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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家说书】裂缝之中，我看见另一个新加坡

编按：新加坡是许多马来西亚人眼中“理想国”的缩影：干净、先进、高效率，但是在那些光鲜表象下，其实藏着许多从未被主流谈论的声音与历史。本文作者以自身成长经验为引，穿梭于韩俐颖《我所认识的新加坡》笔下的新加坡社会，书写她如何在裂缝中看见“另一个国家”。那不是为了推翻，而是为了更真实地认识，并试图与之对话。 “第一道裂缝出现，我的眼界正逐渐打开。” 2025年5月3日，新加坡大选，首次领军的黄循才夹带新总理效应，率领人民行动党（PAP）取得胜利，再次无悬念继续执政。彼时我在读新加坡独立记者兼行动者韩俐颖（Kirsten Han）的《我所认识的新加坡》。 ◢新加坡的“好”是这样来的…… 先谈我，一个南马电视儿童所认识的新加坡。收音机听的，电视看的，全都是新传媒的内容。新加坡国庆庆典，人民行动党领袖穿着全白色系挥舞国旗，全民一心。学校假期到对岸姑姑家小住度假，完善的公交系统，干净的街道……新加坡的“好”是这样绵绵不断地传输而来。对于新加坡的其他印象呢？家里总有口香糖，都是在新加坡吃不到口香糖（新加坡禁止制造、进口和销售口香糖）的表弟囤积的。这次买的还没吃完，下次来又买新的。但在马的我们全家人不懂欣赏口香糖；或，口香糖是某种自由，我们没失去过所以不懂珍惜。再来是从梁智强的《钱不够用》系列或《小孩不笨》，找到一些庶民对各种政策的埋怨但不反抗、对从小到大教育分流制的批判，以及讲方言这件“小事”。新加坡自1979年落实讲华语运动，电视节目不能使用方言，周星驰电影都是华语配音。所以，电影才能让梁导尽情发挥，否则少了“林北”（恁父）的《小孩不笨》怎够精彩？ ◢马新两国，没有谁比谁高尚一直到上大学，受到政治启蒙，学会看见自身以外的阶级、权利、权力以后，才渐渐看清新加坡政治稳定、经济繁荣、严刑峻法之下，不被主流诉说的那一面。记得大约10年前，我在吉隆坡的自由电影节观赏讲述新加坡“光谱行动”的纪录片《1987: Untracing the Conspiracy》。后来听说新山站放映会，吸引不少新加坡观众特地越堤而来。当时虽然已对李光耀政府的铁腕方式有所闻，但观后还是不禁诧异，原来，新加坡有这么一段历史，和马来西亚的恶法如出一辙。光谱行动发生在1987年5月，22人遭未审先扣，被指涉及“马克思主义阴谋”，意图推翻政府。“未审先扣”“内安法令”，马来西亚人当然不陌生。那是英殖民政府遗留下来的恶法，但成为当代政权维稳的工具，没有谁比谁高尚。 ◢对自己国家有不安感韩俐颖比我大两岁，我想与我们差不多年纪的马来西亚人对“内安法令”“未审先扣”并不陌生。毕竟，在我懵懂成长的2000年代，内安法令还是活跃的。1987年的“茅草行动”规模之大，当时《星洲日报》、《星报》和《祖国报》甚至被勒令关闭。在我的成长过程里，这个华社“创伤”，常常一再被提起。韩俐颖在书中第三章〈记忆造就了我们〉提到初次接触这段历史时的反应，“有生以来头一遭，我心中涌现一股对于自己国家的不安感。”我可以想像那种冲击，那时她在纽西兰上大学，思想人格塑造已经相当成熟，却得知一件从小到大没听过的“糟糕的事情”。 “糟糕的事情”，这是她在书中的原句，“让我头一回模模糊糊感受到，我对自己国家的认识仍有盲点，有些重要的是被隐瞒下来。” “第一道裂缝出现，我的眼界正逐渐打开。” ◢“完美政府”会为暴行道歉？对韩俐颖并不陌生，2019年曾读过她接受本地独立媒体《当今大马》的专访，认识到新加坡竟然还有这么一位异议分子。如上所述，新加坡的美好一面透过政府和政府管制的媒体，完整传递给国民。新加坡从小渔村变身先进国，全民上下一心一意，没有谁能质疑这个童话。所以像韩俐颖这样的独立记者、行动者存在，实在令人好奇与敬佩。当然，在韩俐颖之前，新加坡也有异议分子，只是当他们提出不同立场，下场是失去自由。他们有些是反殖民运动中的左派分子，在冷战笼罩下，靠左很容易被标签为共产党。马来西亚也有这一群“老左”，聚集组成“凤凰老友”，取谐音“牢”友。韩俐颖在书中写到，再次认识他们时，个个已是上了年纪的老安哥安娣，隐没在日常人群中，没人看得出他们过去有不一样的经历。“没什么好谈啦”“被邀请吃免钱饭”，轻描淡写，不代表过去的牢狱经验没带来创伤。曾在光谱行动被拘禁的周庆全提到，过了20年他才情绪爆发。他受不了晚上就寝时妻子忘记关窗。“如果窗子没关上，空隙大到可以让人闯进来，我就会缺少一种安全感。”他说，“因为那天凌晨两点，内部安全局人员来到我家……” 在外人眼光看来堪称完美的政府，会对过去暴行下的受害者道歉吗？许多人都不知道光谱行动（1987年）、冷藏行动（1963年）的情况下，转型正义会发生吗？ ◢穷，就只是因为懒惰？新加坡的经济这么好，有什么好反抗？或者更温和地说，有什么需要反思、质疑的？韩俐颖自认，从小到大所接受的教育，目标明确，考好成绩，找到好工作。那些穷困的人士是因为他们不够努力，是“懒惰的穷人”。可是当她成为独立媒体的记者，深入了解才知道，站在不同的阶级位置上，穷人要打破一连串偏见与障碍，走过层层关卡才能寻求政府支援。反抗，也可以大至新加坡的粉红点活动（类似台湾同志大游行，但只能定点在芳林公园内举行）。新加坡政府和马来西亚政府一样，并不认可LGBTQ+群体。即便新加坡政府2022年率先废除刑事法典377A条文，即男性间性行为合法化，但也没有改变“传统的家庭政策”。在保守的社会，如何冲撞？在〈开放空间与密室运作〉一章，韩俐颖提到受访学者的观点“务实反抗”，尽可能遵守法律规范、避免公然违逆执政党。反抗的力度本来就有强有弱，有些非政府组织透过与代议士不断游说、协商，促成政策改变。但对于深刻受到影响的人，大力冲撞或许才是有所行动。韩俐颖怎么看呢？“面对彼此的歧义，仍然能够凝聚团结、并肩作战，这是新加坡公民社会必须学习的一课，尤其是当政府运用‘各个击破’的战术，只对某些团体提供门路管道与优惠待遇。” 言下之意，“务实”在这段反抗路上还是有必要的。韩俐颖写到，只要新加坡的政治经济环境仍然敌视运动、异议与表达自由，我们就会继续面对这些处境。想要应对这些问题，我们必须明确宣示自身的价值与原则、哪些事我们可以妥协、那些事决不妥协。我们的“务实”是为我们的“反抗”效劳，绝不能反其道而行。 ◢仍有很多人为理想和自由活着韩俐颖2023年出版的《The Singapore I Recognise》，于去年11月台湾春山出版社翻译出版《我所认识的新加坡：一位在地记者的参与及观察》。今年3月，出版社举行线上发表会，有幸被主持人念出我事先填写的问题。“比起一般人赞叹新加坡政府的廉洁、宜居、先进、高收入等等，在你眼中的新加坡，令你最骄傲的是什么呢？” 韩俐颖当时回答的大意是，人。她看到也感受到，在那片繁荣土地上，仍然有很多人为了自己的理想、自由，极有韧性地生活着，她为他们感到骄傲。韩俐颖无疑热爱着新加坡，套她书中结语的话“异议不是背板，尽管不时会造成混乱，然而它是民主的必备特质……我们并不是在排斥新加坡，我们只是想从掌权者诉说的故事下方发觉充满活力、性质复杂的层次。” 相关文章：【我在狮城逛书店】牛车水新加坡书店的“一级战区” 【我在狮城逛书店】来到新加坡，先去一趟图书馆吧！

6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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