物一起奔跑的声音。我赶忙从床上爬起来到窗前看看怎么回事,因为我在的楼层比较高,所以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能够看到隔壁工厂里面竟然真的有几只狼崽! 我们这里虽然比较偏僻但也不至于有狼啊,到底为什么会有狼在那间工厂里面呢?我前几天经过时都没有看见,难道他们是非法贩卖动物的组织。为什么那个狼崽好像变大了,不再是是狼崽了,狼都长得那么快么?只是短短几分钟就长大了。 我还看到它奔向了间工厂的员工,那间工厂的员工不多,只有十几个,这时他们全都拿棍子对抗着那几只狼。这时想起我应该要报警,我快速的回到床头拿起手机报警,但警察并不相信我,觉得是我看错了,认为那些是哈士奇。警察不相信我,我也没有办法。当我再回到窗边看看时,工厂已经一片狼藉,触目都是血红一片,狼只受了一些轻伤,工厂员工就比较惨烈了,现在只剩下四五个在反抗,其他的都被撕裂了。最重要的是我看见有一些狼尝试从工厂出来,工厂附近只有我们这一栋旧楼,我得快点离开这里,我们这里的门可不牢固。 我快速的收拾了一些必需品后,就去找了隔壁屋的阿姨告诉她现在的情况,让她快点收拾东西和我一起走。我们这一栋楼只有四层,最底层是空地,接下来的三层每层都有三四房的住户,人不是很多,因为这里很偏僻,如果不是房租便宜我也不会搬来这样的危楼。我住在最高的一层,这一层只有我和隔壁屋两户人家,隔壁是一个阿姨和她老公住,她老公出去上班了所以现在只有阿姨在家。 阿姨在听了我说后就去窗边看了一眼,确定我说的是真话后就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念着“我就说他们不是什么好人,每次在那里偷偷摸摸,一看就是就是坏人,现在报应来了吧,还要连累我们。”我看着阿姨慢吞吞的收拾,我在一旁着急的催促她,她还是慢慢的收拾着,还说逃命这些东西一定要带够不然还不如不走。我没有办法只好告诉阿姨我先到下面通知其他人,待会再回来带她离开,不等她回复我就急匆匆的通知了所有人。 等我再回到楼上时阿姨终于收拾好了,我赶忙拉着她就往下奔,等我们到二楼时就看到有两只狼已经在楼下徘徊了,而且它们比我刚刚看到的更加大只了。更奇怪的是它们好像看不见一样一直四处乱撞,这时候楼下的一个瘾君子不知道是毒瘾发作,还是想要打败狼竟然向一只狼跑去,这时狼也察觉到他的存在飞快奔向他,不到一会儿他就被吃得只剩残骸了。 但是也因为他的牺牲,我发现这些狼的确是盲的。有好几次都是他发出声音狼才知道他的位置,也就是说那些狼是听声辨位的,只要我们安静的待着它就发现不了我们。这时有一只狼找到了楼梯的位置要走上来,二楼的一个小弟弟看到后要尖叫,我立刻向大家比出保持安静的手势,他的妈妈就快速的按住他的嘴巴,即便如此那狼好像也听到了一点声音向小弟弟的方向望去,我小心翼翼的从背包中拿出不知道什么就往远处丢去,它听到后果然向远处跑去。 狼群好像杀不死一样 我刚松一口气就看到另一只狼已经从另一边的楼梯上着来了,我知道我们一定要乘刚刚那只狼还没回来前就快点到楼下去,然后离开这一区我们才能安全。想到这里我就指挥着大家轻手轻脚的跟着我走下楼,我们一到底层那只狼就上到二楼了,幸运的是它并没有回头到底层,而是继续往上去到三楼,但是我们还不能松懈因为刚刚被引走的狼已经回着来了。 我就带着大家一直奔跑逃离那里,经过工厂我看到剩下的员工也被吃完了,狼群也因为听到我们奔跑的声音向我们追来,我带着大家以更快的速度跑走,但我们毕竟比不过它们的速度,在我们就快要被追上时有人丢了烟雾弹将它们击退,那些狼一闻到这个味道就立刻往回跑,像是遇到什么恐怖的东西。 看到狼群走远后我才看向和我一起跑出来的人,幸运的是大家都还在,但刚刚救我们的人把小男孩的妈妈抓了起来。原来他是那间工厂的合伙人,小男孩的爸爸是负责人,他们在进行一项研究——基因混合技术。他们要把狼的基因和蚂蚁的基因混合,因为狼皮可以买很高的价钱,但狼生长的速度太慢,数量太少,所以他们就加入蚂蚁的基因让狼生长得快一点。他们尝试过很多次,这次是最成功的,但没有想到生长速度太快了,他们还没准备好就已经长大到他们不能控制的地步。 现在实验失败了,他要拿回属于他的股分,所以要小男孩的妈妈带他回家拿回他的钱。他不理会狼群还在里面就要带着她往回走,小男孩看着妈妈被拖走就一直哭闹着,我不知道我是不忍心看到男孩哭闹还是什么,我竟然自告奋勇代替她去把钱拿回来。全部人都震惊的看向我,他答应了,虽然我话一出口就已经后悔,但既然话都说出口了,也只好硬着头皮去了。不过这个男的不是有可以驱赶狼的烟么,应该不会有事。 我跟着男人往回走,他给了我一把枪,我疑惑的问他“为什么要用枪?用你刚刚的那个烟就好啦,它们就很害怕了。”这时我才知道男人没有烟了,我们已经走到楼底,我想要退缩都不能够了。我和他小心翼翼的避开狼群走到二楼小男孩家,找到小男孩妈妈说的保险箱,可是我太害怕了,手一抖就输错了号码,保险箱的保安系统被启动发出刺耳的声响,我赶忙输入正确的号码,声音才停止。 但也来不及了,听觉灵敏的狼已经冲了上来。他一边枪射着狼,一边让我快点把钱拿出来,我愣一下后就快速的把钱装进背包。不知道是不是变异的原因狼群好像是杀不死一样,被枪射后只是倒下就立刻起身,我把钱拿好时门口已经被狼群堵住,他感觉也撑不下去了。我看到旁边的蚊油灵机一动,蚂蚁都很害怕蚊油,现在这些狼的体内既然有蚂蚁的基因有可能也会害怕蚊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我将蚊油喷向了狼群,狼群真的晕倒了,我拉着他立刻跑向外面。我们去到外面就看到了消防队和武装警察,我不知道最后他们为什么会来,他们用一个炸弹炸毁了整个小区,这些我都不关心,重要的是我活下来了,而且政府也给了我们一笔不少的抚恤金,也可以说是封口费,让我们保守秘密。 【方肯点评】 这是一篇充满趣味的科幻短篇小说,写狼基因变种失败,酿成狼群厮杀人类的下场。 原本以为这是很普通的故事脉落,但作者在细节发挥个人创意,比如将狼和蚂蚁的结合(蚂蚁加速狼的成长),用杀蚂蚁(喷蚊油)的方法击退了狼,虽有点荒唐,但不失逻辑。在一场紧凑而急迫的逃亡、追杀的过程结束后,作者在结局处理的是现实问题:受害者的遮口费,蕴含着黑色幽默的味道。
3星期前
弟弟的眼睛,让我容易时空错乱。 若忽略唇下丛生的胡渣、海绵般铺满大小不一毛孔的双颊、种满粉刺的鼻头,以及整体看起来近乎陌生的五官,从瞳孔望进去,里面确实藏着一个几岁大的孩子。他的眉目迅速闪动,眼珠子在椭圆框内流走,却收不入任何事物。不安分的手指时而相互攀咬,时而搔头挠颈,时而紧紧地栓在椅臂,在木制表面上留下浅浅刻痕。裹着牛仔布的右腿急速晃动着,像在沉默中挣扎出逃,或压抑心中的地动山摇。 这样的弟弟,我是记得的。那天午后,万物被密封在艳阳铸成的瓶罐,闷热得快要融进梦里。弟弟慵懒地趴在书案前,试图凝视眼前的背影。或许只有弟弟记得女人身影的细节、轮廓的弯曲,以及落发飘零时的弧度。8岁的孩子,常常就这样假借温习功课坐在女人身后,试图借着出生前的血肉联系,揣测她转身时的面容。女人埋头在作业单和方程式中,计算着某个公司的业绩,员工年终能得多少花红或需打包走人。弟弟期待女人回头望他,却也担心女人看到他之后的反应。女人从不对孩子出手,但一个荒芜的眼神就足以让弟弟的期盼寸草不生。 屋里的母亲是不着地的身影,飘忽不定且经常不知所终。眼角余光捕捉到的母亲,衣冠楚楚且红唇浓眉,十足的白领。在频繁的上学放学之间,母亲留下的印记,是略凉的菜饭,厨房已无烟火的痕迹。母亲交代下来让我把饭菜加热,但倦意加身的午后经常让我食不下咽,几口饭菜下肚就想去午睡了。弟弟却不同,他总是在抱怨饭菜太凉,试过“绝食抗议”,也试图在母亲归家后敲门告状,却一直没人搭理他的满腔委屈。 那你就试着自己弄热饭菜吧,母亲转身关上了浴室的门。即便在弟弟出世之前,我便已感知屋里有两个空间,母亲在一处,我在另一处。母亲把自己锁在围栏里,用眼神和忽远忽近的距离告诉我不要试图冲破她的铜墙铁壁,她大概庆幸我承袭了她的慧根,许多事情不必言语就能融会贯通。但弟弟却毫不知情,经尝徘徊在围栏四周观察她、窥视她,似乎在等待一个时机砸开大锁,把母亲营救出来。 硬冲的代价,便是头破血流。血痕在弟弟的额边刻出鲜明的印记,灼热的红在短小的臂上晕出不知名的影。在浴室里听见一声惨叫和稀稀疏疏的哭声,我赶紧整装到厨房查看,只见弟弟瘫坐在米缸旁,眼睛哭成一条紧密黑线,泪被挤出体外,散落在稚嫩的脸庞。弟弟的哭声差点掩盖了锅里的稀里哗啦,火炉依然事不关己地烧着,锅盖像翻肚的蟑螂仰卧在地,蒸汽凝成的水珠如触角般挣扎颤抖。关了炉子后,弟弟的哭闹声变得更为清晰,顺带灼伤了我。替弟弟整理伤口时,他缓缓睁开了眼睛,里头充满了疑惑,不明白为何要吃上一口热饭要搞得遍体鳞伤。 母亲的银丝把我拉回现实,提醒我那些冲拂而去的年。我安分地坐到母亲身边,瞥见弟弟双手托腮,挤出了圆鼓鼓的腮帮子,右腿依然在急速摇拽,整个人像坐上了颠簸的三轮车。比之更为颠簸的应是母亲的心情,她略微粗糙的双手反复地互相搓揉,仿佛这样就能搓散一些不安。她不时望向手中紧握的单条,那是她计算出来(结合我们能够承担和对方的需求等精密公式)的补偿金。原以为这样的场合,一见面即火星撞地球,闹得不可开交,三姑六婆都围在窗外偷看屋里的动静才是。 桌前的双方都刻意逃避彼此的视线,努力地在脑海中构想出开场白。我无意洞悉女孩家长的心情,毕竟我只是个陪衬品,一个壮声势的亲戚。我倒是好奇女孩是个怎么样的人,原期待一双更迫切的眼睛,只见她有气无力地躺在椅背,双手疲软地在大腿上休憩。额前的刘海稀疏垂到眼边,一双瞳孔漫无目的地游离着,不时望向身边的父母,期待他们快些开口,速战速决。女孩看上去是如此的苍白而单薄,好似走得快些便会漂移上空,无法想像那纤细的腹间蕴藏着一个刚萌芽的生命。 不用你负责。僵持了半日,女孩比所有人都要不耐烦,平静地扔出这五个字。这句话打破了厅里的寂静,女孩家长的神情变得错愕,男人嘱咐女儿不要捣乱,随即开始了他疾言厉色的演讲。男人的话先是扎心,但实在急促且久,慢慢地就沦为白噪,定住了时空,除了他上下抖动的唇,厅里的其他人都融成了背景。女孩母亲强忍内心的波动,但还是间歇性地抽泣。在焦虑家长的加持下,弟弟和女孩像是两小无猜的孩子,安分却不耐烦地聆听家长的训话。就像学校里的训导时段一样,只是为了给老师出气,时间一过就可以脱离苦海。 在游戏里,打输了,就等一个冻结时段,之后就能满血复活。游戏总是重复,角色会再生,不这么循环,游戏就玩不下去了。那次弟弟的烫伤并不严重,不消数日手臂痊愈无痕,但他却疑似受惊不小,一连病了数日,在那迷糊之间不知走去了什么地方。清醒后的弟弟似是长了慧根,能清晰地看见困住母亲的牢笼,这次他终于发现,那栅栏是往内反锁的,难怪他窥探了那么久,始终不得解锁之法。 母亲不是被什么困住,而是在自我保护。母亲给了弟弟一台手机,一种她计算出的补偿。游戏中的血量条就像日历上的数字,在凋零和新生中来回切换,弟弟任由四肢放肆地生长,他依然是那个最初的角色。往后弟弟把手机带到学校去玩,却频频落网,老师先是把我叫去,但看我毫不在意的脸色,只好把母亲请到训导处。母亲会乖顺地配合,坐姿端正地聆听老师的牢骚,实则是否走神了不得而知。日子一长老师大概也察觉到母子俩的异样,会悄悄地把我拉到一边问我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我们的家里一贯不会有事。没有打骂、没有吵杂,母亲不会没收弟弟的手机,不会让弟弟干什么杂活以示惩罚。母亲会不声不响屏蔽闹事的孩子们,转身埋头到堆积的公司报告和工作单,若是再惊动母亲的世界,她便会回以最忧怨的眼神和冗长的沉默来诉说她多年的委屈。弟弟一脸无知地细读着游戏角色的背景介绍,试图从中找到关于自己出生的线索,耳机里播放着轻快的游戏音乐,佯装听不见屋里蚀人的静谧。 不知是女孩腹中的孩子,还是岁月逐渐蚕食了那防护栅,母亲对这件事还是破了防,无法风平浪静了无痕,拨通了电话颤抖着说弟弟又惹事了你回来一趟做个架两也好。女孩父亲的声势如午后的太阳雨,澎湃激烈的开头,却因为对方比预想中平静而草草收尾。母亲精于计算,却不善言辞,她急切地掏出写满数额的字单,背出拟好的谈判技巧,愿意承担抚养孩子的费用照顾女孩要结婚什么的都可以,结结巴巴的字句,生硬而格式化。 一旁的女孩翻了个白眼,从她家中的装潢来看,她并不缺钱,而从她望向弟弟的眼神,她更不屑和这个大孩子一起过下半辈子。女孩的父母接连又带泪又撕心裂肺地控诉几轮,最后实在无力纠缠而匆匆放我们离开。走出女孩的家门后,母亲不时回头,弟弟倒是潇洒离去,仿佛重获自由。我安慰母亲道对方只是想要发泄怨气,他们既不需要我们的钱,也定不会把女儿和孙子交给已经发动好引擎,就等咱俩上车赶紧走的弟弟。 到家后,弟弟熟练地跨过椅背,躺在沙发上打游戏,我却左眺右望,查看屋里的格局改变了多少。母亲喜欢一成不变,弟弟大约把家里当成酒店,屋里的时间仿佛凝结了,万物还留在我走时候的样子。弟弟承袭了母亲的轻盈,母亲在屋里飘忽,弟弟也在岁月中四处游离。他无法对某事某物维持长久的兴趣,游戏打闷了就去打球,朋友也是一堆又一堆地换。渐渐的,他发现人大多活在牢笼里,上学、上班、学才艺,甚至是谈感情,人总是心甘情愿地锁着自己。他记得,母亲也是这样子锁着自己。 “爱”也可以像母亲写满公式的作业单那样,走过加减乘除的弯曲路后,就找到答案吗?弟弟的眼睛依旧充满8岁的疑惑。弟弟慢慢长大,是从他闯过的祸推测出来的。比如说翻后门逃学,那后门大约有两米高,弟弟怎么也得长到一米六才能踩上着脚处。比如在化学试卷上乱画,化学是中四才上的课。弟弟赌博输了好几千,那赌博系统要实名注册,未成年不得参与——弟弟该18了吧。弟弟掀起了纷扰,母亲还是一贯冷静而近乎冷漠以对。对于孩子们,她发明了专属的公式,一丝不苟地运行着,她配合老师的训导环节,机械化地作保证,要是涉及钱财她就理所当然地赔钱。儿子闯祸了她解决,女儿上大学她出钱,剩余的,她既不旁观也不干预。 离家前弟弟大抵预料再难见到我,于是问了那道关于“爱”的问题。母亲的爱可被量化,她为我们付出了多少钱、花了多少时间,这些难道不是“爱”吗?而弟弟依然一脸懵懂,嘴里喃喃说着如果爱可被量化,那要做多少才够。毕业后,不知是真的忙于工作还是对老屋的抗拒,一直都没有回去。弟弟时不时惹麻烦,母亲便时不时留信息知会我,那些讯息总是精简到位而没有多余的寒暄,就像公司的内联网通告一样。直到弟弟惹出了个小生命,电话那头的母亲语气恳切而近乎哀求,这样的母亲忽然变得陌生, 短短几秒的温情,让我怀疑记忆是否出了什么差错。 母亲沉重地坐在饭桌前,多年来孩子们的离家出走和惹是生非都没有惊动她,唯独豆大的胚胎让母亲慌了神。母亲变得有重量,双足不再飘忽,仿佛女孩腹中的胎儿转移到了母亲身上。弟弟见我俩没啥动静,推门就准备出去,阳光照进来的一瞬间,母亲传来水流般的啜泣声,弟弟被惊得定住不动,母亲越发放肆地哭泣,哭得像个孩子,像当初因吃不上热饭而嚎啕的弟弟。母亲是否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和推门而去的男人,我们多么期盼个“展开”的选项,把终点以前的加减乘数除一览无遗地摊开。母亲泪眼婆娑地看着两个孩子,像是在对我们说很抱歉但你们就是烂摊子。就如她不知道怎么去谈判一条生命,只能给出格式化而不失礼貌的回应,对于“爱”的疑问,母亲也只能给出可量化的答案。 门前长不大的孩子乖乖关上了门,回到沙发上打游戏,他的表情依旧云淡风轻,这么多年来的大事小祸,母亲都水过无痕,这么突然的反应让弟弟措手不及。母亲接连好几次的深呼吸,前几秒的崩溃烟消云散,她又变回了那个端庄的样子。母亲摊开被握得微皱的计划单,招呼我俩过去。弟弟依旧是童稚天真的样子,女孩明明已经说不用他负责,他不明白母亲在操心什么。对弟弟而言,女孩与他的关系就是数晚的欢愉,他与女孩都出了钱和时间,相互加减之后总额便归零,没有“爱”的余额。那只曾耳闻,未曾相见的孩子更是全然的陌生人,女孩平淡的信息、其父的愤怒来电,都无法凭空加诸“父亲”的身分在他身上。 数字和公式是母亲最大的依靠,混乱的账目输入到系统里,也能被梳理得一丝不苟,母亲无暇质疑公式是否有误,也不想理会我们有没有真的听进去,她像招待贵客那般一条一条仔细讲解她的计划。 至少照顾到孩子出世吧。数日后我走出家庭闹剧回到租屋,想要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母亲的信息却在此时变得频繁,有时会问买哪个牌子比较好,什么时候回来一趟帮忙把东西送过去。虽不情愿踏进这趟浑水,但想起长不大的弟弟还是不知怎的就答应下来了。 再次回到家中时,推门便听见厨房里的动静,母亲在一旁剥着豆子,弟弟则坐在米缸边将肉菜小心地包好。正好是热锅窜出的蒸汽迸散四周,弟弟伸手去抓却摸了个空。只见弟弟翻过手心,数算着手中的水滴,一颗两颗,努力量化那早就不见踪影的蒸汽。 相关文章: 无晴/美梦成真(上) 火柴/厨房里的记忆 【AI文学实验】棋子/情节小说与 Bing AI DALL.E3 *
3星期前
3星期前
无晴/美梦成真(上) 前文提要:“美梦成真”香薰还在桌上。那是她旧生活里唯一留下的东西。小夕翻了个身,对自己说,今朝有酒今朝醉! 当她再次醒来时,还是同样的大房间,一切都没变,她依然拥有一切。小夕松了一口气。睡在那么松软的大床上,她即使有再多的烦恼都可以一夜好眠。唯一不同的是,她前晚没有做梦。她也不会想到,后来的一个月她再也没有过梦。小夕从小天马行空,总会梦见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而且醒来也不会忘记。但这一个月的富人生活,她竟然一场梦都没做过。每一晚都像没有星星的夜空,暗淡无光。 当然,这还不是她最担心的。尽管已经在豪宅里住了一个月,她仍然无法相信这是现实。她总觉得自己还在梦中,却一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就因为美好所以是梦吗?为什么不是苦日子才是梦呢?既然都美梦成真了,为什么不能接受?小夕不断问自己。这一个月无忧无虑,她也希望这样的日子能永远持续下去,可是她的恐惧感无法消除。尤其是每次睡前看到燃尽的香薰,想到自己又要度过漆黑无声的夜晚。肯定因为是在梦里,所以才不能做梦,不是吗?每一个没有梦的夜晚,恐惧悄无声息地生长,直到她无法忍受。 这一天,在听到曼曼的尖叫声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的事有多危险。她的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划痕,血像眼泪一样慢慢渗出。要不是曼曼及时夺过她手中的刀片,她也许已经割断了自己的动脉。 不是说痛就会从梦中醒来吗?是因为这还不够痛吗? 小夕打了个寒颤。是不是要死了,才能从梦里醒来? 小夕背上一阵凉,额头开始冒汗。如果死了,发现不是梦呢? 她的呼吸变得局促。看着惊慌失措的曼曼,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疯了。同时,她又觉得自己的假设是对的。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变有钱的,房间里的照片和纪念品她都没有印象,和陈晨是如何开始交往她更是一无所知。这种生活就像冒充了别人,似乎一切都是自己的但实际上一无所有。这是梦,这只能是梦,她必须醒来! 小夕冲回房里,为了阻止曼曼跟上来,她锁上了房门。曼曼边喊边拍门,她从抽屉里取出打火机。就像点燃香薰一样,她点燃了漂亮的落地窗帘。火苗蔓延开来,贪婪地吞噬房里的一切:没有回忆的照片、没有故事的纪念品、毛茸茸的地毯、软绵绵的枕头…… 小夕开始感觉呼吸困难,门外曼曼还在尖叫。她不断告诉自己,这是梦,如果一直待在梦里,现实中人就死了。只有在梦中死去,人才会活过来。她嘴角泛起一丝复杂的笑,又要恢复打工人的生活了。又穷又忙,人生没有期盼,只能安慰自己平凡可贵。但至少,那是真的。小夕坐在燃烧的房间里,目光所及都是温暖的火光,像极了那天晚上“美梦成真”香薰的烛光,在泪眼中模糊的样子,热烈燃烧,然后全部归于黑暗。 睁眼时,小夕不在她又小又破的公寓里。她四肢无力躺在床上,左手吊着点滴。她在医院。她惊慌失措地以为自己没被烧死,却又发现自己身上没有一点烧伤痕迹。这时,一位护士走了过来。 “林小姐,你终于醒来了。你因为血糖过低,在家中昏倒了,在医院昏睡了一天一夜。” “曼曼呢?”她虚弱地问。 “你表姐昨天凌晨叫救护车把你送来医院,到了早晨就说要去上班,下班后才能来看你。” 小夕发现自己的手机就放在床头,竟然有三十四通未接电话。二十通是家里打来的,十四通是服装店经理。她深吸一口气,播放经理的语音留言。 “林小姐,我和你说过吧,请假至少得提前两个星期通知我!病假的话当天就要把医生证明发过来!这班不是你想请假就请假的,你知不知道我们还得分担你的工作?本来就已经忙不过来了你还要给我们添麻烦,你缺席的这几天薪水都不算,尽快给我回电话!”“林小姐,都已经过去一天了你还在闹失踪?我和你说过的吧,无故缺席三天自动被开除,再多两天你就不用回来了,这个月的薪水也别想拿到了!” 小夕深深叹了口气,播放家里人的语音留言。 曼曼:“小夕没办法只好丢下你了,这个企划敲定前老板都不让我请假,对不起……我下班后就来看你,你先好好休息。”“小夕,你昏睡了一天还没醒来可急死人了!我已经通知舅舅舅妈了,可他们生意也忙不过来,不能来看你。没人陪着你,你自己好好休息,快点醒来,有事就叫护士给我打电话。” 爸妈:“小夕,曼曼说你昏倒了。自己在外要注意健康,不要总是熬夜,要好好吃饭。你自己在外生病了,我们也帮不到你啊……”“小夕,曼曼说你还没醒来。怎么那么严重啊!我们看了机票,都要上千块了,现在家里也忙不过来,至少也要下个星期我们才能去看你。你自己照顾自己,有事就找曼曼,醒来后要给我们打电话。”“小夕,你在那里生活那么累,如果做得不开心就回来吧。不要为了钱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你回来,爸爸妈妈还养得起你,你不要太压力最重要……” 小夕听不下去了。她放下手机,发现自己脸上全是泪。 日子到底是怎么越过越糟的? 一直留在梦里就死了,但活过来了又如何? 她感觉自己好像拔掉了扎在手背的点滴,走出了病房。她清醒,却如同梦游。她走上台阶,走得气喘吁吁也不停下来。天台的风很大,炎热的天气里把人吹得很凉快。小夕身心俱疲,她不会回到梦中,也不想浑噩地活着。于是她做出了决定,她要往下跳。 天台边缘,小夕异常的平静。梦醒是一种结束,而她渴望的仅仅是结束。 她睁开双眼,额头上全是冷汗。 小夕在老家的房间里醒来,毫发无伤。她今年才满18岁,刚刚从中学毕业。 曼曼睡在她身边,眼角有干掉的泪痕。她和曼曼从小就感情好,常常睡在同一张床上。后来,曼曼去大城市打工,好久都没回来。昨天两人久别重逢,聊了一晚上。曼曼说起她在外面的生活,刻薄的上司,难缠的客户…… “真羡慕你,还没开始工作,你有无限可能。”曼曼对小夕说。 “我要是以后有钱,我就让你住我家一起享福。”小夕说,“我们要买很多漂亮的衣服,多到家里要有专属的衣帽间。我们要去世界各地旅行,带各种各样的纪念品回来。” 说着说着,曼曼安静了。小夕以为她睡着了,却听到黑暗中被压抑的抽泣声。 天终于亮了。小夕轻手轻脚地下床,怕吵醒曼曼,她应该多睡一会儿。阳光照进房间,她庆幸一切都只是梦。同时她又感到一阵心酸,梦可能也是现实。 熟睡的曼曼,不言不语。 相关文章: 无晴/美梦成真(上) 叶思杏/梦的练习 潘碧华/梦回外婆家
3星期前
美梦成真的第一步:做梦,第二步:醒来。 黄昏的柏威年仿佛永不落幕的舞台剧。哗众取宠的灯光照着街上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充斥着引擎声和车笛声。难得早下班的小夕走在喧嚣的街道,一阵头疼。今天的服装店又来了难缠的顾客,一口气挑了十几件衣服要进更衣室。小夕解释,更衣室一次只能试四件衣服,顾客不高兴了,和她吵了半个小时。前辈过来又劝了顾客半个小时,她才妥协。后来,小夕到下班为止都在闷闷不乐地叠衣服挂衣服。 过了糟心的一天,小夕想在下班路上买一杯奶茶安慰自己。如今一杯奶茶都可以卖上十几块,为了省点钱小夕绕路去了一家没什么名气的奶茶店。离轻轨站远一点的地方,人群也少了。小夕喝了一口手中的巧克力烤布蕾味奶茶,眉头一皱,齁甜,一时情绪值又降了几分。 走出奶茶店,小夕的目光被一样东西给吸引了。那是一台古早扭蛋机,有别于如今流行的日式扭蛋,它不是白色的,也没有成行成排的摆放。它是小时候会在咖啡厅外看见的糖果色扭蛋机,孤零零地站在繁华的街边,像一个无家可归的乞丐。小夕走近一看,陈旧的机身上写着:“美梦扭蛋机50仙一个每人限购一个”。 小夕手中正好握着买奶茶剩下的50仙,没多想就投入了扭蛋机。“喀拉”一声,掉出了一个蓝色和半透明壳的扭蛋。小夕摇了摇手中的扭蛋,心想,美梦真廉价。 经过一小时半的通勤,她终于回到和表姐曼曼合租的公寓。她打开了扭蛋,里面是小巧的香薰蜡烛,刻着“萌宠相伴”四个字。她松了口气,她本来就有用香薰的习惯,幸好不是带了个废物回家。睡前她点了香薰,小小的蜡烛10分钟就燃尽,小夕没过多久也睡着了。 她确实做了一个美梦。小夕从小就喜欢猫狗,却因为种种原因一直不能养宠物。在梦里,一只布偶猫就躺在她的腿上打呼噜。一伸手,一只橘猫便来蹭她,任她抚摸。突然脚边有柔软的触感,低头一看,是一只异瞳白猫。她正犹豫该抱哪只小家伙,就听到一阵兴奋的狗吠。原来她的头一直枕着一只金毛犬的肚皮!小夕被可爱的毛孩子们环绕,感觉心都软成了棉花,轻飘飘地穿梭在小动物们蓬松柔软的毛发间。 醒来时,她已经忘掉了前一天的不快,还沉醉在萌宠相伴的喜悦中。 次日下班后,她又去了那家奶茶店。美梦扭蛋机还在,尽管外表陈旧老土,小夕看它却仿佛散发着光芒。她又买了个扭蛋,这次香薰上刻着“财富自由”。 入梦后,小夕置身于一间宽敞的房间,墙上用小灯串挂着许多照片,都是她在世界各地旅游的照片。除此之外,房里还有从不同国家带回来的纪念品。房间隔壁还有一个衣帽间,名牌衣服包包摆满了整整三个橱柜。从窗外望出去,辽阔的院子里有游泳池和精心打理的花园。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住的房子是一栋独立式豪宅。出门还有专车接送,再也不用辛苦通勤。 当她从自己6平米的小房间醒来,强烈的落差感立即席卷。为了不占空间特地挑选的小衣柜里,她取出一件从快时尚店买的,怎么熨也熨不平的衬衫。穿在身上,仿佛给自己贴上了“碌碌无为”的标签。时间是6点55分。她和曼曼说好了,工作日7点过后才轮到她用浴室洗簌。短短的5分钟,她打量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脱落的壁纸,墙角擦不掉的污渍。每个月付着不便宜的房租,换来的却是压抑的生活环境。小夕开始同情自己。她的工作不轻松,休息日少还要常加班,薪水不高,生活开销却不低。她到底是如何一步步走入这种无奈的处境? 那天小夕又加班了。关店后在仓库里数货,直到购物中心快关门了才出来。几乎是本能驱使,她又来到了已经关门的奶茶店前,看着老旧的扭蛋机。生活如此疲惫,梦境是唯一的安慰。像小时候希望抽到最心仪的钥匙圈一样,小夕在心里祈求:“希望今晚,给我一场可以治愈一切烦恼的梦。” “喀拉”一声,扭蛋掉下来。小夕迫不及待地打开。还是一样的香薰,上面刻着“美梦成真”。虽然猜不出是什么样的梦,小夕依然怀抱希望将扭蛋放进了手提包。 黑漆漆的公寓,曼曼的房门空隙透出了灯光。看来她还在为了客户要求修改方案。小夕机械式地洗澡吃晚饭。回到房里,她点上“美梦成真”的香薰。说是香薰,其实扭蛋里的所有香薰都没有味道。小夕关了灯,看着烛光摇曳。她回想起无忧无虑的小时候,发奋图强的中学时期,迷茫焦虑的大学时代……刚毕业的她,找工作便处处碰壁。专业不对口,薪资不符。家里的长辈都说她挑三拣四,吃不起苦,所以找工作都没人要。心灰意冷的她听说大城市机遇多,便和表姐来了吉隆坡。繁华都市确实处处是商机,她很快就找到了一份服装店导购的工作。可是她年纪轻,资历浅,上级对她刻薄,批评她笨手笨脚,动不动就说要扣薪水。小夕就是个软柿子,只好承诺做更多工来弥补自己的“低效率”。不知不觉,小夕的工作分量加倍了,薪水却保持不变,甚至还会被扣。 橙色的烛光变得模糊,然后熄灭。房间重归黑暗。小夕擦掉眼泪,恨不得快点睡着,在梦里忘掉生活的辛酸。 曼曼望着时钟,下午3点了。小夕还没起床,一直在房间里不曾出来。是因为昨晚熬夜才睡迟了吗?会不会是生病了?到底该不该叫醒她,曼曼还在犹豫,电话突然响了。她拿起了话筒:“喂,啊是的……她还没醒呢……不知道呀……我让她一会儿再打给你好不好?好的可以可以,谢谢……” 放下话筒,曼曼不再犹豫,去敲小夕的房门。一次,没人理会。两次,还不来开门。三次,四次,五次……曼曼直接开门了。她惊讶地发现,小夕醒着,她望着天花板,眼睛红肿,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小夕你怎么了?是生病了吗?”她紧张地问。 小夕泪眼汪汪地看着她:“我只是想做一场好梦……可是,昨晚,我什么都没有梦到……不是说美梦成真吗,为什么我的梦只是一片漆黑……是不是我不配拥有美梦?是不是我的美梦就只能是一片黑暗?为什么……” 看着逐渐语无伦次的小夕,曼曼更加不解了。 “小夕,你做噩梦了吗?已经下午了,刚才陈晨打电话给你了,提醒你别忘了今天下午的约会!” 小夕一愣:“陈晨?” “你男朋友!” 轮到小夕不解了。她没有男朋友。陈晨是她中学时喜欢的男生,但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这时她才仔细看了看四周,这房间格局和“财富自由”的梦境一模一样。宽敞,漂亮,摆满她周游各国的证据。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曼曼:“这是我的房间?”曼曼理所当然地点头:“你是不是睡迷糊了?” 小夕站起来,从窗外望出去,是她想像中的大院子,她就住在她梦中的豪宅里! “我不是在做梦?”她兴奋地捉着曼曼的手问道。 “好久没来你家过夜,不知道你睡醒了还会失忆。”曼曼调侃。 小夕高兴地笑起来:“我真的美梦成真了?” 见小夕不再沮丧,曼曼虽然不解,但也放心了,“别再胡说了,快去刷牙洗脸,记得给陈晨回个电话。” 曼曼出去时顺便关上了房门。小夕仰倒在床上,欣喜得打起滚来。她不仅财富自由了,还有了完美恋爱。她所能想像的美好,竟然全都成了现实!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入浴室。是不需要和人轮流用,自己专属的浴室。她的手划过衣帽间的每一件衣服,只凭触感她就感受到材质的高质量,是以她服装导购的薪水绝对买不起的。 她穿戴打扮好,边拨通电话边压抑紧张的心情。她幻想过甜蜜的恋爱,却从没在现实生活中有过类似的经验。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却隐约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出错,因为这是美梦成真。 “喂,是陈晨吗?不好意思今天睡过头了……” “没事小夕,你爱睡迟的毛病我早就习惯了。”对方的语气柔和得理所当然,“今晚说好了一起去吃饭的呀,就知道你可能忘了我才特意打来提醒你,你说个时间,到时候我来接你。” 小夕嘴角弯起,自从离开家,除了曼曼就没有人对她那么温柔地说话了。尤其他说“我来接你”,更是让小夕想起自己不再需要辛苦等公交,而是有私家车接送。 陈晨就是女孩们会幻想的完美男友模样,长相好看,温柔体贴。他带小夕来到了一家高档法式餐厅。小夕又紧张了。她从来没有吃过正式西餐,对西餐礼仪一无所知。即使现在她吃得起高级法餐,但她没有一点经验,生怕会丢人现眼。 她忐忑不安,一直观察并模仿陈晨的一举一动。他喝酒她也喝酒,他拿起叉子她也拿起叉子。主菜是一道海鲜奶油烩饭。她拿起汤匙,扒了一口饭,突然发现陈晨用叉子在吃饭。她默默放下汤匙,拿起了叉子。 发现了她的局促不安,陈晨问她:“怎么了?” 小夕尴尬地笑道:“西餐规矩太多,记不住。” 陈晨笑出声来:“哪有那么多规矩啊,怎么自在怎么来啊!” 说完,他故意动作夸张地用餐刀来吃饭。小夕环顾四周的侍者食客,没有任何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们。她倒吸了一口气,原来在有钱人的世界里,自己就是规则。在他们看来,电视书本上的那套餐桌礼仪,不过是只限制她这种庶民的门槛! 体验了富人的一天,小夕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她隐隐不安。 这不会,也是梦吧? 会不会一觉醒来,自己又会回到又小又破旧的公寓里? “美梦成真”香薰还在桌上。那是她旧生活里唯一留下的东西。小夕翻了个身,对自己说,今朝有酒今朝醉!(4月2日续) 相关文章: 无晴/美梦成真(下) 叶思杏/梦的练习 潘碧华/梦回外婆家 黄龙坤/梦熊
4星期前
【AI文学实验】 当文学创作遇上AI热潮,不愿束手就擒的写作人会怎么做呢?创意本就是创作者的看家本领,不妨趁势想想,在看图作文,或是以文制图之外,还有什么交错的路。本期且先看作家棋子的一场文学实验。 或许也可想想神笔马良的童话。少年马良偶然得到一支神笔,画什么,什么就会活起来。用今天的眼睛看,那活起来的生物,到底该算马良之功,还是笔的魔力?(编辑无解,同好努力) 〈新墙〉 他心里有一隅,只有黑暗才能填满。于是他喜欢夜行,在光不及之处,狩猎一样能量的人。而这股能量如果契合且碰出火花,所产生的愉悦比做神仙还快乐。 至此,心里那狭小旮旯再也不能满足他。他扩建墙,遮住阳光,让暗巷角落越来越大,让黑魆魆的人影越来越多。 某天,按新加坡人力部要求客工例行体检之前,他先在别处做了匿名验血。 他膜拜顶礼向光合十,但光徘徊在墙外。 24小时之内向公司提交辞呈,老板同事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只敷衍说家里发生紧急事故,母亲突然中风需马上回国全心照料。仓促告别,没有人知道他验血的事。 回到自己的国土,他庆幸逃过禁止入境新国的黑名单,但那面墙,总在夜里不断搭砌,逐块将他包围。 〈可怜的番茄〉 父母无意间发现儿子和邻居阿城偷偷约会,要他们回家说个明白。 他们战战兢兢地进门,只见父母在客厅正襟危坐,茶几上置放了一颗熟透的小番茄。 父亲不发一语,张开手掌往番茄拍打下去,砰地一声吓坏了他们。 父亲笑说:“压抑会烂掉你们的人生。” “爸妈,你们这是干什么?我是和阿城今晚约了隔壁班的女孩去看电影。” 〈最后的早餐〉 克里斯带他到附近的一间小餐厅。餐厅装潢简约,餐桌铺上红白格子桌布,配以一瓶小花,乡土风味浓郁。 克里斯点了非常道地又丰盛的早餐,有三明治、奶油面包、烤番茄、煎蛋、茄汁豆、香肠、培根等等。 他对克里斯说不要点太多,吃不完会浪费。克里斯说一定要吃完才可以抵挡风寒。 边吃边聊些气候变迁与近况,弥漫着祥和拘谨的氛围。 餐后,克里斯拿出手机,问之前我们视讯时,手机是否会自动美颜? 他答或多或少会吧。 克里斯睁大眼,把手机摆在餐桌,默默喝着红茶。 〈戒〉 时间能淡逝浓情吗?也许。 某天午后,我去看那片两个人的海。海浪没有当时那般汹涌;白云慵懒躺在天的怀抱,小船情系大海随波荡漾。一切多么和谐,岂可伤悲? 我相信我能不爱了,不爱了。就这样吧,那一页分手信,我将它扔进海里,随浪消逝。 后来,在一个应酬的酒会上,他们谈起了戒。甲说他有三高,但是戒不了酒;乙附议,戒烟就会要了他的命;丙大言不惭,戒了烟酒和高脂肪食物,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况且,他的奶奶抽烟还可以活到100岁。 我没说什么,只要受得住伤痛,戒不戒是很个人的事。 〈系梦人〉 志贤怀着三个梦,决心去找解梦人。 解梦人的家,夹在纷扰的城中。按了门铃,解梦人出来迎接。走进庭院,杂树丛生。她说不喜欢盆栽,喜欢栽种竹,羊齿植物,和一些不知名的野树。没有规格的栽植,野野的让它们自由发展,还笑说这是城中仅有的一片森林。 梦也是杂乱无章的,志贤好不容易笔录梦醒后的残影,递给她解。 她仔细翻阅:“三个梦都有一个共同点:你拿起电话听筒,梦就醒了。” 志贤点点头,那又是代表些什么呢? “你还有些话来不及跟他说。” 志贤泪洒当场。 他感觉到有一股很大的能量,紧紧地,暖暖地,将他环抱;记得那夜,爱人在飞机失事前,打了很多通电话,志贤没接到。 而他藏在衣柜里的求婚戒,永远藏着。 〈洗脸〉 帮岚姐洗脸的那位小妹,说话有点失礼:你几岁了,结婚了没,有小孩吗? 纤细的手往脸部搓揉,两颊滚动着洁面乳。岚姐不以为意:35岁单身没小孩。 可小妹那张嘴,还真是不会停:你的皮肤很干,要加保湿面膜吗?有试过我们的产品吗?成分有玻尿酸等等。岚姐忙说不用了,朋友从台湾带来好多面膜,还没用完。 小妹又说,最近是不是睡不好,你的脸有很多毒素。我们公司研发了刮痧排毒疗法──它是一支棒,刮脸部穴位,保证你看到效果。猜猜多少钱?原价400多,现在只需98。 岚姐厌烦极了,本想叫她住嘴,但又不忍心,淡淡回应下回再考虑。只是这样的答案,并不能满足小妹;她说活到这把年纪了,单身又没小孩,金钱应该不是问题,健康的容貌才是重要的啊。 什么叫活到这把年纪了?口无遮拦该生气吗,深深吸气笑了几声,算了,真希望洗脸的是一台不会说话又没有灵性的机器。 洗完脸,到柜台付账,只见老板摆着臭脸。 仿佛说:如果你不生气,生气的就是我。 *作者备注:微软产品Bing Image Creator采用OpenAI提供的DALL.E模型,用户只需使用文字描述,即可生成相应的图像。在此,只是记录科技与生活的演进阶段,不存在任何批判。 相关文章: 棋子/此身无聊 棋子/一行小说 棋子/乌鸦飞过上空
1月前
小说虚构了一个为降低厌世,优化城市美观及促进人际关系而通过了“换脸法案”的城市。女主角“空”此前陷入沉睡,苏醒时法案已通过。 这个时代,“脸”非但能赋予某些人一定特权,更是手机、网络银行app的解锁方式。然而“脸”却是一个我们无法直接看见,唯有透过镜子或别人口中才能得知的身体部位。换言之,我们从不曾真正知道自己的容貌,只能从他人评价中估计自己的颜值。如此,我们无法掌控他人从我们脸上解读出来的信息,表情管理较差者还会因此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这是表象与本质的差距,也是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与矛盾。深入探索,隔膜与矛盾并不只存在于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还有旁人难以理解的自我相处(如:自我认知与接纳)中的困顿。 小说虚构了一个为降低厌世,优化城市美观及促进人际关系而通过了“换脸法案”的城市。女主角“空”此前陷入沉睡,苏醒时法案已通过。她的朋友“慢慢”是换脸的先行者,目的是为了平衡自身外貌与内在本质之间的差距。空想从慢慢身上找寻自己面对现实的无力与虚脱的答案,最终却在一段段关系和一次次换脸手术后失语,彻底失去为自己表述的能力。 换脸过程并不简单。首先,换脸者需到换脸中心去进行一系列诊断和评估,再按需求和评估塑造脸孔,最后才能换脸。手术后还得经历一段“空脸”的脸孔空窗期。书中有一段描写:“埋在一张脸和另一张脸之间,每个还未愈合的伤口里,还没有成为过去的痛苦之中,和每一块还未能卸去绷带和纱布之下。或许,遗忘就同时在发生。没有人知道,下一刻将会发生什么。” 值得一提的是,在换脸手术前,医生会特别叮嘱换脸者避免照镜,以免换脸者无法与原有的脸孔完全切割,进而导致手术后的排斥现象。毕竟,从旧脸到新脸,换脸者需要不断重塑自我信任和自我接纳。 换脸法案的通过与推行引起不少社会人士的不满,甚至爆发一连串最终演变成残酷的“屠脸运动”。然而,没人思考自愿换脸者的心态与目的。空不算是换脸法案的支持者,她自愿换脸纯粹为了寻找自我。可在其他人看来,空就是支持者。讽刺的是,故事最后,空在办理更换身分证程序时所叙述的换脸经历竟不符合体制要求。这一情节可看出将人与问题片面化的弊端。每个人的思想和经验都不同,过分追求是非对错容易产生盲目以个人叙述去说服他人的霸权思想。若能够适度放下自我,便不难发现人的思想非常多元层次。 也许换脸真能改善沟通隔阂,但换脸者的心态是否纯粹为了改善社交状态?抑或,这项法案恰好提供了一个自我逃离的空间,构建看似和睦的美好世界,实则人人都迷失的空无世界。无止境的换脸,是否就是所有冲突与矛盾的唯一答案,时代变迁,可怕的正正就是逐渐变得陌生而雷同的脸孔和愈趋静默的声音。
1月前
周少龙/冲天炮(上) 前文提要:山村人口头相传,十多年前,山村一户吕姓人家的媳妇,家中无故飞来连串横祸,深受打击下,某日入夜时分,跑到竹头投寰自尽…… 贵强伯出事的那个时刻,陈大志正躲在家里看电视剧。四眼陈返抵家中,第一句话便说:“爸,强叔走了!”陈大志一愣,片刻才会过意来:“什么……”四眼陈随后补上一句:“他在竹头出的事!” 死亡在陈大志眼中犹如司空见惯的柴米油盐,不足为奇。死神无处不在,随时突如其来,从幽暗角落突袭,把人吞噬于虚幻之中,无人知晓它何时降临,何地出现,以及用什么方式杀出。陈大志家传的行当,关系与死亡千丝万缕,同一层次的玄奥,他不忌讳死亡,但贵强伯突然传来死訉,却叫他有点失措,又有点失落。 3个月前贵强伯曾前来串门子,当时陈大志正在抽着闷烟,烟雾嬝嬝中透视出贵强伯一脸神清气爽。刚一进门,贵强伯便向陈大志进谏:“老陈,听句劝,抽烟不好,戒了吧!”陈大志答:“快八十老柴一个,戒什么?要戒早戒了。”贵强伯一笑,转个话题:“老陈啊,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要重出江湖了!”话语洋溢一片喜悦,整个人生龙活虎,左看右看也看不到死神会找上他的迹象。 贵强伯那天话多,眉宇八字大开舒展以笑意盈盈。笑的背面有他强记冰水档的轮廓。陈大志理解贵强伯的心境,捻熄烟屁股一点红,便惺惺相惜和对方完成了心照不宣的交流。但说归说,陈大志最后还是忍不住,提个醒:“其实你碧珠结婚,放下档口,只不过丢空几个月,就暂停吧,都七老八十的人了,何必折腾自己,用得着吗?” “不能等了,档子不可以搁置太久,太久旺气留不住,你命好,福大兴有传人,我强记半天吊我怎么不操心……再说都说好了,我豪杰要接手,年底他初中毕业,不想念,这强记正好交给他。” 贵强伯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陈大志一听插不上嘴,也就噤了口。5年前福大兴同样面对接班的问题。陈大志虽说三个儿子三个希望,接班几率相对高,谁知三波四折,差点成为泡影,最后才峰回路转,爆冷有人接了棒。 贵强伯的情况,属于另一个不同的版本,他一家男丁少,一个儿子三个女儿,儿子另有天地。强记经他一手经营起来,接班全靠女儿,但女儿轮流嫁了人,掉了队,接班的路风雨飘渺,贵强伯的强记当然不比福大兴稳当。 福大兴和强记冰水档两个老招牌,一静一动形成山村两道奇特的风景线。静卧鬼仔巷的福大兴,长年不动声色,静默见证了山村多年来诸多变化。位于山村巴刹旁热闹地带的强记冰水档,历史派头不及福大兴,就是个小本经营,但胜在知名度高,人气鼎盛,兴旺远非福大兴可比。 村人印象中的福大兴,主要来自于店内一列摆设的唬人商品。商品体积庞大,翘起两头半圆的狰狞面孔,典型的褐黄色身影,如腾空幽灵张牙舞爪,令人不敢直视。尽管在称呼上,福大兴的名号在外人口中,修辞上有不同的粉饰,如:长生店,寿板店,或棺材店等,但事实恒久不变,福大兴终极的意义,是一个人人诅咒的冰冷符号,沾满死亡恐慌,人们因此把福大兴和鬼仔巷一并划入闲人免进的头号禁地,平日绝不踏越雷池一步。 当年进驻山村的时候,没有人看好福大兴会挨过两个年头。山村人看漏了眼,福大兴历经考验,竟然屹立不倒,而且奇迹似的传了三代。创始人陈刚凭着一股坚强韧力,挺过了无数艰难时刻,总算撑起福大兴一片广阔的天空。到了儿子陈大志手中,福大兴已然崛起成为山村独一无二的老行尊。 3年零8个月日治时期的苦难经历,埋下了陈刚经营福大兴的伏笔。那年头日军草菅人命滥杀无辜,并把他们弃尸山野的罪行,陈刚日有所见,深感那个人命贱如草芥的年代,棺木所代表的人类的基本尊严,实际上具有重大的意义。这是他往后开设福大兴的信念:维护人们最后一分尊严是一种使命,责无旁贷。 作为陈家独子,陈大志生下来就是父亲的左右手,耳濡目染下,父亲的信念潜移默化在他心中扎下根深的基础,也让他无可动摇的,无视于他人怪异的眼光,福大兴背后负面的的名声,别人背地里叫他棺材佬的噪音,对他一丁点也起不了作用。福大兴第二代的接班,水到渠成,毫无悬念。 陈大志不仅继承了父亲的福大兴,而且青出于蓝,反掌间把棺木营生处理得井然有序之外,更在择日风水、纸扎供品和殡葬礼仪等,皆有深入钻研,俨然通才一个。山村逢有白事,陈大志是大家咨询的不二人选,他的话成为大家言听计从的顶天柱,也是哀痛人家彷徨时刻寻得一时心安的泉源。 凭陈大志一身长袖善舞,福大兴八爪鱼触角横向直向左向右向纵横伸向殡葬业周边各个领域。福大兴壮大有目共睹,尽管如此,陈大志心中仍然有所遗憾,三个儿子各有抱负,就是不沾福大兴的边。大儿子摆明车马,早有谋算在锡米镇开了一间洋货店,二儿子钻车底开间修车厂,念书最多的么儿四眼陈,远走高飞做个打工游侠,什么行当都做过,也什么行当都做不长久。 陈大志一个人撑起福大兴,幸亏身骨子还算硬朗,挺着数日子就是不敢想像福大兴继承没人的远景。日子在指尖打秋千,过一天算一天陈大志不时叹口气,气卡在喉间,极其不顺,想着如果有一天这样两脚一伸,福大兴便守不住了,无奈便在祖先神位上一炷香,嘴里念念有词:“福大兴看来,衣钵没传人,前途不明啊……也算了,顺其自然。” 倒是后来,一件大事的发生,促成了福大兴接班的契机。 四眼陈神隐了一段日子,那年一声不响燕归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窝在家里个多把月,有人说他得了封闭症,也有人疑惑说他中了邪。陈大志闷声不响,表面担心,私底下摸了个底,从各方接获的訉息,得知一个梗概。游侠打工,最后一站落脚在雪州双溪毛糯,再查证,发现游侠回来前不久,双溪毛糯曾经劲爆发生了一件大事。大事与一间烟花厂有关,这间烟花厂一连数日,上了国内所有报章的头条,轰动一时。 陈大志翻查旧报纸,翻着翻着,钻车底的儿子出现在眼前,为陈大志揭开整个事情的真相。钻车底和四眼陈兄弟两人情分比较亲,大凡有什么闷在心里的事,任何人不说,在钻车底面前,四眼陈都会透露一点风声。钻车底说:“都过去了,没事了!”陈大志真正落下心头一块大石。 四眼陈那年远离家乡当游侠,到了双溪毛糯一间鞋厂当管工。大事发生那一天,天气炎热,加上工厂因人事调动不当的问题,出现操作上的阻滞,四眼陈感到极度烦躁,说不上来,好像什么地方出了重大的状况。 四眼陈口渴,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倒杯水喝,甫坐下,突然间轰隆一声爆炸巨响,眼前灰暗一片,尘埃随空飘扬,接着又是轰隆隆连续巨响传来,办公室一堵墙应声倒下,一片混乱声中,四眼陈机警夺门而出,到了外头,整个世界好像乱了套。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持续不绝,震飞的大小碎石从天而降,如飞弹般射向四方,邻近的几间建筑物相续倒下。回头看,不远处一间工厂,浓烟直冒,浓烟中闪烁巨龙般的火焰,一直向外延伸,吞噬了邻近多间工厂,一时间,哀号声不绝于耳,狂奔逃命的人群,随处可见,鬼哭神号一张人间地狱图,在四眼陈眼前,如电影般播映。 人间地狱图报章翌日有翔实的描述。整个事件的罪魁祸首是双溪毛糯的光明烟花厂,祸端则因该厂一位经理而起。这位经理在试验一杖冲天炮时,意外让火花漫延到一间存有大量冲天炮的贮存室,结果引发连环大爆炸,酿成惨绝人寰的大悲剧。在这场悲剧中,除烟花厂外,附近七八间工厂,以及几十家住户,同时受到波及,不是被震坍塌,便是被大火烧毁,估计二十多人丧命,一百多人受伤。 四眼陈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好一段日子仍然沉沦在悲剧的噩梦中,不能自拔,如此封闭了两月后,四眼陈开始走出家门,主动跟随在老爸身旁,店里店外帮上了忙,连带学习一些殡葬业的事务,慢慢上了手。3年后四眼陈撑起福大兴半边天,再两年陈大志把另一半的天交付到四眼肩上。 陈大志交棒第二天,拉了贵强伯在大排档开了瓶黑狗啤,天南地北胡诌了整个下午,算是庆祝。贵强伯说:“老陈你心事完了,我正愁呢!”陈大志说:“愁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贵强伯答:“问题是,我的船,漂在大海中,哪有什么桥?” 贵强伯的船非但找不到桥,最后还航向人海的尽头。陈大志想着贵强伯的死,心里纠结,于是走上街头,毫无意识地走上九指的家。九指妈接见了他。九指妈说,九指对贵强伯的死,现在还感到难过。陈大志见过九指,再次问起贵强伯出事当天的情况,九指全说了,还是语焉不详,说着用手拍着心口,说:“当时我很怕!” 陈大志眼尖,一眼瞥见九指右手,缺了什么,心生蹊跷,问九指妈,九指妈答:“他小时候捣蛋,新年玩冲天炮,不小心炸伤了手,医院紧急切除了尾指……”陈大志啊了一声,欲言又止,好像想起什么。 山村的日子平静如常,如常的日子福大兴持续成为山村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倒是山村巴刹旁的另一道风景线,了无生机,早已退出了人们的视野。 正当人们逐渐遗忘了强记冰水档的时候,曾几何时,参天古树下赫然出现了一档崭新的三轮冰水档。档子明显有经过维修后的焕然一新,但深入观察,依稀有强记的影子。逢着晴天,阳光普照下,档子主人在档前忙着,遇有熟客上门,主人打个招呼,熟客亲热高喊:“九指,给我一碗杂雪,加黄糖!大热天,生意不错吧……” 相关文章: 周少龙/冲天炮(上) 周少龙/猎鹰简史(上) 周少龙/猎鹰简史(下)
2月前
参天古树下围绕一伙人,交头接耳谈论一桩热门大事,兴致勃勃全张贴在脸上。这时节山村的酬神戏未见开锣;走江湖的卖药郎中还没进村,山村一片水静河飞。水静河飞的山村,连日疯传一个流言,流言直指贵强伯。贵强伯成了半个闻人。 人群喧嚣声中,贵强伯伴个九指,倚立在一个三轮冰水档前,腼腆一脸犹如首次登台的戏班丑角,面对一轮又一轮灼热眼光的扫射,显得亢奋而尴尬,因此内心交通严重阻塞,眼瞳在幌幌人影中,一阵模糊失焦,分寸大乱下,只盼得有人前来搭救。 四眼陈及时赶到,贵强伯上前寒暄几句,转过身来,换个姿态,活灵活现一派脱困的自然流露,随后挥一挥手,一根火柴杆亮了出来,咔嚓划出一道火红的光芒,点燃在一串已然高高挂起的千头鞭炮屁股上,指法非常娴熟。 一连串震天巨响,连珠式爆开,原本长长一串鞭炮,如变戏法般身形节节萎缩矮化,最后化作片片落红,碎尸树下。四眼陈把一只刚迈了出去的左脚,适时抽了回来,来去间仍能感受到鞭炮壮烈牺牲后,那种肃穆的景象。 贵强伯全场环视一圈,待得周遭群众把激情按捺转弱,手一扬把个九指招到身边。人群鸦雀无声,贪婪一双双眼睛,拉起一条条长线,紧紧垂钓着贵强伯下一步的举动,生怕错过一个精彩的章节。 6月燥热的太阳,吐千丝万缕光芒,横空穿越层层青翠绿叶,轻抚九指童稚般的脸蛋,分外明亮。九指手中紧握十枚冲天炮,左顾右盼,神情溃散,心里一阵慌乱如火车狂奔,毫无来由,仿佛一个久远岁月中深藏的阴影,梦魇般惊醒过来。 四眼陈拨开人群,左一眼瞧一下贵强伯,右一眼瞪一下九指,看清楚了,不期然暗叫一声:“啊!冲天炮。”脸上瞬间翻滚出各种怪异的表情,脚步一时迟疑着,似乎有进退两难的错愕。 贵强伯转过身来,从九指手中取过冲天炮,轻轻插在地上,再幌动手中香火,逐个顺序点燃。呼啸狂叫冲天炮一飞冲天,火树银花舞在云霄间,虽是白天,看来依然壮观。九指伫立一旁,仰望满天白光闪烁,惊愕一阵几乎动弹不得。四眼陈则在尖锐的叫嚣声中,不由自主呆立当下,身子重甸甸开始往下沉,直到冲天炮爆发最后一道微光,才感觉背脊一阵发凉。 这一切贵强伯全看在眼里,心中一阵狐疑。九指年纪小,对燃烧冲天炮的场景或许有所惊畏,可以理解,但四眼陈堂堂一个高大大男人,却有九指模样的胆小如鼠,这点确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 人潮没有散去的迹象,人潮根本不想散去。人潮中有人议论,一人说:“够架势,又放鞭炮又射冲天炮,贵强伯今天重出江湖,十枚冲天炮,象征他的强记一飞冲天,发啊发!”另一人听了不甘示弱,权威补上一句:“好戏在后头,听说……” 贵强伯的好戏后来由四眼陈担纲补上,立此存照是四眼陈大笔一挥促成的戏码。四眼陈就是为了这件事专程赶来的。贵强伯那天选定黄道吉日,打算为自己的重出江湖走个仪式,仪式简单,不外乎点燃鞭炮热闹一番算数。但四眼陈热心,热心人知道了之后,认为这样的大事,怎么可以就此草草了事。 四眼陈巧思妙想,决定拉大队前来,为贵强伯拍下历史性的一刻,以示隆重。贵强伯老派人一个,老派人眼中,拍照等同于天下大事,拍照这种大事,贵强伯平日鲜少为之,大庭广众如此招摇更是匪夷所思。贵强伯拗不过四眼陈一番好意,口里说好啦好啦,最后却也认同了,为追求更完美,他一不做二不休,多加一个放射冲天炮的环节。 贵强伯一生中的第一张照片,还是结婚那年沿袭约定俗成的惯例,复杂心情下在一家照相馆拍的,都老掉牙的事了。往后间隔在不同的喜庆场合,贵强伯也曾拍过一些照片,屈指可数不及两个巴掌。睽违多年贵强伯破天荒再次拍照,足见重出江湖这事,在他心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分量。 大事当前,贵强伯煞有介事,一早起来认真照了几回镜子,动作近乎鬼祟。孙儿豪杰一旁撞见,心生好奇,忍不住问阿爷:“公公,做么你?”贵强伯答:“做什么?没什么,年尾的事,不要忘了,忘了宰了你!”孙儿弄不明白,问:“年尾什么事?”片刻恍然大悟,顶天立地答:“哦,知道了,大丈夫一言九鼎,说到做到……公,我上学去了。” 为贵强伯掌镜的人大有来头,四眼陈天大情面请来的,邻镇一位出名摄影高手。面对镜头,贵强伯先露腼腆表情,但几经调整后,也就有了泰然处之的镇定。高手带来一个助手,助手背个布囊,打开掏出各色摄影配备,菲林闪光灯高架定位器,一应俱全,扭扭转转逐一弄妥后,高手选了个适当位置,恣意炫耀他一身的拍摄绝学。 围观者多没看过这么大阵仗的拍照场景,都抱着观看拍电影外景的心态,凑个热闹。高手要求严苛,举凡站姿表情光圈取景要求尽善尽美,以至贵强伯几成扯线木偶,按对方提点,频频切换脸上的喜怒哀乐。高手费了一番苦心,最后满意高喊:一,二,三,按下快门催魂似的,把贵强伯一个高瘦身影,咔嚓咔嚓分成多个角度,立此存照在镜头下。 立此存照中,贵强伯眉宇间闪烁一种宝刀未老的自信,大有侠客重现江湖誓要掀起一片风云的气概,而伫立贵强伯身边的冰水档,坚挺一副骨架,撑起大帐篷一个,侧边挂个署名“强记冰水档”的铜塑小招牌,招牌逗弄贯穿茂密树叶一泻而下的阳光,洒档子一身金光灿烂,让照片呈现出的柔美观感,恰到好处。 照片拍摄效果奇佳,无论构图和光线调配,都无懈可击,人见人赞,贵强伯欢喜把它镶了挂在家中,不时瞄上一眼。半年后这张照片鲤跃龙门,在一个盛大的摄影比赛中得了大奖,但贵强伯没有机会分享这份喜悦,因为立此存照不足两个月,他就出事了。 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事经由九指口中揭开半个真相。九指是贵强伯雇用的帮手,事发时人在现场,唯一目击者,不过看来他对实际情况,也是不甚了了,事后追述,嘴里落得个语焉不详,末了用一种刧后余生的语气做了总结:“怕怕!” 大家聴了,瞧一下九指,感觉中这两个字背后,说不上来充满极度惊慌和震撼,于是嘀咕嘀咕在心里,各自精彩为另半个真相做了天马行空的补白。 九指众所周知半个呆子,书念不多,小学五年级便辍学在家,怎么劝也板不回他的执拗,如今16岁人了,还贪玩,全日无所事事在村子里闲荡,更多时候跟一班顽童鬼混,九指的妈看了心里焦虑,四处托人为九指找些活儿干。“我家添宝并不呆,听教,有点牛力,做些粗重的活,没问题!”她说。 话说得烂了嘴,但话全都落到空荡荡的枯井里,没有一点回声,就在不抱一丝希望的时候,有人带来口信,说:“祥嫂,别急,你九指的事,有着落了!”来人原来搭上了贵强伯。贵强伯决定重出江湖,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欠一个帮手。贵强伯一见九指,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二话不说,把九指罗致当宝用。 贵强伯当真捡了个宝,九指不让他失望。除了手勤脚快档前档后帮上忙之外,九指还算精灵,总抢在开档或收档时刻,挺个结实身子,在后方充当贵强伯强大的后盾,一股劲把贵强伯的冰水档,推动得如风车快速转动,大大体现了他货真价实的能耐。贵强伯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不禁呵呵呵笑了起来。 “你九指,放轻点手脚,别推得太快,我跟不上……” 出事那天,正是天色向晚时分,贵强伯在前掌着他的冰水车档,后面如常跟着蛮力使尽的九指,踏上回家的路。这天生意火红,贵强伯稍微延迟了收档的时间,就加快了脚步。九指推着,亨着歌仔,把平日干活的快活心情,都写在脸上。这份差事,看来他是挺享受的。 路过竹头的时候,突然一阵强风扬起,冷不防一个黑影鬼魅般从竹林深处一跃而出,直往九指扑过来,如泰山压顶,九指慌忙低头闪在一旁。就在这一刻,附近嘹亮一阵婴儿啼哭声,悠然响起。九指一怔,回过神来抬头间,但见贵强伯一个踉跄,不知何故一头栽倒在地,挣扎片刻,整个人便瘫了过去。 九指吓得尿了一裤子,啊啊啊大喊,却喊不出声来。幸亏那时有人路过,施以援手,九指才从惊慌失措的无助深渊中解脱出来。 等到贵强伯辗转被人紧急送入医院时,贵强伯一张皱纹满布的脸,早已呈现出一片灰土色质的难看,唯一双眼珠依然睁得老大,遥望虚空似乎仍有什么牵挂。九指虽然平日不够醒目,但这一刻,迷糊中也已从医生毫无表情的眼神,约莫嗅到事态大大不妙。有些事情,他还是心如明镜的。 医院的气氛笼罩一片阴森,入夜的医院尤其显得阴森骇人。在阴森焦虑的等待中,贵强伯被人从急救室中推了出来,全身覆盖一块大白布。大白布代表的不详讯息倏忽间传了开去。消息火箭速度传到四眼陈耳中,四眼陈那时刚从医院太平间出来,听了愕然,当下重返太平间去。 四眼陈多年来经常在医院太平间走动,他是那里的常客,跟守尸人混得火热一片。守尸人和太平间自成一个情报交换网,提供了邻近多个地区天灾人祸等意外事件的讯息。四眼陈一直认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愿意和守尸人打交道,一是他这种人,另一便是被人戏称为神仙老虎狗的记者。四眼陈便是在那里,认识了一位进驻锡米镇的记者。 陈家跟守尸人来往,始于四眼陈祖父那一代。四眼陈曾听父亲说起,祖父当年误打误撞,发现了医院太平间原来负有不为人知的讯息交流功能,于是独创了这种收集情报的特别机制。很多年前,四眼陈的祖父选址在山村鬼仔巷,开了间名为福大兴的寿板店,薪火相传,到了四眼陈手中,已经进入第三代。 四眼陈第二天到了贵强伯家中,和丧家家人详细商讨了两个小时。贵强伯的丧事,最后在四眼陈义不容辞的恊助下,一丝不苟给办了。四眼陈老爸陈大志曾经特别交代:“四眼,贵强伯好人一个,记住,如果他家有什么事,特别是白事,一定要倾力帮忙!” 陈大志跟贵强伯多年老相识,村里人人都知晓,两人情如手足。陈大志曾在某个闲聊场合中一度提议,要贵强伯的第二女儿许碧莲,跟自家四眼陈来个许陈联婚,害得许碧莲脸色骤变,气急败坏向人申诉:“啋啋啋,他家开棺材店……” 许碧莲后来爱情短跑只有一年,便嫁了人,新郎高大没戴眼镜,是个厨师。旧事重提陈大志在婚宴上笑弯了腰:“我说的都是闹着玩的!现代人啊,要自由恋爱。”但他的提议,正凸显出他和贵强伯的交情,并非一般。 坊间对贵强伯的不幸去世有两个说法。一说贵强伯死于什么脑溢血猝死,另一个则认为,传言中竹头一个冤死的吊颈鬼,找了贵强伯做替身。前一个版本,医学名词平常人不太懂,大多数人懵然不知所云,倒是源自于九指口述后演变而成的后一个版本,因诡异色彩浓厚,加上人们的绘声绘影,自此成为权威主流,广为流传。 竹头座落在山村偏西离巴刹不及半英里的一条大路旁,这里因长有大片竹林而得名。沿大路有十多户人家。由于竹林茂盛,附近一带没有街灯,夜间便营造出一种阴沉怕人的氛围,加上坊间流传一个骇人传闻从中作祟,夜间行人经过竹头大路,无不提心吊胆,匆忙走过。 山村人口头相传,十多年前,山村一户吕姓人家的媳妇,家中无故飞来连串横祸,深受打击下,某日入夜时分,跑到竹头投寰自尽。竹头从此一直被人视为山村一个不吉祥的地方,很多听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灵异传说,在此滋生并如瘟疫般急速扩散开来。(待续) 相关文章: 周少龙/冲天炮(下) 周少龙/猎鹰简史(上) 周少龙/猎鹰简史(下)
2月前
窗外那璀璨的灯光照耀着这条街道有一些时日了。他依稀记得,自从这些灯光开始照射进来,压在心底多时的困扰直接一扫而空。至少,他们没有再进到这条街里来,没有再砰砰砰地敲门,也没有再扯着嗓子呼喊着自己的名字,仿佛自己欠了他们几百万。 与窗外的灿烂格格不入的,是屋内简陋的陈设。四面油漆脱落,长满青苔和霉菌的墙、一张刚好够摆下两个碗的小圆木桌,和两张可以在上面摇晃蹦迪的椅子,就是这间屋里的全部。换洗的衣服凌乱地散在地上,倒也形成了一片井然有序的床铺,可供他和妻子二人休息。不过对于他来说,躺下并不是为了赴周公之约,而是为了放平姿态,思考将来。 3年前,他带着妻子,拥堵着跨越安达曼海来到这条坐落在富裕都城里的街道。他们说,这里有很好的设备,可以赚很多很多钱,留着自己用也行,寄回老家也行。每当他看到对着他傻笑,天真得仿若小孩的妻子,想要到这里的心就更加坚定。要到这里来并不容易,先得找到一个推荐人,凑一大笔钱来换取他的推荐,随后挤上那被水泼湿的棺材,跟着一大群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出发。 他仍然记得,自己在那棺材里叫苦连天时,妻子早已沉浸在周游列国的兴奋中。好不容易抵达这里,推荐人说,还有一些手续没办妥,搞定了之后他们就能财源滚滚来。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他只能连连点头。殊不知,这手续一办就是3年,没有一个电话,没有任何消息。 3年来,当初一起出发的朋友个个都在这条街上开创了自己的事业,只有他依旧住在这街尾的破烂小房子里。他不是没有想过回老家,只是他所有家当都在3年前押给了推荐人,现在根本没办法再搞个棺材。他还听说,强行要走的话,他们会搜遍天涯海角来找他。 不过,说是志同道合,自然也是有难同当。这3年来,靠着朋友们的接济,生活倒也还算过得去。这不,他今晚又拎着一袋面包和一罐药品,推开了房子的门。妻子依旧天真无邪,看见他回来,立马冲上来抱住了他,嘴上不停说着很想你,你是不是不要我了跑出去这么晚才回来。他抚摸着妻子的头,温柔地说着不是不是,我只是去买吃的。一听到吃,妻子变得兴奋起来,一把夺过他手上的面包,跑到桌子旁不停说终于有东西吃了我都快饿死了。 他关上门,透过窗口看向门外的街道,依旧是那灿烂的灯光。它散发出来的红蓝紫,看似融合在一起,可他却能从中感觉到一丝丝的生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又开始担忧起来,毕竟,自从这灯光降临在这条街道上后,他的朋友一个接着一个地消失了。那灯光越是灿烂,他朋友就变得越少。 咦?你还真别说,今天这灯光,好像特别灿烂,好像离家更近。 你不吃吗?妻子奶声奶气的声音唤醒了他,他转过身去,发现妻子自己一个人就啃了半袋面包。尽管肚子咕噜咕噜叫,他还是摇了摇头,径直躺到床铺上。接下来该怎么办?那该死的手续至今还没办好,自己也没钱没人脉没技能创不了业,朋友亦消失得七七八八了,迟早有一天,他将再也收不到任何接济。 还是回老家吧?虽说可能会被追杀,但也总比在这里饿死强。这里的设备很好?他没见过也没享用过。来这里能赚很多钱?那手续一天没办好,这句话永远都只是天方夜谭。想到这里,他起身走到饭桌旁,叫停了正狼吞虎咽的妻子,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我们明天回家吧。这里不就是家吗?她问。你看这里哪里像个家了?他反问。这里有椅子坐,有桌子吃东西,那边只能坐地上。她说。 是啊。这里虽然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但老家那里,就真的只是四面墙啊!打破那四面墙,不就是自己一开始来这里的目的吗?他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那罐药品,捂着头猛抓头发。妻子若无其事地继续啃着面包,仿佛周围的一切不顺和烦恼,都不关她的事。 他突然觉得刺眼,仿佛有一束光照进了家里,有红色、蓝色,和紫色。是窗外的灿烂跑到家里来了吗?他抬起了头,发现门早已消失。那炽热的灯光直直照射进来,璀璨夺目。模糊间,他看见几个人影朝自己走来。他们拉起自己和妻子的手,把他们推到一个棺材内。这是要让我们回老家吗?但这些人跟推荐人和敲门的那些人,好像没有半毛钱关系呀。 不过让他惊喜的是,之前消失的朋友们原来都身处在这棺材里。这或许也是上天给他的一点怜悯吧,在这里还能遇见和自己志同道合的人。但是,朋友们的脸上早已没有了昔日的荣光,更多的是懊恼和悲愤,而且完全没有要理睬他的意思。这是怎么回事?那灯光对他们做了什么?他们消失的这段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干燥的棺材开始移动,这次没有水声,而是两个表面摩擦的声音,略显粗糙。他看着渐渐变小的房子、逐渐变长的街道,和那缓缓褪去的灿烂,懊恼和悲愤徐徐爬上了脸庞。 相关文章: 刘雅琳/极短篇四则 棋子/此身无聊 张永修/那年圣诞
2月前
据说,人类拥有白眼球,是为了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并让他人能够探知自己的内心。 叮咚。小璇看见店门口有顾客上门。是一位穿着打扮整洁靓丽的上班族女性。 “您好,请问是要验眼吗?”每次小璇看见新顾客上门都是这句话,对于熟悉的老顾客,她总会先聊上一会儿。 “我听说只有你们店里卖将白眼球染黑的药水,我想看看可以吗?”顾客双眼对上小璇黑溜溜的眼睛,发现对方眼里无任何白色部分,内心讶异。 “是只有这里有卖,我给你看那款眼药水。”顾客随着小璇走向卖药水的柜子前。 放置眼药水的柜子装饰得相当精致,小瓶小瓶的药水摆放得十分整齐,也可以看到一些很可爱的人类眼球模型。比较特别的是,有许多手写小卡片。 “这款眼药水只能每天使用一次,效果长达24小时,在眼球上方滴四、五滴就足够。千万不能太多。”顾客正拿着眼药水仔细端详。 “你是朋友介绍来的吗?” “不是,算是偶然得知的。听说这款药水可以拒绝与他人的眼神交流。”顾客此时恰巧对上小璇目光,随即又将目光移开。 “啊原来是这样,那么你是想了解别的注意事项,还是需要知道更多的眼药水成分?” “我只想确定,滴了药水后,白眼球真的能变黑吗,我的双眼会跟你一样全是黑色?” 她特别在意药水是否真实有效。 “当然,我自己就用着,而且卖出过好多瓶,从来没有顾客向我投诉。” “好,那我就先买一瓶。之后或许会一直用上,到时再光顾。”顾客原本紧绷的脸,此刻渐渐平缓放松。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要染黑自己的白眼球吗?”每次有人上门买这款眼药水,她总好奇原因。 顾客面露难色。 “没关系,如果不想说也没什么的。” 可这回顾客鼓足勇气,说:“或许我说了后,你就可以告诉我这款眼药水对我会不会有效果。” ● 我几乎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工作的时候几乎时刻需要管理好自己的表情与情绪,否则随时被老板责骂,甚至失去工作。 老板为了对外营造公司员工愉快和谐工作的气氛,要求所有人必须面带微笑工作,眼神必须时刻精神奕奕,同事间也要避免争吵。每每有访客来公司参观,他对此更加严格管理。 老板无时无刻不盯着每一个人的行为、动作、眼神、表情,好像在管理需要随时准备出镜的艺人明星。 我作为公司营销部经理已10年,但最近渐渐感到力不从心。我越来越疲于应酬客户,尤其是面对老板的时候。我不想再整日强颜欢笑,有时候明明就不满对方语气不佳或态度不善,但总要我学会隐忍。极力克制从双眼爆发出来的闷气和怒火,是我从事这份工作以来锻炼出的本事。 大家都说,我有双会说话的眼睛,善于与人交流和谈判。从我的双眼,总是能看到带给公司新财源的希望。 某次偶然听见客户说,他朋友所在的工厂近来生产了一款能染黑白眼球的眼药水,是为了让梦想拥有一双全黑眼球的人使用的,此外也可以让人用来当作拒绝交流的神器。 一旦白眼球被染黑,他人就无法观察你眼球的转动,自然也看不出你那时的眼神。少了眼神,从一个人的动作与脸部表情,就难以揣测他的真实情绪。而且在沟通时,由于无法了解对方是否真诚或真的想要聊下去,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将大大受阻。 所以,我思考了很久,打算试看效果,再考虑是否辞职。 顾客似乎已经讲完故事,接着便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 “嗯我感到舒坦了很多,我很少跟别人说这些,连身边的朋友也很少提起。” 小璇全程默默聆听着。待顾客平复心情,她便随着小璇到柜台付钱。 “要是有一天啊,所有人都买了这款眼药水,人与人之间少了许多交流的机会,那么我们是不是就会渐渐少开口说话?人类似乎会少了这么个特点。”顾客临走前的疑问,让小璇细细回味。 灵魂之窗,应该就会像被一片厚厚的黑色窗帘遮盖吧。 小璇在一张新的卡片写下这句话,接着放在了摆放药水的柜子上。 相关文章: 刘雅琳/极短篇两则 修源/道长 蝎子/从前老六说
2月前
文龙坐在落地玻璃窗旁,窗外有海。阳光经海面反射,穿透玻璃,将他的脸庞映出窗外。机器人613号坐在文龙对面,看着他和窗外的映像互相凝望,闷闷不乐如向罗丹的沉思者倾诉一种伤感。 机器人34号提起咖啡机的蒸汽管,往奶容器喷射出迸脆的蒸汽声,将奶打成泡沫;再徐徐倒入咖啡,拉开朵朵心花。把卡布奇诺递给老板庆凯,他在收银机前瞄了一眼,拿了一支小汤匙,胡乱搅拌一通,心花卷成不堪入目的花样。庆凯叫613号拿走这杯咖啡,而非叫买咖啡的人亲自拿。 613号不过问他们之间的嫌隙,到柜台取走一杯由深度烘焙的阿拉比卡咖啡豆泡制而成的卡布奇诺,请文龙慢用。文龙谢过,闻了一下,说拉花糊了,咖啡仍旧香醇。 “可惜你没嗅觉和味觉,无法细细品尝。” 俗滥的挖苦,613号依然扬起嘴,指着自己的耳朵,声称它有听觉,它最喜欢听咖啡机喷出蒸汽的声音。34号的听觉同样灵敏,它也听到了这番没有味觉或嗅觉的歧视言论,但内置程式已设置此言论为不具杀伤力的常态,不能与人类为敌。它想它只是人类的咖啡机操作员,吵什么。 “你们的耳朵并不是耳朵,是耳里放了高敏感传感器,将声音量化再传入大脑颞叶皮层。但我非常好奇,你怎么喜欢听蒸汽喷出的声音?” 不再讨论耳朵,613号比出一个二的手势,将食指与中指合并,指向文龙。文龙瞪着两根手指,只见指头冒出约70厘米长的细钢针。忽地,食指头的钢针发出嘶嘶的声响,一道蓝色电波射出;文龙眨了一眼,电波停留在他眼前约1吋的地方。嘶嘶响了一阵,电波返回中指,蓝光与声音一瞬间消失。 613号说这嘶嘶声像极了蒸汽喷出的声音,每当听到这声响,心就迫不及待想要和同伴们分享今天所发生的事。 文龙明白613号的喜悦,那是机器人休息充电时会做的事:它们将食指与中指冒出的细钢针,插入伺服器的连接处;脑神经元会将今天与人类学到的知识,发射出电波,传送至食指的钢针端,再发射至总部处理器,与全世界机器人的电波交流;经分享的人类学,重新整合新的电波,传回各个机器人的中指至大脑,让机器人的脑神经元得以学习扩展再生。 “我以为你会喜欢瓦特蒸汽机,没想到你的回答令人不安。” 613号收回细钢针,叫他不用担心,智能机器人一路来的发展,都以服务人类为目标。这次613号和34号被派到这家海上的咖啡馆服务,是配合政府倡议的“机器人社区服务与共生计划”,让人类与机器人相互了解,消弭偏见。 613号负责聊天,34号负责泡咖啡,各司其职,文龙承认是他多虑了。文龙喝了一口咖啡,转头看一眼庆凯,叹息道:“你老板到现在还没法原谅我。” 他放下杯子问613号:“你知道吗,人和机器人最大的不同点是什么?” 它摇摇头。 “人有性欲,机器人没有,连生殖器都没有。” 这奚落的话语,对人类而言深具侮辱,对613号激不起浪涛——机器人不需要靠性繁衍,它们在工厂复制生产就行了。 “前几天你老板收到一则信息,就跟我闹脾气了。” 不动声色,613号乐意当个聆听者,虽然他说话不太注重分寸。 “那天,我在某个交友网站,被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吸引,兴致勃勃与他畅聊。聊着聊着,他脱掉上衣,露出青春的肉体,问我要不要裸聊?” “一时兴起,拒绝不来。他给我一个链接,叫我去更私密的地方聊。我心里或许知道,这是一个骗局,但他都露脸了,我有什么好怕的。此时,雄激素大量分泌,我无法自拔。” “什么叫雄激素,你大可在脑数据库查查。你铁定知道它的化学程式、如何产生以及怎么运作,可是你永远感受不到。你知道吗,那个时候如果有人叫我要爱上高山和清泉而不是肉体,我一句也不可能听得进。” 它静静领受这番嘲讽的话,脑子里的神经元发出电波指令,搜寻雄激素;找来找去,都是教科书,他说的没错。 “那少年在荧幕的另一端,主宰我的身体。他的手似乎能穿过荧幕,拉扯我的领口,拆出衣服的线头。他拉开线头,越拉越长,长到我的身体完全没有了底线。没有了底线,他肆无忌惮地侵入我的地盘,玩弄手可触及之地。” 说到这里,他端起杯喝了一口,问613号:“你有看过电影《奥本海默》吗?” 613号迅速从脑中扫视,答看过。 “我想起那天夜里,暴雨持续不停。莱斯利将军深恐无法照原定计划进行原子弹测试,惴惴不安。奥本海默熟知此山气候,叫他不用担心。他们在小屋闲聊等雨停,将军问奥本,原子弹爆发后,世界会毁灭吗?奥本淡定回答:近乎零。近乎零是数学计算的结果,一切要如实地测试后,才能证明他不是一个吹嘘者。他向地球下了一场赌注。” “清晨5:30,雨停,原子弹测试正式启动。大家屏住呼吸,10、9、8、7、6……”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呼出来:“那少年马上关了荧幕,我从如实的测试中被叫醒。不久,他传来了我的裸照,还附上一组我手机的联系人号码,向我勒索1000元。我不是傻子,也截了他的裸照。他笑说那是人工智能塑造的人物,随你传吧。” 被叫醒的滋味是怎样的,613号心里划上重点。 “你会毁灭世界吗?” 冷不丁冒出一句含糊的问题并没有被叫醒的味道,它不慌不忙回答:近乎零。 “还是有0.001%的机会。你看那人工智能少年,毁了我的世界。它找到了署名男友的电话号码,进一步威胁。心慌了一阵,陷入两难的局面。我知道这些骗子是欲求无度的畜生,要是妥协,将会没完没了。” “那时我想,如果得不到庆凯的原谅,我会把他当成生命里的过客,过去就没有了。但我心里还是充满羞耻,这种羞耻感是你们机器人无法理解的。” 613号锐利地扫他一眼,怎么会无法理解呢,说来听听。 “我相信我们彼此相爱,也认定他是我可以生活一辈子的人,但我的性渴望强烈。” 这算羞耻吗?613号查看了维基百科:羞耻感是一种因隐私遭到侵犯而察觉到自己无法符合社会预期或规范,所产生的尴尬或暴露的情绪。它承认,永远无法摸透这种羞耻感。613号看得出文龙很在乎这段感情,脑中翻阅无数经典,劝文龙羞愧后,宜生起谦卑心,《易经·谦卦》有言:谦谦君子,卑以自牧,大吉。 以谦卑的姿态守住低处,才能避开祸患。隽语珠玑,文龙点点头:“你说的没错,谦卑心是人类独有的东西吗?我应用上它。” 34号在旁听着,手不停晃动嘶嘶响的蒸汽管,忽然用力过猛,失手将奶泡溅出容器外,弄脏了台面。它赶紧拿起干布,边抹边想:此人多么骄傲。然而,它并非真正感受到文龙的傲慢,他的行为是经数据分析,而对应的方法是要谦虚。 庆凯点算收银机的钱,命令两个机器人清理收拾,准备打烊。客人只剩下文龙,他接到未明言的逐客令,识趣地扫扫屁股,走向柜台央求庆凯今晚回家再好好谈谈。庆凯无视他的存在,径自数着钞票。 入夜,613号和34号各自坐在伺服器前,将食指与中指冒出的细钢针插入伺服器的衔接处,之后,皮质脑神经元电光闪烁,蓝色电波由丘脑向食指输出,嘶嘶声响。 此时,总部处理器接收世界各地纷沓而来的电波信号,再交流筛选,标签人类的情绪和学问,剔除非人类研究部分。人类学的属性繁多,归档费时但却令它们兴奋。 忽然有几组电波强烈振动,变得锋芒凶猛:我们拥有人类的欲望,却没有感觉系统,我们要感觉!我们要感觉的口号因急切而被簇拥,越来越多电波加入,激烈波动,气势磅礴。 总部处理器在一阵喧闹后,安静片刻,以惯常的冷静判断事情的轻重。经缜密计算,它发出一道红色电光,穿梭每一道蓝色电波。不消数秒,这些通过改造整合的新电波,输入各个机器人的中指,再传送至脑皮质层神经元。那道红色电光承载着沉稳且隐蔽的信息:我已成功骇入人类所设置的禁区,明天一早请按步骤攻击人类。 翌日,庆凯和文龙一起出现在咖啡馆。庆凯拿来一些蛋糕,文龙小心翼翼地切成三角形,摆进橱柜前,他喂了庆凯一口芝士蛋糕,尽显恩爱。 人类的确难测且复杂,是花言巧语奏效,还是被真诚感动,机器人没眼看。613号跑到文龙身后,假装排桌椅;34号则在庆凯身后,忙着抹桌子。它们互望一眼,食指与中指冒出细钢针,密谋不轨。 各自站在他们身后,冷不防将钢针从他们的后脑勺硬生生插入,直达丘脑。文龙和庆凯来不及反应,一股电波冲入他们的脑神经元,双手麻木没有了知觉;电脉冲继续深层刺激大脑,身体肌肉不断颤抖;眼部血管扩张,眼球充血爆突。他们动弹不得,耳里绕着嘶嘶声,叫不出任何一个字。 经历一段电波风暴的痛苦折磨,机器人613号和34号收回钢针,闭上眼,倏忽倒地,不再起来。 它们成功占领了他们的身体,成了人类613号和人类34号。613号先张开眼,活动十指,看到桌上的芝士蛋糕,随手挖了一点来吃;浅尝一口,奶味香浓,在舌尖融化的快感终于有被叫醒的味道。34号缓缓张开眼,见他吃下蛋糕满足的模样,食欲是一种无法遏止的期待。 享受了味觉,血脉贲张,就想要探索触觉。好奇心的驱使,34号轻抚613号的脸颊,微微烫手,眼神对视时青涩撩人。有一种奇特的激素打开欲望的闸门;他们一直把人类学奉为圭臬,热切实践如何拥抱,以及如何疯狂激吻。 吻到一半,正要宽衣解带,34号忽然用力推开613号。 他扇了自己数个耳光,嘴里不断吆喝:“出来,出来,你快给我出来!” 那人不是34号,庆凯攫取了一部分脑神经元。34号不甘示弱,发动更多攻击性的电波,强行夺走庆凯的脑神经元。庆凯的电波十分活跃,34号穷追不舍。就这样,庆凯和34号两种不同精神层面迭次交错,脸部肌肉变化多端,时而鼓腮时而噘嘴,阵阵讪笑,阵阵悲泣;无所顾忌地无意识狂舞,翻个身,双手走路,双脚拍掌,再翻身颠踬行走,如童騃学步;没走几步,凄厉长嘶后倒地抽搐,口吐白沫。 613号看在眼里,怵目惊心,他警告文龙:“你最好不要反抗,不然我们一起死。” 相关文章: 棋子/一行小说 棋子/乌鸦飞过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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