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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屿漂流

曾经有一段时间,那是我到台湾的第一个学期,为了满足申请健保的居留时长,必须连续逗留台湾差不多半年。或许听起来是没什么困难的,只要乖乖待着不出国就行,整个台湾可以随便走。其实像平时那样上课下课写作业真的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当学期结束时,整个紧张的节奏突然停了下来,像突然掉进了黑洞,霎时间无声。 或许是有些不习惯,一直以来高强度的工作和生活,迎来了短暂的空窗期。我可以不用工作,可以不用上课,可以不用写论文,可以不用回家做一个孙女、一个女儿、一个姐姐、一个妻子、一个媳妇。那么猝不及防的,我可以为所欲为了。那是我期待已久的孤独到极致的独处时间,我想过要尽情品尝美食,想过要写出惊世骇俗的小说,想过要努力运动重振健康,想过要随心所欲地旅行,却从没想过自己会陷入极其矛盾的失眠与嗜睡周期。 几乎每个深夜,我都蜷缩在被窝里。冬天室外并不太冷,但室内总有一股莫名的寒气,蜷缩在被子里穿着厚厚的毛绒睡衣和袜子,脚趾还是冻得发白。我在被窝里面,偶尔看一些书,看得累了就发呆看看天花板,更经常是无助地划手机。在每个睡不着的深夜,不知道什么时候睡意会突袭,无窗的房间感受不到外界的变化,或许天早已亮了,但房里还是一片深夜。突袭的睡眠几乎是卡车一般碾压过来,眼皮和身躯都无法挣脱,密闭的房间里封印住梦境和意识。再次醒来,太阳又已经落山。 在几个未见太阳的日夜后,我决定稍微对抗一下,对抗一下那个颓靡的自己。我实在不想在冬天旅游,体力也不太允许自己去太远,只能在台北稍微走走,于是给自己设定每天的目标——地铁能到的景点。每天到一个景点走走,第一天从最近的西门町开始,到台北车站、中山、信义、101、龙山寺,最后一天往最远的淡水。 淡水在西北边,是17世纪到19世纪时期重要的港口。从景美到淡水需要在中正纪念堂转淡水信义线,大约一小时半路程。捷运越往北开,温度和风景渐渐有些变化,稍微感受自己逐渐脱离城市。冬天的日照较短,从淡水捷运站出来时日光已经渐渐虚弱了,我随意沿着路边的市集走走看看,走到了水岸之处。那天的风很大,我低头整理风衣,忽见水边蔓延一阵金光,抬头仿佛看见童话故事里的小精灵,拎着一个装着夕阳的小篮子,轻轻将小篮子里的夕阳层层洒满整片水岸,轻轻地也洒了一些在我的心上,柔软温暖覆盖了上来。 孤独与夕阳一起融化 金光覆盖的河岸,是名副其实的“金色水岸”。一侧有许多美味的海鲜热炒和夜市小吃,我随手买了最喜欢的炸螃蟹仔沿着金色水岸一直走,走到河岸某个餐厅旁。餐厅旁边的人行道上有几只散步小猫和一个女孩的铜像,我静静地坐在女孩铜像旁边,吃完我的炸螃蟹仔,如果那些是真的猫和女孩,我就不敢坐下了。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为了纪念作家忽忽在淡水河畔喂养流浪猫后意外离世的纪念铜像,她的善意穿越时空陪伴我。 金光渐渐暗去,我一直走到金色的尽头,坐在雪糕店前面的长堤上看逐渐沉入水里的太阳,不吃雪糕。我和太阳之间有一座栈桥,两三对情侣像音乐盒额芭蕾舞者般旋转分合,孤独的船看着夕阳为他们剪影,夜幕降临,仿佛看完一场默剧。 河岸边的音乐继续,我往回寻找周杰伦爱吃的阿给。文化阿给在有点远的山坡上,我喜欢阿给,豆皮包裹肉碎粉丝,淋上满满的咸甜酱汁,像吃点心,没什么负担。回到淡水老街,看见一群人围在古早味蛋糕店前排队,我好奇也拥上前,店员说有一份孤独的双重起司蛋糕(还是双重孤独的起司蛋糕?),谁要的话可以不用排队马上拿走。或许大家都不喜欢那个被剩下的孤独,一时间竟也没人要。我高高举起手,穿越拥挤人群带走了它,一手抓起一大块塞进嘴里,眼里尽是河岸灯火。 淡水的夕阳已散尽虚空,我孤独到极致的独处时间结束了,失眠与嗜睡也悄悄退场。早睡早起,回到师大综合大楼的研究室,接着读《女人,火与危险事物》。
1星期前
一日三餐,最让我烦恼的就是早餐。 我早晨的胃口最难搞,沉睡了一晚的胃消沉麻木,是个妥妥的厌世胃,对食物提不起劲。年轻时天天住酒店,让酒店的自助早餐宠坏了,食材新鲜摆盘精致种类齐全,随意吃一些感觉非常轻松。后来在北京时更快乐,食堂的早餐便宜又美味,各种小菜、粗粮、米粥、馒头、烤饼,有时简单喝点小米粥,吃点山药或玉米,对厌世胃非常温和。在马来西亚就可怜了,都是自己随便煮点鸡蛋番薯或路边买点经济粉随便糊弄一下,不太需要体力的话就直接等到中午吃brunch了。 年轻的时候,早餐还能吃点水果解决,年纪大了以后就更挑剔了,吃不了凉的、甜的、油的、辣的,分量大了也吃不下。最理想的早餐就茶楼的点心,叫两三笼蒸点,一笼吃一点,不够再来小碗的热粥,舒舒服服。 台湾的早餐店应该算是享有盛名的,曾经还有歌手卢广仲以早餐店入歌创作了〈早安,晨之美!〉。早餐店的选择确实很多,食物也很美味,最受当地人和游客欢迎的应该是蛋饼、萝卜糕、糯米饭团、铁板面、三明治、炸物、甜吐司、糕点之类。我的厌世胃自然是拒绝这些油腻、甜腻、重口味的面粉类制品作为早餐的,它在琳琅满目的早餐种类中选择了让人闻风丧胆的咸豆浆。 豆浆应该是很大众的饮料,一般上都是加上白糖浆或黑糖浆直接饮用。咸豆浆就稍微小众些,做法也稍微复杂些,在碗中放入榨菜、葱花、虾皮、酱油、香醋、香油,再直接淋上热腾腾的豆浆,原来液体状的豆浆和碗里的香醋结合后凝固成棉花状的豆腐脑,上桌前再撒上小块油条,爱吃辣的可以浇上一些辣油。趁热享用,第一口得先吃浮在上面的油条,吸收了一些豆浆又还保留酥脆的口感,正是油条最好的状态。然后再将汤匙深入到碗底稍微搅拌一下,勺起底下咸香十足的榨菜搭配软嫩的豆浆,吸溜一下就滑进嘴里。还有一个升级的吃法,在整体配料的基础上,再加上一颗蛋,热豆浆淋到蛋液中瞬间就熟成了蛋花,和豆浆凝结在一起更加滑嫩浓郁。这样的咸豆浆,我大概喝上半碗就饱了。 从悉尼喝到台北 咸豆浆也不是随处就能找到的。台北的生活节奏稍微紧张,一般早餐店都是使用预制或冷冻材料,要找到用心的早餐也不容易。我尝过好几家早餐店,有的就算卖咸豆浆也不好吃,稍微不错的是很火红需要大排长龙的阜杭豆浆,个人最满意的还是景美的佳香早餐店。佳香早餐店在景美财政园区公车站后面的转角,平日都是乡亲邻里光顾,外带常常也需要排队,内用反而只要走进去就有位子坐。他们的胡椒饼、葱饼、烧饼、蛋饼、小笼包还有各种面点都是现做现卖的,师傅们在门口揉面团、烤饼、捏小笼包,阿姨们负责门面接单加工制作。或许是因为现做现卖,整体口味也比较清爽,胡椒饼、葱饼、烧饼只有油香,没有半点油腻。 去学校之前如果时间充裕,我就会坐在店里喝咸豆浆,有胃口的话再搭配半份小笼包或馒头蛋或胡椒饼,炎热的夏天有时会吃沙拉烧饼,看着蒸锅烤锅冒出来的蒙蒙蒸烟,听阿姨们喊单子说说笑笑,麻木的厌世胃慢慢复活。 其实,我的咸豆浆初体验是在悉尼唐人街的台式早餐店。在佳香喝着咸豆浆时,偶尔会想起在悉尼唐人街的早晨。那时还很年轻,从韩国到悉尼整整一个晚上的飞行,落地悉尼后连妆都不用卸换个衣服就可以出去玩,好姐妹特地跟我说:“记得啊,唐人街那间早餐店,吃那个咸豆浆!”我至今记得,那个咸豆浆是豆腐脑加卤汁,当时还没去过台湾和大陆,不知道这其实是咸豆腐脑,和咸豆浆不是一回事。浅尝第一口是味蕾大冲击,第二口想吐,第三口以后我就成为常客,经常落地悉尼后都会去点一份明明是豆腐脑的咸豆浆,离职后也常会想起悉尼那份咸豆浆。 谁能想到呢?十几年后的今天,我辗转还是来到了台湾,喝着道地的咸豆浆,安定我的胃,烙印成我在台湾的味觉记忆。
1月前
秋天的第一杯奶茶,你喝了吗? 立秋后,小红书上满满都是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女孩们纷纷晒出手上的奶茶。怎么到了秋天就要晒奶茶呢?这当然并不是秋天的奶茶多好喝,也不是秋天喝奶茶能有多舒服。那杯让大家争风在晒的奶茶,是有个在意你的人在萧瑟秋风缓缓接近、漫山遍野的绿林缓缓变黄的那一刻想到了你,特地为你点的。秋天的第一杯奶茶,潜台词是:嘿,你看,有人在爱我。 这让我想起了在台北的第一杯奶茶,正好也是秋天。 两年前的那个秋天,我刚开始到处探索台北学术研讨会和论坛,都还没弄明白东南西北,就报了一个中研院的语言学论坛。中研院在南港,我从景美过去简直是个灾难,早高峰晚高峰的捷运和巴士都无可避免地遇上了,还得连续去两天。最后一天的论坛结束后还下雨,我在巴士上拉着手环勉强站立,感觉自己是秋天的落叶。一位女士拦住了已经关门的巴士,上车以后却怎么都凑不够零钱,她焦急的眼神对上我,突然就像找到了救星。两天的论坛,虽然人很多,但她还是记住我了。虽然在台湾的土地上让一个外国人来帮忙着实让人错愕,但是我还是马上掏出了30元,对,我就是那种在KL Sentral遇到要10块钱回家的诈骗uncle我也是会给的人。 我们一起聊了一段路,她其实刚从国外回来,正准备考博士班,平时都自己开车,所以才会连悠游卡和零钱都没有。她后来加了我的LINE,还了我钱,还给我发了价值更高的清心福全饮料券,温暖地说欢迎来台湾,请一定要尝尝台湾的奶茶。我真是个直肚肠的人,马上就澄清自己没有喝饮料的习惯,并且不能喝茶和咖啡。现在想起来,她当时一定觉得这个马来西亚人好像一根木头哦。 那是我在陌生的环境第一次感受到台湾人的温暖,那个秋天的那一杯奶茶,我一直都没去兑换。券虽然过期了,但那一杯温暖还在我的心中。 再下一个秋天,我尝到了在台湾的“第二杯奶茶”。 严格来说只有奶,没有茶。筱伦让我尝过黑糖珍奶后,我整个人就陷进去了,冰冰的牛奶加上黑糖熬制的珍珠,为什么会那么清香。每天从师大回家,经过公馆时我都要去那间不知名的饮料店带一杯35元的黑糖珍奶。我从来不记得那家店叫什么,只记得叫QQ什么的,因为每次我就只冲着那杯黑糖珍奶,我的眼睛和脑子已经被黑糖珍奶填满,再也无法处理其他讯息。而且我只爱他家的黑糖珍奶,我尝过公馆其他家50元的黑糖珍奶,不行就是不行,就必须是那家的黑糖珍奶。 回忆比饮料能尝得更久 我大概沦陷了3天,后来大概一周喝一两次,两三个月后就渐渐忘记了。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奇怪,我不爱喝牛奶,也不喜欢甜食,对珍珠更是有点讨厌的,可是当时怎么会突然就如此狂热了呢?或许只是因为和好朋友一起喝,所以才特别好喝吧。 我在台湾第二个秋天的“奶茶”,已经熟悉脚下的土地,身边有好友相伴,努力且踏实地过好每一天。 今年是第三个秋天了,我正虚弱地准备毕业大论文。此时真的可别说奶茶了,我需要的应该是泡参茶或是红枣枸杞茶。 其实,离开马来西亚以前,曾留台的同事亲手织了一个饮料袋,让我到台湾可以尽情享受各式各样的饮料。针织的饮料袋很精巧,红紫色中空的吊袋,将饮料杯放进去刚好卡住,手拎着吊袋就不至于饮料冻手或烫手,也更方便携带。虽然我真的很少喝饮料,而且我喝饮料的速度超快,根本没机会冻手或烫手,但这个针织的饮料袋我一直珍藏着。或许这个饮料袋在我身边的用途不是兜饮料,是让我兜着更多的回忆继续走下去,回忆比饮料能尝得更久,温度也一直都在,得小心烫手。 我正喝着秋天的不知道第几杯温开水,以水代茶,敬自己,敬爱我的人,敬我爱的人。潜台词:嘿,你看,虽然现在没有奶茶,但也是有人在爱我呢。
2月前
“马来西亚的工资不是很低吗?” 医师一针刺进我背上不知道第几节脊椎的侧边,进去以后还旋转了方向,这种痛不是那种很明显的刺痛,就是隐隐地在肌肉里扭转,牵动一些平时极少触及的神经。 我这腰肌劳损的毛病自从来到台湾后就愈发严重。写论文看书坐在书桌前往往就是一整天,房里的椅子是硬邦邦的铁板凳,研究室的椅子稍微好一些,但坐久了屁股和腰都承受不住。每天走路应该还算是一种复健,但背着沉重的电脑每天走路搭巴士真的不见得对我可怜的腰有什么好处,司机大叔是全球统一的爆脾气,突然踩油门、踩刹车、急转弯,这样被甩来甩去,有时真的痛到我默默流泪。日积月累,最严重的时候真的站起来和坐下的那一刻实在让人苦不堪言,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就连趴着都觉得难受。 “和其他国家比较的话,工资确实比较低,但我们房子和生活费也算比较便宜,当地人还能活得下去。” 我趴在医疗床上,也看不清医师的表情,只能自顾自稍微解释一下马来西亚的社会环境。普通老百姓说穷的话,其实能孕育几个子女奉养老人的家庭还是大有人在,大家还能住自己的房子,开自己的车。说富有的话,其实一般家庭未必能提供子女优质教育,也承受不起天天在外吃三餐,更别说出国旅游。 背上又传来几下刺痛,不是难以忍受,一种说不上来的扭捏,什么东西刺进我的魂魄里。 “那你打算留在台湾吗?我认识很多马来西亚人都留在台湾工作,发展很好呀!能出来的人,应该很少要回去吧?” 为什么不回去呢?21岁起我就开始游走各个国家,在韩国公司工作,在北京上学,去过繁华的纽约,到过美丽的夏威夷,流连过洛杉矶、芝加哥、法兰克福、奥克兰,更别说日本、香港、越南、泰国。新加坡就算了,我们这种南马人一直都觉得新加坡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国家不国家的说起来太生分了。我也曾经想过要逃跑,但越是见到这些地方的美丽,我就越是想念马来西亚,可回到马来西亚后我却总是没多久后又逃出马来西亚。这种乡情就像我腰上的伤,针灸后能舒服几天,几天后又疼得撕心裂肺,得出逃到处找医生。 “台湾多好,你看有健保看医生多便宜。” 真的庆幸台湾的健保计划,因为中医也在健保范围内,看中医大部分都只需要一百多台币,我这不争气的腰一星期复诊一次真的也花不了多少钱。除了看中医,我也借此机会去看了台北几个比较有名的专科,但越是有名的医生,有时是连号也挂不上的,门诊费也会稍微高一些。 靠着一块钱救活自己 要是比起国家的币值汇率、经济科技、政治风气、环境卫生,说真的我在外国人面前总是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但说起医疗福利,我稍稍才有些硬气,只要拿着马来西亚身分证,政府医院和诊所的挂号费只要一令吉,这真的是国家给人民最好的照顾。当然,这种福利或许只有我这种低下阶层爬起来的人能感受得到。我中学时在举目无亲的情况下,好几次是自己搭巴士到政府医院靠着几块钱救活自己的。对,我们也有公共巴士,只是想搭上的话需要一点毅力和运气。 医师打开烤灯,照在我的腰上暖暖的,针还埋在我的皮肉中,但肌肉似乎已经适应了异物的嵌入,疼痛渐渐消散。 “马来西亚常年都是夏天,很难受吧?” 哦不,我喜欢太阳,就像现在照在我腰上的小太阳。马来西亚的天空蓝蓝的,云白白的,树绿绿的,阳光金灿灿的,吹来的风是暖暖的,衣服推出去晒一下就干的,一天冲两次凉整个人香香的,午后雷阵雨开风扇睡午觉凉凉的。 医师轻轻拔起针,扔进铁盘中噔噔作响,我紧绷的肌肉也随之一点点放松。缓缓坐起来,腰间的拉扯感已经消散,终于可以自如地站起来。 嗯,针灸结束了,不只是针了我的身还针了我的魂,一个马来西亚的身体和灵魂又鲜活了起来,这个身体要跑回去那个养不活我又饿不死我的那片土地,面向我的大太阳蹦蹦跳跳地继续活下去。
3月前
绝对是玄学。科学的尽头绝对就是玄学。 我在台湾总感觉鬼神和人类的距离是很近的。或许是因为日常步行,每天走在街上自然也会观察四周景观来打发时间,总觉得到处都可见教堂和庙宇,尤其是热闹的夜市或商圈附近总有大大小小的庙宇。仅大稻埕这一区,就有慈圣宫、法主宫和霞海城隍庙这些有名的庙宇。师大附近虽然没有非常有名的庙宇(或许我不晓得),但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教堂,其中最有名的是台大对面的怀恩堂。 为了证明这不是我的幻觉,我大概查了一下数据。根据台湾行政院2025年的数据显示,台湾有将近三万三千多个宗教场所,而台湾土地面积为3万6千平方公里,意即平均每一平方公里,就有一座庙宇或教堂。而且台湾仅仅是庙宇的数量就已经比便利商店还多,这个情况就是可能你只是想下楼去7-11买个泡面,但又犹豫不决想吃什么口味的泡面时,可以顺便去找个庙求个签问看吃什么比较好这样。 我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有些事实在是科学解决不了。来到台湾后,我需要跟焦虑独处,焦虑像狗一样,看见我的担心与不确定时就像看见球般兴奋,我好不容易丢出去它就秒速捡回来,再丢出去又捡回来……每天被焦虑这条狗拉着反复看自己的担心和不确定,担心自己会不会选错课、担心自己选了太多课、担心自己能不能完成小论文、担心自己能不能拿到理想的成绩;不确定自己选的导师合适不合适、不确定自己的选题是否可行、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完成目标、不确定自己要不要退学……但是,这种未来是谁也无法预计的呀。这条狗每天跑来跑去,大脑每天都在拼命演算最糟糕的情况,努力以最糟糕的下限作为安慰:最糟不过也就是这样吧!这样做真的每天都让大脑很累,于是我就偶尔将这条狗带到神仙那边托管一下。 能帮上我的就是好神 泡在研究室的日子挺安逸的,让人比较痛苦的是脑海中一直在狂奔的焦虑,有时趁着天气好,我就带着那条焦虑狗去找寺庙,有时到景美夜市的集应庙,有时到龙山寺或天后宫。放点贡品再添些香油,然后占用神明的时间和空间,站在神明面前一直碎碎念那条狗。其实碎碎念也是不容易的,首先得知道自己是谁,然后得将漂浮在意识中零散破碎的概念组合成起来。碎碎念就是一直在不同的神明之间,不断重新审视自己的身分,不断反复厘清思绪,如此反复循环,逐渐更明确自身的目标。有时候还会求个签,拿着签诗看看神的建议。等我踏出山门,那条狗伏在神明的脚下静静目送我,或许两天后又循着气味回到我的大脑里。 实际上,我并没有特定的宗教信仰,上过主日学也学过佛学,家中经营风水命理,在人生的不同阶段都接触过不同的宗教。或许我是个宗教利己主义者,所有的神都存在,只要能帮上我的就是好神。 我想,宗教的最终目的是抚慰人心。或许这是最古老的心理治疗吧,小孩哭闹不停就去找神收惊、精神出现幻觉就去找神驱邪、感觉有人做你就去找神打小人、经济压力太大就去找神求真字……我们都只是弱小的人类,在现有能力无法改变现状时,将希望寄托在神明处,这份压力也得以转移,给人继续活下去的希望。是的,我将压力和那条焦虑狗一起转移到神明身上,只要不在我身上就行,也算是推卸责任的一种方式。愿望没达成?那是神不够灵验,不是我不够努力。 满天神佛的台湾也是温暖的。师大路的那个红绿灯,每天都有来自附近教会的姐妹站岗,热情地向路人给予关爱。每个疲惫不堪的晚间,我从师大综合大楼走向台大,魂魄已经涣散满街,总有几个可爱的姑娘对你招手,问你过得好不好。一个眼神对视后,我急匆匆走向嘟嘟嘟的另一边,小姑娘对着我的背影说“耶稣爱你”。我一个每天在论文中沉浮的废物,竟然还有人爱我,我瞇了一下眼睛,就当是画了个十字。 求学偶尔迷茫,筱伦会问我怎么办,我回答:“走,去问神。” 两个博士生就这样背着电脑搭巴士去行天宫,对,去问神。反正,科学的尽头就是玄学。反正,台湾就是有那么多的神。
4月前
桌上放着半杯水,你看见的是还有半杯水,还是只剩下半杯水呢? 不是明明才刚在大安森林哭着跨年吗?怎么突然就来到了6月。台北的春天像荷尔蒙失调的月经,往往来得很突然,也结束得很突然,却又总是断不干净,偶尔吐点冷风,偶尔燥热难当。当我还在准备适当的衣物来应付这种喜怒无常的天气时,夏天就这样降临了。 我其实不太喜欢在有四季变化的国家生活。或许对很多人来说,感受四季变化是非常愉快的体验,在不同季节可以穿不同的衣服做不同的打扮、可以吃到不同风味的美食、可以看见不同的风景、可以感受不同的温度,让枯燥的人生增添一些变化。每天都有不同的盼头,日子也仿佛好过了些。可我实在喜欢不来,四季变化着实让我心慌意乱,我总觉得在四季国家生活,时间过得特别快。因为天气不断变化,每到了一个节气时候,温度的变化都在提醒我:嘿,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哦。 每年一到6月我就会不自觉感叹:一半了,一半了呀! 这个时候我就会开始审视自己,回顾今年立的flag,有多少已经完成了,有多少可以准备开始了,又有多少可以直接放弃了。这种时候,就像桌上半杯水的理论,我有时会想接下来还有半年可以慢慢完成目标,有时又会想完蛋了,今年都过了一半了得抓紧时间完成目标了。这算是一种半空半满的自我监视行为,适时从严格的角度审视自己的进度,又适时从宽容的角度纵容自己的懒惰。 喜欢完成目标打勾的感觉 这种半空半满的监视行为,我也套用在自己的读博生活中。读研究学位首先需要具备研究能力,而想要按计划完成研究学位则需要时间管理能力。当然,研究学位的毕业时间是相对自由的,每个人的时间规划和安排不同,3年、5年、10年,只要学制可接受都在合理范围之内,没有所谓的快慢之分。只是,我的学业起步较晚,无论是大学、硕士都晚同侪好几年,到了博士阶段更是晚了同侪十几年了。年纪越来越大,家庭的责任和负担也越来越重,所以更得加紧脚步向前跑。 我那无窗的房间的墙上贴着满满的行程进度,一张全年时间表、一张上课时间表、一张短期计划表、一张待完成清单和一张手写的读书计划。读书计划中写满了整个读博生涯的详细规划,每完成一项就在旁边打个勾。我很喜欢打勾的感觉,像是在毫无尽头的未来黑洞中又亮起了弱小的一点光,一点光或许只能照亮现在脚下的路,但一点光再加上一点光,慢慢地就能照出一条我努力走出来的路。 如果一直望着最终的目标,那座巍峨且慑人心魄的崇山峻岭,真真会让像老鼠一样渺小怯懦的我胆寒,心虚得半步也跨不出去。于是,我就这样一直只看着脚下,东一个勾就往前一步,西一个勾又再往前一步,慢慢累积这些小勾勾慢慢一步步往前走。 去年6月,半空半满的夏天,我在台北街头一直往前走,呼吸着湿湿热热的空气,脑袋在恍惚间开启了半空半满监视机制。心中扫描了脑袋里关于一年的目标和学位进度,滴滴,一半了,一半了呀!总算将所有课都修完了,也发出了期刊论文,还有些零零碎碎的任务都已经完成了大半。未来仍然是个毫无尽头的黑洞,但我抬起头往来时的方向看去,那些汇聚起来的小勾勾化作点点亮光,已经清楚照亮着我的来时路。 才一半呢,还有一半要继续走哦。 今年6月,又来到了这种半空半满的夏天。我的半空半满监视又开始扫描,一半了,一半了呀!今年除了学位论文,还多了好多好多目标,每一项都在缓慢进行中。一半的我鞭策自己:只剩下半年时间了,得赶快向前跑起来了;另一半的我勉励自己:还剩下半年时间了,坚持走下去就对了。 6月就快结束了,你看见的是还有半年,还是只剩下半年呢?
5月前
来台湾以前,听淡莹老师谈起她在台大女生第五宿舍的少女时代,难忘当年王润华老师在楼下含蓄却热情的呼唤,也难忘公馆商圈的面包店。我以前没去过公馆,对淡莹老师说的故事只能凭空想像。来台湾以后,所有的想像突然鲜活了起来,但这种充满生命力的鲜活对应想像是十分陌生的,我尝试对照,也不是那么轻易能对照得上。我更经常从零开始,一步步堆积自己的经验与认识。 从景美往返师大,台大是必经之路。从师大直达景美的巴士选择非常少,只有复兴干线和278,复兴干线的路线又得绕过古亭,比较耗时。我讨厌搭巴士,如果走路从师大回景美,有一段路比较幽暗,我也不敢走过去。于是,我经常从师大走到台大,大概两公里的路程,从师大路穿过师大夜市,经过台电大楼捷运站,再沿着罗斯福路一直走,走到公馆。到了公馆,再搭644、648、849巴士回家。 公馆商圈比师大商圈稍微热闹一些,食物选择也更多样化,许多老字号静静在街道的某处隐身,脚步稍快就会错过。这样走着走着也走了一年多,看着许多还没记清楚名字的店家一家接一家倒闭,又一家接一家轮回重生,总是才遇见就得说再见。然而,老字号是相对稳定的,像是金鸡园、蓝家刈包等都是屹立不倒的。我常常在公馆解决了晚餐才回家,顺着店面一直走到巴士站,经过每一家面包店,都会想这会不会就是淡莹老师故事中的面包店呢? 去年万圣节,王润华老师和淡莹老师到台大谈星座诗社,我终于和说故事的人在故事中的地点见面了。我想说或许能帮上两位老师一些小忙,至少能靠导航带带路,王老师笑着说,这是他的地盘,当年为了追求淡莹,他踏遍了台大的路;就算是多年的以后,他们也是经常回来台大,熟悉得就像回老家一样。我像个小朋友,跟着家长在台大走来走去。文学院会议室窗外的台风酝酿,窗内王老师遥想当年星座诗社的星子们乘着台风着陆台北,在一片瓦砾泥泞中崛起,成为宇宙中耀眼知名的星座。 那天晚上台风预备登陆,我们撑着伞到公馆附近用餐。我最喜爱的金鸡园没开,风雨交加,只能简单吃了越南河粉。淡莹老师又说起她怀念的面包店,她和同寝室的几个女生,一起向那个面包店订购面包当早餐。每天早上都有新鲜出炉的西式面包送到她们的寝室,一群美丽的少女每天怀抱着对不同口味的面包的期待起床,美味的面包赋予少女满满的活力开启美好的一天。 每一次遇见都是告别 后来面包店应该辗转搬了几个地方,淡莹老师不太确定它还在不在,不过她还清楚记得面包店的招牌——“得记”。“Target得记” ,是我经过无数次的面包店。它就在往公车站方向的其中一个路口,距离越南河粉也只有一个转角。那是我天天走路必定经过的面包店,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和故事中的面包店擦肩而过,一次都未曾推开那扇故事中的大门。 “咔啷”,大门的铃铛响起。 我终于带着故事的主角重返了故事中的面包店,又似乎是故事的主角带我遇见故事中的面包店,我也成了故事的一部分。店员正擦拭准备收起的烤盘,面包所剩不多,却不影响满室面包香。淡莹老师的眼睛不好,依然很高兴地在面包架上细细看,还找了第三代的接班人叙旧。“得记”是1960年创立的,淡莹老师1962到台大,“得记”陪她度过最青涩的少女时代,也陪伴了台大师生整整65年。淡莹老师选了当年最爱的菠萝面包,也坚持让我选几个面包带走,我选了葱香面包和菠萝面包,她一直让我再多拿一些,到柜台付钱时还再三让我多拿一些。她温柔地叮咛我得多吃一些,我怀疑她说要来怀旧是假的,想照顾我这个像她当年一样孤身来台的女孩才是真的。我仿佛看见当年那个在面包架旁流连,每个面包都想尝一口的小淡莹。 第二天清晨,王润华老师和淡莹老师乘坐最早的班机回新加坡。他们一飞走,台风旋即降临,他们留下的“得记”面包,成了我的救命早餐。 让人猝不及防的是,3个月后 “得记烘焙”无预警停业了。 或许人生的每一次遇见,都是告别的起手式。故事主角的重返,或许是她个人的告别;也或许就是为了让我在故事结束以前得以遇见,且得以告别。
6月前
马来西亚独中女学生伪照事件的最大痛点,我想是那该死的受害者有罪论。群众的怒火熊熊燃烧,烫得让我想起去年春天发生在我身边的性平事件。 那天丽水街的阳光明媚,春风拂面神清气爽,我们说说笑笑走了一段路,拐进那个不知名的宁静转角。或许是那棵大树的叶影骚动,让她想起了什么,原来照在她脸上的阳光逐渐褪色。或许街道突然沉默,让她想说些什么,藏在心里的秘密于是像电线杆上的乌鸦倏地展翅,浅浅地低空掠过。 “我脑袋一片空白,到底为什么他要那样做,我只有问号。” 她在一个不知廉耻丧心病狂的怪物身上寻找人类的线索,为它的行为编织一百个看起来或许合理的借口,却根本半个都无法说服自己。无法说服自己为什么一个道貌岸然的人类,会在四下无人的午后毫无预兆地变身为全身爬满蛆虫的怪物,而又在步出那间无人教室以后,瞬间重拾人类的道貌岸然。动物的进化与腐败尚需要时间的铺陈,它的变态却只需要半个呼吸或三分之一个眨眼。 “他说我让他感觉很温暖,我让他感觉太熟悉了,我对他太温柔了。” 怪物或许还有仅存的那么一点“人性”,所谓“人性”是“人类的劣根性”。受过教育的人类知道伤害他人、侵害他人是卑劣的行为,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那就把自己犯错的原因全都推卸到受害人身上。必须让受害人了解,你受害是因为你做错了,而不是我过于卑劣,更绝不是我想尝试跨越道德底线的刺激感。你不该温柔,你不该友善,你不该长得如此美丽,你不该在世界上那么多的人中和我相识。 我们踏出的每一步都有意义 你没有错!我几乎是用吼的,她的眼眶湿了,却不让眼泪掉下来。她还在盘点自己的错误,或许不应该去帮忙、或许不应该共处一室、或许不应该对他那么好、或许不应该……你没有错,你没有错!我拉着她的手不断重复,你没有错,你是受害者,你没有错。 丽水街好像越来越热,我们的脚步越来越慢。对于告发怪物这件事,她显得异常胆怯,不想把事情闹大,担心滚出难以掌控的雪球。那,就这样吗?这段日子,她会哭,会失眠,会害怕,会焦虑,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毕竟没有发生实质性的伤害,庆幸当时有一通电话救了她。我很愤怒,这就是受伤了,为什么受害者要降低自己受到的伤害呢?为什么要逃避自己已经受到的伤害呢?为什么还要掉入怪物的陷阱责怪自己呢?我很愤怒,但我必须尊重她的决定。 我感到无力,要是连台湾也这样,其他地方该怎么办呢?台湾相较我待过的其他国家,性平教育可说是比较先进的。台湾在2000年发生玫瑰少年叶永鋕的悲剧,催生了2004年台湾《性别平等教育法》,制定与推广性别平等教育主题,而各大学也在其后陆续成立性别平等教育委员会,针对性别歧视、性侵害、性骚扰和性霸凌制定处理办法。这么努力推广性平教育的台湾,或许已经避免了许多悲剧,但依然无法确保每一个受害者能勇敢捍卫自己的权益。 那么短的丽水街,却仿佛没有尽头,一直走啊走,忽然觉得好慢好慢。性别平等这条路真的如此漫长,每一步都仿佛在原地踩踏,但每一步小小的向前,都如此珍贵。 那个春天很快就结束了。后来的她努力寻求咨商协助,辅导员尊重她不告发的选择,但为此写了报告作为备案,请她收集所有证据,包括事发的细节、双方聊天记录、与朋友倾诉的记录等。有了报告以及相关证据,从现在开始以后的每一天,只要她准备好了,随时都有选择告发怪物的权利,随时都能捍卫自己的权益,没有期限。 我看到了一丝曙光,每一小步都是有意义的。如果你也为马来西亚独中女学生伪照事件感到心痛、愤怒,或许这已经是我们踏出的第一小步。伪照事件是一个警钟,马来西亚不需要再重演另一个玫瑰少年。 直到今天,我还被困在那条丽水街。我怀揣着期待,等她摇着胜利的旗帜向我宣布胜利,我要一口气冲出丽水街,给她一个大大大大的拥抱。
7月前
有些事情还不做,你的理由是什么? 看五月天演唱会这件事,我一直都不做。直到在大安森林公园看三千多人哭着倒数新年后,隔日我哼着五月天的《爱情万岁》出发到桃园,在2025年的第一天完成这件事。 难以推算的以前,某个充满阳光的清爽早晨,或是午后,我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五月天。所有的细节都模糊了,模糊的百叶窗、模糊的阳光、模糊的大理石地砖、模糊的神台、模糊的大人小腿走来走去,回忆的画质都经过磨砂处理,只有电视里随着音乐摇摆的五个大男孩依然是高清的,只有他们唱的那一首〈疯狂世界〉永远是高清的。记忆中那是庾澄庆主持的《超级星期天》,五月天和夹子电动大乐队同时以地下乐团转型出道的身分上节目,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地下乐团。我对夹子电动大乐队的《转吧!七彩霓虹灯》有些疯魔,这些疯魔在听到〈疯狂世界〉后就突然进入了黑洞,寂静的黑洞尽头以外,就是五月天。 我人生第一场五月天 桃园的天空密布乌云,乌云之下则密布歌迷,若有似无的雨不曾止息,小吃摊、扭蛋、周边、粉丝后援会,大家似乎都很自然地找到自己的方向。我像是爱丽丝梦游,跳进兔子洞的大世界,准备开始奇妙冒险。 喜欢五月天这件事,我总是清清淡淡的,电台播放他们的歌,便将声量调大一些;出了新歌,便多听几遍;电视上有他们的表演,便看得入神些。无论如何,不曾想像再靠近一些,距离就那样远远的挺好。也不只是五月天,实际上我总是怯懦于表达自己的钟意,或许是心中莫名的自卑,或是对钟意之物不可亵渎之情,以至于羞耻于开口,以至于衍生出强烈的不配得感。或许参加演唱会对许多人而言是自然且愉悦的,但我的不配得感、脆弱的体力、人群的恐惧,每个渺小的理由都困住自由,让我像水里的鱼无声远观陆上的烟火。直到我来到台湾的第一个跨年,Mae约我到台中看五月天,我思考两秒便答应下来,是该鼓起勇气的,有些事现在不做一辈子都不会做了。虽然抢票失败,但这颗种子在我心中持续发芽。我在台北的第二个跨年,托筱伦姐妹的福,我终于有机会走向五月天。 乐天桃园棒球场比我想像中大许多,雨水也比我想像中大许多。苍穹的霞光渐渐褪色,音乐和雨打在耳边,隔着一层透明的雨衣,忽然像进入遥远的梦境,石头、怪兽、玛莎、冠佑、阿信,我不可置信伸出手,舞台灯光划过他们的背影再落到我的脸颊,就在我面前,现在就是永远。 我们要大声唱,展开你的翅膀,我枯薧的身体随着音乐逐渐充满血肉,双脚溅起无数水花。我高高仰起头,雨水在光中凝结,再一颗颗落在我早就湿满泪水的双颊,会不会有一天,时间真的能倒退? 那一年我们望着星空,有那么多的灿烂的梦。27年,我像所有最平凡的人一样,从无尽的迷茫中鼓起勇气,一步一步往前探索,身边的人陪我一起铺垫脚下的路;从无尽的苦痛中爬起,捡起破破碎碎的自己,身边的人陪我一起缝缝补补;从无尽的病痛中挣扎,无数想要放弃的深夜,身边的人陪我一起等待阳光。身边的人已经换了好几遍,当年活力旺盛男孩子气龇牙咧嘴唱着〈人生海海〉的少女,如今牵着妹妹的宝贝一起唱跳〈派对动物〉,跳着跳着就只剩下假动作,倚在床边求放过。唯一不变的是,五月天一直在身后温柔循环播放。 场内的呐喊如烈火熊熊,风雨也比之潇潇,阿信说他既心疼又幸福,感谢留在现场的朋友们。啊不是,必须说其实脆弱的我也想走,但有些事现在不做一辈子都不会做了吧?因为这一场雨,我人生第一场五月天充满湿冷的温度、充满风雨的触感和气味,有一起淋雨吹风的五月天,还有阿信的心疼与幸福,这会是最丰满立体的回忆。风雨中,我随着5525时光机回到行天宫后二楼前座那个小房间,听着摇滚万岁的男孩们,第一声和弦拨动,五月天启动了未来27年且持续中的摇滚之路。 我回头看见一整个棒球场的欢呼,大家为五月天奋力挥舞着双手,27年了。如果当时没有行天宫后二楼前座那个小房间,没有那第一声和弦;如果我不曾勇敢面对生命,没有Mae约我,没有筱伦替我抢票,我们会是在哪里呢? 有些事现在不做,一辈子都不会做了。
8月前
今年的农历新年来得特别早,让我有机会在台北的街头找年。 在马来西亚以外的国家找年这件事,我从十几年前就非常热衷。当年在韩国找到投壶、白色的春联、咸年糕汤、豆粉年糕、红豆汤。后来在北京时,特地和同学约好了留在北京过年,又找到了春节大礼包、包饺子、春晚、地坛公园春节庙会。我捧着找到的这些 “年”的碎片,拼拼凑凑想要缝出一片“年”的大地图,看看不同地区的人都怎么欢庆这个共享的古老节日。 我问了几个台湾同学,大家都说台北没什么年味,若是在台中台南或许更能体验台湾的春节文化氛围,要在台北找年不是件容易的事。要怎样才算是有年味呢?又是怎样的台北让人觉得没有年味呢?我没太多时间怀疑,趁着回马来西亚之前有一些空档,拉上筱伦就冲去大稻埕年货街找年。 平日下午3点以后就逐渐陷入冷清寂静的迪化街,临近春节就挂上了彩灯开启不夜城模式,像是平日爱休养生息的老太太因为春节的来临而振奋忙碌。距离除夕尚不到一周时间,似乎还未见购买年货的人潮。我东瞧瞧西看看,小狗似的每个摊位都去嗅嗅。台湾的生意人确实热情也实在温柔,总是甜甜地唤你来试吃,从小小的点心到一碗一碗的菌汤鸡汤,说话是轻轻的,动作也是轻轻的,跟台北的雨一样,总是细细轻轻的。 年货街里卖的点心种类不是太多,说不太多主要还是因为马来西亚华人的年饼真的太丰富了,北京每年推出的零食花招更不用说,相较之下台北就显得比较简单了。除了瓜子果仁糖果之外,我十分惊喜找到了我从小就非常钟意的“麻荖”。小时候吃到麻荖,是外婆的病人送给她的点心,一个小袋里数量不多,大概五、六根胖胖长长的麻荖,看起来很大实际却是空心的,我和妹妹两三口就吃掉了。长大后,几乎再也找不到手工麻荖,有些形似的吃起来又硬又干,后来只是偶然在美罗(通往金宝的小镇, Bidor)的一间饼家找到,虽然美味但只有芝麻口味的,我更爱吃外层裹浦米的麻荖。 台湾的麻荖种类十分丰富,一个摊位摆卖好几种口味的麻荖,除了常见的浦米、芝麻,还有花生、杏仁、海苔等口味,堪称麻荖专卖摊。我很惊讶台湾人对麻荖的痴迷程度,站在摊位前挪不开腿,老板请我尝了原味的麻荖(其实老板要让我尝遍所有麻荖,当下吃得比较饱,太可惜了),脆糯不黏牙,心下十分满足。麻荖是台湾的传统点心,春节时尤其在大年初九天公诞时用来供奉天公,其原材料包括糯米、芋头、麦芽糖等,制作过程需要经过捣磨、油炸、裹糖衣,吃起来酥酥脆脆又带一点点黏糯。我想我现在见到的麻荖是经过改良的,不同于我小时候见的麻荖长又胖且甜腻,现在是短胖短胖的,吃起来不会太甜也不黏牙。 为什么台湾的红包那么贵 找到了台湾麻荖,我还找到了价格出奇昂贵的红包和斗方、比毛衣还厚的肉干。我不太理解为什么台湾的红包那么贵,一袋里面只有二到五个,我掐指一算,买红包的钱都快超过我包红包的钱了。那个比毛衣还厚的肉干也是挺让人费解的,至少连台湾人筱伦也表示不寻常。 短短一条街,我找到的年确实不多。我们在寒风瑟瑟的街边喝杏仁茶吃油条,感叹筱伦找不到的肉松、我找到的为数不多的年,和过去一年的种种。过去的这年,我们既辛苦又幸福,细数辛劳付出的收获,感动得以杏仁茶代酒,为彼此干杯。我在此刻又感受到了年,过年就是亲朋好友聚在一起为已经努力耕耘整整一年的彼此犒劳安慰,我和战友筱伦在台北的路边也算过了年,又是另一种年。 我的世界过年大地图,就这样又添加了一些碎片。 “Mari! Semua ni……dua puluh! Mari.”古来SME年货城除夕前的甩买,粗犷豪迈充满爆发力的叫卖声吓得我一激灵。转眼,就回到马来西亚和家人一起过年,我还是爱我的赤道热带,但是当我从除夕至初三,在彻夜不曾止息的烟火爆破中用枕头摀住耳朵还是不断惊醒,未曾睡过一天好觉时,实在想回到那个就算过年也不太放烟花,非常理性且冷清的台北。
9月前
2023年岁末,我到台北的第一个冬天,在极度疯狂的课程、阅读、论文、写作中耗尽身心以至灵魂的最后一丝力气。划开手机看见“在大安森林公园哭着跨年”的活动资讯,封面是杨贵媚坐在大安森林公园长椅上哭得披头散发的照片。在大大的森林公园广场各自哭,这貌似是I人的命定跨年活动。 准备出发的当晚,我电邮送出最后一份论文翻译,为2023年to do list划上最后一个勾勾。合上电脑后,我趴在床上,社恐的毛病突然如乌云飘来笼罩全身,恐惧凝聚成眼泪雨水般滴落,肚子同时又雷电轰隆。我努力擦干眼泪,一层层套上毛衣,鼓起全部的勇气到附近吃单人火锅。勇气用完了,眼泪也流过了,也就不必去大安森林公园了。那晚景美的冷风卷起遍地落叶,落叶卡达卡达假装是形色匆忙的脚步声,伴我一路走回到小小却温暖的家,我下定决心明年再到大安森林公园一边哭一边跨年。 为什么要到大安森林公园一边哭一边跨年?我其实一直以为这是台湾人的传统,就只是想去感受感受。后来发现,活动发起人李思翰是2023年才发起这个活动的,活动发想来自蔡明亮30年前的电影《爱情万岁》中的一个镜头,杨贵媚在尚在建设的大安森林公园长椅上一镜到底哭了整整7分钟。我喜欢这个活动,毕竟过去的一年,对有的人而言或许是丰收且充满欢乐的,值得以欢乐和烟火迎接更美好的一年;与此同时,过去的一年,对有的人而言或许也是艰辛且充满苦痛的,这些也值得以眼泪和哭泣好好挥别。 2024年岁末,我邀请筱伦一起到大安森林公园哭哭,有个伴就不怕社恐了。只是没想到,活动引发的关注越演越烈,最后蔡明亮、杨贵媚、李康生都到现场陪哭陪跨年,同时现场将播放修复版2K《爱情万岁》。现场来了3000人,已经不是I人活动了,真的万幸有筱伦,否则我绝对会哭着跑回家。我们挤在窄窄的阶梯,有零食有酒,在森林的冷风中看杨贵媚究竟为了什么哭。 无话的前奏很长,在那个没有床单却有烟灰缸的床上,一边在宣泄着寂寞,一边在和寂寞厮杀。杨贵媚穿着高跟鞋一直走来走去,一直努力在各种柱状物体挂上卖房的广告牌。我抑制住惊呼,看见各种肉体的展示,以及碎裂的西瓜。电影中的对白为数不多,男女之间只有无聊的调情,男男之间只有抢占地盘的对峙,剩下的只有无话,就连差点瓦斯中毒后也只是一片静默。一直到李康生压在床底,摇摇晃晃听了一夜的喘息后,在初升的晨光中爬上光秃秃的床吻上陈昭荣的唇,他轻轻闭上双眼迸发出寂寞的呼喊振聋发聩。现场有人在这一片寂寞的宁静中,高呼“爱情万岁”,我才惊觉原来这就是爱情万岁。杨贵媚从一夜激情的床上一直走一直走,走到还称不上森林的大安森林公园,在刚漆好的长椅上时而抽泣时而放声大哭。哭完整个结尾,仿佛要哭湿整个大安森林公园,要哭湿整个台北,要哭湿所有城市寂寞的男女。 从1994年哭到2024年 她就这样从1994年一直哭到了2024年的大安森林公园。2024年是《爱情万岁》30周年,也是大安森林公园建成30周年。30年前的杨贵媚、李康生、陈昭荣,有俏丽英俊的容颜,还有青春鲜嫩的肉体;大安森林公园,只有在钢骨水泥中冒着弱不禁风的几株树苗,还有刚漆好的长椅。 观众的灵魂还在30年前的《爱情万岁》,大荧幕尚停格在那几株瘦弱的树苗以及最后那一滴眼泪滑落的瞬间,此时30年后的蔡明亮、杨贵媚、李康生从郁郁葱葱的树林中走向30年前的那一幕,时空完成了一次神奇的闭环。 这次我没哭,只是点开了五月天的〈爱情万岁〉“此刻你也别再等,不能再等不能再等让热情变冷,就让我吻你吻你吻你直到天明……” 告别旧年,你可以哭,可以寂寞可以孤独可以迷茫,在任何城市中的森林。 (后记:这个题目实在太长了,我想改成“在大安森林公园哭着跨年”,但修改后就会失去这个活动的忙碌感和荒谬感。“哭着跨年”是得先哭然后保持哭的状态跨年,“一边哭一边跨年”就是两件事并重,哭也很重要,跨年也很重要,要保持整个人格分裂又哭又跨年的状态。为了让这种忙碌和荒谬忠实展现,我决定保留原活动主题“在大安森林公园一边哭一边跨年”。)
10月前
岁岁年年,2024年就这样来到了告别的时候。 这是我在台北的第二个冬天了,总感觉自己连上一个冬天都还没过完,怎么冬天又来了。台北的冬天是突然降临的,可以是前一天阳光普照短裤T恤,今天突然就乌云蔽日卫衣外套;也可以是上午暖意洋洋,傍晚冷风刺骨,一日内经历春夏秋冬。若是出门忘了看天气预报,穿错衣服是常见的事,以至于在台北街头随处可见“四季穿搭”,迎面而来的路人可能穿短裤拖鞋、也可能穿长裤长袖,甚至可能穿羽绒服。 台北冬天的天气变幻莫测,唯一不变的是湿度。当台北一触碰到低温的底线,整个城市就像打开了大水的闸门,大水不知从哪里来,以气的形态混在空中流动,悄悄将城市淹没。 每天醒来碰到的床单像是昨晚离家出走沾了一夜露水才回来的流浪汉,浑身湿漉漉黏糊糊。脱掉袜子走进厕所的路上,仿佛踩在泥泞路般,厕所的空气更湿冷,就连厕纸都是湿湿软软的。放在鞋架上的书都是像泡过水一般,翻阅的时候已经没有那种干爽的“刷刷”声,每一页翻起来都有水的重量。我随手揉捏废弃的A4纸,感觉像揉捏擤过鼻涕的卫生纸一般,软软重重的,丢进垃圾桶是“嗒”的一声。 我这样说,着实是一点都不夸张的。或许是因为小小的房间自带浴室,又没有窗户通风,只有浴室内不太有用的抽风机,原来空气就潮湿再加上浴室无处可去的水气,在房间里飘来飘去,遇到干爽之物便凝结成水往内渗透,像野外的露水一样。 这样的湿带来的不只是触觉上的不适,还带来了恐怖的霉菌。 一开始,我是在衣柜里发现的,一层白白的灰粘在衣柜的内壁,仿佛是一夜内长出来的。我仔细擦拭干净,看起来是白色的霉,擦出来是灰绿色的,还有一股生的鸿禧菇的味道。擦完以后,挂上满满的除湿袋,又在每个角落放了除湿盒。一周后,除湿袋和除湿盒都满了,霉菌从四面八方涌来,长满了衣柜内的每个角落,大衣外套的边角也粘上了白霉,一直蔓延到衣柜外。就连鞋架上的书也不能幸免,那书早前湿出了水的痕迹,在水痕之处,也长了点点白霉。而我放在桌上的黑色皮制钱包,更是瘢痕处处。谁说台北不下雪?下的是霉菌雪,我的房间都豪雪成灾了。 我学着网络上各种除霉大法,用各种清洁剂擦拭,但每隔几天总是历史重演,上演大霉纷飞。衣柜的霉菌擦了就算了,但衣服的霉味十分可怕,每周都得把厚重的衣服和床单搬到洗衣店清洗烘干。厕所倒是还好,房东都用的瓷砖,不会长白色的霉,而是黑色的斑点,刷子用力刷就能掉,清理起来还是比较方便的。 以清新的自我迎接新年 面对强大的霉菌,我只好咬着牙买了除湿器,在房里和浴室日以继夜地开着,接出一桶又一桶的水。我有时望着那一桶清澈的水暗自怀疑,看不见的空气中到底还存在多少神秘物质?用什么器材又可以把这些神秘物质显现出来?话说回来,那么多的水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啊,能接出那么多水,这代表这些水一直都在空气中啊,我的房间根本就是个海底世界呀。 除湿器确实拯救了我的海底世界,厕纸终于是干爽的了,书本也回复了基本的“脆”度了。但,霉菌雪还是不停在下,只是速度稍微放缓了一些,让我不至于天天都与之搏斗,至少有些喘息偷懒的空间。 岁末了,我开始定时擦拭房里的霉菌,在还是一些小白点的时候就擦,一点一点地擦。就像管理自己的内心一样,定时看看自己的烦恼和情绪,在烦恼和情绪还是小小的时候,一点一点整理。毕竟我就是个身处凡尘的凡人,还做不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那就至少先做到“朝朝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2024年将尽,为了处理我内在的湿气,以清新的自我迎接2025年,我决定到大安森林公园哭着跨年。 大家,明年见。
12月前
10月中的山陀儿台风,我正好到骄阳似火的新加坡工作,享受南洋的阳光滋养,返回时风雨已经解散。正当我以为今年的台风应该到此为止时,未料康妮台风在10月的最后一天强势登台。 康妮降临的两天前已经满城风雨,灰蒙蒙的天空飘着松松软软黏黏糊糊的雨。 我是属于热带的,骨子里厌恶雨雪、厌恶潮湿寒冷的天气。台北的雨不似热带的雨,热带雨酣畅淋漓下过一场后便艳阳普照,偶尔飘来一阵是凉爽的甘露;台北的雨是延绵不断的忧伤,笼罩整座城市,漫长整个季节。灰色的天空一来,我就会像是被夺取魂魄,头脑被迷雾淹没,本来就长期处在低电量的身体活跃度骤减,经常昏睡整天,直到下一个阳光到来。 台风前夕,我本应该躺在房里昏睡三天三夜,却难得连续两天龙坤和王润华教授夫妇都在台北,必须在风雨中打起精神相见。连续两天的见面后,身体仅剩最后一格电量,我趁雨势较小奔赴全联。 到全联扫购以备台风是台湾的有趣现象,就算台风假只有一两天,大家也都会大量囤积粮食。我打算也入乡随俗,但是我那无窗的房间根本没有煮食的空间,只能勉强买了些泡面和鸡蛋。我站在冷冻柜前比较新山和台北的物价,又想着要是有个厨房便能准备什么料理,想着想着脑袋有点恍惚就开始在原地发呆,旁边的阿姨砰一声关上冰箱门我才惊醒准备离开。还未转身,阿姨走过来问我是不是要自己做饭,我有点尴尬遮掩满是泡面的购物篮,却还是被她瞥见了,随后她拿起手中的冷冻鲜虾大馄饨推荐一番,巨细靡遗传授烹调技巧。全联的冷气很冷,台湾的阿姨很暖,于是我的购物篮内又多了一份鲜虾大馄饨。 这次的台风恐怖异常 我躺在房间里,因为没有窗,门也是靠内里的,只听见屋顶传来一阵阵雨水敲打屋瓦声,噼里啪啦倒是有点像深夜的南洋雨,台风登陆了。翌日醒来依旧是连绵不绝的雨水声,吃了暖暖的鲜虾大馄饨鸡蛋汤,又继续深陷在床中。打开外卖软件发现平台直接关闭了,还是非常庆幸到全联买了食材,不得不说那鲜虾大馄饨确实好吃,冷冷的台风天有暖暖的肉吃还是挺满足的。下一次醒来,又到了吃饭时间,边嗦泡面边看《沙丘2》,节奏太慢又让我趴回床上,反正脑袋冻结了也读不了书,索性就睡一天了。这样的台风天,除了不能出门外,也算是岁月静好的。 入夜,筱伦发来消息,说狂风吹得师大分部宿舍仿佛地震般微微晃动,窗边传来鬼魅般的呼啸声,这次的台风比一般的恐怖异常。我在封闭且低矮的建筑内是相对平静许多的,只有走到晒衣服的阳台,才能看见风雨的恐怖。路灯映出风雨的轮廓,如无数箭矢斜斜射下,倏地风又转向,原本左倾的雨水瞬间转向,在空中回旋之际雨水形成一阵惊涛。风雨在空中纠缠成巨大鞭子,无情地鞭在门窗上、路边的大树上、店面的招牌上、路边的机车上,像个暴怒狂躁失去理智的母亲。 风雨过后的清晨,我早早踏上往公车站的路,见证康妮肆虐24小时后的惨烈战况。惨遭腰斩的大树颓丧地耷拉在路旁看着路人往往来来,它的枝丫散落满地,果叶覆盖住了整个地面;沿路的摩托车和脚车如醉汉般卧倒,骨干歪七扭八;店家的招牌破破落落,有的半挂着,有的已踩在脚下;建筑工程的遮羞布被撕碎,像个落魄的流浪汉光着身子站在街头踟蹰;四处可见恐怖的玻璃碎片和不知名的垃圾。 细雨还在空中飘荡,脑袋还在冬眠状态的我撑着伞垂头丧气,抬头发现整个台北早就活了过来。行人避开残垣断瓦踩着雨水、树叶和泥泞大步前进,店家在门口奋力架起倒下的招牌、扫除门前树枝树叶。我想起日本诗人宫泽贤治的〈不输给雨〉:不输给雨/ 不输给风/ 不输给冬天的寒雪和夏天的酷暑/ 有一副结实的身板/ 没有欲望/ 绝不发火/ 总是静静地微笑(田建国译)。 一次次台风侵袭,其实损失十分惨重,但大家都继续在各自岗位努力。我那早已被风雨夺取的魂魄,也应该要快点找回来才行。 往师大的复兴干线破浪而来,我随着人群鱼贯上车,不输给雨,不输给风。
1年前
景美财政园区公车站前有几棵栾树,有个浪漫的别名:台湾金雨树,枝干壮硕郁郁葱葱,巨人般伫立在那排矮矮的店屋前。时逢9月,轻轻细细的黄花像闪闪的萤火虫在枝叶间点点盛开;11月,郁郁勃勃的蒴果像燃烧的烛火在树梢熊熊簇拥。 每天匆匆忙忙搭公车到师大,我不是那种会停下脚步欣赏美景的人,但栾树总有办法让我眼神从脚尖移开,抬头看看它在蓝天下的盎然。我是以俯瞰的方式发现栾树的,这样的说法挺骇人,仿佛我有5米巨人身姿。那是某个秋天的早晨,我低着头走向日常的公车站,乌黢黢的柏油路上出现像星尘般碎落的小黄花,从点点滴滴,到满地黄花堆积。走在黄花堆积而成的“黄金毯”上,再麻木的我也自然抬头寻找这条花路的源头。此时秋风轻轻吹动,栾树沙沙轻晃,空中黄花纷飞,飘落下一片“黄金雨”。 初来台北时,我对这小黄花喜欢不已,那么幼幼细细小小轻轻,像小人国的花。有时一夜风雨后,满地微微潮湿的花叶,竟没有腐烂的气味,只有薄薄的湿气,为热热的秋天带来花落的悲凉。栾树的花期不长,短短不到一个月从盛放到凋零,几个雨夜后就再不见黄花。某个冬日的清晨,我赫然发现原本点满小黄花的栾树的树梢竟盛放如卡布奇诺玫瑰般热烈的色彩,我老眼昏花竟以为那才是栾树的花,在冬天才盛开的花。赶紧拍了几张照片,一种树怎么会有两种花?又到树下几番端详,才返现竟不是花,是裹着种子的蒴果。 我在景美的栾树下停停走走,看花开花落,又看蒴果繁盛熟落。台北的四季并不太分明,秋天依旧十分温暖只是偶有凉意,冬天骤然降温后由骤然回温,春天似乎不多停留就进入了夏天。单靠人类体感温度,无法判断台北的四季,但神奇的自然生物,会用它的方式告诉你,又是一个季度了。 好好学习  好好吃饭 再次见到黄澄澄金灿灿的黄金毯,我心中莫名悸动,仿佛某个和老朋友约定的暗号对上了,抬起头看着那个依然在蓝天下盎然的栾树,啊呀,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吗?一年过去了呀。我现在依然每天到财政园区公车站等复兴干线,每天到师大努力上课努力写论文,再次见到满地黄花堆积,似乎应该和它说说过去这一年我到底经历了什么。 小黄花,我做到了呢。那个每天都觉得自己办不到、每天都想退学、每天都慌慌张张害害怕怕的我,真的做到了呢。我好好为自己设定的目标努力了,也算是拼了半条老命般努力了,应该达到的目标都达成了,好好学习好好吃饭,我都做到了,只有上天和筱伦知道我究竟有多努力。那个每天都很嫌弃房间没有窗、抱怨景美太潮湿、吐槽食物很难吃的我,现在还是每天窝在那个没有窗的房间,默默感恩房东没有起房租;我也会在有太阳的时候拼命晒衣服,持续和霉菌作战;至于食物嘛,摸透了景美后发现美食还是不少的,上学期胖了6公斤也不是白胖的(杨老师给的红包我有好好用来吃饭哈)。 我和筱伦日常从师大走路到公馆,秋天入学季特别热闹,新生的面孔尤其稚嫩充满朝气,整个公馆透着一种让人很熟悉又陌生的朝气感:公馆还是那个公馆,那个充满大学生的公馆,只是那些大学生都是新鲜出炉的。筱伦说怎么那么快又是入学季了呢?感觉自己也才刚入学啊,怎么现在就博二了,已经不是新鲜人了。我也时常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可是更新鲜的就摆在眼前,而且只会越来越多更新鲜的出现。这些新鲜的人就像小黄花一样,靓丽鲜艳闪闪亮亮地提醒我时间又过去了呀。 10月了,栾树的黄金雨花期已经过去了,路上已不见小黄花踪迹,接下来是像火像玫瑰一样的蒴果期。下一次见面,还会在景美吗?希望我依然能愉快喜悦地和小黄花诉说这一年的经历与收获。
1年前
我在早冬的时候到台北故宫博物院走进郭熙的早春。 故宫博物馆近百年前“分家”,1925年10月10日北京故宫博物馆在紫禁城遗址成立,后来部分文物辗转到了台湾由台北故宫博物馆收藏,从此隔岸遥望。几年前在北京留学时,我去过几次北京故宫,印象中没机会观看文物,光是看建筑就能走上整整一天,勉强再花一些力气看看特展就得离开了,腿脚走得酸麻,连景山公园也没力气登上。台北故宫相较之下小巧许多,自然是无需花费力气欣赏建筑,可以专注欣赏文物,但其文物之多,也是花上一天时间也看不完。 岁末随台师大国际处蔡佳蒨老师到台北故宫,主要目的是为了赏画。我对中国书画了解不多,只在北师大上过张春燕老师中西文化比较课和马世华老师书画课时认识了一些基础的构图审美和笔墨技法,说是去赏画,更多是去凑凑热闹罢了。 进入台北故宫前,旁边的至善园也值得游览,至善园以王羲之八大胜景:兰亭、笼鹅、曲水流觞、松风阁、水榭、碧桥西、洗笔池和招鹤听莺为设计格局。正好上学期在课上给学生讲了《兰亭集序》,“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如今至善园重现,可谓身历其境,奇妙非常。 台北故宫虽小巧,展区却十分丰富,仅仅参观玉器、铜器便已耗时大半,再进入书画展已经没有太多时间细细欣赏。我跟着电子导览前进,其实并不惬意。现场人太多喧闹嘈杂,随行导览人员不熟悉操作,电子导览胡乱播放录音。我随着混乱的录音从商乳丁纹羊首罍跑到红山文化玉猪龙再跑到清代翠玉扳指又跑到民国碧玉屏风,还得挤到橱窗前,或踮起脚尖,十分狼狈。 尔后我便放弃电子导览,随意在书画展区浏览。到书法区看三体石经拓本,想起曾经在文字学课上给学生介绍,不免又多看两眼。到绘画区看文征明、刘松年、王蒙,看仇英〈汉宫春晓〉的动画图,最后走进郭熙的〈早春图〉。 体验“穿越”的乐趣 说“走进”〈早春图〉,是确确实实“走”了进去,只要站在〈早春图〉的数位影像前,平举双手就能进入画中的世界。台北故宫以3D模型还原〈早春图〉的动画场景,利用VR科技让人们可以不接触任何装置,只要在指定范围内做动作,就能与模型实现体感互动。 这种科技体验最受欢迎,耐心等待片刻,我也体验了一回“穿越”进入画中世界的乐趣。进入〈早春图〉指定动作是平举双手,像鸟挥动翅膀一样飞进画中,可以到水边找正在撑船的船夫,转个弯追上妇人与奔跑的小狗,在山路上寻找正在上山的行人,猛然向上来到山顶,远处赫然飞来一只大鸟,一声长鸣声划破寂静山林里的早春。飞行过程中如鸟儿一般自由从俯视、仰视、平视不同方向,深入其境体验画中 “高远”“深远”和“平远”的3种透视角度。 从画中回到现实,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还想着去看看故宫明星“酸菜白肉锅”:毛公鼎、翠玉白菜和肉形石,可惜翠玉白菜和肉形石竟“出差”去了,心中难免嘀咕这一趟有些白费。这也算白费吗?都穿越进了〈早春图〉,也不能说白费了吧。 中国画和西洋画在构图上除了透视角度不同以外,最大的不同在于“留白”。中国画气韵生动之处在画中留白所产生的灵动与流动,形成其独特的意境。〈早春图〉中空间是一种留白;北京故宫和台北故宫彼此在文物与建筑上的空白是一种留白;我在北京故宫只逛建筑来不及看文物是一种留白;我在台北故宫不够丰盛的收获也是一种留白。不同程度、不同部分的留白,建构出不同的空间,其气韵与意境也大相径庭。 人生往往无法填满,适当在某些场景中留白,才能让气韵有足够的空间流动。 早冬的台北,我在两个故宫之间的留白流动,走进了〈早春图〉之余又给新的经验留白,预留空间等待下一次的气韵生动。
1年前
立冬之际,台北时而阴雨绵绵,温度却始终下不去。整座城市像不想暑假结束的小学生,冬天已经快要来临,却日日困住夏天的温度,甚至不让秋风吹进。一直到游行那天,经过连日大雨,微风刮来一阵凉意,不得不在身上披件薄外套。 我在尘埃般的飘雨中走进咖啡厅,欧立即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欧是我大学时期在槟城剧团实习时的上司,正好在台北进行博士研究项目。我来台北后,经常赖着他带我到处走走。我刚到台北就说想去看看游行,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同行还有他来台旅行的好友大树。 游行在这里是可以言说的。可以用任何你觉得舒适的语言,用你觉得轻松的语调,用你觉得日常的心情,说出那在平行世界不可言说的同志游行。 从捷运市政府站出站后,不用导航就能知道集合地点的方向,人潮几乎只涌向集合点市民广场。像蚂蚁闻到甜蜜的召唤,彼此以气味为信号,以眼神为探测,无需言语就能达到默契。我们抵达集合地点前需要横穿一段马路,红绿灯挡在前方,人群堵成一团后自动分流,参加游行的人耐心等待红绿灯,一般群众向左形成另一条动线。60秒红灯的对面是白帐篷林立的街道,五彩的人群窜动,音乐在空中震动。我们在红绿灯前踟蹰,眼前的斑马线犹如护城河,穿过即抵达同志游行的“地盘”。 大树在红绿灯前左顾右盼,有几分误闯禁地的窘迫。他是钢铁大直男,同志游行不在他的旅程计划,只是跟着欧的脚步一起走,没料到游行规模比想像中要壮观许多。我和欧对他几番戏谑逗趣,笑弯腰看见他的影子让细细的雨打得破碎,闪过《孽子》李青被父亲逐出家门之际,在台北的街头仓皇局促满目疮痍的身影。 绿灯亮起,我们如海里成群的沙丁鱼游向深处的虹光。 世界本来就很多元 走到人潮聚集处氛围变得愈发魔幻,雨不见了,仿佛从来也不曾存在一样。人群处处闪着奇幻的光芒,打着赤膊背着翅膀的猛男天使、仅仅以绳索蔽体的中年叔叔、戴着头罩狗链的小男生。有个女孩一身粉红长裙、身披国际皇后小姐的绶带、戴着珍珠皇冠的金发美人,她在人群中像一颗闪闪发亮的钻石,不时对围观者报以女孩独有的羞赧微笑,简直人间芭比。我向她挥手说她漂亮,她开心得像个收到棒棒糖小女孩。回神后想想,要是我向新山阿福街的姐姐们挥手,估计是会被“潘”死的。当然,就算她们不伤害我,我也不会挥手的,因为那里是不可言说的。这里呢?是路人手中紧握的彩虹扇上的标语:Born This Way。 人群聚集在蓄势待发的花车前,花车上都是人类淋漓的肉身,音乐和欢呼在空中扭曲旋转,透过日光投射成人群眼中的彩虹。无论是已经释放肉身与灵魂的,或是根本不打算释放什么的,或是像我这样来凑热闹的,在彩虹的映照之下似乎众生平等,更没有什么奇怪或不奇怪的分别了。 后来,没有太阳也没有雨,我们站在光复南路上等待一辆辆花车经过。花车进行时竟出奇地平静,当然有的花车伴随澎湃的音乐和舞者、展示大胆精致的装扮,但大部分花车只有简单的标志,随行人员穿着日常服装,愉悦且平静地向路人挥手致意,以自己定义的身分光荣坦荡走在大街上。 “为什么有很多异性恋家庭带着小孩和宠物一起上街?” 小孩、狗狗、猫猫与同志游行,我脑子有些宕机。欧呼出一口烟,仿佛早已习惯圈外人的蠢问题。大家都是人,是人都有家人朋友,也可以养宠物。同志游行展示的不限于普遍认识的同性议题,包括双性恋、跨性别,以及因性倾向、性别认同、性别气质而遭遇社会不公平对待的议题。参与游行不一定是为了展示性倾向,有人为了支持家人,有人支持某个议题,也有人纯粹愿意对多元性别表示友善支持。这世界本来就很多元,只不过很多人都只愿意看自己身边小小的世界。 我们尝试跟着游行队伍走一小段,大树从便利店拎来两罐啤酒,和欧在光复南路边走边喝,已经从容地融入人群。 那天,我们如海里成群的沙丁鱼游向深处的虹光。
1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