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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Imagine there’s no heaven It’s easy if you try No hell below us Above us, only sky 至今,John Lennon的〈Imagine〉还被供奉为宣扬和平的经典。每一次,我都想,世界依然把统一、同一作为理想吗?没有国界,没有性别和肤色差别、没有贫富和阶级差距,依然是人类美好的愿景吗?我也一样,偶尔看到天空,会叫身边的老公抬头。他不会有多大的反应,总是不置可否。但是,我就是一定要分享。好像只有我眼中的美丽,才值得。 不久前,我们一起看了一部科幻卡通剧,《Panteon》。有一个人工智能,为了修复一个上传智能(上传到网络的人类),进入了这个人的意识。于是,她熟知他的所有生活内容,清楚他的所有思绪,也感受到了他的人生挣扎,他的幸福时刻和他所有的梦、憧憬和追求。然后,一个人工智能爱上了一个人类。我觉得浪漫极了。我问老公,你要完全了解我吗?我渴望被理解、被认同。 我常常想,我跟桃20年的友谊,归功于她是一名辅导员。20年来,我们年年的年初三相聚。我们从泛泛之交,慢慢认识、互相了解,一起经历人生跌宕起落,到如今相知相惜。桃的三个孩子,从出世就收我的红包。桃大女儿如今已在中国深造了。即使有一年,也是唯一的一次,我无法赴约,我还是嘱咐桃代我包三个红包。孩子们收到红包的快乐,不要中断了。今年,桃问我,我有其他的闺蜜吗?我说,过去有的,但她们结婚生子后,我们没有了共同话题,我就主动疏远了。是啊,那一次,我旅游香港跟她们聚餐。她们喋喋不休说着孩子上幼儿园的故事。我自己写作的心事,一直找不到空隙吐露。我一直往嘴里塞鲑鱼芒果寿司、豆皮鱼子寿司、玉子烧。分别后,回酒店的地鉄上,我被陌生人包围,内心腾出空间。我非常郁闷,她们俩都定居香港,见面聊天的机会多的是,为何我千里迢迢而来,却当一个听众而已。现在我谅解了。刚身为人母,世界绕着孩子转,在所难免。当时的我,何尝不自我中心,不懂人与人之间是双向的流动呢? 这几年,我一点一点学着,不让桃独自担着聆听的角色。可是她内心住着一个害羞的小女孩。而我又那么急于交自己出去。自己的事,我很少觉得需要隐瞒的,也可以源源不绝。桃则很需要隐私。这么多年来,我小心尊重和信任这个害羞的小女孩。逐渐的,她也一点一点放心地,诉说自己。 相聚几个小时,总不够。两年前,我们两家人在一个度假村过了一夜。这样的出游来得很迟因为我自知会亢奋过度。但孩子们会长大离家,得乘早留下记忆,于是觉得熬得过一晚,我就主动约了。正如所料,度假村环境舒适,而我睡不好。我整夜等待天明,天明了等待桃睡醒。最苦恼的是,每次分手后,我的热情还要延烧一两天。 这是自导自演,自己观赏的自虐。而自虐之难处,在于它是极乐的自溺。 近两年,我学会控制交谈时不倾情倾注。我这才有了他者的角度,给对方机会诉说。完美的交流,是各方坦然摊开又同处一层面。这需要真诚和尊重,和岁月累积的理解和包容。但交谈还是即兴的火花碰撞。随机的小悸动,让人惊喜又激动。我再压抑自己,还是陷入汹涌澎湃的热流。桃小女儿就说过我们,一见面就说得那么忘我。 忘我,恰恰只有我。 每次离开桃的家,归途中,我必须跟老公说一些不说不痛快的感受。都是一些关于桃一家的观察、一些桃启发我的感悟、一些久久让我感动的真情流露。老公会静静地让我说。到家后,我自知,不该说了。我是不说了,但演出这才开始。 当天晚上,闭上眼,荧幕开始放映。不从头,是选段,和重复。自己的戏份,尤其自己的对白,一再播放。有时候,放映不够了,得再演一次,发出声音来,加上脸部表情,再现现场。相聚后的一两天,回到家了,却回不了日常。我什么都做不了,做什么都恍神。我只会自己强迫自己,一次又一次重返见面的现场。 我苦恼。我非常讨厌打扰我的自己。 重返现场,会发现有瑕疵的片段。即兴演绎真实情感,但经不起冷静后的思考和正视。它们披上要不夸张、要不隐秘的外衣,会因逃得太快的个人情绪、来不及过滤的世故人情而伪装起来。也会有明明不肯定、完全不知道却理直气壮说了的含糊信息和刻板印象。于是,一次又一次的重看重听,观众会不断再不断的自愧、自责、自艾。 两天后,导演逐渐清醒,从虚幻划向现实。 这时,余温催促我补充自己。比如桃泡咖啡少了一个V60,我上Shopee找一个,把链接传给她。比如桃说她吃的pesto没有九层塔只有橄榄油,我查了维基百科,确实自己是对的(青酱的青来自九层塔),把链接传给她。比如我们吃nasi briyani,她不确定是印度人还是马来人的饮食,我查到了资料,知道是源自印度,才广传东南亚,又把链接传了给桃。我意识到,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知识。但我说服自己说,无伤大雅。 努力冷却时,我还是觉得,有不得不补充的。比如当孩子们跟老公在客厅玩桌游,我和桃在厨房准备吃的时,我把去年借走的《1Q84》还给桃说,我不喜欢春树了,她说或许因为我们不再年轻了。另一个时刻,大家在客厅,桃说小女儿不再阅读。桃小女儿辩解,自己正从儿童过渡到成人,找不到合适的书籍。然后,桃小女儿问我:“你有什么推荐吗?”我一时反应不过来,随口说,许友彬的小说吧。我其实知道,她小学就大量读了红蜻蜓的书,所以这不算推荐。回家后,我剪辑两个片段,给桃传简讯说,等她SPM完毕,告诉她,我推荐她读《挪威的森林》。 余温差不多没了,我还是想补充。比如我随口建议桃一家去探望留学中国的大女儿。桃激动地说:“你们一起来啊。”我迟疑了两秒,才说:“我没有这样的念头哦。”两秒钟,我脑里闪过的是:一起出国我也太累了吧,如果旅游习惯不一样怎么办,她一番好意我也太小气了吧、太见外了,这么多人自助旅行很难迁就吧,让她安排、做主或许可行。桃的激动当场降温,她回应说,她们的时间很难配合。这个话题,立刻就过去了。但是,我回家后,认真考虑。然后,我传简讯说:“或许下一个年初三我们可以一起在中国相聚。”桃却回答:“让她回来会比较容易。”我立刻醒过来,那只是一个霎那、偶发的小冲动而已。桃又传了两个字给我:“谢谢。”我怔了两秒。两秒钟,我心里的感受是:她太客气了,她没有真心想跟我出国,她察觉到我有顾虑,她知道我认真想了一起出游的可能性,她也知道我担心她受伤了,她体谅我的所有这些复杂的纠结,她竟然很坦然面对自己的一时冲动,最后她真诚地表示珍惜我的真心。这些年换来的相知相惜,桃很谅解我的过度热情,还有我的过度认真。 可是,我要成熟一点。不懂节制地付出是一种自我中心。强势将自己的意愿加诸他人,是不尊重甚至看不起他人。说到底,我觉得,你跟我一样才对。 当我觉得桃错了时,我最难受。有一年,桃在学校推行立春立蛋。桃也在我面前立起多粒鸡蛋。我觉得神奇极了。回家后,老公说,蛋立是正常现象,认为只有立春才能立蛋不科学。他查资料,发现香港在端午节立蛋,美国则在冬至立蛋。桃说,蛋能立起来因为太阳引力与地球引力的两立互拉。我和桃在手机上来回争论,都链接文章、列出证据。这种有事实可循的错误,可以纠正,容易达到共识。 道德观和价值观上的差异,就只是个人的主观选择。20年前,我曾经尝试把自己的无神论观念传给桃。我们后来也有过几次讨论。桃认为,危急时,求神拜佛,念一句阿弥陀佛,是放下自尊,能安抚心灵。我说,这是自欺欺人,我无法盲目跟从。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这些年来,我们小心不触碰这个敏感地带。每次我难受时,就尽量放开、努力放下。 Thomas Nagel 1974年的论文〈What Is It Like to Be a Bat〉有一个著名的论断:“从根本上,若且唯若一个有机体具有作为那个有机体是什么样(对于那个有机体来说是什么样)的经验时,它才具有有意识的心理状态。”1974年,科技没办法进入一个有机体的有意识的心理状态。今天,人类接近了。未来,或许人类真能做到。但那时,当我体会到蝙蝠是什么样时,我变成了蝙蝠。 看完《Panteon》,我问老公,是否要人工智能的能力,完全了解我。他说,当然不想要。我有点诧异、失望,也疑惑。我追问。他说,他爱的是我,他不想跟自己相爱。我突然反问自己,又是否想跟另一个我相爱呢? 《Star Trek:Deep Space Nine》里有一个角色叫Odo。他是一个能变身的物种。Odo一生都在寻找自己的身分。后来他发现,自己的物种是集体的物种。他明白了自己的人生快乐、生命意义、个人价值、群体使命是融进一个汪洋一样的集体里去。看了这一系列的科幻连续剧,我那么向往变身物种的恋爱状态。他们做爱时,两个个体融合成一个个体。但是,我从来没有想到,这种结合会丧失自我。相反的,我一直认为这是自我的最大化。说到底,你变成了我。可怕的盲点是,我不要变成你。 我相信,人类应该以个人的生命和自由为基础。纵使两个个体互相接近、互相契合,发生了共鸣共振,两个个体依然独立存在,才是理想的状态。就是,我多了你,你也多了我。 人类还在祈求一个语言、一个文化、一个宗教就能定义每一个个人吗?当不一而足是一种贬义时,我们可以预知,姑且剩下一个时,是最强暴的压制和最残酷的清除。 我和桃非常珍惜一年一两次的相聚。我们的话题一个接一个,滔滔不断,直到分手的那一刻,还延绵无止境。桃每次都说,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我很诚实,我认为我们相见的次数不应该过多。我们非常信任对方,在不想见的日子,会好好生活。现在的距离,我们思念却不牵挂,祝福而不羁绊。 相关文章: 戴晓珊/将错就错 戴晓珊/厨师的第二玩乐 戴晓珊/叛逆了一辈子(上)
1星期前
同住在26哩,我至今还记不住从我家到H家的路。 认识H,是在懵懂的中学时期。26哩的格局像一盘大象棋,横躺在中间的一号公路是楚河汉界,一边是新村加拉巴沙威,另一边是花园区新沙威。我的家就在花园区马来中学旁边,路口一拐弯就到,我上学的路线无非就是那短短不到200米的距离,无论怎么绕,都绕不去楚河汉界另一边的新村。H的家在比新村更里面的霸王村,从街上去要经过“臭港”,过了“臭港”到了梳子般的分叉路要选右边一条路穿进去,每每到了这梳子般的分叉路,我无论如何按照记忆或依凭直觉都无法正确选择通往他家的道路,更别说走进那如老树盘根般错综复杂的小路。 二十几年朋友,这实在是对不起他,但也实在不能怪我。我从来不需要去记得往他家或任何新村朋友家的路线,放学后只要我有机会与朋友们进行学校活动或学习,有摩托的朋友必定仗义载我一程,一起到乐意招待我们的朋友家,度过愉快的课后时间。家里从不让我学骑摩托或脚车,到新村去都是靠朋友接送,我也一直依赖着大家慢慢长大。村子很大,够我们玩一整个童年,村子很小,打个电话周围的朋友随传随到。到H的家,我只需跨上摩托后座,双手往后抓紧安全杆,闭上眼感受风从鼻尖、脸颊划过耳畔,带着发尾在空中像水一样流动,偶尔摩托行进的动线改变,我猜是到了哪一段路,拐了几个弯,缓缓张开眼睛就到他家。 26哩本来就没有路,新村和霸王村如老树盘根的分叉小径都是前人用脚走出来的路,很多柏油路和沟渠都是房子建好以后才建设的,既毫无规律,也毫无规划。H家门前的路非常窄小,开路时本来就只打算让摩托行走,两排面对面的住宅都已经建好,再怎么扩建也只能让一辆车通过,开车进来后往往要费很大力气才能倒头出去。我不记得他家附近有小河,但每逢雨季他家门前都会淹水,雨后整条路像只泥鳅趴在烂泥中,摩托要闪过坑洞,弹下弹下摇摇晃晃前进。 长大后大家都到外地发展,H大学毕业后也奔赴新加坡,逢年过节大家才如鲑鱼洄游般回到26哩,约上几个朋友在马来档吃个早餐团圆饭。像当年一样,一个电话,向母亲喊一声,套个拖鞋跨上摩托各自出发。见面时我看着依然孩子气的彼此,经常错觉大家不过是下课后回家洗了个澡又出来玩,时间没有过得那么远。我们每年总得到H家打麻将、放天灯、放烟火、吃他母亲煮的擂茶,那条路补了那么多年依旧坑坑洼洼,汽车进去也是弹下弹下摇摇晃晃,还得艰难地掉头。 我们偶尔不在26哩见面,有时在靠近第二通道的K家中小酌,H的鼻炎愈发严重,几句话时间把鼻子都搓肿了,边吸鼻子边聊天,边打喷嚏边喝酒。我们给他传授对付鼻炎的方式,不外乎用药和用生理盐水洗鼻子,他直直摇头,直接挑明了病因。 “不回马来西亚就没事,一回马来西亚就打喷嚏。” 他本来就比较少回马来西亚,至少也不是每周都回家。他认定是家中的床褥不干净,奈何他母亲无论怎么打扫,清洗又日晒床褥,他还是觉得浑身难受,随时被自己的鼻涕溺死。但他母亲却说家中所有人睡过那张床都没事,仿佛床褥中的尘螨只攻击他。 我想我或许能够理解他的难受,我也是在某一个晚上突然无法忍受蚊子的嗡嗡声就彻底离开了家,无论外公傍晚时就替我在房里喷了多少蚊油,嗡嗡声还是不绝于耳。我惊异察觉到蚊子仿佛化身为老家的守护神,将已成年的我视为入侵者,坚决将我驱逐出这个家门。 当时,我知道H已经申请成为新加坡公民了。但我一直没有正面问他,这种事其实不问也大概猜得到原因吧,为了更好的发展、习惯了新加坡的生活,毕竟他在新加坡工作已经十几年了。谈笑之间,他们捧着酒杯的样子越来越远,我往后靠在沙发上晲视,距离拉远了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远。他要是回来新山,或许也根本找不到专业对口的工作,小庙供不起大佛,认清了这样的现实,也不用妄想能够回来了。或许说,这是到新加坡工作后必经的道路,也是最好的结果。 某个农历新年的深夜,我躲在被窝里听着响雷暴雨狂风呼啸,在大自然的催眠曲中沉沉睡去。翌日醒来,才看见H在群聊里发了一个几十秒影片,昏黄的路灯下他笑着撑着一把伞在水中追回被大水冲走的垃圾桶,追回后他母亲让他站在路中央拍照留念,可见水深及膝。影片中尽是他和母亲的朗朗笑声,在夜雨泛滥的街道上,伴着轻得几乎透明的雨声,和泛着泥泞味的流水声。我有些不可置信,我知道他家门前经常淹水,但从没想过竟是如此严重。后来聊起,H扯着嗓门绘声绘色跟我说,他家还没装修以前,淹水时粪便会从马桶中喷涌出来,就像《寄生上游》的地下室淹水的情节一样,马桶中的粪便像喷泉一样喷出来。 “你知道吗?真的是喷出来的!” 他挥舞双手比划喷射的程度,有些无奈,说完又觉得十分滑稽地笑了出来,我随之也陷入一阵荒谬且不可抑制的笑声中,笑得前仰后翻,直至有些虚脱无力地把脸埋进掌心,埋掉已经笑不出声的笑脸。 我发简讯问H申请新加坡公民的进展,当然他的公民身分不会影响我们相处的方式,也不会影响我仍然记不住那条通往他家的路口。我或许只是希望在他成为新加坡人的那一刻,确定一件事,确定曾在这片土地一起长大的我们终究将在不同国土上衰老死去。他夸海口说日后当了新加坡总统,马上就安排我过去,给我安排最好的工作。我不置可否,毕竟在这片土地上不可能(tak mustahil)发生的事,在对岸有无限实现的可能。 几个月后,H在群聊里发了一张照片,他家门外一片大水。这次是白天,可以清楚看见对面印度人的房屋浸泡在黄泥水中,一辆黑色的国产英雄在水中露出两盏车头灯,像是怔怔寻找前方已经被大水淹没而消失的路。照片中一片静谧祥和,或许所有的仓皇失措和无可奈何都已被大水重重压进了混浊厚重的黄泥中。大水淹了几十年,有能力的人早早离开,剩下的人也只能默默与大水一同埋进黄泥中,找不到离开的路。或许等到突然再也无法忍受的那一天,黄泥中的人也会爬起来循着前人用脚走出来的小路,彻底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家园。 尔后久久,我还是会想起浸泡在水中的国产英雄,那双泡在黄泥水中怔怔望着前方寻找已经消失的路的车头灯。 相关文章: 黄荟如/过敏 黄荟如/流沙静逝 黄荟如/老妖
2星期前
那只不受人欢迎的褐色生物自排水孔侵入我的私人空间这件事,已经是我搬进宿舍头一夜的事了。当时,我拿着洗面奶,面对它的突然侵入还无法快速反应。 待我反应过来要拿点扫把之类的武器与之对抗,它已消失无踪影。 它不见了。比会飞的蟑螂还可怕的,就是在这几乎不足回旋的浴室里,我知道它在,我却不知道它在哪里,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用它那湿漉漉的长满刺毛的腿攀上我的脚,不知道它会不会从天花板掉下落在熟睡的我脸上,然后在我发间探险……令人起鸡皮疙瘩又隐形的无处不在。 搜索蟑螂。特性:昼伏夜出,天性爱扰人清梦,喜阴暗与潮湿处。它才是我所处在的这个弹丸之地的理想租户——有窗户但朝天井,厨房流理台的的排水管连接到我浴室内的下水道,湿气久不散。 封锁厕所,让它自己饿死。这个是我在慌乱下荒谬的第一想法,而厕所门底下超大的缝隙让我立刻放弃这个想法。人类就连在缺乏食物的情况下只补充水分都可以存活三、四天,更何况厕所里的水源基本上都是干净的,水龙头还特别安装了过滤水头,把我自己关在厕所应该都能活个几天,遑论这种已在地球演化数亿年的生物。 我从没有因为蟑螂的存在如此恐慌过。以往只要一尖叫,母亲就会踩着拖鞋哒哒哒地赶来,把我护在身后,卷起报纸,眯着眼把老花眼镜垂到鼻尖,定身屏息,准备把它送上西天。(又或者是上天堂?它会有下一世吗?那得看那只蟑螂相信什么了) 已经是晚上11点半,早睡早起的计划被迫打断,我鼓起勇气把两个塑料袋叠得厚厚的充当手套套在左手,右手打开手机手电筒把各个阴暗的角落探清楚。虽然我做好心理准备,但看到疑似蟑螂的身影时,我还是下意识往后退,一夜就多了好几个淤青和肿块。 冷气开着,还是19度,我的额前碎发却有些粘腻,目标没有出现,想到隔天7点要起床,只好放下武器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希望这么做得以快速入眠,但总觉得身体痒痒的,就连被被子上的洗涤标签扫到脸颊都会从床上弹起,于是一夜无眠。 睡眠不足导致头疼,我吞下一颗普那疼就顶着大太阳骑脚踏车出门。跑了好几个部门处理好入学事宜,便在偌大的学校寻找售卖充饥食品的地方,最终一无收获,小卖部的卷帘门已经拉下,小摊子早已收起,食堂也空荡荡的,鼓起勇气询问路人方才知道这里过了4点便陆续结束营业,而现在已经是5点半。正暗暗感叹着举目无亲,又因错过迎新会导致消息滞后而掉队时,抬头就见到沉得像是在准备酣畅淋漓解放一场的乌云。尽管我有雨衣,但这时候骑脚踏车回去还是不怎么乐观,巴士站挤满了人,还未跑到站就已见到排队的长龙。 在人群中,我望着雨景发呆,我以往很喜欢下雨天。在我只到母亲肚子高的时候,当时住的公寓有一座三层的停车场,顶楼的露天停车场很少有人泊车,只要一下大雨就会变成天然游乐场。每次母亲都会帮我换上深色不易弄脏的衣物,大脚小脚踩着防滑拖鞋,手牵手去踩水坑。水坑倒映着的不只我们两母女,还有常打招呼却互不知道名字的印度和马来家庭嬉笑的脸。后来,我的头能够碰到母亲的肩膀了。在那个年纪,我曾经和C在雨中游泳,铺天盖地接连不断坠下的雨痛快地洗涤着我,池子里的水满溢进排水孔又过滤循环回来,我幻想乌云是花洒,它伙同一群形状各异的朋友为我筑起浴场,让我们遨游在雨海里。再后来,我的个头像杰克的魔豆般疯狂生长,还高过了父亲。现在回想起来,才为自己和C的行为感到后怕,也方才知道雨水和我们一样都不是纯粹干净而无害的。 巴士来了又走了。有人拉着朋友的手一起挤上车,有人用书包替自己与同伴挡雨,一起冲到队伍前……挤不上巴士的人还有很多,我看见有一伙人一起叫电召车平摊车资回去,我想了想最近为了安顿下来所花的开销,一个人坐电召车这种奢侈行为无疑会使钱包更加空虚。 路灯亮起来了,水洼面的涟漪也少了小了,下一班车是8点的末班车。陆陆续续有人结伴骑脚踏车,我想起为了贪便宜而买到的那个连自身都照不清楚的脚踏车灯,我选择继续等待,但身旁欢愉的笑谈声让我的思绪不断往阴暗又狭小的地方里钻,就像那只把人吓醒后就自己钻进不知名的角落安然自在的该死东西。 晚餐煮泡面,味同嚼蜡,碗还没见底我就洗碗,想洗个热水澡热水器却坏了。洗完冷水澡后的我躺在床上用着快没电的手机,一翻身,微微挥动着的褐色翅膀赫然在我眼前,触须几乎就要扫到我的头发,我反应过来时已经连带着被子狼狈地滚下床。看着蟑螂慢慢往上爬,我想要拿起什么去抓,手却在抖,喉咙发不出声音,尽管我知道喊了叫了也没有任何作用。我面对墙上的蟑螂哭了很久,久到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又在什么地方消失了。 后来我开始适应这里忽而烈阳忽而暴雨的极端天气、周遭得以满足人类基本需求的食物,并按照各个餐厅的营业时间安排进食、邂逅了无数个或交浅或后来慢慢走散的人……但我不曾再见到它,不知道它是六脚朝天了,还是躲在哪里等待再次吓我的机会,抑或是已经去了别的地方,再度激起别人跌宕的情绪。再见有两个意思,既有下次再见的意思,亦有就此道别之意。我希望与它们纠缠的日子,会是后者。 虽然我偶尔还是会被莫名的搔痒感惊醒,在那光线不充足的狭小空间里。 相关文章: 【专栏.老练习】黎紫书/不如赤子 蔡晓玲/无人知晓 王晋恒/英语诗歌节
3星期前
胡玖洲和林宇轩(在台北)的对谈,我当天因为新年机票价格原因留在马来西亚。看到胡玖洲在脸书贴文中写道: “宇轩谈及台湾写作人目前有许多对于历史的互文,传统再书写,关注自己台湾身分价值的作品。但我就目前马来西亚观察来看,反而是相反的处境。这像是一个马来西亚70年代出生及以上的人会书写的题材,你很难在年轻写作者的作品中再看到历史、马共、雨林、种族等台湾人对马华文学印象标签作品的书写。没有什么华人认同,马来西亚人和中国人的认同焦虑,马华的新生代似乎正处于‘去马华标签’的过程,转而往自身情感与其他方向去书写。这或许是‘马华’传统的流失,在世界华文文学的脉络中缺乏标志,但在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背景下,不去写胶林雨林,也不应该再写胶林雨林。” 让我在(诗集)首发时回顾起自己写作以来的身分认同问题。“马华文学”在课堂上广义定位为“马来西亚华语文学”,但如此以来,只要在马来西亚用华语书写和用华语书写的马来西亚人就算得上“马华文学”吗?我认为是有待商榷的。在写作内容内向化的时代,转向自身内在情感这事不只发生在马华文学当中,应该说这种内向化的书写方式在世界华语文学中正在崛起,且数量大增。虽然说台湾目前有许多对于历史的互文,传统再书写还有乡土意识,但无可否认的是,在逐渐年轻化的读者涌现中,内向化的书写往往更受欢迎。 我在书写《凋零与丰收:致芬妮》这本诗集时,努力将自己剔除外,更是陷入思考,我该如何在内向化的写作时代中将自己分割出来,或说我该如何体现我身为马来西亚人的这个身分。 说来惭愧,对于马华文学的记忆,在到台湾读大学前仍停留在高中课本上方路老师的一两首作品,当时甚至对于现代诗和古典诗都不知该如何分类。最初阅读的新诗作品是香港诗人陆颖鱼老师的《淡水月亮》,因而喜欢上诗,再来在徐国能老师的新诗课上得到启蒙,初期临摹孙梓评老师《善递馒头》写作,而后疯狂摄取台湾诗人的语言风格,意象群。 如此一来,在我回头阅读马华诗人的作品时,隐约能读出我的诗作与马华诗人的作品略有不同。在未经历,未阅读马华文学作品之下;未使用马来西亚意象,语言风格有所差异的情况下,我是否能够算是“马华诗人”? 因此在这本诗集写作的两年内,回到马来西亚时我偶尔会自驾游去观察马来西亚的风景人文,只为寻找有别于台湾文学,而属于马来西亚的,有所经验的独特意象。只为在台湾出版的我能够向读者展现马来西亚的风景人文。 在我们失去对历史、马共、雨林、华人认同,马来西亚人和中国人的认同焦虑记忆标签之后,我们还有什么?那些我们虽不能遗忘,但未经历过的书写往往显得不尊重,那我们到底还有些什么可以写的?我坚信有许多内容正在等待我们脱离滥情去寻找。 “一代有一代之文学”这句话在这边如此使用略有不当,但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形容。在内向化书写逐渐盛行,新生代逐渐脱离历史的时代中,新生代写作者更应该去探询的是如何在滥情的时代中展现属于“马华文学”的特殊表征,在世界华文文学的文学脉络中寻求全新的标志。 相关文章: 章楷治/企图成为诗人 章楷治/错日
4星期前
“嗞……”翻炒、搅拌、驱散、控火……回家的那天,我在厨房开启厨娘的生活。 新家的厨房远胜于宿舍。自从中五毕业,我就带着一只黑色帆布质的小箱子离开渔村。那时年正十八,学历不高,也不会说一口流利的英文。第一次来到陌生的城市,与一生中不可割裂的三个女人居在一间800平方米的公寓。厨房和客厅空间紧密,打开便可一眼望穿所有家具。厨房水槽建在门的右侧。水槽底下堆满厨具、杂物和备用的日常用品。水槽高约90厘米。拧开水喉洗碗,我习惯踮起脚尖将身子往前倾,小腹紧贴槽墙。 那是渡城后第一项不友好。因新型冠状病毒疫情笼罩,全国经济颓靡,工作也变得不好找。为了打发3个月的找工空档,包办一日三餐落在我日常行事里。那段日子,我深刻体会了家庭主妇的难处。做厨娘,要比挣面包的人更早起身,加上冷冻肉要提早从冰柜里取出退冰,预算更早的时间也必须在凌晨5时或那之前起床。收拾早餐,她们要提早准备下午时间打工人的午饭,还有一家子的晚餐。于是,在厨房里噼里啪啦作响,几乎感觉不到他们是否还有呼吸,也或许是因为不同步的四肢使得五脏六腑都跟着急促不止。 晚餐是最考验功夫的一顿饭。当一家人聚成一个圆,每个人喜欢的口味都不同,有时则是天气或性情使然,手和脑需要灵活地随着这些突变因素而想出今天适合一家人胃口的饭菜。若说世界上最懂人心的是厨娘也不为过。我不晓得喜欢特定味道和一个人的性格是否相关,但总有几分无法用科学解释的规律存在。老妈总爱清淡、无味的菜。甜的咸的食物对她来说都会刺激味蕾,让她的舌头片刻驻进死亡禁地,无法忍受味觉与乱序的神经交织在一起。老爸则与她不同,要吃鱼就要吃咸鱼汤;一碗公鸡碗大小的咖哩起码加上一饭匙的蔗糖。于是,饭桌上必然存在这么一条铁定律:一菜一汤,菜是清炒;汤是咸鱼汤。 清淡和重口味的配搭,日子也就这样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从黄色小花裙制服到深蓝色白衬衫校服,饭桌上再也没有出现清炒的菜。我好像做了很长的梦,梦里面是熟悉的老屋走廊,地板上有许多散落的玻璃碎片无人问津,伴随震耳的声响,那声音足以毁坏老屋的墙。声音的频率有高有低,每一刻都比上一秒来得响亮。我捂着耳朵不让自己的神经再受到这般迫害,但后来只剩下断续的凄声、哭泣,还有什么像是失重的物体落在皮肤上的声音。 梦醒,我身在老屋的睡房。和我在一起的还有同年龄的弟弟。他的瞳孔在听到声音落下的瞬间巨大几毫米。一次、两次、三次……是母亲的大嚷。屋里除了爸妈,没有其他大人。我和弟弟走到门前,带着颤抖的身体不断抽泣,大喊着爸妈停止他们的战争。我记得手抓住门把推开那一扇老门的一瞬,那张发红的脸爬满了青筋,父亲转过头循着我和弟弟的哭泣声回看我们一眼。他的眼睛直勾勾地好似一只黑豹盯着眼前的猎物,眼角被红色蜘蛛网覆盖,凶煞犀利的瞳孔仿佛下一秒将血盆大口吞噬眼前的猎物。 那之后的日子,生活变了味道。 母亲不再早起,不再厨房里做菜。每天,我和弟弟总感觉空荡荡的。闹钟换了形式,衣服也变得皱巴巴。上课时,因为腹腔无物,总是控制不住发出奇怪的吱声。到了午餐,家里依旧很安静。爸妈都不在家。我们拿着口袋里隔天给的零花钱,随便买了杯面冲泡热水后果腹。有时,走在便利店街上,看见卖肉包子的安娣就买了一个“巨无霸”肉馅包子作午餐。下午阳光刺进窗帘,老风扇砥砺挥动着翅膀,在风中释放着热情。右手提笔写作业,时而一口一口地咬下卤汁肉碎。卤肉与黑酱汁的味道加上捣碎的水煮蛋,那一口含在嘴里的是这个家里所剩无几的温暖。 适逢晚餐之际,我和弟弟坐在老屋外边的秋千上,等着父亲提一些伙食回来。老爸回来的时候总有辨识度。他手里提着割开口子的汽油桶,里面装着从海上捕捉回来的鱼儿,有时是甘望鱼;幸运的时候是肥美的午鱼。他总迈着轻快的脚步,脚还不时发出水泡的声音。这是船上捞起一摞网的鱼苗将夹板给打湿,海水渗入拖鞋底部致使他拖步时发出的断断续续怪声。老爸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吹着口哨,步子更是宽而轻盈。 渔夫出海不定时,他们需要看老天的脸色。有一天傍晚,天空下起滂沱大雨,父亲顶着湿透厚重的身子,提着漏水的容器,像个瞎子那样迈着胡乱的快步。我和弟弟慌忙地为他打开爬满青苔的后门,递给他毛巾擦拭头发,深怕父亲着凉。望着父亲疲惫的脸庞,容器里装满了雨水,里面却没有一条鱼的影子。后来,父亲说因为雨季加上潮汐不定,村里的鱼已经难以捕捉,需要前往更远的海域捕鱼。那次之后,父亲担心我和弟弟饿着肚子,于是开始教我怎样做菜。 我记得第一次走进厨房拿起铲子的时候。130与80厘米的对峙,这是老屋子里的镬与我小五时候的对比。老屋没有高科技的吸油机,只有悬挂在墙上近达天花板的三叶扇不时轰隆作响,风不大,但杂声扰耳。咖哩鲨鱼,这是我人生中学烹饪的第一道菜。 母亲只有在新年的时候下厨。她是个健康主义提倡者。即便是一锅一铲,在她眼里都是不能忽视的因素。我无法知道那亮得直发白、闪烁在脸上发烫的光的重量。赤裸无衣的铲也是白钢材质,除了近距离接触那偶尔腾飞的热气,拿起来倒也顺手。一家七口,一个菜篮子的面积大概要用四张大饼脸填满。偌大的锅子,滴上椰油之后用铲糊里糊涂地划了几圈。待几分钟,闹心的油滴在半圆的大锅里一点点地出现、消失,宛如与其他同伴玩起捉迷藏。 咖哩是橘色的。碗里填满许多马铃薯丁和鸡肉块。与父亲的咖哩不同,母亲觉得茄子过于油腻,因此从来不在咖哩里加上茄子。有时,母亲为了让家人少点摄取过咸的食物,她在咖哩里只加入少许的生抽。因此,这碗只有颜色的咖哩在家人眼中总是不讨喜。 或许,是太久没有吃母亲煮的菜,也或许是平日吃的口味稍重,过年吃饭是我最期待的事。我勺起咖哩汁,隐约可见浮起一点一点的椰丝。与父亲的咖哩杂菜不同,父亲从不用生椰来煮咖哩。橘色的咖哩汁带有几分白,这是母亲花了一整个早上自己用手挤出来的椰浆。 椰丝从椰母身体脱胎后装进一个筛子,筛子的下方是一个空锅。这时,母亲会将沸腾的热水缓缓地倒至椰丝,手势在半空中划出几个圆。每一滴水都渗透进椰丝与椰丝之间,雪白的稠水从筛子的缝隙缓缓流出落在空锅里头。椰丝经过热水的滋润变得黏糊糊的,母亲用另一闲着的手伸进椰丝林里,把它们一把抓起来放到手心用五根手指合闭挤搓,底下流出的水分更加浓稠皓白。油和峇峇斯咖哩粉炒出香气,刚挤好的椰浆混入锅里头轻轻搅拌。倒上马铃薯丁和鸡肉块慢火烹煮,浓浓、清淡的咖哩就这样完成。 我曾好奇地问过母亲,为什么要来马来西亚?为何不在新加坡和外公外婆一起居住?母亲笑笑,解释若是在新加坡,父亲不谙中文和英文要如何生存? 以前我把这句话当真,暗暗地下决心把语文科修好。后来高中,母亲和父亲的矛盾越演越激烈,有时她无力地坐在躺椅上,泪水从眼眶一点一滴地失了重,是一颗碎心的重量。一股愤怒积满身体,我将母亲的泪水打湿在争吵的刀刃上。我与父亲,一个扁嘴,一个大舌头,终究父亲被燃起火,愠怒地说没有我这个女儿。那句话说了以后没多久,父亲被诊断出罹患大肠癌第二期。 马来西亚文凭考试迫在眉间,厨房暗淡无光,饭锅里还剩下渐渐干化的白粥,垃圾桶里有许多美奇牌的泡面包装纸。父亲人已消瘦,母亲在工作和家里来回奔波。然而,我和父亲始终没有说上一句话。有天放学,我把自己锁在阁楼间里复习考试范围。母亲端起刚煮好的饭菜,游说我和父亲道歉求和。 我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什么。如同我曾经质问过母亲为何不与父亲离婚,结束这段错误的婚姻。母亲总以“你们还小,等你长大就懂”搪塞过去。而后,母亲在每次的争吵中妥协。即便是父亲的错,他始终没有向母亲说过一句对不起。凭什么,没做错事的人要向他说声抱歉? 我走进厨房,看见父亲坐在饭桌前用汤匙削着切片的鱼肉。我把嗓子压得很低沉,小声地对父亲说抱歉。父亲很冰冷,如同死去后冰冻处置的鱼,没有回复。片刻,他只是“嗯”地应声。我笑着,装作无事发生地和父亲道别后回房。 再一次回家,厨房里剩下父亲驼背的身影。这时的他已经越来越小,而母亲老早已回了新加坡。一次,父亲在厨房晕倒,他说他看见死去的爷爷,呼唤他不要过来。后几天,父亲去修船。回来后,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如从前年轻时那样矫健灵活。从船头望下去,他惶恐地不敢直接纵身跃过夹板,只能转身缓缓地从梯子爬到岸上。 老屋的镬因为没有人清扫,早已生了锈。爬满褐色的锈也在父亲的手上留下印迹。父亲说,年纪越大,斑纹一直出现。一次学校放假,我从加影的车站归来。新家的灯火光明,老爸为了迎接我煮了一道咖哩杂菜。颜色还是从前的颜色,但味道非彼时的昔日,吃起来更加灼热,舌头因为过多的糖分而更加沉重。 夜里,父亲已入睡。姐姐和弟弟说起这几个星期的遭遇。他们早已习惯父亲煮的菜。因为长期服药,父亲已丧失原有的味觉。甜的、咸的、辣的、酸的他的味蕾已经无法感受到真实。休假那几天,我看见父亲服药后在厕所里吐出一抹唾液。他说新药难以下咽,放进嘴里没多久就有一股强烈的苦涩入侵舌尖,而他方才吐出的是药的苦水。 我无法想像那些药的苦味,更不能想像父亲这席间的退休生活。 姐姐找了外面餐厅搭便当,每一天下午和晚餐都会有人负责将饭菜送过来家里。新家的厨房很大,与老家积累灰尘的厨房空间相比多出几平方米。 宵夜,我拿起从宿舍带来的杯面走进厨房盛热水。大大的厨房,没有声音,没有油烟。地板是干净的,人是稀少的,而记忆仿佛停留在父亲母亲的菜。不在这里,在老屋的厨房里。 相关文章: 戴晓珊/厨师的第二玩乐 邱向红/急症室夜行 Cristy/我要我们在一起
1月前
某夜阅读群组聊天讯息,手机忽然出现闪屏现象,屏幕忽然如星星般闪烁,随之陷入黑屏。翌日将手机送往维修店,技术员直称手机维修费用昂贵,劝我更换新手机。有恋旧情结的我拍了一张旧手机遗照并上传至限时动态,以当代年轻人告别旧物的方式更换新手机。这是爸爸离世后我所更换的第三台手机,所幸这个时代万物皆有网络备份,即便手机里头的软件数据更换了几处盘踞地,联络号码依然固守于手机聊天通讯录,其中包括爸爸的手机号码。 爸爸去世那年,我一度因为难过而删去他的手机号码,亦试过委屈时深夜摁下这组数字。通话嘟声响起,我急忙挂断电话。明知爸爸的手机已经放入遗物盒收在房里的保险箱,却贪婪地纯粹想听爸爸的声音而拨打这组号码。此刻,我想倘若冥界开通和凡间的网络讯号,可以让我和爸爸聊天,那该有多好。从前,爸爸的手机专线是我专属的求助电话,受到委屈时必然第一时间打给他,即使当年爸妈已经分居。爸爸下班后依然回家看我,若有时间会载我到学校上课,或者趁休息节到学校见我一面,差别仅在于他不再和我们同住了。 犹记得小学二年级,我因为抗拒到学校上课而被妈妈“毒打”。时针指向11,不肯更换校服的我惹怒了妈妈,平时温柔的妈妈发狠地用衣架鞭打我,我求助无门,只好拨电给工作的爸爸。爸爸骑着摩托从工作场合赶来,下了摩托匆匆挡在我面前,对妈妈说:“她不要去就不用去,少去一天不会怎样的!”妈妈心烦气躁,随手找来雨伞往我大腿鞭下。忘了我是怎么逃离“家暴”现场的,只记得当天我坐爸爸的摩托进入学校。身为家中幼女的我完全不清楚当时父母的感情早已出现裂痕,只知道爸爸不会回家。 我频密地以逃课为由,吸引爸爸回家,心里清楚,只要我拨通这组号码,爸爸必会赶到我面前。有一段时间,爸爸每个休息节定时出现在学校食堂,只为确保我有乖乖上课,他叮嘱我,别再惹妈妈生气了。爸爸永远不明白,我这么做只为让他回家。渐渐地,妈妈不再接听爸爸的电话,令我确切地感受到爸妈的感情恶化。当时的手机依然属于按键式,铃声响了好长一段时间,妈妈才将手机递给我,让我代替她接电话。妈妈曾让我转告爸爸别再打电话来,但我始终不敢把这句话传给爸爸。爸妈分居后依然心灵相通,也许爸爸感应到妈妈的反感,不久后,他便送我一部半触屏式手机,注册了我沿用至今的手机号,那是我人生的第一部手机。此后,我每天傍晚都坐在外婆家的钢铁制秋千上等待爸爸给我拨电话,我和他的距离,像夕阳拉长的影子,越来越长,仅用电话线维系。每天等爸爸下班,似乎成为一种习惯,到后却演变为一种厌烦,一种逃避。 我开始效仿妈妈偶尔挂断爸爸的电话,不让他联系我,直至某天他突然爬上脸书,使用即时通讯信息跟进我的状态。人们常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情人,想必他前世必定欠我不少债。无论我怎么以冷言冷语对他泼冷水,他依然对我不弃不离。爸爸去世前两天,我以文字拒绝了他的见面邀约,岂料不赴这趟约会,促成我心底对爸爸一辈子的遗憾。丧礼结束后,爸爸的遗物全数归我保管,唯独他的手机被妈妈锁在家中的保险箱。我想,妈妈应该对拒绝爸爸的来电,深感懊悔吧?奶奶曾说,爸爸非常珍视自己的手机,每天傍晚坐在公寓楼梯拨打电话总会笑得合不拢嘴。经奶奶描述,我才渐渐回想爸爸每回拨电时都会傻乎乎地笑着叫我一声“阿肥”,这把话筒传来的声音,成为我最怀念的空灵遗物。 知道电讯公司会自动删除不活跃的手机号码,我和妈妈就没有特地到电讯公司注销爸爸的手机号。或许我们依然希望爸爸能以数字的形态留在手机里,想他的时候,背一背这组数字,心里便不会感到孤独。面临爸爸的手机号分分钟被电讯公司注册的危机,后来的我学会把想对爸爸说的话,逐字输入爸爸的即时通讯聊天框。偶尔往上滚动昔日与爸爸的聊天记录,总会让自己倍感不孝。为什么我要拒绝爸爸的关心?我为什么要因为父母的婚姻状态,隔绝这段亲子关系?除了日记,我每天定时如赎罪似地在即时通讯平台发信息向爸爸忏悔,直到学会写作这门抒发管道,我才把对他的遗憾与自责,转入创作载体。 而今,每逢父亲节、爸爸生日、忌日、我的生日,或我在生活里碰上过不去的坎,以及开心或烦恼之事,我都会给他留言。冥界并不可能施恩,去允许接通逝者与生人的沟通方式,7年过去,我仍旧希望某日我与爸爸的对话框内,我输入的篮框文字旁会忽然出现爸爸的头像,证明他已经阅读我为他写下的文字。即时通讯推出更换昵称功能后,我把爸爸的账号名称改成“爸爸”,两个举重若轻的字眼。 或许对其它完整家庭的孩子而言,“爸爸”这称呼能轻易脱口,但是对我而言,这个称呼包含太多禁忌。我曾经在手机通讯录试图删去“爸爸”这两个字,或忽略这个称谓背后的联系数字,最终在他离世后矛盾地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这层父女情缘。虽然我更换手机时弄丢了和爸爸的通话记录,但是即时通讯却保留了我和爸爸最后的聊天记录。倘若哪日手机备份功能不复存在,我想自己还能一字不漏地背出爸爸的电话号码,我曾经的求助专线。 相关文章: 金睿瑜/灵车上的父女 金睿瑜/稍息,立正
1月前
整理书橱,意外发现中学时代的试卷、作业和参考资料。被封印的时光倏忽解封,出土的也包括那一段湮远的青春记忆。其中一叠英语诗歌赏析资料,犹如散落大海的坐标,辐射而出的光,引领我穿过迷雾,穿过波浪,抵达少年诗的海岸—— 【Are You Still Playing Your Flute by Zurinah Hassan】 仿佛飘自过去,飘自田野的诘问,亟欲深究今时今日,或是未来的我,是否仍像年轻时那般,关心这个淌血的世界。城乡对立,族群分裂似乎是马来诗人写作的母题。国家文学奖得主的这首诗,幽幽响起清亮的笛声,源自荒凉败落的乡村,穿过冷森森的钢铁丛林,传入夜深无人的书房。 缘何诗中的女人想起爱人的笛声,感觉到的,是一种无法言明的罪恶感(guilty)?难道是对那个男人不思进取的愤懑,还是这位诗人已经在纷乱的城人步伐中,迷失了自我?我想起当年一起朗诵这首诗的同班同学,如今已然把足印落拓在全球各大城市。那年毕业以后,我留在家乡目送他们远去,以为自己是失败者,只能长年困顿在这座小镇。这里十年如一日,时光极慢极缓,吞噬青年人的生命力,使人消沉,使人耽溺于安逸。 也许我们再也办不起下一场同学会,不妨让最美的最后印象停留在分离前夕。常常遥想多年以后,他们会历经何种天翻地覆的改变。一切原是人生中再自然不过的变化,但我却预知了大伙儿再度相遇时的无所适从。尔今,他们是否和诗中的叙事者一样,为了偷窥落日,窃听雨声,或者追念某一段时光而倍感guilty? 当保守势力逐步蚕食这一座北方之城,我无力扭转局势。我不是政客,没有发展家乡的宏观愿景,却怕那班同学始终将艺术,包括诗歌,与往昔、乡村、败落等印象死死挂钩,所以当人生步入下一个阶段,就会像孩子步入少年后放弃玩具,成年后放弃这座小镇那般,背离那年热衷的艺术创作。如今谈及诗歌,老同学们总是记起填鸭式应试教育逼迫他们背诗的不堪回忆。 于是,这是寄往远方的诘问,想问问大家—— 你是否仍然画着还未终结的漫画? 你是否仍然在舞台上翩然转圈? 你是否仍然唱着自己填词作曲的歌? 你是否仍然写着几首无关痛痒的诗? 你,是否仍然吹着你的牧笛? 【You Have Such a Quiet Eye by Bibsy Soenharjo】 自从读过这首英语诗,我便痴迷于其中的孤寂意境,想要投入白雪皑皑的天地,却不知美丽景色之下,竟然暗藏杀机。隐喻是危险的,隐喻会产生爱情,米兰昆德拉曾那样写过。然而那年,这种冰寒世界对我来说,就是一个绝对的诗界。 当年,另外两首中文现代诗同样让我反复念诵—— 〈阡陌〉:你是横的,我是纵的,你我分割了天体的四个方位/ ……/ 假如幸福也像一只白鸟/ 它曾悄悄下落。是的,我们希望/ 纵然它们是长着翅膀的…… 〈移动海洋〉:海洋,因为痛苦/ 缩小成湖/ 湖,因为思念/ 缩小成一滴水/ 从蓝天滴落/ 我默默地归乡。 这两首极度安静的诗,具有鲜明线条,给读者一种垂直而下,急速下陷的视觉效果。我当时不喜欢诗人把诗写得如此阴郁负面,包括英语诗中的那双眼睛,如同薄冰初结的湖面,为何非得要隐藏两泓深邃的谎? Quiet,该译作安静,深沉,抑或深不可测?直到多年以后,我方知正确的答案。冰上漫舞,如同爱情,处处都是陷阱。我们终究明白诗歌,尤其是情诗,原是语言下的蛊。诗人精心策划,接收者则一步一步走向覆灭之途。 隐喻是会产生爱情的。人生所写的第一首诗,是英语老师Madam Lim布置的情人节功课。校规严禁恋爱,所以我们特别喜欢Madam Lim开明的教学风格,以一首情诗的篇幅,倾泻以整个中学时光无处宣泄的情愫。中学时代写情诗,有一种参与地下革命的错觉。最后我得到班内比赛的第三名,Madam Lim还手绘一颗少年羞于接受的红星星作为鼓励。自此我开启了诗之迷途。 多年以后,我始终未能分清这面湖与天地互相映照所生成的实相与虚影,所以宁可独自上路,不让自己成为陷落,或是置放陷阱的那个坏人。 【In the Midst of Hardship by Latiff Mohidin】 读这首英语诗,脑海自动产生联觉效应——眼前是昏黄晨霞,肌肤感受到雨后初晴的清凉。诗中的乡人如此乐天知命,在莽荒奔走一夜回归亚答屋时,竟然还能一派轻松点燃烟草,谈笑风生。 Madam Lim的英语课永远不会出现无聊的一时半刻。为了让我们对这首诗产生记忆点,她找来披头四的〈A Hard Days’  Night〉,牵强附和这首英文诗的意境。当年的收音机传来尽兴欢愉的摇滚乐,歌者的嗓音相当年轻,似乎才经历变声期不久。只是,我们都深明那绝对不是属于我们年代的歌声。3分钟的歌曲无法在我们稚浅的心灵泛起涟漪。 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首披头四,预告我10年以后,迟来的披头狂热。后来读了他们的传记,才懂〈A Hard Days’  Night〉源自鼓手Ringo自创的新词,意为“忙碌一天之后的夜晚”。他们赶场的苦楚是past tense;那首英语诗写的则是present tense;而我们当时没有察觉,未来的挑战,已经由远而近…… 阴云如今已笼罩我们之上。当我自怨自艾,以为自己因职而深陷轮班制的泥泞,身边的许多好友原来也过着差不多的日子。夜班刷一刷手机,竟发现社交媒体是一片绿光的不眠之地。我们都在编织着明天的图景。某个夜班,曾读到某个朋友这样抱怨道:“星期日是上帝的休息日,不是我的。” 我们像诗中的那一家人,忙碌地寻找那一只白犀牛。它象征的,是未能染指的梦愿、身边人所寄望的俗世成就,抑或是走失的自己?它值得我们整夜跋涉湍流和森林,以光阴和生命作为抵押。天明曙光,回首向来萧瑟处,原来我们或多或少已经经历了失业、失恋、背叛、投资失败等成长之坎。而远方还有战争、集权、疾病……未来我们会身在何处?我们的白犀牛究竟已经逃到哪个不毛之地? 当时以为诗中所歌颂的苦命人只是以听天由命的态度,合理化盲目的积极主义。生活那么苦,缘何没想过改变,或向任何人争取。后来却开始明白,每日推石上山的薛西弗斯,是从来不会去逼问生命意义的。 【A Dead Crow by A.Samad Said】 那么多首英文诗当中,我只记得如上所述的三首,以及初中一时读过的这一首〈一只死去的昏鸦〉,对其他英语诗的印象一一阙如;就像那么多马来诗人当中,我只认得那位白须诗人A.Samad Said。 那是我人生中撞见的第一只黑鸟,死在邮政局的沟渠里。 直到后来,它竟然涅槃重生,停栖在我的六弦琴上,歌唱着解放黑人的抗议歌曲。第三只黑鸟平躺在广袤的荒田,因为被伴侣弃绝而无心留意身边的稻草人。第四只黑鸟魔幻般以13种方式闪现,和天地、雪山变幻位置和形貌。第五只黑鸟,穿越悠长悠长的时光隧道,阴影掠过的地方都是史诗的赋格。(注1) 似乎有诗的地方,总会有一只黑鸟。每个黄昏,大学医院的公园就会聚集一大群黑鸟,把绿色的树冠占领成一座黑色的塔。从高处下望,那里就像一口蓄满噪音的深井。每一只鸟仿佛都是不愿离去的魂。偶尔,窗玻璃前会平躺一只僵硬的鸟尸,生前它曾经疯狂地追求光明。 后来他们如此告知——为了服务人民,我们是无法选择落脚之地的。面对种种不利的政策,我们必须噤声,为了自己还有一份工作,仍有薪金可领而感恩。从宣誓自己将忠于工作那天伊始,我们就必须绝对服膺于高官的安排。所以有些人哪怕有家庭需要照看,仍然被调往远方服务多年,回家时被刚刚长大的孩子错当陌生人,笑问客从何处来。有些上诉者后来愤而离职。当局态度鲜明,如若不满,欢迎随时离开体制这个大笼子。留在牢笼的黑鸟,不见光明;摆脱官威,飞入更广阔天地的那一群,因为羽翼不够丰满,也未必足以穿透风雨,企及理想的纬度。 我们抓不到稳固的枝丫。留下,离开,或者转向似乎都是迫于无奈的选择。梦想落空,前途飘摇,成为同辈人的共同宿命。而时代正在改变,生命场域宛若万花筒一般变幻花样。不慎飞入这座矩阵,找不到出口的时候,我始终仰望头顶的一方光明。愤怒出诗人,面对不公不义,我会是那只继续发出不和谐异声,目光犀利,拒绝坠落的黑鸟。 所以,我继续读着、写着。 我不是教育家,说不清指定学生一年只读几首诗是不是精明的政策。太少,限制了阅读量;太多,怕是怕根本没有人会接触哪怕半阙诗篇。多年以后,我们都会忘记了明喻、暗喻、比拟、反复、头韵、双关、准押韵等修辞技巧,然而以我的某个朋友为例,遭遇生活的苦难,找不到生命价值时,她总会引用初中一读过的那首〈Life’s Brief Candle〉,以深黑的背景,咒骂人生的虚无。她也许没读过诗歌出处的《马克白》,不知道里头的故事更加绝望。 荒谬的是,中学教育往往过度强调正能量,我们接触的第一首诗,却是如此阴郁,悄然为人生定下基调。我们所谓诗歌无用,但每次消沉时,我们伸向空中尝试抓住的记忆残句,总像苦海中自我救赎的浮木断枝。我相信读得越多,便有更深厚强大的拯救力量。无论哪一种语言,诗都会承载些微的生命重量。没有文字与艺术的生命,轻盈得如此难以承受。 注: 1,第二只是披头四成员保罗麦卡尼的〈Blackbird〉;第三只是鲍勃迪伦的〈Black Crow Blues〉;第四只黑鸟来自美国诗人华莱士的〈观察黑鸟的十三种方式〉;第五只黑鸟在张锦忠的〈黑鸟黑鸟穿过时间甬道唱着黑色的歌〉中掠过。 相关文章: 王晋恒/吃货物语 王晋恒/在桥上 王晋恒/后暴雨纪之歌
1月前
散文組推薦發表/只有我和影子記得 文◆黄佩榕(新山) 之一:小时、愧、歉 我的姐姐是位脑瘫儿童,小时候的我不知道,大人们解释了也不明白,只知道姐姐生病了,只知道她和其他人的姐姐不一样。她怕吵闹,讨厌陌生人,怕打雷,怕烟花,所以安安静静就是妈妈要求的标准。小孩子不能大哭大闹,可以玩乐但是不能大笑,因为这样会吵醒睡觉的姐姐。 虽然说不可以,但是小孩子最难做到的事情就是控制自己,有时候还是因为和哥哥玩闹而大喊大叫。当我们反应过来时已经太迟了,我会安静下来仔细去听楼梯的脚步声,一步,两步,家里木制的楼梯发出“咿呀”的声响,眼睛死盯着门。等门打开时我和哥哥就会冲向角落,一边因为难忍恐惧而尖叫着,傻傻的缩在角落,还是会挨一顿打。 后来妈妈生了一场大病,没办法照顾姐姐,爸爸让我不去学校在家照顾姐姐。 四年级时的班主任是位很严肃的老师,哪怕站在她面前,我都不太敢直视她的眼睛,直到她命令我看着她。我会习惯性的用手攥紧自己的校裙,然后等着面前的人开始问话。问话的内容就是为什么自己没来学校,而且又没写请假单。 我说出爸爸已经为我准备好的答案,保证自己被老师问时能够回答。 “因为要照顾姐姐。” “为什么要照顾姐姐?”老师的表情凝重,蹙起眉形成两道重重的阴影,双眼直勾勾盯着我,在“照顾”两字上加重了语气,身子和脖子向前倾,左手微微张开且五指伸向我。我的裙子越攥越往上拉,因为紧张和害怕让呼吸不稳,这个问题爸爸没告诉我答案。我感觉鼻子开始泛酸,为什么姐姐需要我照顾?是因为她生病吗?还是因为她和其他人不一样?最终在我要开口时,眼泪还是溢出眼眶,呜咽的说:“因为姐姐不会走路。” 之二:我不在的明天 以前,每天早上六时就要走到下一条路口等巴士,泛黄的路灯,车底下藏着的猫,周围安静得只听得见我的脚步声,是每一天机械式生活的安慰。巴士上,只坐着寥寥几人,他们垂着头,或是看着窗外,窗外的路灯,都无法让他们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也许,他们和我一样早已腻烦了这样重复的日子。 到了学校,阴沉的走廊只会回荡我的脚步声,眼前却没有一盏明亮的灯,只能从昏暗等到天明。那时候的我讨厌学校,班上那位被蝴蝶围绕的孩子和我不一样,嘴边哪怕没有闪亮亮的话语,都能是最璨丽的一朵花。某一天花朵将话语制成一把刀,刺向角落里低头的人。她和蝴蝶们一起嘲笑这个人,引来班上所有人的目光,这时候的每一个目光都像是一根根刺,以前从没想过独处是原罪,恐怕就如命运一般,无法改变。此刻的画面彷佛回到了过去,某一天,某一刻,和现在被注视着的感受是多么的相似。 回到家里,没有一句话能说出口,张开嘴时那些话拥有和我一样的性子,只想往里钻,到深处最安逸的角落里沉眠,哪怕吐出舌头去钻牛角尖,都没有一句真话。母亲会难过的哭着说我就是外边捡来的,树生的,怎么就不会为家里着想;父亲说病痛缠身的人比我更痛苦。从此以后那些真心话就寄居在身体里一天天发酵,哪怕用手指往喉咙里扣都吐不出来。 我渴望消失,像电影里最后一缕的阳光在地平线上消亡,时而产生出我已经从躯壳中消失的解离状态,麻木行走的这个人已经不是我,此刻我移动着但是我的意识已经不存在了。静悄悄的,默许自己离开这副沉重的躯壳吧,哪怕被他人伤害也感受不到,这里什么都没有了。今天的我疲惫了,明天的我不在了,每一天都宛如是最后一天。 【方路点评】 这篇写得很好,写出成长过程的点滴,虽有些灰暗,但仍清晰、细腻的记录下来,照顾生病的姐姐,在学校被嘲笑,在家里面对父母亲的言语,甚至渴望消失,不要再受到伤害。
2月前
抵达之后,才发现这里的急诊部门跟我想像的不太一样。要说想像,其实只是大脑自动收集及复制过去在影视媒体上所见,最终叠加出的一个幻象。 急诊大门上的“KECEMASAN”像被镀上一层褪色的红光,视觉上传达不出意思背后的火急火燎之感。底下分几处站立的人影,或夹着烟,或窸窸窣窣咀嚼着各自的语言。除了救护车专用道,入口外的马路边都是违规停放的车辆。会夜半来看急诊的人,想必也不耐烦多转几圈去到楼层的停车场。C估计也是这么想,便先让我在门口下车,自己找停车位去。 踏入诊厅,天花板的日光灯有一半是灭的。凌晨一点多的等候区,只剩下寥寥几人,委身于昏暗的灯光下。都是孤魂野鬼,只求一碗投胎转世的汤药,好不再被这一世的疾病孽缘缠身。 远处半遮半掩的几个房间内,影影绰绰有人在走动。我看见其中两个柜台有人,便走过去询问登记处在哪儿。穿护士制服的女子咕哝了几句,大概是要我去门口那里等。我知她不太想理会,目光转向另个窗口里的人。男人另一边的侧脸被电脑荧幕映照着,背光这一边的轮廓被黑暗渲染得模糊。他把肩膀缩得很低,似乎也想借着昏暗的灯光隐藏自己。 我有些绝望,胃里的翻搅已让我没法继续挺直腰杆,索性转身随意挑了个空位坐下。耳旁的空气冷飕飕的,我把头压向双膝。真希望C快点过来。 怎么坐在这儿,登记了吗。C轻轻抓着我的肩膀。 不知道,他们叫我坐在这里等。 C跑到同样的柜台,把刚刚那两人从黑暗中唤出。看样子没问几句,又走了回来,估计是一样的结果。或许你是幽灵,他们才视你如无物。 那里是登记柜台,他们说要等一下,C指着另一边说道。我这才发现大门口的右侧还有个登记窗口,看上去还以为是刚从舞台后方推出来的布景,还未完全进入光照范围。 等了一会了,终于来了个护士。C陪着我走向登记柜台,往同个方向并行的还有一对印裔夫妻。见妻子挺着肚子,我把脚步放得更慢。排队的当儿,他们说什么我没听清,目光始终落在妻子圆鼓鼓的肚子上。 似乎感觉胃壁在绷紧,我下意识捂着肚子,突然害怕里头也有个不明生物在捣鬼。 我把身分证推入登记窗口,静待审问。我想起每一次看病,C都提醒我要尽可能跟医生具体描述,才不会遗漏任何症状导致误诊。而看急诊,更需要迫切的理由,得把情况说得严重些才好。总归是要把此生行过的善积过的德交代清楚,才能获得转世的资格。 什么症状?说这句话时,她头也不抬。 胃里又一阵翻搅,来的正是时候。我使尽全力将疼痛从胃里挤压出,经由口腔往外吐成一字一句的、零碎的马来语:肚子痛,腹部中间,早上开始,白天没那么严重,晚饭后加剧,痛得睡不着,每10分钟一次,每次15秒左右。我用上了我所记得的马来语单词细说我的情况。柜台护士一面听一面在键盘上啪啪敲打,敲出了大厅最响亮、最有节奏的声音。 领到排队号码,等同于这副身躯得到急诊认证,接下来只需要等待。 睡不着啊?这是20分钟后医生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我以为这是只有夜半时才会从手机聊天窗口跳出的信息,多半来自暧昧对象。我们之间何时需要此类别有目的的关切?而她的语气更像是在嘲笑。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些来气。前台登记人员写了这么多,她却挑中这一句来问,仿佛我是来治疗失眠。 我将刚刚在外头说的话向医生重复一遍,一模一样。毕竟练习过,这一次说起来通顺了不少。此刻所处的诊室比外头的等候间来得灯火通明,让人误以为所有的疼痛都能被照得一览无遗。 我怀疑是胃痛。 医生用了怀疑两个字,我自己倒是不曾怀疑过。也不是第一次了,起初症状上来时,毫无疑义,我知道胃又出了问题。只不过这一次有些异常,比之前的都难以忍受,不然也不会半夜两点多出现在这里。 是不是昨天忘了吃饭?她接着问道。 这话听着有些熟悉。我回想日常生活中,我们早已习惯为所有问题寻找一个看似合理且合适的理由。喉咙痛,是不是没喝水;头痛,是不是头发没吹干就去睡觉;皮肤过敏,是不是因为用了新买的洗脸霜;疾病缠身,是不是前世造了太多孽。以为锁定根源,就能药到病除,来世必换得福报。 看来我也要帮她寻思一个合适的理由:昨日的午餐迟吃了。这是个凑巧的事实。 有可能哦,肚子空空不能马上吃东西。仿佛达成某种共识,就是它了,肯定是它,没错。 之前也有过胃痛,但为什么这次不太一样?我问医生。我自知向来懂得照顾身体,昨日的午餐只是少有的例外。区区一个小过失,不该导向如此恶果,我想反复确认。 你要进一步检查吗?现在做的话,估计要两三个小时才知道结果。她语气轻浮。 她是在劝退我吗,一个想睡觉却胃痛得无法入睡之人,难道要耗费多3小时宝贵的睡眠时间做检查。我再也问不下去。不是所有问题都能轻松追溯到源头,疾病更是。 医生接着说可以为我打针,我说好。 她很快取来药物、针管、棉花、胶布、两只塑料手套,一只套上她的右手,一只用来绑紧我的手臂。我是那种不管抽血还是打针都会全程注视着的人。 这是什么药?直勾勾看着透明液体流入血管,我觉得自己有义务问清楚。她说了个英文单词,应该是药物名字,我当然没听过,也不懂。我其实想问,这是给止痛的,还是胃部治疗。但我放弃追问,这两者好像也没有差别。当我们决定把身体交付予他人,也要接受自己早已失去某种权力。我终于噤声。 压紧棉花,贴上胶布,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血管回归封闭的运作模式,那不知名的药物从此在我血管里无限循环。身体的疼痛,是否同样永劫回归? 我会开一些口服的药给你,回去好好睡觉吧。 我确实是来治疗失眠的。 离开诊室,我们到自动付款机付了款,拿着收据去领药。药剂师将每种药的服用方法和次数讲解一遍后,便一一装进一个小袋子,连同收据递给我。期间还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哈欠。 越过诊厅,游魂依然各自藏匿。道阻且长,唯有黑暗才是疼痛最好的栖身之所。 启程返家时已过凌晨3点,我卷缩在汽车前座,睡意来袭。外头空气凛冽,昏黄的路灯照着这荒野之城,不为谁指路。那些夜里游荡的魑魅魍魉,白天又会幻化回人形,无痛无病,无所遁形。 相关文章: 邱向红/感冒时适合谈恋爱 邱向红/三行作文 邱向红/此处暂居
2月前
今天约了三个朋友一起吃晚餐,要给其中一人作简单的饯别。这些天一直下雨,晨间多数是那种毛毛细雨,淅淅沥沥的,打在头上的力道非常轻微,几乎没有。倾盆只会在夜半熟睡时偶尔把我吵醒,我总在辨清当下是真的大雨而并非我自产的幻听后继续沉睡到天亮。 睡醒之后如果已经是晴天,那这天可能还会下雨。如果是阴天,下午却可能放晴。我喜欢这样联系现象然后总结经验,尽管并不总是正确的。 我猜测下午应该有雨,我和朋友的告别会因此更加应景,然而今天太阳始终热辣地处在一堆云层之前。驶出住宅区只有唯一路口。这条马路非常非常长,但可以看见尽头。不管是尽头还是半途,没有一片云层遮挡在路面形成的任何天然阴凉区,只有连续跟随零星几辆摩托拐弯而拐弯、停下而停下的车影。 我暂住吉隆坡的时候很少开车,那里每天每刻都在堵车。明明等待往前好像只用仅仅几秒,但回过神时电台已经不再播放同一首歌。刚刚本来在我前面的银色国民Myvi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一坨笨重的黑色保姆车。 一天天摧迫生活在现代化 缤纷星空抛低我寄存繁荣垃圾缸 白天在吉隆坡开车会导致晚间的一种副作用。临睡前我精神格外亢奋,不为自己作为一个外地人能在凶险的路况不出差错激动,我常常感受到后知后觉的烦躁和不安。 想到白天缺乏耐心而频频超车,有时也反省自己不应该开得太快。朋友安慰时速100其实还好,他们都说自己开过更快的,有110的、有120的。我问他们当下有什么想法,他们说开车这件事能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最多就是爽。 我在几次幻想自己来不及刹车而撞上小猫小狗的虚构画面中睡去。 这条路没有路牌,但大家叫它大路,可能因为它就是从这里去到市中心的唯一一条路。几年前父亲也是在这个时间点送我到市中心去补习的。下午5点左右至下山前的太阳会一直在这条路上,迎面驶过来的司机会看到我们这个方向的所有人——所有一致眯着眼睛皱着眉头坐在车里的人,源源不断地往路口开去。 “过了这条路就不会晒了。”W这样说。 我尝试回想拿到驾照之后我和父亲是否有过这种对话,我在右边而父亲在左边。 好像没有。父亲在的话,我一般都会选择偷懒不开车。不开车的话我就会玩手机或看小说。父亲不曾关心地问会不会太晒,或抱怨这个时间点未免也太晒了吧。他和所有传统的男性一模一样,沉默少言,往左拐后默默舒展开眼眉。 还算顺利地接上第二位朋友L,我们三个人一起去一家韩式餐馆,剩下的C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们。我们是初中和高中同学,大家每次见面聊的事情都差不多,只是长大之后多了一种关于时间的话题:你什么时候回去?是几点的航班?从这里回澳洲要几个小时?有时差的对吧? 我们都没有点饮料,我就着一杯杯的凉白开,偶尔插入朋友的聊天。我发现我们频繁使用“回”这个字,明明这里本来才是我们的家。我问W找到工作了吗,她点头说以后就会一直住在Tasmania了,如果有更好的工作,也许会去更大的城市发展。 东马和西马其实有时差这件事情,我是21岁那年才切身体会到的。从小习惯5点吃晚饭,到外面散步一下天就会黑了。然而初来吉隆坡时,我围着小公园来回走了好久始终等不到天黑。 太阳下山有时好像是一瞬间的事。有次我趁天还亮着进了电梯,抵达12楼时走廊的感应灯却已经亮了起来。这里的夜空很少能看见星星,但如果我摘掉眼镜,也不是不能假装对面公寓那些模糊垂下的吊灯装饰就是一颗颗过分大的星星。 不过遇到太阳一瞬下山是非常非常稀有的事。 我后来仔细地回想过,那天公寓里的另外一台电梯正在维修,而我进去之时刚好碰上大家的下班时间。很多人进进出出,电梯停了又停,我和互不认识的邻居们因此共度众多电梯旅途中较为漫长的其中一程。我们都戴着口罩,狭小的空间并不宜人,有些邻居甚至还没抵达家的那层就迫不及待地出去了。 明明7已被按下,但到了七层时却不见有人出去。 偶尔我设想有位急匆匆的邻居,手里提着很多东西,大喊“等一下——”。声音比身影先到的他,在看到电梯满人后,会失望却得体地说一句:“没关系。” W说澳洲和这里的时差是3小时。几个马来西亚人在韩式餐厅谈论着澳洲生活,像加缪在《西绪福斯神话》说的,现代人的生存处境漫无目的而荒唐。我说没关系,有空的话还是可以一起聊天的,不过是3小时的时差而已。大家笑着,没有人接话。我对自己说没关系。 晚上8点我有工作,聚餐到此结束。回程路上有个绿灯突然转黄,我没有来得及刹车,车尾擦边闯了红灯。 然而这天晚上睡前并没有虚构的任何画面。没有小猫小狗,也没有突然出现腿脚不好,却坚持自己过马路的老人。我在自己熟悉的地方甚少会祈求时间可以倒退,在陌生的城市却总是容易为一件小事感到疲惫。 《小王子》说:“You know—one loves the sunset, when one is so sad……”长大后的这些年我一直摄入各种东西,现在好像已经变成一个情感肥胖的人。 我关闭重播无聊广告词的晚间电台,做起自己的车载音响。 天黑黑  欲落雨  天黑黑  黑黑 离开小时候  有了自己的生活 我想往后自己会模仿父亲当年载我到市中心补习一样,不戴墨镜,也不拉下挡板,认真地感受下山前太阳在脸上的一寸寸细微挪动。 当我们拐出这条路口,太阳就永远在我们身后了。天马上就要黑了。 ​相关文章: 蔡晓玲/无人知晓 曾真/灯塔行 牛油/牛油的联想
2月前
许通元/日本羚羊(中) 前文提要:那是由内脏研制而出的苦盐辛,或许主厨上村先生觉得你们的接受度比较广,故制作出这道特别的日本河川味道。 眼前躺在锅里的五大片鲜红鸭肉,顶端有层白雪般的鸭皮,仿佛依偎在浅黄腐竹皮的汤锅,红白相间地诱舌。汤匙舀进去时,惊喜藏着野菜与中华馅。天妇罗顶鳟、汤波、甜薯、青椒,香脆可口。日式土瓶蒸的汤叶万头,占地、青身,配搭起来有其淡淡的豆皮菇香味。夹起鲇鱼肉时,配搭有点小辛辣的白萝卜泥,及加上撕碎的日本山椒,别有风味。快食完时,秦笙突然感觉些许不舒服。我询问应该没吃到牛肉或芋头吧。他回返房内,躺在床上暂且休息。 隔日清晨泡完温泉后,教授带着秦笙到昨日的那间温泉店买些土产;我在露台继续整理资料,没陪同。收拾好行李,等待他们回返,启程回日光市。坐在回程的车中,秦笙突然发现背包中,遗失了一只手机。他一开始说没关系;后来他发现大部分客户的联系都存里边,开始不安。 “何时最后一次看到那手机?八丁汤寝室?”我连忙询问。 “收拾行囊时,印象中两只手机都有带上。” “会不会遗漏在加仁汤的店铺内?” “有可能。” 教授连忙联系八丁汤的柜台老先生及加仁汤的负责小姐。我递给秦笙栗子和菓子,他似乎没胃口,收入行囊。我内心倒觉得日本相对而言,是安全的。几年前,教授携带我从他夫人家乡的高铁站,回返东京。抵达东京站时,赫然发现钱包不翼而飞。结果有乘客早发现那方型的钱包,掉在启程前高铁站的扶梯旁,已送交执勤人员。因此,当天教授继续安排友人陪伴我一起游明治神宫,叹下午茶。傍晚通过他夫人回返东京时一并将钱包送至。当天我晚上十点多,班机起飞回马来西亚,一切犹如“惊梦”,却有惊无险。 抵达日光市后,教授特别推荐世界遗产,日光的社寺。我们踏上玄关鲜红的神桥,缓步跨过一条漂亮的河涧时,远处耸立着浅紫蓝的男体山,美景如画。 秦笙指向红桥的另一边,询问:“那边有神社?” 教授回应,“是”,一边往宽敞的阶梯爬登。 一路上秦笙找着神社,从踏入东照宫的阳明门,护摩堂等三堂,一路往上走的景色壮观细致。阶梯旁那美丽冒出褐黄的蕨类,展示少见的风姿。旅客一路欣赏代表着“非礼勿视、勿听、勿言”的三猿、象征着和平的眠猫等;而秦笙持续探寻,似早期德川家族在寻觅宝地,直到攀登日光山207块整石铸造的台阶,最后瞥见的奥社宝塔:德川家康御墓所。自那月杉旁的奥社宝塔往下望的气势,终于让人明白,受景仰的德川家族为何镇守了日本这么多年。 我们返回日光社寺入口处,不远浮现两旁开着樱花的妙月坊。这古朴之处,原是轮王寺的小庙坊改建,以和牛牛排闻名。 在妙月坊等候牛扒端上时,我观赏着屋内日式与西式建筑设计融合的氛围,背上发上“燃烧”的不动明王,明显吸睛的黑神像。 秦笙舀着罗宋汤,边吃烤土鸡排时,忍不住告知:“昨夜不适,回返室内,躺在床上时,鼻子突然感觉流出一些液体。用手擦时,惊觉是鲜红血液。一开始我以为吃错了食物……” 牛排端上后,我尝一口那A5级和牛进入舌尖骨髓的香味,让人叹赏。 教授切割着什锦烤拼盘。 秦笙切了块栗子蛋糕,边说:“其实前两个晚上都在发梦。第一个晚上,仿佛睡不着,发现河对岸的树林中,有对眼睛透视过来。我走近露台,有只生物在对岸,仿佛千里传音,告知我:“你终于来了!” 我止住咬嚼的双颚。 “然后蓦然苏醒,内心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这是真实的,还是梦境?”秦笙继续说。 我看着他,以小汤匙舀了一块桂花果冻。 “昨夜,流了蛮多血,擦干后,我倒头大睡。午夜,听见户外仿佛传来某种动物的奇怪鸣声。挺大的声量一直钻入耳洞,或许直入大脑的音波吧!” 我鸡皮疙瘩,抚摸左手臂。 “我好奇起身,发现露台对面小溪的另一个岸边,竖立着一只,白色的日本羚羊。那犹如第一天路上,我们看到,其白毛有点飘飘,气势十足。那羚羊立足不动,头部、眼睛一直望过来。声音应是从那边持续发出。 猛然间,我发现那生物附近的岸边,出现一排字:“我是山神,若不信,明日将见神社。” “你说得我毛骨悚然!”教授小叫起来。 “手机突然在车上遗失时,我开始意识到这一切不仅是一场梦,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你每次说,跟我出门总会发生一些事。”我说。 “这次的事件一直递进,毫不放松。你很难相信它一直逼迫你去做一些待完成的事务。” “明白。我也有一种特别、奇异的感觉,仿佛一直逼着我要去完成日本羚羊的故事。” “它的鼻子在他们建主楼旁边那座比较新的建筑物时,不小心被压住。” “什么意思?” “我会联想,这与导致我大量流鼻血的原因息息相关。它是山神的化身,要我感受他的困扰。” “这样说是它故意现身,想借我们为桥梁,传达这个重要讯息给八丁汤当局。” “是的,由于可能需要改建很多东西,涉及工程浩大……” “所以你是他们的使者,特地请来跟另一方交涉?” 这句话刚刚说完,教授电话响起,他们聊了蛮久。 由于教授的网络与办事效率,八丁汤负责人电话告知,手机将在下午两点前送至我们下榻的酒店。 秦笙松了口气。 “整个事情紧逼着你,不得不去告知他们,才会找到手机。” “这事说来奥妙,神奇,不可思议。” “或许我们当着做一件好事,帮助双方完成这长年累月的恩怨。” “嗯,希望此事尽快解决。” “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那和牛牛排进嘴时,此时不仅是A5级和牛的美味,另有一种特别的滋味。仿佛某人告白后,被赐送特别留给对方的一种舌尖上的滋味。那油花交杂,牛肉的质感,进入身体与灵魂后,食者要慢慢去领会。或许是当刻可以领悟,或许要花更漫长的时间,交织出生命的另一种味道。 回国后的第二天,我发现腿部陈年老斑,原本暗沉似一片飘落枯樱花那么大的老皮贴在那边,多年不动声色。此时突然似解开上面的一层皮,特别浅红,仿佛烫熟般。仔细观察,似一只张开的眼睛。张开的红眼睛。 时隔一个月后,秦笙从香港回返,告知他拜会在香港紫微斗数的师父时,对方突然询问: “你在国外山上遇到了灵异事件。” “师父知道了。” “恭喜,功力因而增强不少。” “确实难逃师父法眼,最近又发生了不少事情。” 秦笙说到这里,我内心明白了某种东西,牵绊着他、我、教授与八丁汤的某些关系。 当然还有我,从他在当年学习完成后,第一次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原因。 一切仿佛是注定的。 相关文章: 许通元/日本羚羊(上) 许通元/日本羚羊(中)
3月前
前文提要:两千多年来,日本人酷爱这些露天浴场,而迷恋的根源:心满意足漂浮在美丽大自然环抱的热水中,冬天在耀眼的雪的寂静中,或不停地任凭瀑布之水顺着身体汨汨流过…… 教授特邀赤脚踏巨石路往下步行,往另一个以石头搭建的混浴温泉,更靠近不远处的瀑布。身子离开温泉时,一阵寒意袭来,往下移开十多步后,缓缓踏入温泉。右侧是女风吕,筑起一道墙,让女性欣赏瀑布绝景,尤其在冬末春初。抬头望向另一个在旅馆上方比较高的温泉。由于那温泉前阵子石崩,暂且关闭,因此无法亲临往下眺望瀑布另一种在自然展现的风姿。 “有次初来日本的年轻马来西亚学者突然询问,如果穿着衣物,可以进去看人家泡温泉?”蓦然想起一则笑话,与教授分享。当时我忍住不笑。如果真的那么害羞,似乎真的白来了日本许多泡温泉的圣地,误解了这泡澡文化,日本谚语:“浴友是挚友”。坦诚就是朋友之间没什么需隐瞒,大家放开一切,包括烦恼与芥蒂,赤裸裸彼此从身体每个部位到思想上的交流。 教授回应说:“现代的日本人家里虽然有了浴室,还是经常去风吕,因为里边有他人的陪伴,可以结交新朋友,维护社团的联系,尤其让不同阶层通过简单的交换观点或社区的闲言碎语混合到一起的一种方式,没有别的区别,只有裸体。这是一个中性、单独的,在其他人之中的地方休息和思考的方式。日本人有个熟语名称:‘裸体的伙伴’,指最亲密的朋友,也指风吕中建立起的不确定关系。因为洗完澡,人们就恢复了原本的社会身分。”[5] 靠在石头旁边欣赏月光洒下的镀银瀑布美景。那个方向仿佛有生物的双眸,正在直接凝视着此方向。由于对面山林一片漆黑,仅能凭一种直觉,有双眼睛仿佛直透到灵魂,致命地射出。 “你看见对面瀑布旁,隐隐约约有只东西吗?” 教授瞧了瞧,说:“没有。那边漆黑,月光暗淡……” “我似乎瞥见一只不起眼的四脚兽。” 我指向那个方向时,一只白猫头鹰蓦然自山林飞出,越过瀑布,引起教授的目光。我把温泉水浇一些在脸上,再望过去时,那目光似乎消遁。 夜宵在另一边西式的餐厅等待脚步声。走进入口后,最显眼的是:有一头巨大的北美洲驼鹿标本,从头颅到颈项的部位悬挂在墙上,让人忍不住行前一探真假。昏黄的室内灯光照射下,一长桌摆放两个铺上莲藕灯笼椒茄子芝士的小披萨,之间有日式零食与日本切片水果等。一位尼泊尔女服务员殷勤询问喝什么饮料。秦笙忍不住四处观察,时而细看各方的位置。 夜宵茶叙,除了冈田遥小姐,主厨上村先生亦亲切招待,想理解远方客人的想法。教授开首告知在这国家公园内设置的秘泉八丁汤,他上个星期因今次的旅程,特地事先筹划前来巡视一番,惊觉温泉素质是多年未见的一级棒。我也惊觉有温泉花白色物体在热泉中似活跃精子钻来钻去,感觉特别新奇。他特别介绍我们来自马来西亚,由于写小说与散文的特殊身分,他们异常好奇我对这里的想法。我深感觉他们待人处事岂止殷勤周到,食物顶级美味、新鲜,融合此处四季特有食材,创造出令人回味的舌尖难忘记忆。上村先生有一双牵动人心的巧手。 我一边将一小块比萨送进嘴,感受到铺在上面的灯笼椒、莲藕与日本番薯切片交织的美味与配搭。住处豪迈舒适,让客人宾至如归,好想持续呆在里边,在露台写作,在冬末凉凉的天气望着潺潺水流,领会设计者的用心与安排。 秦笙询问这里是否发生过一些事情,如有发生意外,生意状况,几年前曾易主,外边纵然被水绕过,可惜不聚气,生意仅能达六十多巴仙等。我瞥见两位负责人锁紧眉头,仿佛击中心事,有些待解决的事务。冈田遥小姐手不停记录重点,似乎对秦笙的观点甚感兴趣,不断发问,解除心中迷惑。 回返房间时,发现墙上的日本羚羊画,似乎不知所踪。那是被取走,还是……之后询问,她们说没日本羚羊的画或照片挂在房间墙上的记录。内心暗忖有些怪异。或许出外之后,墙壁突然裂开,有只怪手自里边伸出,自动取走。 隔天早上,在凉凉舒适环境中苏醒。泡了杯黑姜奶茶,在露台上以手提电脑检索电邮,写作,感受外面淙淙的水流声。突然有一只雪白野狗,拖着一条大尾巴,缓缓走到我面前不远的路上,坐在路旁枯草地上,在小溪与马路之间,头部一直望向正写小说的我。仿佛有事情想倾诉,却欲言又止,仅是静静伏在那边不动。 电脑荧幕出现:路程中,原本仅是想写一些游记散文,但却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催使抵达这美好幽静的国家公园,避开尘嚣,宛如回归寂静后,某些隐藏事物,在背后悄悄地等待伏伺。 教授邀请共赴温泉。原本以为自己是超爱温泉的非日本人。每逢赴日本,一定好好享受温泉热情地拥抱,细腻泉水中的矿物质包裹着身体的感觉很自在,全身放松,疗愈身心的作用。遇到教授,我才惊觉什么是超级温泉迷。他一到这里,即刻邀请试看温泉的素质。泡着温泉,他说那脚的微伤,迅速收缩痊愈。 “自古有云:‘火伤就找鬼怒川’,疗愈烧伤,特有功效。” “仿佛有条舌头,似温泉水舔着伤口,再加上白温泉花蠕动助兴…… ” “你说得有点可怕!” 我还没说:“有条鬼舌头,生气地伸出嘴中……” 我们临近户外的温泉。 水浸细长的脚,晨光中,闭眼倾听户外瀑布倾泻而下之音;想像待会睁眼,面前出现的白丝带垂挂,格外动人。 迎接我们的是八丁汤朝食:置放在四方木盒的惣菜,展示温泉蛋、浸青菜、根菜金平、卯的花 明太子。教授先搅拌纳豆,秦笙学着那股劲。有些朋友看到黏糊糊的感觉,不太敢置入嘴中。我浅尝一口豚汁,配一口御饭,再夹一些浸青菜与根菜金平,舒服好吃。蒸春季鲑鱼新鲜,配合着明太子与温泉蛋,整体的感觉,无论是舌蕾或肠胃,舒适温暖。快结束早餐时,口含咸酸特备的春季梅干,除了消除疲劳,亦有延年益寿的作用。脑海中蓦地出现,电影《舌尖上的禅》中,隔几十年,以前的女邻居特意老远送来母亲临终前,特别遗留了一甲子舍不得食的梅干,给长年独居轻井泽山间的作家阿勉。他置入嘴中,感受那超越60年的梅干,深入灵魂的纠结感。 冈田遥小姐携带我们走到八丁汤前院,请风水师秦笙指点河道流向问题;进口大门似乎与之前的建筑物比较,有修改的痕迹,要如何调整等。然后,她告辞,驾车先回返东京。 教授邀请我们漫步奥鬼怒步道,赴最靠近的加仁汤。一路上山岭层叠,幽谷深壑,残雪遍布,小桥流水淌过岩石继续奔流。教授解释江户时代开始发现了西侧的瀑布温泉,后来再结合东侧藤原温泉,合称“关东的奥座敷”。原本专属贵族与僧侣使用,19世纪下半叶才开放给一般民众。所幸时至今日,我们有机会亲临这一带舒适无人之地漫步泡汤。 气温稍低,但不至于过寒,我仅罩层外套出门。在抵达奶色温泉的加仁汤时,教授引导我们脱除鞋袜,将两只脚浸泡半只于热呼呼的温泉,有一种爽,自脚跟往上攀爬的舒服感。一双双小脚泡红后,我们随意参观了眼前的小店,继续走向日光泽温泉。两只圆嘟嘟,穿着花布衫的褐白犬,懒洋洋瞄着客人,或许冬天的寒冷让他们生活调子放缓。自屋子走出来,拐个弯走向后面的温泉,然后才下阶梯去找秦笙泡奶色温泉。 回程平静的路上,他们走在前头不远处,我查看手机讯息。突然我瞥见半山坡山毛榉林中,有只日本羚羊盯着我。我唤住他们回头往上看时,羚羊转身离开,我望着它的腿部与尾巴。他们连忙询问在哪里。再往回看时,我只见残雪、枯枝与巨石。 “怎么没啦?” “刚才在我眼前晃动,可能避开什么,暂且隐身。” “会隐身术。” 他们微笑地看着我。 内心起了疙瘩,似乎有些东西,在暗地里推动。 坐在餐桌上享用日式精致晚餐:口福献立。 前菜是烤鸭垫着生菜配黄芥末,白芝麻酱搅拌油菜花,生火腿腐皮沙拉,及舞茸金平,加上和菓子紫薯茶巾。瞥见舞茸,我连忙询问教授:“这是《今昔物语集》中提及,野生灰树花,那种食后,会让人手舞足蹈,有舞菇之称的舞茸?” “嗯,它通常长在橡树根部,看起来像一群飞舞的蝴蝶。或许这跟名字也相关。” “那我们吃后会不会手舞足蹈?” “分量还不足让你跳起舞,不过要跳,也欢迎展示。”他轻笑,边喝着一杯烧酒。 秦笙吃着,色泽鲜美的生鲑鱼片,然后询问旁边的一小樽是什么……美食。 “那是鲇鱼乌鲁卡,新鲜的鲇鱼肉和鱼内脏制作出来的乌鲁卡。” “有种特别的苦涩味道。”我尝口。 “那是有内脏研制而出的苦盐辛,或许主厨上村先生觉得你们的接受度比较广,故制作出这道特别的日本河川味道。”(1月19日续)  注: [5]《原始声色:沐浴的历史》,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3年,页246。 相关文章: 许通元/日本羚羊(下) 许通元/日本羚羊(上)
3月前
往枥木县日光市,奥鬼怒温泉乡八丁汤的旅程,一幅晚春残雪,零落挂在两旁的女夫渊山壁上。车窗外的良辰美景,微带寒意。携带寒衣,畏冷的我,怕手冻体不暖。专车小巴突停在残雪泄在奥鬼怒林道左旁的山谷下,司机大叔嘴中喃喃念着:“出门时,明明没石块挡在道路中央。” 司机大叔划着小步,搓着长袖外的双手,直朝路上三粒比较大的石块走去。早前从山上滑落的石块,他一粒接一粒赤手移走。移完最后少许重、不规则三角形的石块,他走回小巴时,后边路上出现一只陌生的野生动物。从小巴前方挡风玻璃直透,它伫立于其中一个微微倾倒的木围篱前方;脸部面对着我们,静止观望。 或许冬天,久无人登山。此生物正目睹前方某个人物。这是令人诧异的,它一点也不畏惧人类,而且头微微转右侧,鼻子有点朝上,但又没摆出骄傲的姿态。冬日没人自枥木县穿过隔座山的群马县;残雪滑,不宜登山攀岩,更别说爬山后再归返八丁汤泡温泉。或许那生物耐不住寂寞,难得在奥鬼怒自然休养林,这近无人迹的国家公园,出来透口气。或许尚有其他因素。难道此生物是传说曾出现在昆仑山的土蝼,模样似羊,头虽没长四只角,没出现很凶悍的模样将人吞噬。 身穿黑衣外套裹着长袖白衬衫的司机大叔缓缓返回小巴,打开车门后,转身时发现那生物的存在。他异常兴奋告知:“真的很神奇,特幸运。我们竟然看到:日本羚羊。”友人日本教授在旁解释:“自从40年前与父亲在富士山区瞥见这国宝,濒临绝种的高原羚羊,今日难得重逢。父亲如今长居天国。有种不可思议,久别重逢的感觉。”内心感觉友人思念起他的父亲,宛如时光重返,父亲坐在身旁,一起观赏着40年前雪景中,蓦然立于远方的日本羚羊。日本羚羊体型微壮,依然伫立像一棵冬日里的松树,脸上双颊因天寒生出的白皙长毛,看似有点诡异,异常吸睛。这与日后我对照日本羚羊夏天的照片:脸部偏黑,没长长的双颊白毛,显得偏瘦,差异挺大。 九尾狐大家熟悉,但九尾羊比较少听闻。日本近代初期的《和刊三世说》,“兽类”一节中有人物描写,读作“轮言”,亦记载“九尾羊”,据说像一只羊。而《山海经》的“南山经”则记载:“又东三百里,曰基山,其阳多玉,其阴多怪木。有兽焉,其状如羊,九尾四眼,其目在背,其名曰猼訑,佩之不畏。”[1]若是以南部往东边300里,恰好可指向东瀛。所指的九尾羊,恰好在日本出现,仅是没四颗眼睛长在背部。或许有隐藏的眼睛,也未可知。文中佩之不畏,有人解释为“人穿戴上它的毛皮就会不产生恐惧心”,然而进一步思索,亦可诠释:敬佩它从未畏惧。因为它就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直视你。它最高纪录可驻立不动长达两三个小时,似一棵不移动的松树,不可谓不传奇。 今次携带马来西亚御用风水师秦笙同行,一路上观赏火车两岸的赏樱佳景,迈向日本关东最后的秘泉。引导者计划在偏僻无人的国立公园,追寻优质的温泉。在枥木县最西部,近1200公尺高的山区。有温泉迷着称的日本教授,特别推荐这是十多年来,他发现其中最优质的温泉,尤其是户外坐在保暖的温泉里,享受晚春迷人景色:眼前残雪化为流水而往下冲,天然的瀑布犹如银河挂九天。他推荐的那刻,我在马来西亚新山的灵魂仿佛出窍,轻飘飘,马上越海直达般,感受日本顶级的温泉。 由于旅程开始,在埼京线板桥站寄放大行李时,我无意间反锁了另一台手机在行李中而不自觉,导致赶不及原本的东武鬼怒川线电车。我们改乘另一款复古的SL大树火车。教授惊叹这是奇幻之旅,不仅省却不少经费,检票员还特意穿上昭和时代的制服,一路上派送纪念品;他仿佛回返那时期乘搭火车去富士山滑雪的旧时光。饱览两旁盛放处处的樱花树,很多乘客带着专业相机涉猎怒放满树的樱花佳景。抵达鬼怒川温泉车站时,教授一边走下火车,一边推荐铁道便当。我挑选豪华版鳗鱼便当,坐在一个他兴致勃勃推荐,有些许日光扑进来的温泉亭。我与秦笙学他脱鞋袜后,一边脚泡温泉,一边享受着丰富美味的铁道鳗鱼便当与鸡肉便当。我不小心瞥见教授左小腿似乎有两三道刚磕碰的伤口。 “那流血的伤口还好吧?” “刚才上车时不小心匆忙撞到,小伤,现在泡泡温泉,很快可痊愈。” 教授总让友人放心,但我内心残留一个小疙瘩。 路途经过宇都宫站,转今市IC等,然后在女夫涯停车场,等待预约的旅馆小巴时,我走向巍峨山脉下的车站洗手间。路旁桃花朵朵笑春风。 驾驶快四十多分钟的小巴经过一座大桥时,司机大叔指着坐落在深邃山谷的八丁汤,在山林中隐约显现。抵达八丁汤时,晕黄华灯初上,屋外几堆残雪随意凝聚,增添一些萧瑟感。穿过宾馆主楼左边的树下,巨石刻着八丁汤书法的牌匾;再越过长方型,造型两层的小水池,我们抵达八丁汤主楼。此建筑物以木结构展现古朴之风,某些部分结合西式材质的摩登感。八丁汤负责人田遥小姐携带她的团队久候多时。我们脱下鞋袜,摆放在鞋架上面,穿梭右边的走廊,登上阶梯,拐个左弯,抵达豪华的双木屋客房——加拿大木材打造的建筑结构,配合西式的睡床、沙发、桌几灯,感受“在怀旧山间旅馆放松身心”,奥鬼怒茂密的原始森林环绕的秘泉旅馆空间。 打开露台玻璃门。户外露台的流水淙淙,牵引着目光抛向残雪,河涧流过大小岩石,拐右边往下流。叹杯自备的黑姜咖啡,吃着宾馆特意准备的栗馅铭果,然后前赴男性内汤,泡了室内浴池,享受白白可爱的温泉花在水中身旁浮飘,感受八丁汤秘池之境。 教授一边泡澡,一边随口引用沐浴的日本观点:“在日本人的思想中,沐浴的伦理在干净、自然和美的观念源于同一种精神状态,它们占据了生活的领域:美术、建筑、文学、手工艺,还有食品的准备和呈献,甚至占据了社会和家庭组织的模式。……这种日本伦理模式的主线,伦理模式昔日于今天的感觉,就是神道精神。”[2] 肉身精神充电后,穿了特备和服,走进仅有等待我们晚餐的日本餐厅。精美的日本全套餐摆设桌上,仿佛今次来日本,是特意到枥木县享受这精致日式晚餐。我们挑选了奥鬼怒八丁清酒,感受地下水清凉入喉的舒适感。开胃菜摆放着冬季薄蒸小萝卜、芝麻豆腐、甜炖鳟鱼,旁边的日式土瓶蒸以高汤为底,搭配由北海道与枥木的大豆与此处山水特制的腐竹皮,鸿喜菇,再采用鸭儿芹点色。 瞥见山珍海味,在倒杯土瓶蒸的汤品料理时,汤不知何故误烫到手。一种奇怪的感觉飙升。从未遭遇如此尴尬:汤汁流淌于桌上的长粽叶及茶几上,烫伤的手急忙搁下握住的碗杯。秦笙疾步回房,取来携自热带的MelaGel敷我手患处。原本红烫的手,疼痛逐渐暂缓。 心情稍微恢复,继续欣赏关东的天妇罗。摆出剥开两半摊开的岩鱼、枥木县芋头、南瓜、狮子唐透过沾裹调和了蛋的面衣,以160度高温的胡麻油炸成金黄诱人的颜色,让人暖暖入胃的美味。 秦笙询问教授:狮子唐这么美丽的名字,是指小个头的青椒? 然后他蘸点盐与天妇罗汤,叹说其味道并不太辣。 嗯,日本人没吃太辣。 整条油炸岩鱼带骨松脆,美味入口。 虾夷鹿寿喜烧中,红红白边的虾夷鹿肉,配以白皙金针菇与甜酱汁在小火上慢煮后,蘸上打糊的,两粒亮丽黄澄的生蛋黄汁,再配以一碗现煮的枥木县越光米饭,日本泡菜与味噌汤,似乎渐渐忘却手上的烫伤。 “这鹿肉不会是我们在路上看到的日本羚羊?”我故意幽默地打破沉寂。 教授回称:“哪里可能,要遇到一回国宝都不易,还想奢食其肉。” “纯粹制造气氛,开个国宝的玩笑。”说完,我再将鹿肉蘸蛋黄汁酱,那味道难得甜嫩紧密结合一体,恰到好处。 最后配以草莓布丁甜点,画上美丽句点。 八丁汤日本料理,依传统配合本地食材,走向打开美味的天堂。 晚餐结束后,宾馆负责人冈田遥小姐特意赠送,她曾荣获日本第25届电击小说大奖的成名作《绫香朋友日记:四季奇闻》。我依然偏爱小说原名《月与狸猫》,感觉比较书卷味,更传神。或许编辑觉得狸猫与月亮太多作家采用。她特邀我们晚上九点多夜宵,似乎有些事情想请教。教授与我回房后,连忙走去夜间户外温泉,感受月下温泉的另一种温柔感召。 穿着木屐,临走出房门时,蓦然发现房中墙壁似乎摆着一幅日本羚羊的画。斜眼没多瞄,就走出房门;内心思忖,反正晚上夜深人静,依然可以近看,躺在床上远观。 我们解除和服长外褂置放木架上的特备篮子。户外稍寒。手提个小白毛巾,五步之遥脚即潜入炙热温泉。聆听长长水管潺潺流出的温泉水声。月下晕黄灯光中,感受造泉设计者的用心。故意选个角度,目睹眼前的长水管温泉自山里涌出。背景是冬日后落尽树叶的枯枝林,靠右一些有两粒巨石之间,冬日融化的雪水瀑布在月色下垂挂,展现八丁汤着名的瀑布幽景。川端康成〈温泉旅馆〉描绘的文字,突然浮现脑海:“月光犹如成群的银色候鸟行将淹没似的,洒落在四周的深水里。岩石的莹白,同对岸衫林的秋虫啁啾浑然一体,逼近那赤裸的身体。”[3] “两千多年来,日本人酷爱这些露天浴场,而迷恋的根源:心满意足漂浮在美丽大自然环抱的热水中,冬天在耀眼的雪的寂静中,或不停地任凭瀑布之水顺着身体汨汨流过,在自己身上引起一种难以言表的欣快和融入大地的自然力的根本感觉。”[4]教授引用彼得·格利里的说法。 “怪不得你一进来,就想拉着我往户外泡澡。” “你终于发现冲动的秘密。” “由户内往外泡澡,渐入佳境。”(1月16日续) 注: [1] 再往东三百里,是座基山,山南阳面盛产玉石,山北阴面有很多奇怪的树木。山中有一种野兽,形状像羊,长着九条尾巴和四只耳朵,眼睛也长在背上,名称是猼訑,人穿戴上它的毛皮就会不产生恐惧心。 [2] (法)费朗索瓦丝·德·博纳维尔(Françoise de Bonneville)著,郭昌京译,《原始声色:沐浴的历史》(Le Livre du Bain),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3年,页242-243。原著2001年在巴黎出版。 [3] 川端康成著,叶渭渠译,〈温泉旅馆〉,《川端康成集:睡美人·中短篇小说卷》,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页92。 [4] (法)费朗索瓦丝·德·博纳维尔Françoise de Bonneville著,郭昌京译,《原始声色:沐浴的历史》(LLe Livre du Bain),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3年,页248。原著2001年在巴黎出版。 相关文章: 许通元/日本羚羊(中) 许通元/日本羚羊(下) 许通元/围城 【杨牧特辑】许通元/杨牧典范 【米兰‧昆德拉特辑】许通元/昆德拉的偶然与苏联入侵的核心
4月前
一 岁末总潮湿多雨,想上山看你的心愿一直没实现。今年特意提前一个月,趁雨季来临前去找你。 车子再次开往你住的城镇。城镇面向大海,适合整日仿拟一首诗,以朵朵浪花和泥滩地上的小白鹭。你仍旧一身挺直白衫,独自站在红色岩礁大片裸露的岸边,高高地将白炽灯光打进我眼里。灯束不急不缓,稳定旋转,指引所有生命远离暗礁。 离家之前,从书架抽出捷克作家赫拉巴尔的名著。赫拉巴尔晚年过得不幸福,没有儿女,妻子也离世了。他孤身活着,后来因背脊疼痛和关节炎而住院。康复出院之际,却从病房五楼坠落身亡。是意外、自杀,或过于喧嚣的孤独?这成了个谜。“我从来并不孤独,我只是独自一人而已,独自生活在稠密的思想中。” 他这么说。 书,我放进行李包。手机模式,调至勿扰。 在城镇最靠近你的海岸民宿夜宿。旅游淡季,偌大的民宿只有我一个房客。主人把钥匙交给我就离开,我独揽了整排民宿,包括一只小黄狗、夜里的海、向海延伸的小木桥,以及海上的星星。漆黑浓稠的夜,只有你仍在远处发出白光,一如过往。 离家前,我自信地和家人保证,独自一个人没问题,数位科技可以解决很多问题。赫拉巴尔也说过,他有幸孤身独处,才让脑子充满了圣者们生机勃勃的活力思想。但夜半惊醒,睁开眼,虚无感又一次在耳边嗡嗡作响,像绿色无大头苍蝇到处飞,扰得我心烦意乱,连刚刚挂在梦里的对话都已逐渐淡出,我完全记不起你刚刚在梦里交代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甚至记不起你梦里模样。所有事物包括你我,都会变成一阵风,这样的现实不够荒诞吗。只记得,昨晚恍惚中伴着海浪声入睡,一波一波的规律节奏是正念,也是催人进入深沉潜意识的咒术。浪声越见明显,我越能听见海浪里细细的轻叹,让人忍不住想钻入声音里。一探进去,才发现岔路繁多,岔路再分岔路,如失眠多日浮出的血色眼丝,每一细条都猩红、紧绷。我焦虑着左顾右盼,决定握紧拳头,往其中一个方向走。一步一步往前,人生会因看见而顺畅,而更显真实……可最终,居然被恶搞般又步回了分岔原点!若不是小黄狗当时汪汪吠了几声,撑住了我,我大概会被一个叫世纪孤独的恶魔掳走,落入情绪漩涡,困扰于耳内永远唰啦啦不断推挤堆叠的流水声。 打起精神来!希望今天是适合上山,可爱晴朗的一天。 天还未亮。我继续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直至海面晨雾逐渐聚拢,直至天色渐开,霞微露。喧闹了一夜的海浪已平静,睡去。我下了床,到浴室梳洗。马桶哗啦一声,所有残留体内的污秽屎尿通过排水口,似乎直接排入大海!我吓一跳,海没被惊动吧?没,它没对我咆哮,它不媚俗,只在排水口发出呼呼呼噗噗噗的回音,如沉睡的鼾声。我背起包包,安心离开。 二 上山的路要经过红礁岩石海岸。走在石岸,把一棵棵木麻黄从1连到50就连出了一个巨人的侧脸,巨人正张合唇瓣,与岸外的霞露岛开心说话。据说霞露岛过去住着原住民,现已是无人岛,上面留有许多瓷器碎片,还有座古老小灯塔孤立着,与你遥遥对望。擅长数理的你小时候一定也玩过数字连线游戏吧?数字越多,连线越复杂,如人生。连着连着,很多怪图案、侠义奇幻的故事会出现。巨人与孤岛是当中的存在,用以妆点我们平平无奇或困苦的现实生活。 山脚下有个晨运的马来大叔说,进山后一直靠左走,放心,半小时内就抵达山顶。铺满落叶枯枝的狭小路径像一张嘴。进入山林前,我深吸一口气,很快就走进了清幽暗绿里。除了咔嚓嚓脚踩枝叶发出的声响,以及右耳传来的海涛,再无其他。大自然的生命力是顽强的,林子里到处攀爬的老藤如蛇,有的扭成麻花,有的钻到岩缝里,摆动的幅度极大,与所有阻碍相互依存,嘶嘶笑展现出流动的意志与力量。我瞧得有趣,拿起手机拍摄怪状老藤做画材,一时忘了前进。顾着屏幕与构图,不小心撞破几张蛛丝网阵,慌忙用手乱扫一通,抬头,一座穆斯林坟地就落在林间草丛,白色坟碑一一向着大海,个个低头默默祈祷。我没有恐惧,只是愣在原地。眼角瞥见被惊扰的金色蜘蛛抱怨似的,在破网处急急忙忙牵拉着什么,大约在补缀这山林藏好的死寂孤伤,同时,展开另一张时间的未来之网。站在生与死之间,会强烈被暗示:时间所剩无几。我低声说了几句抱歉,往后推几步,决定听自己的,改变路线不靠左,沿树桠处绑着的红布带往上走。 林里连风都没有,只有自己的喘息声,仿佛一切仅能靠自己。然而,每条岔路都有红布,有的路还拉了粗麻绳,只是麻绳经年风雨已霉黑得不太牢靠,上面还爬着一路队的大红蚂蚁。我站稳脚步放低身体重心,以麻绳为假想助力,手扶地往下蹬,咦,下一条红布又继续领着我往上走。想起年轻时跟山友大队登山,一路笑闹嬉戏,互相撒盐帮忙驱赶身上的山蛭,认记身旁花草虫蚁种子脚印,也会为后来的人留下登山的方向标志。山友如今各自散了,但那些年累积的经验,让我即使独自入山也不慌,何况这绑着许多善意的小山。只是这里太静,静得让人融成一滩软泥那样的静。 丢下背包,坐在一方青苔大陋石上。点点阳光透过树叶筛到身上,青苔摸起来好柔软,不知名的鸟啾啾鸣叫起来。我仰天躺下,眯缝起眼睛,空气里充满森林与海洋的味道。在沉默中,在呼与吸之间,身体渐渐开了许多孔,能被穿透,听见天地的流,向我缓缓涌来又褪去。某种看不见又存在的快乐和悲伤,也从孔洞奔腾进出。若这过于喧嚣,若这是孤独,我深刻感受着与它的回旋、合鸣、共振——我可以让身体带着这些洞孔回到人群现实中,如此继续活着,如此遭逢一切并与之同在。这不是赫拉巴尔说的,是我。 我立即坐起,收好包包跳下千年陋石,继续往上山的路走。岔路上绑着的红布多了起来,左边红,右边也红,该选哪条?左边吧,马来大叔说尽量靠左。路越走路荒,忽然发觉前面就是悬崖,再多几步就要踩空落崖。开什么玩笑!我吞了吞口水,小心折返,回到刚刚的岔路口,拐右。走不远,在一棵大树下见着一亭,亭中居然驻有三尊拿督公,一白一黑一红,月牙眼微微笑。这是山林地界的守护神啊。拿督公亭方圆一呎内无落叶枯枝,打扫极净,亭子旁斜立着一把苍老的椰梗扫帚。是你们把我叫回来的,是吧?我双手合十虔诚敬礼:Datuk Kong, saya nak ucapkan terima kasih, kamsia kamsia! 山上的召唤越来越明显,我加紧脚步进入亭子后方隧道般的灌木丛。前面有光,追着光的脚一跨,居然差点跌倒,撞出了山林!慌乱间站好,眼前豁然开出一条弯曲的柏油山路,通达山顶灯塔。抬头,刺眼的太阳悬得老高。天啊,我已在林里走了大半日! 三 我回过神,往上走。你,就在路的尽头等着,等我靠近,告诉你关于赫拉巴尔那本《过于喧嚣的孤独》 独白些什么。 那是个忧伤、感动又有点魔幻的故事,赫拉巴尔为自己的故事留下眼泪,为这本书而活,并为它推迟了死亡。我把这本重要的文学经典读了几遍,写下重点,放进包包,一步步走来见你。站在你面前很久很久,你一句话也没说。我平静地挪移脚步,慢慢离开,忽然想起要告诉你:刚刚撞出灌木丛时,我有回头看,身后的洞口已无从辨认。我想,某个结界就此关上,某个腐朽的自己留在了山里。 我会一直与你同在。 你旋转了一辈子的光束,形成了独特的宇宙漩涡,在离开世界多年后,仍继续旋转,每转一圈,都是对我的召唤与祝福。 相关文章: 曾真/苦果 曾真/鱼雁往返 曾真/大猪岛
4月前
就快进入中年,还如此中二,中二着美。 对此脱脂牛奶,我欲下跪,想起爱情已经死了很久。 干,那些脂肪到底是去了哪里呢?也许早已转换成牛油——想像一种剧烈的离心运动,拌搅着一桶又一桶鲜榨牛奶,发狂旋转如正负电子围绕着原子核,颤动直到脂肪告别奶水,所谓油水分离。 将脱离奶水的脂肪聚合起来,冷却,加盐,加香料,再捏塑成你所希望的形状吧—— 一块风味独酿的牛油就这样诞生了。 但且慢,牛油,是新马一带的叫法(其实香港也这样称呼它),可惜这种命名有一种致命弱点:我们用牛修饰了油,一种偏正关系,它因而受限于牛。事实是任何高脂奶水都能制作butter,以此类推,得出羊油、骆驼油、草泥马油等。那猪奶制成的butter呢?遗憾的是,“猪油”早被占领了呀!于是我们就有了生活在海里的dolphin为“海豚”但生活在淡水的dolphin却无法称之为“河豚”的尴尬了——命名总有先后,而这种先后总归是历史偶然之产物,语言学所谓约定俗成,遗憾无以名状。 总之,一件事物的诞生及其命名,是不讲道理的。 又,中国泛称butter为黄油,其实有点玩臭,偷懒,浮于表面(这又何尝不是油的特质?),但也可以用来概括植物性人造黄油(“人造黄油”这个名词却又不包含人类母乳制成的,更吊诡的是:难道牛油不是人造的吗?那是一种畜牧的结果),或许台湾以奶油命名似乎更合情理:它来自奶水,来自哺乳动物,是一种乳制品。 语言具备概括性与排他性。 (音乐响起:“语言没有标准性,只有地方性——”) 试想想,当绿问渡边:“你有多喜欢我?” 渡边少华说:“整个世界森林里的老虎全部都融化成黄油。” 渡边明珠说:“全世界丛林里的老虎全都溶解成奶油那么喜欢。” 渡边小生说:“世界上所有森林里的老虎都变成牛油那样喜欢。” 绿会选择谁? 综上分析,我只能说黄油、奶油的爱都太泛滥了,企图把太多事物包括其中,还是牛油比较专一。 (把XX包括在外。) MYCAT警告:失去树林和猎物,野生马来亚虎剩下不到150只了! 一如牛奶里的脂肪变少了,离心运动再剧烈,能得到的牛油也就有限。 新闻报导话望生接连发生老虎袭击人类的事件,专家说森林里的野猪得了非洲猪瘟死光光,老虎失去主要猎物,只好冒险走入油棕园走入村庄。 也许这就是小Samba邂逅老虎的原因之一。 金黄色的孟加拉虎。 故事发生在印度。 小Samba说:“求求你不要吃我!” 小Samba把新衣服给了老虎少华,把新鞋子给了老虎明珠,再把新雨伞给了老虎小生。三只老虎各自得意,竟看彼此不爽起来,追啊跑啊绕圈圈,神奇的离心力把它们全部化作牛油,被小Samba他爸爸收回家里,妈妈就用这些老虎搅成的牛油烘蛋糕。 (还是要说“虎油”?Who you?边个啊——) 多么有趣的故事,可某时期偏偏有人批评小Samba的黑人形象种族歧视。那如今野生老虎濒临绝种,我们可不可以怪武松,喝那么多酒干嘛啦! 可是绿才不管那么多。 一般读者如我收集了渡边的老虎牌牛油(虎油虎油腻),做糕点,炒corn flakes,烤曲奇饼干,煎磨菇,和意大利面,当然也还可以炒南洋咖啡,用甜甜的炼奶搅拌出带油的咖啡香,刺激我们的中枢神经,冲上云霄,忘记爵士乐,忘记酒,在炎炎潮湿的赤道上懒散,遥想法兰西卢昂主教座堂15世纪末贩卖大斋节牛油食用特权,赚了一大笔,盖出一栋哥特式牛油塔来;或是西藏当年文成公主嫁来了,藏人雕了一座绝美佛像庆贺,遗憾天冷没有鲜花,只好利用酥油(好的,高原上牦牛奶制成的,我们竟又称之为酥油)雕出花朵奉献,那是酥油花工艺的混沌初开——原来还可以这样玩!后来藏传佛教格鲁派创始人宗喀巴梦见鲜花秘宝遍布的仙境,梦醒后率领僧众用酥油花造梦,繁花似锦,壮观夺目,从此藏人借酥油花供佛,世界缤纷多彩油光发亮。对藏人而言,从奶水到酥油,再从固体融化成油,每个型态都代表一种精神领域,脂肪脱离奶水颇有解脱的涵义,从固体转变成液体,不也可视为自由的象征?故有日本白隐禅师曾用“酥法”,想像酥油由头顶浇灌至脚趾头,沁润全身,净化心灵,他说,经常修炼对肠胃特别好,肠胃好,身心愉悦,健康成长,正能量发散辐射,酥油式的天人合一。 酥油还可以阻隔空气、防氧化、消炎——一种隐喻:消除邪魔。古人若有外伤,涂抹一点蜜糖或酥油(我偏偏就要涂牛油!),可以隔绝空气,减少感染风险,但现在没有人这样做了啦,喷酒精消毒,OK绷,但泡牛奶浴倒还是有滴。 不过,牛油还是吃进肚子的好。 “Buak-gu-you”阿嬷悦耳的潮州音洒在涂了牛油的面包上仿佛砂糖。从冰箱拿出来的缘故,牛油很硬,不好切,经常就故意切厚一点,绵密的口感加上砂糖的脆爽,幸福的爆竹便在准备上学的小屁孩口腔里劈啪响起来,我一直觉得这种配搭比牛油加加椰厉害。 一如新马之间的牛肉面与辣沙战争,口味这种事其实无绝对,不要像Yooks与Zooks两国人民那样,因为牛油的吃法,竟成了世仇。 “牛油应该涂在吐司上!” “牛油应该涂在吐司下!” 如何涂抹牛油的意识形态战争引发武器竞赛,毁灭性战争一触即发。 为什么不能平心静气喝杯咖啡好好吃个牛油面包? 苏斯博士发出喟叹:“搅动牛乳必生出乳酪,紧压鼻子必压出血来,激起怒气必产生纷争。”(圣经箴言30:33) 战争、血与牛油,当然选择牛油啦! “Make butter, not war! ” 造出纯净的牛油,恭迎奎师那,那蓝皮肤的调皮小黑天,从七彩斑斓的挂历插画蹑手蹑脚出来,机灵的大眼睛,可爱的小肚子,古灵精怪溜进厨房,馋嘴地打开冰箱,翻出那新鲜制成的金条,退去油纸,吃得满嘴油香。 蓝皮肤、小红唇加上黄牛油,红黄蓝三原色,还有什么比这个画面更神圣的吗? 犯案现场,冰箱没关好,油纸丢满地,牧牛女们好生气,想要骂他又不忍心,曾经有人把小黑天这惯犯绑了起来,其他牧牛女见了心软,把小黑天救出来,埋怨那施刑的恶婆娘,安慰着喂小黑天吃更多牛油。 其实奎师那偷的不是油,而是心。 (怎么的,好似贾宝玉?) 因为爱没有道理。 相关文章: 牛油小生/变形记(上) 牛油小生/Last Play 牛油小生/To be,or not to be
4月前
看完松冈茉优主演的《最好的教师》,想起了在我还小的时候,有一个河马造型的文具袋。 大约是姐姐先有了一个长颈鹿的文具袋,实在是太可爱了,因此我向父母撒娇要的。当时我转学到学生不足100人的小学,那小学刚从哥打丁宜迁址,我算是第一批的使用者。当时候,校舍都是新的,但篮球场的水泥地还是很快就被篮球砸得坑坑洼洼。篮球场就在食堂旁边,而食堂连接着一片有屋顶的空地——记忆中我们也在那里列队,我倒记不清是为什么了。在那片空地列队完以后坐下,我便会和男同学拿出笔芯盒,把玩养在里面的蜘蛛。 那时候学校连礼堂都没有。四层教学楼的底层课室是由折叠门隔开的,因此周会都在这里举行,然后我们把折叠门都推开。五年级的课室便在其楼上,如果望向窗外,刚好可以看到一片沼泽,相传里面有鳄鱼。 放学以后只有我们一班同学留校,于是在等待老师的时候,只能你追我赶,不知怎么的,变成总是我跑得最多。会有一个同学从楼上把我的河马丢下楼,等我到底楼的时候,早就在那里等待的同学则拾起河马往楼上跑去。这个游戏在我的印象中,似乎会不断循环。 初中时候的巴士很拥挤,高年级的往往有同伴占了位置,低年级的总是要“礼让”的。我白色校裤的腰袢都被扯开了,让人联想到莲花,衣服的袖口也被剪出流苏。在越南旅行的时候满心喜欢买的一个汉麻小背包,可以把背带收起来,变成比巴掌大一些的“饼”的造型。因为实在是太小巧了,会被藏在同学的背包里面,午餐以后回到课室时我的桌子变得空荡荡的。 我知道我有很明确地说出“不”,但是除此之外,我没有真的说出来过。 毕业以后小学同学依然每年新年都聚会,我提起过这件事情,朋友说:“因为你长着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我哑口无言。将我的裤袢扯坏、剪我袖口的同学,对别人说将我当成了一个感情很好的朋友。 可是就因为这样他们就不能算是朋友了吗?我感觉我并不讨厌具体的某个人。我也不算是一个特别好的人。 母亲与她的高中同学一直有联络,因此我们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自然也会在一起玩闹。十多年前的新年大人在谈什么高深的新闻,小孩子倒是从玩具箱找出了假蟑螂。我因为害怕,便也围了上去,只有姐姐像是假大人一般坐在沙发上、静静的。甚至同伴把假蟑螂丢在姐姐的头上,姐姐也没有反应。同伴好像在笑,我倒是有点恍惚了。 我想起我其实很怕蜘蛛。小学那笔芯盒里的蜘蛛我其实并不会喂养,反倒是将盖子握得很紧,回到家以后就丢在屋子外。好像是有了这个笔芯盒,才能笑同学是“阿瓜”。 在我小学转校以前,曾经有个女同桌因为挖鼻屎被我讨厌——或者因为我无来由地讨厌她所以认定她挖鼻屎。我记得我幼稚的欺负人的手段,便是趁她在为自动铅笔装填笔芯的时候不断地推搡、拉扯。我好像故意将她画得很丑,好像故意给她安莫须有的锅。 还有初中坐我前面一直被我踢椅子的黄同学;高中在班上很努力开朗却看起来很中二的张同学。 为什么这些我做的不好的情节都只是“好像”、“好像”,为什么不如那些我孤独的日子深刻呢。 很多年以后我回到小学派补习学院的传单。六点多站在入口处,看着那个椭圆形的水泥椅,我曾经躺在那里等母亲的载送。小学的老师早就换过了几轮,全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说,我是来派补习班的传单,他们说,你进来吧。 于是我穿过雨盖走廊,以前同学们在这里跳起来拉单杠。接着进到了新盖好的、货真价实的礼堂,小学生们疑惑地看我。大概是教导主任的男老师对我说,传单放着吧,我们会派发的。我说,我想等张老师。我知道只有张老师还在学校里。那等吧。于是我在四层教学楼那里等,终究是没有等到便被请出去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等老师。我总感觉我拿着传单出现在那里,并不怎么令她骄傲。可是那时候同学喊我名字,说:“你的河马又跳楼了!”我虽然没有为此哭过,可是我被欺负了,老师,我被欺负了。 我大概是想说这个。 相关文章: 谭钧泽/洞(上) 谭钧泽/洞(下) 谭钧泽/耳机
5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