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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书韵

AI大行其道的年代,许多创作表达都变得更加活灵活现、栩栩如真,创作媒介跳脱静默被动的文字以后,以影像声光的动态轻易虏获大众瞩目,且传播速度之快,让一个话题接着一个话题蔚为流行。 如果说因此激发人们的思辨,探讨博爱座或跨性别的严肃议题,或是分析爆红歌曲或综艺节目的创意,这些在脑中生出的所谓“二创”——也许是一篇乐评、一部短影音或是一场茶余饭后的话资——此般过程可能亦如阅读,趋近阅读所带来的脑力激荡,惟输出的产物不再单一指向书写,而拥有更多元多姿的呈现方式。 比如近日看到的“童年合照潮”,借助AI的力量,许多人成功“穿越时空”,和小时候的自己同框,搭肩贴脸甚至拥抱。重点是,比起以往任何图像处理软体还要逼真,形成新鲜又震撼的视觉体验。 与5岁的自己重逢 于是参与的玩家开始看图说故事,仿佛启动集体写作大赛,大家不由分说挖出远古的记忆,或是仿拟自己和童年的对话,而最常听到的一句大哉问是:如果可以和过去的自己相遇,你会和他/她说什么? 这不由得让我想起了滨崎步今年4月为出道27周年写下的单曲〈mimosa〉,歌词第一句就是:“如果只能对过去的自己说一句话,你会说什么?”而MV里亦初次动用了AI技术,不仅“活化”了她历年来的唱片封面,和现在的她对视、微笑,影片的最后还设计了46岁的滨崎步和19岁的自己面对面,一边是忐忑不安的眼神,一边是心照不宣的笑颜。 时间一直是我们无法掌握且没有具体形貌的概念,我们只能借古人智慧订定的时年节令来度量生命的维度,来稍微掂算散落此生的各种遗憾与希望。既无法改变过去,也无法预见未来,而当你有幸活得够久,那句老掉牙的“活在当下”亦听得快要耳朵长茧,却不知为什么,我们总是依旧一边敬畏时间,一边挥霍时间。 目前的科技仍未能开发出像哆啦A梦的时光机,但却有了相似的雏形,让我们尝到了回溯时间的滋味。看着现在的自己拥抱5岁的自己,一脸笑容灿烂,我们因而更加感念时间的残忍与慈悲,残忍之于回不去的遗憾,慈悲之于我们多少看透了的觉悟。 有些人说要和过去的自己和解,有些人则鼓励胆怯的自己勇往直前。有些人用童年治疗余生,有些人用余生治疗童年。试图和过去的自己连结,面向未来,就像电影《异星入境》(Arrival)里面提及的“时间是一个回圈”的概念。在电脑的虚拟情境里,我们回到童年,也遇见晚年的自己,或是更简约一点地说,我们日日在脸书上回顾“XX年的今天”,然后转过头设立年复一年的未来新展望。 到头来我都没有做出一张我和5岁自己的合照。半是手边没有小时候的照片,一半也是怀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怯懦。是害怕看到年老色衰的具体对比,还是根本没有勇气面对曾经纯粹到闪闪发光的那个孩子?不过至少在文字的旅途中,我早已多次回头,和不同生命阶段的自己对话,我想那样便足矣。 “努力是会有回报的,所以没问题的。”滨崎步在歌中轻轻唱着,如此从容,如此温暖。因为是自己,所以能更加善解人意。
2星期前
右手食指轻击滑鼠,就这么在网络书店下订了一个月后才会漂洋过海送抵的书。书本很重,运费很贵,因而我总是选择耗时6个星期以上的海运,反正阅读这件事我并不着急,急的往往是对一个作者一部新作的期待,而我有时候还蛮享受这股随时间酝酿起来的期待。 渐渐才意识到,我在这座高原小镇落脚成了固定的其中一枚风景,像是街角那张挂在电线杆上的广告布条,钉在原地风吹雨淋,行经而过的人视若无睹,却扎扎实实存在于此。 我的邮寄地址换成了高原的住处,物流公司来此唤起我的名字,一开始总有些难以言喻的心虚,仿佛偷渡者被抓到把柄似的;记得最初我还填写伴侣的名字,借用在地人的身分掩藏我徘徊在这座城镇的明显痕迹——当一个藏镜人,或是老派武侠小说里隐姓埋名的修行者,断开和原乡江湖的大部分关联,若没有网络,还真的就此销声匿迹。 我想起町田苑香的小说《52赫兹的鲸鱼们》,女主角从原居的城市孤身一人搬到临海的偏乡小村,不与任何人来往地过上安静无声的日子。是疗愈的过程,抑或是逃避现实的胆怯?我没有什么好逃脱的往昔,顶多只有被命运的浪潮推着走的纤薄,而正好是如此孑然一身,才能让我任性地随时转身。 和旅人短暂邂逅一座城市不同,定锚的生活必定会沾染更多意想不到的细琐。比如,我已经能够指认呈纵线分布在这片开发过度的高原上的几座小镇,越过那座桥堤就是瓜拉德拉(Kuala Terla),看到关帝庙大大的红色牌楼就是甘榜拉惹(Kampung Raja),岔开主干道,平躺在那座盆地的是巴登威利(Bertam Valley),当地人又叫猪码港…… 我开始不自觉留意起本地新闻,搜刮小镇的八卦小道消息:对街新开了一家面馆,听说是夜市草莓摊贩的儿子经营的;邻镇的新村木屋改建成文青咖啡馆,业主是平原上来的年轻创业者;药局阿姨的儿子正在和后巷餐厅的女儿拍拖。而让我意识到自己“住在这里”的最具体证据,是我对住所方圆几公里内的食肆摊位如数家珍。人说在一地生活的气息,最先就是着眼于吃。 我想起黄于洋的《之间:此地与他方的回声》中描述的:“偶然到日常,原来没有灰色地带。我与城之间的连结,仅仅是我为它赋予的意义。它总是蛮不在乎。” 于是我的房间愈堆愈多杂七杂八的物件,从最初最初一个周末的短居,慢慢延展成一两个星期,再到数月之久,最后竟也落户成高原的一分子。从几件衣物到快塞爆一整个衣柜的岁月,或是从只带一本小说的背包,到在这里拥有自己的书桌,书桌角落书籍堆叠成山,是从必要到想要的过程,亦是我从浮游到安身的见证。 身边友人不解我何时从南方平原上渡北部高地,我也总是一时语塞,因为就连我自己都始料未及,那些个心无旁骛奔赴的旅程,一遍一遍,竟就叠复成了今日的恒常。毫无规划的随波逐流,于今回想,还真是所谓的超展开。 但是谁知呢,或许后续的章节又会有变卦,我和高原的故事仍在持续书写,直到我又蠢蠢欲动了,或是我们终于做出了某些决定,不过在那之前,所有的剧情都不在他方。 “当移动变成日常,停留反而需要极大的勇气。” 相关文章: 颜书韵/恐惧以36号字型霸占头版 颜书韵/把日子过成一篇散文的余裕 颜书韵/胃酸逆流
2月前
梦婆的角色十分有趣,在我看来,无性别的他既是虚构小说中的小说缩影,也是现实作者笔下的文字灵媒。梦婆借章米妮的嘴转述百年前的传道者身世故事,也借作者的笔铺展一场青春老城的导览巡礼,读到后来,偶尔一个恍神,我会以为章米妮就是锺文音…… 关于移动,我想起旅人的纪行笔记,作家的异乡书写,但关于异乡人夹带的乡愁与抵达之谜,刻画着命运隐喻的行脚历程,除了众所皆知的历史主流,是否也曾在哪些角落埋伏着一则心事、一段支流,或是一座被时光和世人荒芜的残破墓碑? 锺文音的《想你到大海》带领读者走入细腻绵长的时代洪流,走进台湾岛屿北部的淡水港,在游客如织的今日地景中,寻找喧腾的商气买办表面下的历史幽光,随同小说主人公一起回溯上游,梦探一百多年前因一纸《天津条约》而对外开港的沪尾,面朝大海迎来异乡莽走气息,一位坚定的传道者上岸,带着满腔热忱的信念,从此不只改变了一座岛屿的信仰、医疗和看世界的目光,还颠覆了一位童养媳女孩原本注定悲苦的命运。 小说借台湾著名医者马偕博士(George Leslie Mackay)为故事蓝图,以半自传体的方式把牧师在1872年登陆北台湾传道、教学、考察的事迹,结合虚构的当代淡水女子章米妮在“我们的海”民宿里的时光书写,展演成一片虚拟小说和纪实历史杂糅并叙的浩大文字海洋。 小说先从当代民宿掌管者章米妮掀开序幕,以淡水的观光角度切入这座多雨的海港小镇,烧烤海鲜阿给鱼酥铁蛋都是游人熟悉的淡水景色,接着透过“梦婆”的角色召唤出19世纪马偕牧师和妻子张聪明的历史幽影,传道者和岛屿妻的中西结合,基督信仰如何在这片此前未曾植苗的土地上绵延滋长,以及异乡人沿着神的苦路一路行进耶路撒冷,越过大陆高山汪洋城市,最后回到北美加拿大母乡的航海日志。 梦婆的角色十分有趣,在我看来,无性别的他既是虚构小说中的小说缩影,也是现实作者笔下的文字灵媒。梦婆借章米妮的嘴转述百年前的传道者身世故事,也借作者的笔铺展一场青春老城的导览巡礼,读到后来,偶尔一个恍神,我会以为章米妮就是锺文音,这无非也是创作者将自身遭遇叠映其间的暧昧光晕,一如小说采集自历史,但在安置进扉页后即成了一种再造,一种想像。 传道者的故事对台湾人来说或许并不陌生,传记和历史著作都不乏连篇记述,不过锺文音作为一个擅长女性书写的作家,更著情于传道者之妻的内心轮廓,可惜关于张聪明的文献记载并不多,于是书中的岛屿妻第一视角描述都只是一种仿拟者的假想书写,其篇幅甚大,足见锺文音在观照了传道者的伟人面向后,对他身边那个默默撑持丈夫兼人生导师走过山鱼水雁的女性,怀抱着浓烈的好奇遐想。 一边是各国旅客在“我们的海”民宿的驿动往来,一边是传道者和岛屿妻航渡地平线的眼界拓展,两条平行书写的叙述结构让读者随着穿梭在不同的时空和人物间细看淡水,再纵观整个世界,走过一个时代的当儿,甚至动辄必须走进整座历史宫殿,一滴水孕育一座海洋的潮气,一双眼折射一个年代的光华。湍湍奔腾的大河为人歌颂,但有些分支曲径或有炯炯目光未曾垂注过的细致柔软。 更多文章: 从旅地到旅游文学/颜书韵(金马仑) 颜书韵 / 游牧青春的异乡絮语
4月前
后来才发现,自己的过度用力之举,已经成为一种无意识的习惯,甚至伤人伤己而不自知。 小时候写字习惯用力,握着铅笔在方格子簿中如镌刻印章般凿下深浅不一的笔画,然后看着满意之余,还会翻到背页去抚摸一枚枚凸起的汉字,在空旷的新页上留下唯有触感才辨识得出的无字天书。 多年前去看牙医时才知道,自己常年来刷牙总是太用力。躺在诊所的电动躺椅上,在聚光灯照进口腔如砧板鱼肉时,被医师询问:是不是习惯很用力地刷牙?初时我有些惊讶,怎么看个牙医像是看手相看八字似的神准。医师接着解释,因为你的牙龈萎缩有点严重,照这个年纪,不应该这么快的。如果没有其他牙齿病况,牙龈萎缩通常是刷牙时太使劲,伤及了牙龈。 尔后我才意识到,每晚为了确保把牙齿刷得干净透彻,总会用力过猛,像刷鞋子刷白衬衫的衣领袖口那样。于是换了软刷毛的牙刷,每次刷牙时都叮嘱自己要“手下留情”。 还有洗澡后用毛巾擦拭头发,我也经常不自觉刷刷刷地把许多发丝搓下来,摊开浅色毛巾一看,或是在浴室里抖开毛巾,发现瓷砖地板上如秋风扫过的黄花落叶满地,一度以为是自己近来掉发严重。 为了把湿发擦干,为了将卡在齿缝里的食物残渣都一一清掉,为了写出井井有条的字,我总是以为,物理性的力量和效果是成正比的,下足力气就能把事情做好做满,殊不知力道过了头反而带来了反效果。 急功近利就会太用力 就像在情感关系里,过度讨好总没有好下场。为了奉迎对方的喜憎爱怒,让自己变得殷切阿谀,净说些有违良心的话,热恋期的一时半刻还可以理解,可为了维持一段长久的关系,把自己的真心实意都刻意隐藏起来,用力过头,到头来只会被自己反扑。 我想起一位朋友的轶事。且不说直捣核心的感情哲学,光是在初次碰面时的仪容装扮,理科头脑的朋友求好心切,香水喷得比平时多了一点,胸口的事业线拉得比平时下来一些,结果却灰头土脸地败兴而归。 还有另一位朋友被亲戚误解,为了辩证自己的清白,朋友在春节期间找上当事人,开门见山地当场对质起来。虽然依旧保持礼貌得体,理性发问,言辞间却不时流露出据理力争的硬度。具体的误会后来解开了,但原本热络的情谊也跟着降温了。 英文那句“Try too hard”说得相当传神。 心不在焉的事情,发力可能只有蜻蜓点水,随性随缘;越是在意的人事,往往越是摩拳擦掌,咬紧牙关。前者挑起浅浅的涟漪,偶尔信手拈来,成就一幅轻烟袅袅的烟雨图;后者铆足全力,势在必得,却可能错把一段良缘亲手切断,甚至把无伤大雅的小事升级成一场灾祸。 学会举重若轻,厚积薄发,把越是重大的事越小心轻放,有时太用力只是因为我们急功近利,没曾想过有些事情如花叶四季,揠苗助长不得,只能按捺守候转角来春,交由时间替我们温柔接住,我们往往青筋暴露而无所察觉的蛮力手劲。
5月前
成为高原的民宿管理人,从孤独的书房走入“热闹”的俗常。我天性孤僻,现代说法即是超级I人,因而必须面对面接洽人客的工作我难以胜任,倒是喜欢躲在幕后间接对话,比如用文字。 而管理民宿处于静默与热闹两个极端的中间,起源于现代Bed and Breakfast延伸的民宿租屋概念,不若传统连锁饭店的管理方式,租客可以按照事先收到的入住指示,自行领取房卡钥匙,无需见到屋主或负责人即可登堂入室,退房亦然,因而全程除了透过订房平台的简讯沟通,宾主双方几乎不会碰面。 住客如潮汐往复循环,管理者则像是日日前往沙滩捡拾漂流木的浪人,推开门才入眼前一批人遗留下来的痕迹。有时可以从仅一宿的生活习惯推断出对方的卫生程度,或是从天翻地覆如核爆后废墟般的房子想像人性的自私自利。这样从未照面却目睹他者肠胃发肤遗物的关系非常微妙,无论想赞扬他们把碗盘清洗干净的体恤,还是咒骂他们将草莓沾惹在沙发上的愚昧,都只能在自己心底默默演练——当然,也可以在订房平台上留下或好或坏的评价。 所以我说管理民宿是介于幕前与幕后之间,虽没有和当事人直面接触,却在某种程度上交办了许多事项,住前住后的具体屋况成了一种另类的“热闹”讯息,仿佛每一件皱成一团的棉被都是被冲到岸上的奇形怪状的漂流木,仔细端详还能看出刻蚀在个中的隐喻。 虽说我们几乎和住客处于平行时空,他们后脚离开,我们前脚才进去开始收拾;但也有些情况必须露脸,比如客人开口提出特定要求,我们就得连夜送到民宿去。“你们这里没有水桶吗?我们需要在浴室里使用水桶。”“你们棉被和枕头套的洗衣粉味太香了,呛得我们整晚睡不着,可以现在过来替换吗?”“我们出门时忘了关窗,下大雨把房间地板泼湿了,可以上来帮我们抹干吗?” 文字要比语言更具杀伤力 人客的金口如一道令箭,为了遵循这个市场定下的游戏规则,破关斩将,赢得高分,升级买装备,我们此时就必须有求必应,把肚子里所有汹涌翻腾的脏水都暂且压下来,挂上所谓的职业表情,套入一种自我催眠的人设,提着拖把水桶如持枪握剑的勇猛战士,准备踏入第一前线,打怪杀敌赚取经验值。 必须在住客在家的时候进屋,才能确保他们个人财物的完整,同时保障我们的声誉清白,然后按照要求替换被套床套,或是帮他们把不小心上锁的房门用备用钥匙打开,这个时候就会罕有地瞥见彼此的真面目—— 原来是一组说着标准京片子的中国人,但看他们身边带着和孩子用流利英语对话的佣人,猜测是旅居小岛国的海外中国人;或是另一次,前来应门的是一位头发剪得非常短、打扮中性的女生,一进门便犀利指示我们擦干被雨水濡湿的区域;还有一回,在整理房间时发现了埋在被窝里的泰国护身符,照了张相发给对方询问,未走远的他们立即折返回来,从电梯走出的是一位看似非常年轻的少年人…… 也有不露脸却留下非常深刻“印象”的住客,而味道就是一种无形却饱含了极多讯息的介质。沙地阿拉伯的住客离开后,我们有整整3天都还能在屋内闻到他们身上的甜腻香水味,是玫瑰麝香的前调、茉莉雪松的中调,还是佛手柑辛香料的后调?或许在那样的空间里,我们能够凭借嗅觉开启一条路通往天方夜谭的国度,看见月光下的沙漠与毒蝎。 如此现代经营模式已算是和消费者最低限度的接触了,不过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文字要比语言更具杀伤力。一次,一组租客嫌老旧公寓大楼的停车场和走廊非常破败,犹如闹鬼的凶宅,这一点在常年湿气厚重的高原算是一项不可抗力因素,楼房外墙时有发霉,选用的建材又不若四季分明的日本那样易于保养,加上本地管理层常有怠惰,身为房东尽管每月准时缴交高额的管理清洁费,不见太多改善也相当无可奈何,只得把主控权集中在自己的单位内,尽量打理得一尘不染。 租客无法容忍公共区域的残颓,立即退租之余还大发雷霆,将怒气一股脑地喷发在住房平台上,每项点评的一星评价都是一道尖锐的审判,“闹鬼”、“肮脏”、“货不对办”等字眼如火山熔岩滚烫流泻,甚至连理性最后的底线也没能守住,在文末直接撂下一句“Fxxk you”。 明明一切都是无声的文字,写在静态的网页上,却犹如刺耳的咆哮,喊出了冲出荧幕的分贝。我们目瞪口呆,却也没有太多时间玻璃心碎,游戏规则明摆在那,想要在这个大饼丰润的饭店业分一杯羹,就得有欲戴皇冠,必承其重之心,或是粤语说的食得咸鱼抵得渴。他人情绪失控,我们更要理性应对,处理妥当,然后继续见招拆招。 我们不只要接收每一波人潮留下的肉身遗物,有时也要消化他们的情绪渣滓,然后才恍然,握在我手中的吸尘器,原来吸纳的不只是尘絮与头发,还有众多不知脸面者带到他方旅地来的喜怒哀愁,无论赞美还是谩骂、批评还是建言,通通被我吸进了时光的集尘袋里,沉积在朝朝暮暮之间,变成我身后一则则光怪陆离的打扫物语。
7月前
8月前
回来一个多月了,每每回想起走进早稻田大学校园的那个早上,我的脑海都会油然浮现出村上春树图书馆外,那成排灿光熠熠的银杏并木,在深秋准备入冬的清透晨曦下闪耀着格外动人的金黄色泽。 而我是次的行程,其实是专程走访那群夺目的银杏树背后,由近年来名气愈发响亮的日本建筑大师畏研吾亲自操刀设计的“早稻田大学国际文学馆”,又名“村上春树图书馆”(村上春树ライブラリー)。 从来不敢说自己是村上的忠实书迷,因为接触他的作品数量不算多,也未有把大师的历年书目如数家珍地一一拜读完毕。我读的第一本长篇小说是2004年的《黑夜以后》,相较于他名声大噪的《挪威的森林》、《海边的卡夫卡》等,《黑》算是不太为人所熟知,却在我心中留下了重要位置。 而我真正热衷的村上文字魅力,反而是他写的杂谈和纪行随笔,记得当初读到《寻找旋涡猫的方法》时,那种信手拈来的笔意教我震撼,接着我便和许多人一样,掉进了村上筑构的文学隧道,着迷于他总是奇幻又写实的独特世界观。 据说畏研吾正是以“隧道”为灵感,将设计语言贯穿整座图书馆。村上春树图书馆坐落于村上毕业的母校早稻田大学内,是2021年秋天早大设立的国际文学馆,村上亲自捐赠了诸多私藏著作、手稿、翻译作品以及他热爱的古典爵士乐黑胶唱片(据说有两万张)等,让图书馆名副其实,并免费开放,书迷能在此近身感受村上勃发不辍的创作力与细致优雅的生活品味。 穿过周末早晨的清寂校园,第一个映入我眼帘的,就是缠绕在长方形建筑物外头如扭曲隧道般的木制镂空顶棚,一路从正门口蔓延至建筑侧边的B1出入口,形成一道行云流水的视觉效果。站在宛如意识流裂变的正门口前,我想起《1Q84》的青豆,或许穿过这道拱门就会舍弃身后的现实,踏进拥有两个月亮的世界吧。 图书馆内的温馨木质格调与建筑外的极简白墙形成两种对比。馆内藏书丰富,有按照时间轴排列村上作品的实体Discography,顺着书架上的年序慢慢游移,从他初试啼声的处女作《听风的歌》到2023年出版的最新长篇小说《城与不确定的墙》循序渐进,仿佛也把作家的半生走了一遭。 通往村上文学世界的隧道 图书馆的访客不多,阅览室里分外安静,而我必须频频压抑住自己随时想要惊呼的冲动才行,因为每走几步,当我看见自己拜读过的村上作品静静立在书柜上时,总会兴奋得像看见橱窗里摆卖着最新糖果的孩子,对身边的你悄声指认着,说出“这本是我读过的第一本短篇小说集”、“原来原文版封面和中译版是一样的”诸如此类的读者共鸣。 村上图书馆搜罗了各种村上译本,因此在这里,除了能够瞧见日语原文书的封面,也有机会欣赏来自各国的装帧设计,而我熟悉的台湾时报文化出版的繁体中文版亦陈列其中。 看着那些同样搁在我老家书柜上也许早已泛黄的熟悉封面,或是当我小心翼翼从架上取下来轻轻翻阅时,我或许就像《刺杀骑士团长》里的主人公,无意识地走进了摇着响铃的洞窟,坠入了村上的隐喻时空,同时也回溯了20年前的我自己,那个伏首案前陶醉在小说里的纯稚少年。 一楼图书馆的中心位置设有通往地下一楼的阶梯,挑高至二楼的天井再度具现了畏研吾“隧道”的主题元素,将两边墙体书架的木板延伸向上,彼此衔接,在室内形成一座巨大的镂空拱道,既壮观又柔美,可说是村上图书馆最具标志性的设计。 我沿着楼梯往下走,看见两边墙上继续展示着更多村上亲自翻译成日文的著作——村上除了写小说杂记,偶尔也翻译英语作品——然后一边忍不住这么想:这不就是一条通往村上春树文学世界的隧道么?这条隧道连接了无数读者和作家的过去与未来。那一年我没有在某种机缘下捧起那本《东京奇谭集》的话,我可能今天就不会来到这里,不会因一本书而试图走进这座文学的高墙…… 于是我站在了这里,被一本本夹收着过去幽影的书作所包围,每轻轻触碰一次,就会像《城与不确定的墙》里的“梦读”触碰古梦一样,抖落了大量时间的尘絮。在这里你会终于忘却自己旅人的身分,在爵士乐轻柔的乐声中和自己轻声细语,宛如创作者在纸页前总是忘我地织缀天马行空的自由。 地下一楼除了咖啡厅和一台以前村上在国分寺经营爵士咖啡馆“彼得猫”(ピーターキャット)时用过的三角钢琴,还有一处复刻了村上春树写作书斋的角落。北欧风格的沙发与波斯地毯占据了大半个房间,一边的矮柜上摆了一对原木盒(Bandsaw box),另一面墙则做成了黑胶唱片展示柜。 写字台就在沙发后方,电脑前的笔筒插着每一根都削得刚刚好的铅笔(非常村上!),可以想像村上大叔先是站在唱片柜前挑选一张想听的黑胶,然后拿到书桌后方的唱机播放,再坐到电脑前开始写作的景象。 我幻想着我在遥远赤道土地上读到的那些角色那些场景那些物语,便是在这样的空间里一笔一画诞生出来的,想像年届76岁的村上仍在勤奋不懈地用文字砌砖造墙,如他风雨无阻的每日跑步一样,风雨无阻地在文学的跑道上迈步前进。 于是我逐渐明白,有些事値得你日复一日慢慢打磨,尤其在这个迅捷不迭的网路时代,比如谈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恋,或是写一部自我完满的长篇小说;而写作与恋爱,于一位文学信徒而言,不过是同一件事情罢了。 等到我步出暖气充沛的图书馆来到寒气逼人的早大校园,便愈发肯定东京的冬寒是越来越浓了。那一排银杏并木依然花枝招展地炫耀着这个金秋的最后一抹神采,偶尔快步走过一两位学生或是教授模样的人,裹着大衣,藏着双手,绕过我眼前的校舍转角,消失在视线之外。而我,回头望了最后一眼那漂亮得惹人怜惜的银杏,便也准备离开校园,暂且告别身后的高墙,遁入俗常琐碎的光晕里。
8月前
纽西兰旅行回来一年后,所有我想写的相关散记终于完成。有种了却一桩闷在胸口已久的心事之感。有多少人阅读我其实不太在意,因为在这个影像大于文字的时代,纪行书写早已落入幽微的角落,我的老派坚持纯粹是来自上个世纪的个人习惯——自得其乐的写字与记录。 实际一点的旅伴还是好奇追问,到底有多少人点进这些文章。从部落格的后台数据得知,平均每一篇大概有100上下的点阅数,“所以25篇的话就累积了约2500笔。”旅伴开始统计,“你花了四、五个月的时间才收获了两千多笔点击率,现代人花个5分钟剪辑一个60秒的短影片,随时就能获得百万观看,你的时间收支非常不平衡。”旅伴无情总结。 那倒是无可否认的事实。若论曝光量和能见度,我煞费苦心写下的落落长内容绝对不及短影音平台上声光特效满载的旅游短片,能瞧见人时地物的实际样貌,对于即将出行的旅人或是单纯打发时间的观众而言都更加具体明确。 反观阅读一篇游记,读的未必是景点资讯或游玩攻略,很多时候是笔者主观的感想体悟,甚至另一种境界是借景抒情,借物感怀,那么期待获得一点旅地情报的人将不是主要受众,“谁要读一个陌生人的出游心情?”会有这样的声音。 于是我向来把自己的书写定位在个人记录的目的。既非作家,也不是什么经验丰富的旅游达人,顶多在整理旅途文字方面有些心得——这么多年写下来,不断地去芜存菁,也大致懂得该怎么看待一场旅行之于文字的亲疏关系。 也许是因为我个人非常爱读旅游文学,不知觉间鹦鹉学舌地自己也试图写起来。出社会工作后,第一趟自助旅行飞往台湾,我记得当年那个稚嫩的青年在飞机上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笔记本书写,望着圆圆舷窗外的云海,有些强说愁地写下了初初作为旅人所体会到的驿动情愁。 后来,无论是工作出差还是私人行旅,飞出去的机会多了,眼界也愈发开阔。我仍旧不厌其烦地将每一趟旅次记述成文,以我未曾意识到、如今回望却感佩良多的坚持写到今天。记得俄国旅游作家柯林施伯龙(Colin Thubron)说过:“有些时候,早在我们跨出第一步之前,旅行就已经开始了。”出发前的期许、旅途中的印证、归来后的反思绵延了我对一个旅程的观察周期,因而我的旅行总是分成两趟:一趟实际行脚,一趟纸上回顾。 像我热爱的旅记作家锺文音、余秋雨、舒国治、胡晴舫……他们或许并非被归类为旅游作家,却极之擅长将行走他方后的经验织成朴实饱满的文章。作为一名普通读者,一位平庸旅客,阅读这些文字总让我沉缓的心灵蠢动起来,会忍不住在自己的房间冀望远方,或是升起也想要提笔描绘自身出走版图的欲望,像大航海时代的拓荒者,鼓舞了后世后代的人跟着奔赴地平线的彼端。 告诫自己别走向流水账 每一次的创作我都在反复追问、辩证,眼下的文字是否流于俗套,或是过于肤浅,是否足够博观约取,拥有旅游文学的格调。我总是不断告诫自己,别走向流水账的独角戏,应当更大胆地往内叩问,或是以观察者之眼向外凝视。 可一旦我开始写下来,我意识到我同时也在用一个独立的旅人身分,为我脚下的世界钉下偏颇的注解,如波兰作家奥尔嘉·朵卡萩(Olga Tokarczuk)说过:“旅行书写将变成一种浩劫,描写某个地点就像使用它——会损坏、掉色、边缘模糊,甚至消失。” 网络影视时代,世界早已失去了往昔的神秘魅力,只要愿意,我们足不出户也能切身感受站在喜马拉雅山上的孤绝,或是一边窝在暗无天日的杂乱房间里,一边神游到纸醉金迷的拉斯维加斯。影像比文字更接近一双眼睛,也更快扼杀掉我们向往一地的嫩苗。 或许正是如此,我才会朝旅游文学的旁推侧引靠拢。如果说世界势必会被无远弗届的网络狠狠开膛破肚,无所遁形,躲在文字背后或只能延缓而无法终止我们对这个世界的失落,在失去描摹所见所闻的动力以前,我仍想仿拟我所崇敬的作家,也给自己的历程写成一篇篇过时但浪漫的游记。
11月前
在家庭群组里聊天时,旅居海外的表妹发来借宿房东屋内储藏柜的照片,一看是浴室清洁剂、地板洗洁液、洗碗精等瓶瓶罐罐,只是每一种的数量都是复数,三五瓶罐一字排开,整齐收纳在系统壁柜里,乍看像是大卖场的货架。 我的第一眼感觉是,仿佛要为地震灾害甚或是世界末日未雨绸缪预备的生活物资。年轻的表妹不明所以,说这根本就是囤积症,虽然藏在柜子里眼不见为净,但何需把家里塞满一两个月以上的备品,用完再买不好吗云云。 当时的我跟着讪笑,后来在网络迷因图上看到,说这样的情形叫做“大人的安全感”。无论是银行户头的数字还是生活消耗品的储备数量,都必须超前部署,知道用完后随时有信手拈来再补上一瓶的余裕,现代人才有安全感。 几个月后,遇到了打着双双节名号的网络购物平台上众多降价折扣,买二送一或买多更便宜的批量购买策略,让许多精打细算的消费者一口气扫进了更多商品,而我也是其一。本着“反正都会用到”的心态,把常用牌子的洁面乳、收敛水、乳液等买个两三份,等到收货那天,将之一一收进衣柜下的抽屉里时,才惊觉这熟悉的一幕正和前阵子表妹发来的照片如出一辙。 我拍了张照发给群组,自嘲我才笑人家没多久,自己也变成了同一类人。 仔细思忖,这份大人的安全感说穿了不就是一种习惯了舒适圈的初老心态吗?用惯了的洗发精和牙膏不想再换,也懒得去比对不同厂牌的功能和价差,甚至有些人还会把穿了舒服喜欢的衬衫“包色”,一次过买完旗下推出的所有色款,成为现代老夫子。我认识的朋友中也有一位把某牌运动拖鞋一连买了三双,他说:“穿坏了至少还有库存,不买的话万一有天绝版了怎么办?” 广告标语已骗不到我们 尝试新东西是乐趣,但有时竟也变成累人的差事。女性朋友对推陈出新的保养品化妆品跃跃欲试,不过我发现也有一派我辈中人是锁定了适合自己肤况肤质的产品后就“从一而终”,据她们所说,一来是省下了把自己当作白老鼠的实验期,二来是其实已经更了解自己了。“那些花哨的广告标语已经骗不到我们这群见多识广的熟女了。”一位朋友甩着靓丽长发说道。 所谓现代人的安全感,是老狗学不了新把戏,还是更加透彻了自己的斤两,有待分说,很可能也是因着今时百物价格腾飞,纯粹为了节约开销而行使的一种家政省钱术。 打开楼梯底下的储藏室门,望着满坑满谷的卫生纸和罐头食品,像是走进了一座防空壕,身心的某种焦虑匮乏都在这一瞬间得到了饱足。
12月前
在高原的生活,必须和变幻的气候打交道。 赤道国家如斯,总给人无四季之分的长年暑热,一套T恤加百慕达短裤配凉鞋就能行遍各处,汗水从鬓角和腋下淌滴,在户外毒辣的烈阳下蒸腾出每个人独特的体味,惟转入城市商场或室内空调充沛的凉爽处,披身的衣服有时又略显单薄,冷气强力放送下顿时冷得嘎吱颤抖,成为一道国人深具共情的风景。 从一年如夏的平原上渡高地,从热带雨林蔓生成水汽濡重的苔藓森林,高原平均气温约摄氏22度,正午阳光普照时甚至会攀升至28度,老一辈的在地人早就抱怨高原不再冷凉,不再如30年前他们历经过的10度以下,“还不是政府开发过度,今天这里一座山头被挖开,明天那里一片谷地被填平。”只要亲身往高原走一遭,不用他们这些额外的注脚也能看出国内唯一住人的高原已不复往昔。 夜市摊贩和火锅店家倒是乐见其成,野半岛的燠热总是将国民推向寒凉的高地,日日蜂拥而上的游人是数之不尽的观光财,堵塞的车龙换个角度也能被诠释成热闹与人气,却不想本地居民早就牢记了一套生活章法:一到周末便不得外出,否则只是自讨苦吃;所有例行公私庶务都必须趁周日解决,如灰姑娘般赶在又一个星期五的堵车来临前返回家门。 魔法未临,寒流倒是有的。前阵子冷锋过境,加上雨季沾惹,连续几个星期的大风大雨捎来了高原久违的寒气——连低温在这里也变得可遇不可求,有多悲哀——矗立在市区圆环的钟楼上的温度计难得显示摄氏17度,挡风玻璃外风雨飘摇,天空阴霾,而我们终于重新让塞在衣柜深处多时的厚夹克出土。 以自然之名行观光财之实 大雨的阵势总在每天午后准时报到,把高原小镇泡成了一座雨城。从12楼阳台眺望,黑黝黝的柏油路湿成一条黑河,蜿蜒流入如积木不断叠高加盖的大街楼房之间。入夜躺在床上犹可听见不远处的山风呼啸,有时总让人不禁想像成是被开膛破肚的山神在嚎啕人类的愚昧。 而人类远比我们想的还要愚昧。几年前的土石流事故还言犹在耳,人们但求伤亡悲剧不再重演,另一边厢却继续发展山地,一个接一个的主题花园应运而生,且个个都以人造花床拼贴而成,相似度极高。依山而建的观光区像寄生的皮廯,悄无声息地蚕食掉山岳的灵气。 以自然之名行观光财之实是商人加诸高原的原罪,明明得天独厚的气候与湿度能养出漫山的自然花卉,财团却为了吸引更多人流本末倒置,大兴土木,推山伐树,最可悲的,是照单全收的观光客,他们的捧场为高原的供需提供了明确的方向。 去了一趟纽西兰回来,更让我对照出他国照顾自然山水的不遗余力。竭尽所能保留自然界的原生样态,不多加人为的干涉阻挠,一切观光发展皆以保育为前提,于是我在罗托路亚(Rotorua)邂逅了苍劲挺拔的百年红杉林,在皇后镇(Queenstown)见识了城市与湖泊的互惠互利,且还非常乐于配合因绵羊繁殖期(Lambing)而关闭登山步道的政策。 每当我脱下一件外套,我都为高原愈发提高的温度感到惶急,心想会不会再过个5年,本地的新世代已经不记得这里原该要有的凉意。而当山风再起,我被吹得双手发冻,必须加一件羊毛衫时,我总是抱着格外虔诚的心,如神道教信徒敬仰天地神祇,细细品味这个赤道独有的春凉瑟。
1年前
几年前的清明还是春节期间,回到老家的那几天,我心血来潮把房间“神坛”上供着多年的所有滨崎步专辑捞出来,搬到空旷的客厅地板上一字排开,才再度惊觉这个我追随了二十几年的女人让我自愿洒下了那么多钱。 同时间别有一番感慨的,是这个时代面对实体专辑的态度。 从早期的盗版山寨CD在夜市随处可见,到中间过渡到音乐数位化时CD销量惨澹,直至近几年,随着黑胶唱片和卡带的重新回流,光碟作为音乐载体的地位似乎也跟着稍微回升。年轻世代购买实体专辑的人数逐年趋多,将光碟或唱片从盒套里拿出来,摆放在播放器上,按下播放键聆听已蔚为风尚。 我很庆幸自己在年少时代就一股脑地投入那个收集喜爱歌手专辑的潮流,尽管当初身为乡下的中学生,必须靠微薄的零用钱入手想要的东西。如今回头来看,在那个资源不甚流通、资讯不够普及的年代,尤其要买进一张海外正版J-pop专辑,确实需要经过重重难关。 每每和热爱音乐的表弟聊起我辈时代的音乐盛况,都有一种“话当年”的老调重弹。除了不遗余力赞扬90至00年代的华语和日本流行音乐高峰,我也不时回忆起自己购买实体专辑的经验。 整个乡镇几乎没有一家正规的唱片行,加上那个年代人们的版权意识不足,音乐这种通俗的娱乐活动通常被视为靡靡之音,不必太考究音质和智慧产权的问题,于是小地方的人习惯到夜市摊贩选购各种“拷贝”(年轻人还认识这个词吗?)的光碟,装在印刷拙劣的封面封底外加一层塑料套里,很阳春但也很抢手地贩售着。 严格说来,高中附近有一家贩卖正版CD的小店,说是店面但又三面无墙,仅靠一个简陋的顶棚和梁柱撑着,唯一的一面墙装置成CD架,嵌入了各种流派的专辑盒子,隔着一条马路对面就是本地湿巴刹。 回不去的美好年代 我记得我在这里买的第一张CD是玉女始祖苏慧伦的《Happy Hours》,好像唯有这里可以找到当时最流行的正版专辑,只要跟老板说一声,他就能帮我们下单代订,耐心等个几天至几个礼拜,就能拿到来自台湾或日本的最新大碟。我大部分的孙燕姿专辑应该也是在这里买的。 对于一个甘榜小镇的青少年而言,这里就是最近的天堂。没有网络,没有智能手机,没有Spotify海量的音乐库存,仅是从电视广告或收音机音乐节目中听到滨崎步独特的嗓音唱着:“どうして泣いているの?どうして迷ってるの?”(为什么哭泣?为什么彷徨?)然后跑到这家小小的唱片店,像投币到许愿池般,老板就会将遥远东瀛的歌声带到我面前。 二十几年前,一张进口唱片不算便宜,我记得都要马币四十好几,那时还会跟老板硬拗个几块钱折扣才甘心;现在回想,买CD还能讨价还价,真是个回不去的美好年代。 就这样,每个礼拜用心把父母给的零用钱存起来,作为通往广袤音乐汪洋的入场券,打开每一张专辑都像登上一座岛屿,上面承载着让人眼界大开的精彩世界观。我们是寻宝的水手,循着Tracklist的路线指引,一首接一首地往前走。 很多年以前,这家唱片店因为市区规划被推翻了,听说后来搬到另一处重新开业,那时我刚好高中毕业,独自到外坡升学,也就没再踏进小镇的唱片店了。网络逐渐普及后,上网买CD也就变成顺理成章之事,如今走进一家店购买专辑已是宛若考古的复刻行为。 或许正是我们每一次焦急期盼一张专辑问世的心情,让薄薄的一片CD因而有了难以取代的分量。即使经过时光残酷的淘洗,音乐不再只是音乐,而是透过一枚实体压藏了属于我们每个人的独家记忆。
2年前
对于懂吃擅煮者,读这些谈食材论烹调的文字应该更有感,读来或像是切磋厨艺或较量饕客指数…… 交互阅读两部描写食材与家族饮食记忆的散文《老派少女购物路线》和《旧日厨房》,对不擅料理不谙吃食的我而言,也许是对牛弹琴,不过我很享受从作家字里行间的细腻描绘中想像食事的滋味与况味。从另一层角度来说,或许也是让不懂品鉴美食的我窥探世界上许多人对吃这件人间小事的莫大热忱。 我喜欢詹宏志细密绵长的文字,把一道料理的来龙去脉如数家珍:这道菜对他童年的启发;在他游历世界时,各地异国料理怎样拓宽他的味蕾与视界;而生命中重要的3个女人又是如何在不同的时期以不同的菜肴引领他踏上烹饪之道。 詹老师不仅对做菜自有一套,还喜欢刨根潜藏在料理背后的历史典故与渊源,因此看他写一道菜,有时也跟着走访了意大利海岸或基隆港的渔人足迹,或是探寻从俄罗斯传入东亚一带的食文化通婚脉络,甚至是我熟闻的大马巴生与新古毛名产,本地知食作家林金城亦登场其中篇幅,是色香味知的盛宴。 我接触洪爱珠的文字最早是从好几本历年的《九歌年度散文选》中,尤其她在《110年度散文选》中那篇〈二零二零台北式结婚〉最教我印象深刻。她写日常光景内敛不铺张,读来温润有光,她写饮食厨房我觉更是得心顺手,像深藏不露的知食分子谦逊分享多年累积下来的烹调见地,读来像啜食一锅小火慢炖的滚粥,素淡回甘,细致暖脾。 而她谈及家庭饮食与病逝母亲、台北市集炊烟与古早市场人情,以及独身女子与婚后妇女、女儿与孙女等身分视角的故事常给我一袭静谧之感,可她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反倒是对吃食极有主见与主张,乃至连情感对象在对食的灼解下也应势均力敌,像她写:“凭借吃面,看清彼此参差。” 我绝非吃货,对美食向来只懂“趋吉避凶”,专挑熟悉和素来习惯的,不懂尝鲜试胆,口味层次单薄单一,更无缘评论制作手法技艺。我对饮食热衷不高,但并不表示我嗤鼻那些耗费大把时间在灶台上的人。相反,由于自己做不到,我反而敬佩这群把很大一部分生活和精力都贡献在厨事的专家。因而读这些美食纪实我读得津津有味,像是看一部我永远苦手的生活技能纪录片。 对于懂吃擅煮者,读这些谈食材论烹调的文字应该更有感,读来或像是切磋厨艺或较量饕客指数,看他们对煮一锅白米饭斤斤计较,写一道鱼汤洋洋洒洒,或是讲一回上菜市场见闻的侃侃而谈,接地气得来又饱含了雅俗共赏的笔意与气韵,我以为是将生活与文学贴合的最佳示例。 或者,其实我对和食物连结的温情故事多感,像孩子单纯地吃进母亲亲手下厨制作的便当,一口接一口,彼时他仍未懂美食的精深奥义,全世界最美好的滋味就在他的口中,随他的童年一起,溶进身体和记忆里。 相关文章: 【读家投稿】颜书韵 / 收编在体内的地图集 颜书韵 / 游牧青春的异乡絮语
2年前
因为协助管理民宿,也就有机会窥探来去人客留下的各种生活痕迹,那些细微而透露着许多信息的小枝节,不着眼时不会发现,一旦定睛思忖,外加一点想像或推理,有时似乎就能看见一个人的脾性和作息。 收拾别人短居后的房子,势必会遇见各种脏污和遗痕:厨房流理台泼溅的水渍、餐桌上洒落的碎屑、客厅沙发上沾惹的污垢、寝室床头柜上遗忘的发圈,厕所更不必说,关于身体的物语,你以为冲洗掉了,其实还堵塞在排水孔上,泄露着你不敢言说的秘语。 纵使只待上一两晚,从原来生活的场域借宿陌生的环境,身为人——一种米养百种人——总会在那短短的几十个小时里,不由自主地在活动的空间中流露出各自的样貌。人走茶凉,有些气息却不会那么轻易淡却,而赶在下一批住客入住前踏进同一空间准备清扫的我,便以最不掩藏的距离目睹了他者赤裸的轨迹。 比如,光从玄关处就能看出一些端倪。洁白的瓷砖地板上沾满覆辙的鞋印,或是拖曳行李箱时刻下的轮印,可以猜想他们可能赶着退房,在穿上鞋子准备离开之际又似乎忘了什么,索性穿着鞋子登堂入室,一步步走进了睡房。 越过玄关,映入眼帘的先是饭厅,餐桌上若是光洁依旧,提供的碗盘纹丝未动,就可臆测他们并未开伙下厨。而循着这条思路往垃圾桶查看,往往会看见成山的垃圾,各类打包便当盒或塑料袋、饮料杯或瓶罐等,甚或还有烧酒和威士忌等酒樽,可想而知前夜此处的欢畅。 而若是餐桌上杯盘狼藉,洗碗槽堆积用后不洗的餐具,除了无奈,我总好奇这群人的家庭教育是什么德性。年轻孩子饭后不收拾也就罢了,为人父母者如果跟着视若无睹,并且对此毫不置喙,也太让人感伤身教的失败。 再不然,也有可能是自宅井然有序,却对外宿他屋粗鲁马虎,心想反正不是我的家,而且我给了钱之类的奥客思维,一时间也会对人性的自私感到悲哀。所幸此类案例算少数,大部分住客仍懂得民宿的概念,即使借用了锅碗炊具,也会洗净归位。 作为一个房子的主要聚集空间,这个时代的客厅或许不再是以挂在墙上的电视为主角了。人们人手一机,串流影音平台几乎分化了一个家庭的凝聚力。不过在旅游期间,围坐在客厅地毯上的画面应该还是常见的,甚至反而因为脱离了日常,民宿的客厅倒成了向心的场所。 我像是福尔摩斯,从白色的绒毛地毯缝隙挑起薯片、饼干、鱿鱼丝碎屑,再试图擦去沙发扶手和茶几上的草莓酱和巧克力糖浆,偶尔也得把滚到电视柜底下的啤酒铝罐、扑克牌和葵花籽壳扫出来,借由仍萦绕在空气中的明显花椒味拼凑出一幅前一晚这里的派对景象。 转进睡房,开始潜入人们的隐私区块。睡觉是私密的,贴身承载肉身的寝具枕头于是收服了许多无言的讯息。枕头上浮现的口水痕、棉被下如一朵玫瑰般晕开的血渍、白色床单上粘附的毛发,即使人去楼空,这些身体留下的摩斯密码仿佛案发现场的证据,人前你妆发再精雕细琢,身后你无意倾泻的有机物都直指你某时某地的存在感。 闯进别人的隐私重地 记得有一回在铺垫床单时找到了掉在床角的一包处方药,标签上明列了患者的名字、药名和用药方式。我好奇用谷歌查了查药名,发现是治疗前列腺的药物,于是脑海中立即浮现了一名中老年以上的男性形象,开始想像一家子老小出游的画面。 常常在房间层架上也会捡到购物发票,在我顺手揉烂丢进垃圾袋以前,我偶尔会瞟一眼内容,发现是全家便利店的关东煮、大卖场买的卫生棉或是高原某家有机火锅店的消费凭据……素未谋面、甚至不知相貌者的住户(除却订房平台上的简扼个资),往往因为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被我拼凑出一张张生活气息感浓厚的轮廓。 而来到卫浴空间,更是一个人难以回避身体秘辛的时刻。我一边刷洗厕盆,一边试图抱着非人情的心态,犹如夏目漱石《草枕》里描述的那位云游四海的画师,试图用一种自我抽离的方式来纵览流经眼前的人事。我像是闯进了别人的隐私重地,翻开了他们的潘多拉盒,瞧见了我本不该知晓的内绪。 无论是颜色、形状、气味还是触感,都夹藏着各种情绪,每一次从踏进民宿到全身而退之间——尽管日复一日的清扫或多或少麻木了感官——不免还是会被各种光怪陆离的情景突刺,防不胜防。前阵子看了文·温德斯(Wim Wenders)的《我的完美日常》(Perfect Days),我开始尝试代入役所广司饰演的公共厕所清洁员的心境,想像自己和他一样,日日擦拭别人的马桶,仍将一抹温柔的笑意含在嘴角。但说到底那样的境界太高,我还办不到就是了。 不管是宛如核爆后的废墟,还是原封不动如新居,我站在这个空间的当下,总有一种时空交错的感慨。前有古人,后犹来者,民宿放诸时光之流像是一叶浮萍,而我是撑篙的船伕,负责送往迎来,将来宾一一复写成过客。
2年前
语言与一个民族的文化和历史息息相关。学习另外一种语言的其中一个乐趣是,我们往往可以借由新语汇认识到蕴含在一个文化基底的精神,透过言语仿佛窥探到了一点他们的人生哲学以及对待人事物的态度。 日本语是一个优美而含蓄的语言,从唐朝时期随佛教一起传入东瀛列岛后,就逐渐演化生成自己的语系。除了片假平假,还有作为华人更熟悉的汉字,三者组合在一起形成日本语独有的文字风貌——清简得如同水墨勾勒的笔画中夹杂着繁复织锦的方块字,浓纤合度,苍劲中带一丝拘谨。 母语是中文的人学习日语绝对有其优势,相比起拉丁语系国家的外国人,我几乎省下了从点横竖撇捺认识汉字的阶段,不过我记得在学习日语中期,先生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以为日语中的汉字和中文一样,就无需太认真去理解个中的含义,那是身为华人的傲慢。而很多华人都有这样的毛病。 日语借汉字注入了新魂 毕竟,自遣唐使进入日本的公元7世纪至今也过了1300年,汉字经历时代的洗礼和东瀛人的代代传承与衍变,早已发展出他们自己的独特用法与意义,可以说是借汉字之形注入了新生的大和魂。 于是,当你把“娘”喊作母亲,日本人却说怎把女儿喊老了。到超市买菜,看到“人参”价格那么便宜,原来只不过是红萝卜。邮局门口写着“切手”,旅人吓得花容失色,以为人口贩子或告诫偷窃将行古代酷刑,殊不知其实只是邮票。最要命的是,写年贺状给日本朋友,祝她“金玉”满堂,对方回函害羞支吾,表示金玉还是留在你们那里好了,因为一旦登陆日本,就是满室蛋蛋(睾丸),这画面成何体统? 当然,日本也和中国一样,自古喜好歌咏自然与四季,因而衍生出许多优美的汉字用词。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木漏れ日”,光看字面似乎就可以想像得到阳光筛过树梢叶隙形成光柱的画面;“小春日和”并非诵赞春天,反而是指秋末入冬的寒冷时节,难得回暖温煦的天气;“桜吹雪”的诗意不言而喻;日本茶道的“一期一会”和“我楽苦多”极富禅意,要人慢慢细嚼个中哲理。 喜爱的日本乐团YOASOBI的汉字写成“夜游び”,即在夜晚玩耍,当时因为乐团成员白昼仍有学生和工作人士的身分,玩音乐只能选在晚上,因而以此作为团名。不知是否因为年纪的关系,这几年总觉得白昼太扰攘喧腾,我愈发喜欢耽溺在深更的宁谧里。我常常借用夜游的名义熬煮漫漫长夜,尤其身处高原的凛冽,当摩肩接踵的观光客褪去,夜纱垂降,才是这里最静好的时光。 不过比起夜游,我更喜欢前几天新学会的一个词“可惜夜”,意指夜晚实在太美好,舍不得天亮的惋叹之情,最早出现在日本古诗集《万叶集》里。我想起每当我披上外套,漫游在空无一人的清冷街道上,东边的拂晓透泄出将亮未亮的一抹暝昧,就像是傍晚短瞬的魔幻时光,世界苏醒前夕的最后乖顺,总让我格外心动。因而当我理解了可惜夜的含义后,我立即点头如捣蒜,怀古幽情般地嗟呼:可惜夜晚终究过去。
2年前
许是自己孤僻惯了——孤僻之于物理上的,实质上的疏离人群——这几年连在喧嚣的社媒平台上也愈见边缘,擅用系统设置,将大部分脸友动态设为“不追踪”,并没有解除线上朋友关系,但就是看不见他们分享的一举一动了。 从前求耳根清净,现在盼眼不见为净,只怪自己修为不足,杂念易生,遂干脆果断疏离人潮,像自行上岸的座头鲸,搁浅在波澜无惊的滩上苟延残喘。 所以前阵子当我无意间看到友人(还是有少数未屏蔽的)分享的人间轶事,素昧平生的人在某座城市的某家餐厅遭遇不公,逐字逐人悉数述说,写得比小说还激昂、比散文更饱满,上万字放到网上公审,一众网友各拥立场选边护航,即使文字不是声光影片,稍一浏览却可感受到吵翻天的声线。 我讶异的不是这个时代凡事喜欢上纲公审的司空见惯,也非底下酸民吃瓜看热闹的刻薄嘴脸;我惊觉的是,在我止水静飞的个人时空之外,原来一直有着那么热烈浮躁的是非琐碎,像光柱底下才看得见悬浮旋舞的微尘颗粒。 想想要是自己经历同样事件,无论审判他人还是被他人公开处刑,我都应该吃不消吧。不仅无力回击,也会脆弱得不堪一击,像《我推的孩子》里被“社死”的赤音,被一则则不负责任、看不见脸面的黑影逼到生命的角落。而我似乎有着天生的自知之明,自信阙如,才一早便离远这场我玩不起的游戏,宁愿当一个边陲者,在自己门可罗雀的庭院发些无关痛痒的小牢骚。 我俗辣地总是回避争执,即使不理亏,也鲜有挺直腰杆冲撞的力度。我被自己抛入的孤山湮云浸淫太久,久到忘记言语,忘了在人间辩驳的必要,化身一只寒蝉,只对准自己的树洞嘶鸣。 很多人是事后诸葛亮 我坐在小镇新开的一家咖啡馆书写这一篇文章时,幽静的空间突被推门进来的两位年纪不到大妈的姐姐打破(这个时代,叫“阿姨”似乎已然政治不正确)。两人像议论着什么,声量愈发高涨,直到我不得不从文字里回过神来,被动地倾听她们要求服务生替她们的手机下载店家App,想享有买一送一的会员优惠。 其中一位大姐不断命令年轻的柜台小哥,素养或职前培训良好的服务生还特别绕出收银台,手把手教她们下载安装。“所幸”后来一切顺利,大姐们似乎对消费和服务相当满意,店家也圆融地迎送人客,宾主尽欢,双赢互利,城市一隅又落幕了一出喜剧,只有我的耳畔还回荡着大姐咄咄逼人的口气。 若是当下发生冲突,大姐与柜台小哥的交流无法达成共识,两者在店里相互叫嚣,上演网路上隔着照片和文字描述的那种忿怒,刻意窝在离门口最远角落座位上的我会怎么做?是成为爆料公社的题材提供者?还是上前了解状况后试着缓颊?抑或是继续当一枚墙上的影子或看板,事不关己地继续写字? 这样的假设其实一点意义也没有,因为更多时候是,网路上看到的那些剑拔弩张也并非现场发生,很多人更好事后诸葛,用文字将事实导向有利他们的方向,任由人多嘴杂发酵之。只是一旦发现苗头不对,原告反倒成为众矢之的时,他们就会删帖灭迹,噤声沉潜。而一段风雨很快就被下一则城市奇闻取代。 其实相较于其他完全不碰社媒或甚至不把个人生活倾注网路的人而言,我已算是相当“在线”了。我还是会不甘寂寞地写些字丢到网海,任之浮沉,静中贪闹地远观俗尘的大小纷杂人事。仿佛以为还有人在等待我的文字我的想法那般,谨小慎微地把自己切碎的一部分,投入随时掀起腥风血雨的汪洋。
2年前
久违地出席了一场婚礼,还是一场声光影视俱足的婚礼。 入座装饰得浮华贵气的宴会厅,在紫蓝色舞会灯光下品尝一道道摆盘讲究的菜肴,舞台上现场乐队持续演唱一首首你情我爱的典型婚礼情歌。宾客锦衣霓裳,穿花蝴蝶般地彼此寒暄碰杯,暗地里可能正忙不迭地较劲打量彼此的派头与身价,觥筹交错着人类社会的不见血厮杀。 而最教人聚焦的,当然是一对鸳鸯新人,身披璀璨白纱和笔挺西服,在最强力的探照灯打照下入场。在专业而尽责的婚礼司仪循循善诱下,一长串的感性告白文情并茂,加诸音响组灯光组摄影组的全力配合,男女主角的一颦一泪都成为当晚的高潮。 我边咀嚼着有点冷掉的菜色,脸上保持一贯笑意,边跟着众人一起热烈拍掌。在四周微暗空调偏冷的筵席里,婚姻,毋宁说爱情的模样,被各种专业而经验丰富的精打细算调校至最浓郁的状态。当一对新人在主持人引导下互相亲吻,和我同桌的一位亲属美女终于按捺不住吸鼻子拭泪。 表面上我尽显礼仪,跟着一起鼓掌祝福,全程笑容挂在脸上,转头欣赏大屏幕的迎娶影片,偶尔赞许几句五星级饭店餐厅烹制的菜色。这是出席者的教养。尽管我真心认为,这是一场砸大钱办得非常成功的秀;尽管我总觉得,在这个社交媒体时代,以长远而言,爱得如此高调未必是好事;尽管如此,这一晚我必须乐在其中,当一个最称职的受邀宾客,或是说,观众。 我想起李维菁写过的那篇〈一个人参加婚礼〉。她说:“去参加别人的婚礼,我都兴高采烈,突然觉得这世界充满希望──我所怕得要死的东西,我的朋友张开双手拥抱,并且咧嘴大笑──我所害怕的事情,说不定没有那么可怕也不一定。” 或许一场浮夸的婚礼真的可以让人看到爱情的美好,暂且忘了它多舛难测的道路,在信誓旦旦的证词和你侬我侬面前,人们愿意相信长相厮守的神话。若是这样,婚礼必然有其意义,至少在动情男女或适婚男女眼中是一股相当强效的催化剂。更别说在云集四方的一晚宴会中,或许就让谁邂逅了谁。 再见真不知是何时 前几年的疫情让婚礼绝缘,有些人就此错过了这一场龙凤戏,听说婚姻的当事者有的松口气庆幸,有的却扼腕叹息。没有摊在聚光灯下获得见证的爱情,究竟是获得了更好的保护,还是埋伏了一枚将来可能引爆的未爆弹? 疫情下的婚礼,或是后疫情时代的婚礼,或许折叠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寓意。即使再不认同婚礼这件事,或许我也该抱持更开敞的胸怀去看待,那些挺过死神招手的每一位幸存者,共襄盛举一场以爱之名的夜晚。 就像洪爱珠在〈大疫之年,我们结婚了〉一文中提到的:“婚宴后没几个月,先生告别了年近90的姑丈。下半年,我的小表舅在壮年意外过世。回想上一回与他们相聚,就在自己的婚宴上。才晓得婚宴留下什么,才领会从俗的益处。2020真是艰难,这一年我们结婚,觉得没什么是容易的。感谢诸位相伴,愿你们全部安康。” 因为这次转过身以后,下一次再见真不知是何时了。在无常的恫吓下,我们连再俗常的事也学会了心存感念,婚礼亦同。
2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