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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童

父亲初到柔佛,曾与Lubok(在峇株巴辖西境)采椰子的爪哇友人住在一处。接来唐山的家眷后,父亲才搬到爪哇人称为Jobo的外村(今不存)落户。此处华人较少,侨居峇株的阿拉伯人有时会来兜售廉宜指环。有一个来自泉州南安楼仔地方的黄姓中医叫亚兴,在圣模那镇上开医馆,因为同名姓的人不少,大家都叫他楼仔兴,以示区别。楼仔兴下南洋前,就已经同父亲相识了。 黑夜的余暗 沦陷后期,日本人因峇株华人始终未屈服,故派手下乔装成抗日军,对境内异族施暴,嫁祸于峇株华人,播下了分裂与仇恨的种子。 我们从一个哈芝那里得知长刀兵起事的消息,但为了等候几个到Ajam Buaya附近采野菜的华人孩子回来,我们没有立时动身。马来青年Nirul气急败坏道:“听!Sungai Nibong那边的敲锣声!再不跑,就晚了!”这时,那几个孩子恰好回来,我们便一起出发,希望能赶在长刀兵杀到前,会合圣模那的楼仔兴,再定去向。来到楼仔兴的医馆,却见楼下大门洞开,馆中空无一人。父亲令众人火速上楼,全部噤声。 圣模那另有一位救病扶危的福建医生陈云春,有空手夺白刃的功夫。长刀兵刚杀到时,陈医生以为只是一伙寻常匪徒,便用拳棍打发他们。儿子陈天保约十七八岁,武艺已得父传,也要并肩作战。疼爱儿子的陈夫人硬把天保拉走,先行逃去,陈医生一人殿后。他们怎能想到这是日军投降前设下的借刀杀人之计!艺高胆大的陈医生打倒了一批长刀兵,后面又涌来一批。陈医生为圣模那同胞争取了逃跑的时间,最后被逼入巷中,壮烈牺牲①。 圣模那有一个叫阿才的头家,专门为本地居民生产哥士治(Gossage)式的肥皂。长刀兵杀上门时,头家娘从楼上接连倾泻大桶的肥皂水,长刀兵滑倒,上不得楼梯,便出去叫帮手。头家娘不知情,肚腹贴在楼板上,俯察楼下的动静。个别长刀兵配有日军供应的短铳,铳手一来,朝楼上放铳,铳籽穿透楼板和头家娘的肚子。那放铳的人得手便走,阿才因此独生。 潮州人杨阿叔一向在圣模那街上卖包子。那天,杨阿叔自知跑不远,立即闪身进入大门敞开的医馆,又自揣来不及上楼,便径自躲在门扇后面。杨阿叔并不晓得我们在楼上。长刀兵队知道医馆的人已经逃光,只顾往前杀去。可是,有一个长刀兵可能隐约望见杨阿叔身影,为了确认而走入医馆中来。杨阿叔在门后屏住呼吸。那长刀兵提刀踏上楼梯,拾级而上,不到一半,街上传来兵队的催促声,他才掉头下楼,出门而去。杨阿叔松了口气,良久,良久,仍然一动也不敢动。 楼上人先是听见阵阵犬噑,大家面面相觑,纳闷不已。只有外婆饱经丧乱,心知那是人的呻吟,不是什么犬噑,比手势示意众人保持静默。催促声过后,便是一片死寂。也不知过了多久,父亲率先下楼,杨阿叔冷不防现身,吓了父亲一跳! 长刀兵去远后,我们从圣模那逃到蔴坡。抵达漳泉会馆,楼仔兴夫妇出来迎接我们,口中欢呼:“天顶徦落月!②”楼仔兴说,他正为我们伤悼,没想到我们还活着!母亲挽起楼仔兴太太的手,问她头上何以隆起好几个包。她自述在圣模那被长刀兵追逐时,摔了好几跤,刀锋几乎近身,附近传来抗日军的枪声,长刀兵转身往枪声方向冲去,她才得以跳上船逃生。 我们寄住漳泉会馆期间,见到英军押着被反绑的几个长刀兵,沿馆后螺旋梯,上5楼去讯问。峇株亲友的消息也陆续传来。父亲下南洋的同姓宗亲有钦哥、亚稽父子。钦哥年纪比我父亲大,却与我平辈,亚稽虽长我19岁,只算我的侄辈。钦嫂是携女再嫁的,亚稽原将钦嫂之女视如己妹,但钦哥临终,命亚稽娶钦嫂之女为妻。长刀兵行凶时,亚稽刚巧被抗日军叫去站岗,只有钦嫂母女在家。钦嫂负伤,眼见怀孕的爱女惨死刀下,也一头撞死了。父亲在巴力拉惹的堂弟有一个8岁的儿子,身被一十四创,侥幸不死,因为用长矛刺伤他的那个长刀兵是一个小少年,气力未足,没有伤及要害之故。 光明的代价 与漳泉会馆只隔着一条巷仔的建筑物,战时被日机炸毁,唯独象征救国精神的馆楼岿然不倒,然而蒙难的漳泉人士更仆难数。日本人不但从本岛和台湾频繁派机轰炸福建漳州、泉州、福州等地,并且意图将南洋的闽胞赶尽杀绝。为阻断甲公等马来亚侨领的去路,日机轰炸新嘉坡码头及船只,森美兰抗日侨领麒公在红灯码头殉难③。麒公有异母弟麟公,兄弟俩的母亲是一对同胞姊妹。麟公曾在上海圣约翰大学念书,也在日本人的名单上。由于汉奸出卖,麟公在Genuang被抓,事先已烧掉大学证书。日本势败时,麟公获释,因受酷刑,年方四旬,头发尽白。麟公是泉州人,其夫人是漳州人,下南洋前是在厦门“文明结婚”的。战后,夫妇迁至居銮。有一个日本兵不知何故落了队,没有回国,如同过街老鼠,无处觅食,竟跪在井边,乞求麟公收容他干活。麟公准许他在咖啡山(今不存)临水处饲猪。时人叹其宽仁。 当初,日军每次在柔佛屠杀华人,并不一次杀尽,而是留人挖坑,挖好后,再开枪射杀,把挖坑者也踢入坑中。有一回屠杀张厝港华人时,日军杀过了头,未留人挖坑,便到别处拉华人男丁,用兵车载到屠杀之地,逼令挖坑。阿舅也在车上。日军手下一个台湾兵见阿舅病弱,兵车过桥时,把阿舅踢下车去,阿舅得以生还。长刀兵起事时,阿舅正好同抗日军在一起。阿妗怀抱表妹,外婆背着表弟,再由乡亲敚伯背起外婆,跟我们一起逃命。 凡屋子被长刀兵烧毁者,英殖民政府发放建材,许其原地重建。政府拨给父亲的建材寄放在一个村民家里,父亲未去认领,后来索性赠予了那人。几年后,父亲在冷金时听见背后有人喊他:“Jang!Jang!”回头一看,原来是从前山村的爪哇友人。他和父亲曾有再会的“言议”(janji),不期践诺,高兴得彼此拥抱。听说哈芝他们也随后出逃,不知落脚何方。 楼仔兴痛伤陈云春之死,不愿重返圣模那伤心之地,终其一生,留在蔴坡行医。 〖又记〗 我们在楼仔兴医馆楼上时,随行的一个男童尿急,险些暴露众人行踪,述于〈乱世童年·命运谁主〉(【星云】2015.4.20)中。张木钦先生〈诚惶诚恐活下来〉提及“传说是一位功夫高深莫测的拳头师傅每天拿着一条棍子在路中一站,多少人都冲不过来,像张飞一样一夫当关,万夫莫敌”(《流花亭》,吉隆坡:燧人氏,2004,第42页)。张文所说的拳头师傅,也许就是陈云春医生吧? 注: ① 参看鹰童〈乱世童年·梦依稀〉(【文艺春秋】2015.7.12)与〈童年琐忆·咕嘟〉(【星云】2018.3.21)。 ② 如同说“天上的月亮掉入怀中”,如获至宝的意思。 ③ 甲公即陈嘉庚,麒公即卓祺嘉。
3月前
〈婆娑小语:油柑史话〉提到满剌加和满者伯夷的命名,都含有苦味和深意(【星云】2020.10.14)。其实,还有一个带苦的地名久为人们所忽略,那就是彭亨了。 ●苦河 彭亨是从充满人生苦味(pahit pahang)的彭亨河得名的。根据《诸蕃志》记录的“蓬丰”(漳音)和《明史》记录的“彭亨”(粤音),可以推知巽他语“巴杭”(Pahang)的早期面目是Panghang。再从马来语penggang→pegang(握持)、penggaga→pegaga(崩大碗)、mungsang→musang(狸猫)等例子,可以认识到 panghang→pahang是巽他语音的一种自然变迁现象。 过去殖民地官员蔺罕(W. Linehan)说pahang来源于高棉语pāhang,意思是锡,由林明(Lembing)河的锡矿得名,就像吡叻得名于银矿(perak)那样。然而蔺罕所引用的那个高棉语名词解释不了中国古人记录的Panghang。800年前的汉字纪录意味着什么,爱尔兰人蔺罕并没有真正弄懂呢。何况连柬埔寨自身国名,尚且是印度名称Kamboja的完整移植,凭什么要人相信古代彭亨人反而采用了高棉语呢? 卧薪尝胆,以苦为师,向来令人起敬。“彭亨”会不会原是一种被遗忘的带有苦味的植物名称呢?《诗经》多有草木之名,〈唐风〉说“采苓采苓”“采苦采苦”,《说文》也说:“大苦,苓也。”华文的“苦”本来也是植物名称。巽他语“麻坑”(mahang)和“满者伯夷”(majapahit)原都是植物,“彭亨”也很可能原是植物名称哩。 ● 甜河 彭亨境内不止有苦河,也有甜河(Sungai Manis)。但说到甜,自然离不开糖分。锡兰人对蔗糖业的贡献在马来语中留下了历史见证。马来语糖浆有所谓gula serawak和 gula derawa,其中serawak和derawa分别来自僧伽罗语的srawa和drawa,两词本有流淌的意思,用来指蜜汁甜浆。马来语动词bawa(携带)的口头音是bawak,而derawa的口头音也是derawak。这就好像华文“袜”字,普通话虽念wa,但不少人实际念成了入声的waɁ。大多数人只是不自觉而然。僧伽罗语的srawa之所以变成马来语的serawak,也是一样的道理。 Sarawak是serawak的旧式写法。“越”字的揭阳音和澄海音正好是wak,这就是婆罗洲潮译“砂朥越”必用“越”字之所以然。有人反对方音旧译,提倡重译。真要那样,按普通话发音,应译为“撒拉袜”才是。“袜”是穿在脚上之物,恐怕砂人不会乐意。“撒拉瓦克”怎么样?那就好比嫌弃“哈佛”是粤译,硬是改译为“哈尔瓦尔德”,让人觉得无事生事了!再比如“瑞士”虽是闽译,除机器人外,也不会有人坚持用普通话把它改译为“碎死”的。 ● 适耕庄河 同砂朥越一样肇自河名,并且同以潮州话译音的,是雪兰莪的适耕庄。潮州澄海音所译“适耕庄”是武吉士口音的Sekinchang。用潮音传达武音,贴切不过!印度古语 sakiñcana,意为富饶。河名以此寄意,经巽他化,变为Sekinchan。澄海先辈凭借“适耕庄”佳译,似乎已可媲美陶渊明笔下那位叩开了田园世界的渔夫! 大凡译名,皆取本音为主,起初都不问原义的。“哈佛”跟“开口便笑,笑天下可笑之人”的布袋和尚从无关系,“瑞士”与百岁人瑞风马牛不相及,“冰厢岸”(Pensiangan)非天寒地冻、流水结冰处,“玻璃市”(Perlis)更非清一色玻璃大楼。年轻一辈也许不知道警察厅的旧译是“玻璃(police)厅”。同样的道理,“适耕庄”只是译名,并非原名,不可不知啊!
4月前
●(三)龙牙菩提 由于《罗摩衍那》史诗在印度和南洋广泛传诵,民间多晓得药叉王罗婆那(Ravana)住在海滨宝山(Malaya)顶的阆家城(Laṅkapura/Laṅkapuri)里。人们以为Laṅka就是锡兰。但阆家宫城非常人可入,也难用寻常方向来定位。吉打隔海的阆家屿(Pulau Langkawi)也是Laṅka。 阆家屿即浮罗交怡(Pulo Kawi),14世纪汪大渊完成于泉州的《岛夷志略》中标名“龙牙菩提”,15世纪的郑和航海地图上则标名“龙牙交椅”。Laṅka一名,淡米尔文拼写为Laṅkai,实际发音是Linggei,与汉字“龙牙”的漳州音Linggɛ吻合。古代中国航海家听到的岛名是淡音,汉字译名出自漳州海员之手。如下表所示: 一般现代著作把“龙牙菩提”说成Laṅkapuri。但是,既然前面的“龙牙”是漳音了,后面的“菩提”也必然是同类方音才是。如果是puri,只能译为“浮哩”而不会是“菩提”的。何况汉字“菩提”久已专指佛菩萨的悲愿觉心,本来如是,别非他物呢? 僧伽罗语bodhi是觉者,kavi是智者,可见岛名两称含义相近。流行的民间词源学将Langkawi解释作赭色(kawi)老鹰([he]lang),这分明是混淆了淡语表示智者的 kavi和表示赭色的kāvi!今名Langkawi无疑是僧伽罗语Laṅka-kavi的浓缩,而马来民间对kawi的解释却不自觉地带着淡语色彩。我们今天能够肯定淡语在浮罗交怡也曾有辉煌的过去,还得归功于古代漳州海员的忠实记音呢! Laṅka位于宝山Malaya。何处有Laṅka,该处即Malaya了。这并非神话!据《元史·外夷传》,互相仇杀的暹国(今泰国)和麻里予儿,在元成宗元贞元年(1295年)归顺元朝,元成宗谕令暹人“勿伤麻里予儿”。麻里予儿一名就是淡语Malaiyūr,用于苏门答腊岛东部,但此时应包括马来半岛西部。淡语此名相等于僧伽罗语的Malayapura,意为宝山城。这是关于马来半岛受中国保护的最早记录,比郑和下西洋早了一百多年。 浮罗交怡以南是无人居住的大狮屿(Pulau Singa Besar)和小狮屿(Pulau Singa Kecil)。马来语singa即狮子,也出自印度,僧伽罗语为siṅha,淡音为singgǝm。龙牙菩提、龙牙交椅、麻里予儿这些淡语古名,可以看作南印度注辇(淡语 Colan)王朝留在南洋的文化遗痕。 〖附记〗 浮罗交怡有两个意义相近的印度古名,类似现象也发生在吉兰丹。吉兰丹得名于吉兰丹河,也有两个意义相近的古名:一个是南宋赵汝适(音括)《诸蕃志》(1225年)的“吉兰丹”或《明史·外国传》的“急兰丹”(1411年);另一个是《元史·世祖纪》的“急阑亦带”或《元史·外夷传》的“急兰亦䚟”(1286年)。前者是淡语 Kel-antan,演变成今天标准马来语的 Kelantan;后者是淡语Kelan-itai,演变为今天丹州方言的Kelate。 淡语kel和kelan都指友伴,antan是造化主(梵主),itai有天堂(梵堂)的意思。印度人称穿越孟加拉的大河为“梵子”(Brahmaputra)。吉兰丹河取义“梵友”,想必与天河的传说有关。《明史·外国传》记永乐9年急兰丹王苦马儿派使者向南京朝贡。苦马儿即淡语Kumar。《明史》载彭亨王称“剌惹”(雅语rāja),急兰丹王称“剌查”(淡语 rācā)。15世纪初的吉兰丹仍用淡语,与浮罗交怡相似,只是其汉字译名是官话发音,而非漳音。
5月前
●(一)长腰 福建漳州多蛇,漳俗讳言“蛇”,漳州话以“长腰”作为蛇的代号。这一遗俗也随漳州先辈来到了南洋,只是如今也快失传了。 “长腰”暗号的下南洋,不晚于明朝。张燮《东西洋考》(1617)中多次提到南洋一个叫“长腰屿”的小岛,该岛名也见于《武备志》(1621)所载郑和航海地图上。张燮是漳州龙溪的隐士,自然懂得长腰屿就是蛇屿,无须多加解释。但是今人不知个中秘密,竟有认定长腰屿是民丹(Bintan)岛的,说什么岛形中凹,如腰果仁云云。全是想当然耳!其实,长腰屿是飒都木(Satumu)岛,岛名是从印度胡茶辣语satmũ演变而来,意为第七。据印度教的世界观,地下有一个波多罗(Patala)国,国有七层,第七层是蛇界。胡茶辣人多集中在柔佛新山,淡米尔语称之Kuccarar,印度斯坦语称之Gujarati。 元明时期下南洋的漳州海员完全懂得“第七屿”的含义,所以将之定名为长腰屿。掌罗盘的人和水手们不时提到长腰屿,只能说“长腰”,不得说“蛇”。漳人相信,常常说“蛇”,就会把蛇引来。不小心让水蛇上了船,该是多么麻烦的事!试想如果还不止一条,甚至还是毒蛇! 与爬虫有关的还有淡马锡(Tamasik),是从阿拉伯语tamasih(鳄鱼群)演变而来的。“淡马锡”三字也是漳州海员的译法,漳音tam-mã-sik。阿语名称经巽他化,又变为Tumasek/ Temasek。汶莱有Tumasek河,也同鳄鱼有关。柔佛曾发生过鳄鱼王托梦给笨珍渔民的事。过去峇株巴辖有标名ajam(阿语苇塘)之处,等于警告有鳄鱼。北马的威省有一处叫峇眼亚占(Bagan Ajam)的埔头,也因鳄鱼出没而得名。 柔佛做买卖的阿拉伯人多,“柔佛”的词源就是阿语,所以淡马锡以阿语命名是一点不奇怪的。峇株巴辖的“巴辖”(Pahat)原是阿语凿刻(fahat),是泉州人所译,“辖”音hat。旧时泉人家里有给小孩取小名叫亚纳的。亚纳,泉音alab,即阿拉伯(Arab)。泉州话的肥皂,与印度斯坦语、马来语的肥皂一样,都是借用阿语sabun。早在元代,已有中东人侨居泉州,并在泉州华化。所以泉人下南洋前,久已称肥皂为“霎闻”(泉音sab-bun)了。有词典说泉州话的肥皂来自法语,也有词典说马来语的肥皂来自葡语。这只能说尽信词典,不如无词典了。 ●(二)称谓 爪哇语称纯华人为encik,混血华裔为baba。马来语的encik没有爪哇语这种用法。有趣的是,encik的发音近似漳泉话的“恩叔”。听说吕宋那边也称华侨为incik。起初,encik和baba都是一种称呼,不是某一社群的他称。看过《一千〇一夜》故事或印度斯坦影剧的人,想必记得“×Baba”或“Baba×”之类的男性名字,以及“×Bibi”或“Bibi×”之类的女性名字。Baba和bibi是源自中东的一种称谓,好比华人所谓“某爷”和“某夫人”。爪哇人把“妚妚”(bibi)尾音入声化,多施于辈分高的女性,而以“峇峇”(baba)尾音的轻重来区别少爷(包括男童)和老爷。称呼老爷时,尾音重,这也是南洋漳泉话“峇峇”声调有如“把把”(勿变调)的来由。 泉州话的“娘嬭”(niũniã,漳州音 niɔ̃niã)经巽他化,变为nyonya,用来称呼华裔妇女,起源于爪哇和马六甲。其他籍贯的华人又将巽他语的nyonya迻译为“娘惹”(梅县客音ñiong-ñia)。峇峇家的妇人是娘惹,假如她有葡荷混血,容貌有几分像白人,也不失为娘惹。娘惹们将一些漳泉词语传授给了马来主妇,例如多事、无事忙的人叫 kepoh(“家婆”)。未出阁的姑娘(华人或白人)称“娜娜(nuónà)”,亦即 nona,这一称谓略有葡语的影子。时下小姑娘爱拍“娘惹照”,然而已婚方称“娘惹”,倒不如称“娜娜照”,听起来才不觉唐突。 英殖民时期在南洋“做生理”(做生意)的漳泉男性,英国人呼之towkay,那是漳泉话的“头家”,即家主或老爷。华人头家是工人们的雇主,所以“头家”便有了“老板”的意思,马来文写成tauke。如今,英文的towkay已经过气,大马民间代之以 boss。“老板”或“boss”所以在民间变成广泛使用的一种称呼,是因为其漳泉话“头家”的底色尚未褪去的缘故。如果说漳泉话早已溶化在南洋文化之水中,这也是毫不为过的。 今天,称呼华人的比较正式的说法,无论在印尼语或马来语,都是 Tionghoa,也正是“中华”二字的漳泉音。《明史》关于爪哇、柔佛等地的史文中出现的“华人”一词,都指中国人。早在明代,南洋的华人就以漳泉人居多,粤人次之了。(明日续完)
5月前
外公下南洋比父亲早,可惜在吡叻(霹雳)太平的一场黑死病瘟疫中身故①。所以,外婆和母亲他们下南洋的事宜,都是由年轻时就做了番客的父亲操办的。当时,阿舅和阿妗尚未成亲,阿妗便冒充父亲的妹妹,领到了当时泉州话叫作“大字”的证件。 母亲16岁出嫁。在这之前,母亲曾得病,不思饮食。那时,福建闹土匪闹得很凶,外婆找不到大夫,求助邻居,都束手无策。有一邻人与某土匪老头目相熟,那老土匪因病,不得自由,已退下来了,平日在陈塘乡居处备有几种急救方。闲聊中,邻人提及厝边一个姑娘已经绝粒两日,眼看不行了。老土匪便从他的药品中抽出一小罐盐腌的陈年佛手柑,随手抓了一把泉州好茶叶,递给邻人,嘱咐他赶紧将佛手柑泡茶给小姑娘喝。母亲服用了老土匪的佛手茶,便想如厕,过后便能吃东西了。土匪头子偶然援以佛手,救了母亲一命!这件往事,我们家每逢过年供佛手时,外婆总要提一提。至于那老土匪的结局,外婆说他敢情是死在陈塘乡了。“土匪做么无过番(土匪为什么不下南洋)?”我问。外婆笑道:“婴仔,赧是走土匪(咱们是逃避土匪),土匪安怎著走土匪(土匪何须逃避土匪)?” 最好吃的贡糖 旧时泉州乡下,常有货郎挑担,到各处贩卖茶壶、茶叶。货郎所得的钱,就放在其中一个壶子里。有一个叫憨古的同乡要买茶壶。他为人极为朴实,也不东挑西拣,只叫货郎随便卖给他一个就是了。货郎一时大意,错把装钱的茶壶卖给憨古。憨古买了茶壶,随手搁置,就干活去了。等到干完活回来,想泡茶喝,一掀壶盖,见壶里有钱,大吃一惊。憨古跑出去追人,四处打听,总算让他找到货郎。货郎根本记不得在哪里卖错了茶壶,正在犯愁,多亏憨古赶到,把钱交还。以后,土匪渐多,南北交兵,很不太平。不得已,憨古偕妻卜官下南洋②。 太平洋战争结束后,憨古和我们住在巴口同一个村子里。殖民地官府在一次扫共行动中,一无所获。手下人为了交差,到我们村里逐户搜查。他们在憨古屋里搜查时,悄悄放置了子弹,若无其事地离开后,忽然去而复返,再度入屋重搜,假装搜出子弹。憨古的长子憨俊被诬告为通共分子,发配出境。后来,憨古的第三子憨钮和女儿碹仔也相继回唐山,次子大贼留在南洋③。憨古还有一名幼子阿实,能读书,学名水波,长大后在华小当校长。憨古家制作的贡糖,是我吃过的贡糖中最好吃的。 ① 参看鹰童〈烟波旧迹〉(【文艺春秋】2016.1.31)。 ② “卜官”的“卜”是福建俗字,泉府音 beʔ,跟“卜卦”的“卜”不是一回事 。“官”字参看鹰童〈新年忆旧〉(【星云】2017.3.13)。 ③ 过去闽南人小名多带“憨”“贼”字样,属于昵称,并无贬义。泉州话“碹”(suan)指钻石。至今,南洋珠宝行与华人女性名字,仍有使用“碹”字的。
6月前
不用出门,我也猜得到最近几年来,居銮被砍掉的树木恐怕是很多的。鸟类光临寒舍筑窠,种类不一,愈来愈频繁,愈来愈靠近。鹎、鹟、雀、莺来来去去,它们从不善后,我只好自己动手清理,但我不怪它们。它们真的不容易!从筑窠、生蛋、孵蛋、喂雏、教飞,并非全是顺缘。有时,麻雀蛋尚未孵化,母雀便遭遇猫头鹰夜袭,身首无存,只遗下断足、一地的蛋清蛋黄及一滩鸮屎。有时,眼看鹎雏再过两天,应可以飞翔离去,讵料狸猫夜袭,母子被吃得一点不剩,留下散落满地的鸟羽及一团夹着果籽的猫屎。我的对策是夜里亮灯,狸猫鸱鸮果然不敢来了。饶是如此,出壳后的幼雏,难免也有个别夭折的。总之,各鸟各命,恐怕读者嫌我啰嗦,恕我不将鸟儿们的故事一一形诸笔楮了。 功成离去的鸟儿,有谁回来过,我起初毫无头绪,因为我根本辨认不出谁是谁。几年下来,与我交心的首推花蜜鸟。由于鸟妈妈的信任,我得以就近为其幼雏留下照片。图1的幼雏正在耐心等候鸟妈妈,图2是幼雏见到鸟妈妈到来时露出殷切的神情。 花蜜鸟非常喜爱水梅荚中的白毛种籽(图3)。采食时,双足捉牢梅荚,白毛塞满喙中(图4),细细品味。假如你有机会看到鸟妈妈喂雏时叼着满喙的白毛,当知那就是水梅的种籽了。 喙长好办事 花蜜鸟的特征是其喙长,尖端微曲似钩。这固然有利于采食花蜜,其实也是为了便于育雏。花蜜鸟的窝是直立吊挂式的。喂雏之际,或拍动双翼停留半空中,或驻足窝口下方。由于鸟喙够长,花蜜鸟可以随心所欲,将食物送入每一只幼雏口中。 吊窝底部缺少缝隙,容易储积雏粪。为保持卫生,鸟妈妈得不时把粪便叼出去。雏渐长大,懂得排泄前预先鸣叫,通知鸟妈妈。鸟妈妈也鸣和着,估计是说:“快快转身,把屁股高高翘起来!”只见幼雏转身,撅起屁股朝窝口。雏粪一出排泄孔,鸟妈妈即刻伸喙将之叼走!正因为鸟喙够长,这事办起来得心应手,真叫干净利落。鸟妈妈的行为,再次提醒人们:母爱伟大。 雏出窝学飞时,容或带有惰性,老停在枝头,懒怠不肯动,一味鸣叫。鸟爸爸不像鸟妈妈那般有耐性,不断用长喙啄雏臀,催促它离枝飞翔。已经出窝的年幼小花蜜鸟,外形与母鸟差异不大,唯独鸟喙尚短,一看便知是幼鸟了。 花蜜鸟在我家育雏,叫唤得特别响亮,常引来鸠、鹊、鹎等旁观,一副羡慕的样子。花蜜鸟功成离去后,时或与同类在附近出现。我对它们挥挥手,若其中有雌鸟立即飞到我面前,左右盘旋一番,我就认定这是曾在我家育雏的老相识。雌鸟甚至带幼鸟回来,幼鸟雀跃欢鸣,会令我一连喜悦上好几天。 好像是《列子》书上说过的故事。有一个人住在靠海的地方,和海鸥厮混得很熟。每天早上到海边,有成百只的海鸥飞下来围绕他,同他亲热。这人的父亲听说了这件事,便要求儿子捉一只海鸥回来,让他把玩观赏。怀着出卖朋友的目的,这人再到海边,海鸥们远远地在空中飞舞,没有一只敢降落下来挨近他。对这个故事,我虽信而不疑,还是想验证一下。年初,当一对花蜜鸟来我家看风水时,我故意装出恶相,要撵走它们。谁知它们打定主意,硬是在我家进进出出,只管筑窠。我回头一想,不禁笑自己太蠢。此事无关乎演技。我既无害鸟之心,出于鸟类天生的本能,花蜜鸟一眼看穿我毫无不可告“鸟”的私心恶意,它们顶多觉得我无聊罢咧。然而,这不正好证明了列子所说,的确真实不虚吗? 〖附按〗关于水梅与花蜜鸟,请参看鹰童〈水梅〉(〈扫花漫记〉之三,【星云】2019.6.19)及〈快乐花蜜鸟〉(【星云】2019.7.2)。
7月前
01 月兔 月兔碗本来有祝福长寿的寓意,因为玉兔在月窟捣药,那药正是不死药,使用月兔碗也就有了餐服不死甘露的意味。不死甘露,就是《往生咒》中的“阿弥唎哆”(amrita),淡米尔语叫“阿弥唎淡”(amirtam)【注1】。古代印度话“啥啥”(śaśa)即兔,天空的月儿叫“啥啥盎嘎”(śaśāṅka),就是兔印(兔儿的印记)的意思,也叫“啥新”(śaśin),是说月中有兔的意思。 有的月兔碗在月兔下方画了几笔海涛(图1),令人联想到盛唐张子寿(张九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诗句。这种月兔碗兼寓怀念故人(乃至故乡故国)、祝福团圆之意。 兔过植物毁 最近邻家畜养的一双大白兔老窜到我的小园子里,我的心跟着兔儿乱跑,这才于茶饭之间开始留意起月兔碗的设计来。 兔儿不顶可爱的吗?何至于烦心? 君有所不知。兔儿所过之处,番薯叶、番薯藤、山柰瞬间去了一半,还留下形似六味地黄丸的兔屎。连可贵的旺草,即客家人所谓“抹草”的,原已开花,兔儿也没有放过,太令人伤心了。接着,兔儿又发现了小于香菇草、大于遍地锦的崩大碗。“崩大碗”是广府人的叫法,潮州人称之“蚶壳草”。崩大碗生长茂盛时,叶面撑大,直逼香菇草,有时叶株老大,脉纹微呈紫色,忒也别致。没想到兔儿也爱吃崩大碗。但崩大碗利尿,兔儿边吃边放尿。兔主人完全不理,我却不免担起心来。另一个邻居起意把兔儿宰了吃:“兔肉美味哩!”我反对。“不行!你要那么干,就是同时造了盗业和杀业!” 兔儿吃饱了,便躲到阴凉的角落里大睡懒觉。看其睡态,仿佛有半个月不曾睡过觉似的。兔儿睡醒了,抖擞精神,就去刨土钻洞,弄得灰头土脸(图2),还把挖出来的小土堆,用前脚推向一边,果然一丝不苟。一想到大白兔在地下七穿八穴,所谓狡兔三窟,说不定什么时候从园地另一端捅一个窟窿,冒出来一窝白㝹(nóu),啃光番薯叶,我就笑不出来了。 中秋无月兔不孕 雌兔有时可以孕上加孕,繁殖力强。相传兔儿在明月夜受孕,中秋皓月尤其关键。若中秋无月,则兔不孕。所谓“无月”,是说中秋夜下雨,乌云蔽月。1968年,月食发生在八月十五。2024年,月食发生在八月十六。兔儿受影响吗?【注2】 兔儿跑来跑去,将我耍得团团转,分不清哪只是公,哪只是母(图3)。确如《木兰诗》所说:“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折腾了一阵,我觉悟了:跑来跑去的,其实是我自己的妄心。真不该上当,跟兔儿瞎跑!横竖园里植物尽多,至少艾叶是兔儿不吃的,只会愈长愈多。 人兔一路旺 我故作淡定,一只大白兔踩着小石径,迎面而来,蓦然拱手人立。莫非这就是玉兔持杵捣药的姿势吗?兔儿拦路,是何用意?低头瞧,发现数不清的小石缝隙中各长出旺草的幼苗。了不得!过一段时间,旺草长得比我高了,走这条路不是得穿过密密层层的旺草林吗?定是兔儿乱啃旺草柔叶时,摇撼了草株,花籽散落,沾于兔毫,随兔踪而播种在此的。“兔儿,兔儿,你好顽皮!”这时,兔儿发出介于“嗯”和“哼”的声音。我从未学过兔语,猜猜看。“是祝福我‘一路旺’吗?”兔儿“嗯”了一声,红色的双眼还放光哩。呵呵!兔儿,既然如此,我们和解,大家一路旺下去吧! 【注1】“淡”字,闽粤音tam,故南洋华人音译 Tamil为“淡米尔”。中国通用的“泰米尔”却是从英语tæmıl的发音转译过去的。北方口音或不读“泰”为t´ai,而读作t´æ,也有人读“白菜”为pæ-ts´æ。“淡米尔”“泰米尔”的异译除有南北口音差异的成因,也有是否从英语媒介转译的因素。近年有传媒硬把“淡小”(淡米尔文小学)改译为“泰小”,容易令人误会“泰”指泰国语文。这种一刀切的“规范”,没有周全调研及考虑方方面面的因素,也违反“名从主人”的原则,恐不足为训。   【注2】据明末清初人周亮工在狱中凭记忆写成的《因树屋书影》,“中秋无月,则是年兔必少”是那些时常打猎的人所观察到的现象。至于中秋月食是否影响兔儿受孕,《书影》并未交代。 02    莲鹭 ​碗绘荷花,华人最喜欢了。若绘鸳鸯眠宿荷塘,那是家国和睦、天下太平无事的盛世景象。若非鸳鸯,而绘白鹤,那就是“鹤莲”,是取“鹤年”亦即长寿之意。若非白鹤,而是一只绿蓑鹭(图4),那是画中有话,叫“一鹭莲棵”,谐音“一路连科”,作为考生科场报捷、金榜题名的吉兆。荷花在古时也叫芙蓉或水芙蓉,如果你不是考生,这幅画可题为“一鹭蓉华”(古书“华”=“花”),谐音“一路荣华”。 绿蓑鹭捕鱼 绿蓑鹭捕鱼为食,俗称钓鱼翁或打渔郎。住在河下游的人,常有机会看见绿蓑鹭在急流滩伫候从上游冲下来的游鱼,远远望去,活像身披绿蓑衣、一动也不动的烟波钓叟。晚唐皮日休〈蓑衣〉诗句说:“一领蓑正新,著来沙坞中。隔溪遥望见,疑是绿毛翁。”每每老半天,鹭才略移一二步。若鹭一连走了好几步,且是急步而非缓步,那是鹭即将起飞的预备动作。有时,鹭脑后那簇长羽被水花打湿而贴在颈背了,兀自睥睨湍濑(图5),颇有“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气概! 单鹭才写实 绿蓑鹭孤僻,总是独行觅食,并喜欢藏身于藕荷或芋荷丛中。因此“一鹭”若以绿蓑鹭来表现,我以为比白鹭更写实。假如画了一双绿蓑鹭,那就不但失实,并且丢失了“一路”顺利的双关,反为不美了。这是画画的人理应注意的。 如果你觉得功名利禄味同嚼蜡,且已看破“荣华原是三更梦,富贵还同九月霜”,对什么“一路连科”“一路荣华”毫无兴致,那更好了,这“莲鹭”大汤碗的玄妙,更值得你细细领略。极乐宝池中凫雁鸳鸯都从宝水光中化出,宣流法音,“四色莲华间绿荷,一莲华载一弥陀。莫疑净土程途远,日日人生雨点多”。鹭披绿蓑,正是“十日雨,五日雨,点点不落别处”。从此,一路有宝莲宝禽同在,澄波映明月,“忽惊身在莲花上,更待何年说往生”!  
1年前
● 黄莺的诗情名字 我很喜欢黄莺(【图3】)的马来语名字:dendang selayang。“天荡”(dendang)是说黄莺和鸣,好比令人心怀荡漾的诗歌般。黄莺不像伯劳独来独往,而是结伴成伙而来的,来时必定相互唱和,嘹亮动听。“飔来飏”(selayang)是形容黄莺掠过,其疾如风,瞥然即逝的样子。 马来语也称黄莺为kunyit selayang。黄莺的羽色以黄色为主,而且黄得像姜黄(kunyit)似的。它们在树林或草丛间活动时,你会看到一团姜黄色的光影掠过(【图4】),所以叫kunyit selayang。 ● 米能加保人的谚语 有一句米能加保(Minangkabau)谚语转换为马来语,一般作:Bagai bertemu buah si malakamo, dimakan mati bapak, tidak dimakan mati ibu。字面是说“如遇malakamo果,吃它,父死,不吃,母死”,比喻进退两难的困境。 从米能语(bahaso Minang)转换成马来语(bahasa Melayu),米能语不吃的“不”是indak,换成马来语就是tidak。有一点必须交代清楚,马来语lima(数目5),米能语是limo,米能语malakamo转换成马来语,也应作malakama才对。但是,当初翻译的人转换得不够彻底,于是malakamo就留在马来版的谚语中了。 然而,malakamo到底是什么?似乎没有一部马来文词典可以告诉我们真相。 其实,malakamo就是印度人所谓的“欲垢”(malakama),一个人沾染了情欲的污垢,就会丧失理智,不幸的恶果也就不远了。这就像印度人说的“罪垢”(malapatakam),进入马来语后变为malapetaka,成了“灾难”的意思。灾难就是不幸。伊斯兰东传之前,古代马来群岛曾受过印度文化的影响,这malakama显然暗寓着佛理,不是单纯神话,值得参一参! 人遇到情欲的对境,要及早看破。等到陷溺已深,才来思考要继续染指它或立即舍弃它,就会陷入两难。前述谚语恐怕是从古代某位智者的教言演变而来的呢。 还有一点,米能加保社会奉行母系氏族制度,母比父大。所以“吃它,父死;不吃,母死”这一句,与其理解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倒不如理解为“吃固不是,不吃更不是”来得符合米能加保风俗吧! 末了,稍微说一下米能加保这个名字。早年英国人记录作Menangkabau,这同他们将Pinang写成Penang的情形是一样的。华人对“庇能”(Penang)和“米能”(Menang)的译法也是一致的。至于不作“米能”而作“米南”,那是侨居森美兰的潮州澄海人的译法,因为澄海话的“南”正是念nang,与广府话的念nam是不同的。 ● 武吉士语 早年曾有一户邻居是武吉士(Bugis)人,他们家有一个姑娘在英国人办的盲人寄宿学校读书。每次放假回家,她总是饶有兴致地把刚学会的英语歌曲唱给邻家的孩子们听。我很佩服她,无意间从她那里认识了一点武吉士语的皮毛,可惜时隔多年,早忘得七七八八,无法在此处与大家分享了。 如今还略有印象的是,武吉士语似乎与潮州的一些方言共有一个特点,就是尾音很有点-ng化的倾向。华语“这边到那边,只差一点点”这句话,潮州口音念成“这piang到那piang,只差一tiang tiang”。武吉士语也有相似之处,例如号称果王的榴梿,马来语叫durian,但武吉士语却叫duriang。这跟揭阳话、澄海话把“连”念成liang的情形,不是太相似了吗?再如喝水的“喝”,马来人说minum,而武吉士人说minung,这是不是很有点潮州味儿呢? 另外,武吉士语也有像福建话的地方。比如华语“里头是空的”这句话,其中的“空”和考试得零分的“零”一样,马来语该说kosong,但武吉士语说lobang,而马来语的lubang却是洞的意思。福建话的“空”既有武吉士语lobang的意思,也有马来语lubang的意思,视语境而定。新加坡说福建话、潮州话的人很多,俗语“有什么(好)空头”,新加坡民间说成“有什么lobang”,这其实正是混合了武吉士语。文化交融的多元风貌,南洋“拢总有”(一应俱全)!可惜武吉士语在柔佛濒于失传,没有几个人知晓lobang是武吉士语,武吉士的历史也渐遭遗忘。 “武吉士”译名是根据闽南语的发音,“武”字闽南语念bu。中文“士”指有教养的阶级,春秋时代以前,中国的士是既能武也能舞的。《书经·周书·立政》有“其惟吉士,用励相我国家”的话,而《诗经·大雅·卷阿》也说“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和“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命,媚于庶人”,说明君王和国家倚重吉士。先辈的音译采用了中国经典中出现的古名,赠予了原本尚武的武吉士人。今天,人们很难找到比“武吉士”三字更为尊荣和古雅的中文译名了。 ● 考较一番 公元3322年,国际考古队在柔佛中部发现了一处一千数百年前的遗址,出土文物包括一纸残页,上面写着:“1珍吉林较较。”古文字专家们为了破译这个古意盎然、高深莫测的句子,提出了各种假说。有人解读了“珍”“吉”的涵义,认为与算卜风水之学有密切关系。也有人考证出“吉林”是中国东北的地名,推断是古代吉林移民的遗物。他们各自胪列了长长的证据链,颇能自圆其说,占据了当代的考古新闻的头条。 为了打破未来读者的迷梦,我们姑且先把谜底给揭晓了: 1珍吉林较较 = 1 tin (of) cream cracker(s) 是的,这是英语的福建话译音。那纸残页是从柔佛老字号饼家的账簿脱落下来的。本来是常见的南洋用语,千百年后偶然出土,变成了天书。如是而已。
1年前
● 南洋“亲”字观 人们看见可爱的小宝宝,喜欢亲亲其额头,或用鼻子贴近小脸蛋,吸一吸气,闻一闻。这个表示亲昵的动作,马来语叫作cium,闽南语叫作cim。但凡福建人学马来语,总觉得cium是一听就会的词语,因为发音太近似了! 早年在令金,那里住着许多印度侨民。我的阿妗是福建人,姓名是Ng Cim。马来人、旁遮普人和淡米尔人连名带姓叫她,都没有问题,因为不但马来话有cium,旁遮普语也有chumma,淡米尔语也有cumpi,要模仿“亲”的声音,一点困难也没有。可是英国人就不同了。刚刚推行国民登记的时候,阿妗交代自己的姓名,英国人先就卡在Ng这个音上面,接下来的Cim也令他为难。英国人没有发这个音的习惯,英语只有叫黑猩猩时才会说chimp,但那个音和福建话的“亲”还差那么一点距离,而这一点距离似乎难以超越。纠缠了老半天,结果误写成Ng Eng。直至阿妗以近百岁的高龄无疾而逝,这个登记上的错误始终没有纠正过来。 曾有印度前辈告诉我,印度各种方言说“亲”,都是来自古代梵文的cumb,而梵文记载的语音原本是梵天的语言,也就是说,那是天人的语言。佛经上说,人的始祖是从天界下凡的。希伯来和阿拉伯的圣典不也说亚当是从天上下来的吗?马来语的“亲”也是来自印度。 真没想到:此语本为天上有,难得南洋处处闻!那么,闽南的居民是在多早的年代就已经吸收了这个词语呢?这真是个谜! ● 成语对照 南宋时,有位贵族女子姓厉,名硕人,她与丈夫曹秀才不和,离婚改嫁曹咏侍郎(侍郎之职,相当于今天的次长或副部长)。曹咏的后台靠山是丞相秦桧,所以平步青云。元宵节,曹咏开放门户,大摆晚宴,曹秀才看到前妻服饰奢华,排场阔气,回家对母亲说:“硕人是该享大富贵的,我们家哪儿留得住她?”当时,巴结奉承曹咏的人很多,只有硕人的哥哥厉德新不买账。曹咏暗中命德新的上司刁难德新,想借此迫使德新来乞求他,但德新始终不屈服。后来秦桧倒台,曹咏作为秦党,随即被贬。他收到厉德新来信,打开一看,竟是一篇〈树倒猢狲散赋〉。曹咏死在贬所,厉硕人路过前夫家,见门庭整洁,花竹茂盛,不禁懊悔哭泣道:“我当时能自安于此,岂有今日!” “树倒猢狲散”这句成语沿用至今,比喻靠山一倒,依附者遭殃。猢狲也称猴狲,就是猴子。树倒下了,原先在树上的猴子们也散了。马来人也有一句成语,叫:枯树一倒,啄木鸟寄死(Punggur rebah, belatuk menumpang mati),用法大致相同。 马来亚半岛有一种小啄木鸟,今称巽他啄木鸟(belatuk Sunda),喜欢在枯树干上打洞入住。我见过一对巽他啄木鸟夫妇在一棵枯死的毕钵树上轮流打洞。毕钵树是长青树,本不易死,有人在大树根部下毒,大树便枯死了。植物和鸟类之间有着天然的联系,小啄木鸟很快飞来凿树洞。这对小啄木鸟没日没夜地工作,凿开圆形入口,可容鸟身出入。【图1】是一只巽他啄木鸟开始凿树洞。【图2】显示树洞已经凿通,一只巽他啄木鸟正用后退的姿势从洞中抽身出来,好让等候在旁的伴侣接手凿洞的工作。 巽他啄木鸟入洞安家,生养下一代。在幼雏出洞飞走之前,假如有人把干枯的大树砍倒,原本“寄生”于枯树的小啄木鸟就变成“寄死”了。这便是前述马来成语的由来。 ● 关于大鸟的马来俗语 有的人积恶成性〖注〗,百般规劝,毫不起作用,好比石头泡在水里,永远不会变软。马来谚语则说:“乌鸦即使用蔷薇水洗浴,羽毛也不会变白的。”(Burung gagak itu jika dimandikan dengan air mawar sekalipun, tiada akan menjadi putih bulunya)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如果需要伙伴搭档,也要找对人,才不会自置于险境中。马来俗语说:“麻雀焉能与犀鸟齐飞?”(Burung pipit sama enggang, mana boleh sama terbang)犀鸟是大鸟,麻雀是小鸟。你只要看过犀鸟一口吃掉小鸟的那种恶态,就会明白麻雀若与犀鸟一起飞翔,绝对不会安全,结果只能是被犀鸟吞噬。 鸱鸮俗称猫头鹰,是夜里起身活动的动物。马来人认为夜里鸮鸣如鬼叫,所以称猫头鹰为“鬼鸟”(burung hantu)。夜愈深愈暗,猫头鹰的一双猫儿眼愈亮。柔佛有些地方,不时可以见到猫头鹰。半夜隔着玻璃窗看它,它好奇地把头倒转来看你,双眼调整焦距,看清了是你,它就扭曲着满是白毛的老脸,怪叫一声,展翅飞去,动作矫健异常!在暗夜中捕食蛇鼠,它确有此能耐。等到白天,昼盲的它就该休息了。真的,白昼的猫头鹰啥都干不了。人一旦力竭,平时再能干,也“无能为也”,马来语就说这人是“天亮迟起身的猫头鹰”(Burung hantu kesiangan)。(明日续完) 〖注〗此“性”是习性,不是本性。孟子道“性善”,是指本性。荀子言“性恶”,是指习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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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提要/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论语》在“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后面,紧接着便是“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的缘故吧! 有所不知,有所不懂,是人之常情,不宜求全责备。学无止境嘛!不过,由于我执在作怪,人有时候会仗着我慢,任其不懂,不自反省,进而做出不懂事、不懂礼貌、信口雌黄的行为来。这些都属于“不知”的范围。但孔子不生闷气,依然诲人不倦,为之开示,不但不希求人家立刻觉悟,连这“不希求”的想法也没有。过去有不少人把“人不知而不愠”解释成自己心中怀道,即使不为人之所知,也不怨恨。这未免忒将孔子看得小了!孔子怎会有“我是怀道者”的念头呢?《金刚经》中佛问须菩提:“于意云何?阿罗汉能作是念‘我得阿罗汉道’不?”世人往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五四”以来,许多人爱批判孔子,恰如子贡所言:“人虽欲自绝,其何伤于日月乎?” 不懂,要问。您可以下乡一一请教各处父老,“智者问得巧,愚者问得笨”。即使跟前没有您看得上眼或有资格指教您的人,您也大可以去请问古人。古人往矣,而古书在。开卷有益,问问无声的老师,定然可以释疑解惑的。 人本该“学而时习之”,所学能落实、用得上,自然“不亦说(悦)乎”了。“说(悦)”字从“兑”。说到做到叫“兑”。懂了,自然做得到。做不到,非真懂。做到了,就有能够兑现的快乐。装出来的嘻嘻哈哈没有用,只会令人越发空虚。不要不懂装懂。懂则悦,不懂则不悦。懂么? 不懂?要问! ● 集市 缘,令那些到人间来做亲友的人,暂时相遇。好比集市上的客人,一时云集,很快却要或先或后,一一散去,如同朝露一般。 在南洋,集市叫巴刹,可谓无人不晓;在新疆,集市叫巴扎,也是尽人皆知。一般书籍会告诉您“巴扎”是bazar的译音,原是波斯语,而“巴刹”是马来语pasar的译音,也借自波斯语。库珀(A. E. Coope)编纂、麦克米伦1976年版的《巫英词典》(Malay-English Dictionary)就注明pasar来自波斯语(Pers.),英文拼作bazaar: 其实,这个说法并不全面。 南洋的“巴刹”,广府话原有两个读音,一是pa sat,一是pa cat,前者是马来语pasar的译音,后者是淡米尔语pacar的译音。由于最终普及开来的是马来语的pasar,久而久之,淡语曾起过的历史作用便遭淡忘了。更由于华语普通话的推广,“巴刹”的华语读音一经规范,其中的“刹”据说要读如刹(煞)车的“刹”,不能读成深山古刹的“刹”。这两种因素交加在一起,大众便产生一种错觉,以为“巴刹”是pasar的“华语”译音了。 其实,我们看旁遮普语的bajar,就知道它是直接来自bazar;再看马来语的pasar,就知道它不是,而是经过另一种印度语言的转手,那就是榜噶哩语(孟加拉语)的pasara了。 ● 瓜 《旧约》记载,以色列人回忆他们在埃及吃过一种叫abattich的甜瓜(〈民数记〉11:5),这应是尼罗河流域一种形似南瓜、蜜瓜的瓜属作物。〈以赛亚书〉1:8还将“锡安女儿”(指耶路撒冷城)比喻为“瓜田的茅屋”。司密(W. Smith)的《圣经词典》(Dictionary of the Bible)第1880页指出:以色列人所说的abattich相当于阿拉伯人所谓的batikh,都泛指瓜。它不一定是某些《圣经》译者所译的西瓜。 库珀的《巫英词典》没有注明马来语betik一词的来源,这不能不说是他的疏忽。显然,betik就是batikh,只是进入马来语后改指木瓜,也许因为木瓜不失为一种甜瓜的缘故吧。 ● 芋颅头 芋圆是福建小吃。闽俗把搓芋圆比成摩挲光头,故称光头佬为“芋圆头”或“芋颅头”,见于下列这一阕童韵: 芋颅头,硞橄榄。 十二岁,做阿嫲。 “阿嫲!”长,“阿嫲!”短。 阿嫲偷食油炸粿 。(按:闽音“榄”na与“嫲”ma 押韵,“短”te与“粿”ke 押韵) 地方戏有一出故事,讲述刘全(闽音 lau tsuan)的妻子李翠莲因为拔金钗施僧,被刘全责骂,愤而自缢,留下孩子,思母啼哭。刘全自悔,但求一死。正巧皇榜招募愿往地府向阎王进献南瓜的人。刘全便揭了皇榜,以死进瓜。这在过去是妇孺皆知的故事,《西游记》第11回就有“进瓜果刘全续配”一大段,《聊斋志异》也提到城隍庙内有刘全献瓜的塑像。不过,笔者年少时听长辈讲古,其中并无翠莲施僧的情节,而是说翠莲在家里照顾孩子,孩子啼哭时,翠莲便让孩子摩挲她的膝盖,哄孩子道:“来,来挲芋颅头。”刘全回家,孩子也吵着父亲要“挲芋颅头”。刘全误会妻子趁丈夫不在家时,勾搭上了某个光头佬,便大骂翠莲,翠莲遂羞愤自缢而死。后来,皇帝的御妹在御花园荡秋千时,被鬼仔(闽语指鬼卒)铰断绳索,当场摔死,翠莲便借尸还魂,而刘全献瓜还阳,奉旨与御妹续配。 至于翠莲的孩子看见母亲变成了御妹的模样,只是声音依旧是翠莲的声音,是否还要母亲让她“挲芋颅头”,那就留给听故事的人自己去想像了! 笔者所知有限,相信一定还有别的方言的版本。希望您也能把听过的版本写出来,与大家分享,好么? 语林续拾(上)/鹰童(居銮)
2年前
● 方言 客人来问我:“柔佛地名Jemaluang译为任罗宏,而Kluang译为居銮。请问:同是一 luang,或译为‘罗宏’,或译为‘銮’,是何道理?”我答:“任罗宏(别名三板头)是广府人所译:yam-lo-uang。‘罗宏’二字,粤音lo-uang。潮州人先到居銮,‘銮’字潮音luang;‘居’字,潮州澄海人念作kǝ音,是马来语蝙蝠keluang的ke精准无比的译音。”客人听了,一边思索,一边剥花生吃,不以为非。 客人呷了口茶,又问:“俗语‘为人做嫁衣’,你家方言怎么说?”我说:“我们家只说‘敲橄榄让人捡(敲橄榄予侬抾)’。”客人不解,我解释道:“泉州盛产橄榄。橄榄树长得高,甲爬梯子上树,用长竿敲落果实,乙在树下拾取果实跑了,不劳而获。”客人点头道:“方言俗语确实反映一方风土民情,不应听任失传。” 过了几天,客人又来考我:“俗语‘八字还没一撇’,你家方言怎么说?”我说:“我们家才不这么说呢!我们说‘壹字还没一划’。”客人说:“这是什么话!‘一’字不就只有那么一划么?”我写给客人看:“是此‘壹’,非彼‘一’也。”客人一看,哑然失笑。 ● 榴梿 假如您没有尝过老南洋家传的榴梿粿,只是生吃过榴梿的果肉,您就无法完整体味南洋人对果中之王榴梿的那种欲舍还留的留连之意。 马来语durian,南洋华人译为“榴连(梿)”已有百年历史。近来,由于跟进大陆中文,该果名经过人为“规范”,“改正”成“官方”版的“榴莲”了。 马来语duri是棘刺,durian是多刺者的意思,因果皮带刺,故名。先辈将之音译作双声词“留连”,继而为标明其属性而加上部首,成为“榴梿”。这同宝石译名“瑠璃”类似,双声之余,注重部首一致,使人一望即知为一译音整体,不至于拆开两个字来分析意义。“榴莲”则不然,两字部首排列不一致,不曾见过这种热带水果的人,首先联想到的概念是榴花和莲花的合并。可能还有人联想到手榴弹,那倒也有些形似。 既然是音译,作“莲”或“梿”字,本来也无所谓对错吧?比如椰子树的“椰”字,现在的规范写法是“椰”,似乎没有异议。其实,该名也曾经过“𦳃”/“椰”混用的发展历程。 唐朝武则天时代的义净法师在《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记叙裸人国海岸上“但见𦳃子树槟榔林森然可爱”一段文字中,就用了艸头的“𦳃”字。同样是武则天时代的实叉难陀法师,他翻译的《华严经》中则作“椰子树”,经文说: 如海岛中生椰子树,根茎枝叶及以华果,一切众生恒取受用,无时暂歇。菩萨摩诃萨菩提心树亦复如是,始从发起悲愿之心,乃至成佛、正法住世,常时利益一切世间,无有间歇。 由此可见,在女帝武则天的时代,艸头𦳃子和木旁椰子并行,与今天“榴梿”/“榴莲”的情况相仿。 然而时至今日,还会有谁记得艸头𦳃子呢?它早已被历史淘汰啦。 或许您认为,只要部首一致就行,那干脆规范作“蒥莲”吧? 孩子,别傻了!没用的。相信我:任尔花样百出,管他人事变迁,到头来,兜兜转转,留连不去的,一准是本地风光的现成“榴梿”! ● 红毛榴梿 在我们这个世界,不论吃什么,都要适量。榴梿性热,不宜多食。红毛榴梿虽是番荔枝的近亲,但番荔枝性温,而红毛榴梿性寒,所以吃红毛榴梿,也不宜过量的。红毛榴梿就是马来语所谓的durian belanda,意思是荷兰榴梿。红毛是指荷兰。 马来人有句成语“如荷兰人求地”(seperti Belanda minta tanah),是比喻得寸进尺的意思。清朝人蒲松龄《聊斋志异》中纪录了一则〈红毛毡〉的故事: 红毛国,旧许与中国贸易。边帅见其众,不听登岸。红毛人固请:“但赐一毡之地,足矣。”帅思一毡所容无几,许之。其人置毡岸上,仅容二人;扯之,容四五人;且扯且登,顷刻毡大亩许,已数百人矣。短刃并发,出于不意,被掠数里而去。 故事中的红毛人就是荷兰人。他们从开始的要求一毡之地,到后来的掠夺数里之地,不正是马来成语的生动注脚么? ● 红夷大礮 红毛既指荷兰人,或许您猜测明朝“红夷大炮”一名中的红夷也是荷兰人。对不? 对不起,您猜错了! 红夷是佛郎机人。“佛郎机”是16世纪波斯王朝对葡萄牙人的称谓,该名称经印度胡茶辣(Gujarat)客商转手,传入伊斯兰商港马六甲,变成马来语的Peringgi,仍指葡萄牙人。印度的德禄固语作p(h)iraṅgi,表示大炮的意思;淡米尔语作piraṅki,指枪炮,也就是洋枪洋炮的意思。至此,“红夷大炮”一称的来历,昭然若揭。这是一般彼此抄袭的书籍所无法告知您的历史事实。 葡萄牙人将天主教传入马六甲。马来穆斯林跟随阿拉伯人的习惯,称耶教徒为Nasrani,字面上是“拿撒勒人”的意思,因为耶稣是以色列拿撒勒(Nazareth)人的缘故。马来语常将Nasrani简化作Serani,如将基督徒受洗之水称为air Serani。马来语更将葡裔和葡萄牙混血儿称为Serani。有趣的是,教堂钟楼的钟,马来语称之loceng,却是从闽南语“楼钟”借过去的。 ● 十千百千问 记得念小学时,常唱〈每事问〉: 那时,有一位粤籍的何姓老师,讲课时用语异常简截,极富个人特色,更有一句口头禅:“懂么?”倘若学生们没有反应,何先生会加上一句:“不懂,要问!”若有学生回答“不懂”,何先生会重新加以解释。有时候,学生们回答:“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呢?呵呵,那表示学生们连自己究竟懂不懂也不知道! 近年来,有朋自远方来,接二连三,发现大马华人有时候把“一万”说成“十千”,把“十万”说成“一百千”。远朋闻所未闻,当下断言大马华语这种“十千”“百千”的说法并非正宗的中文,毫无疑问,完全是受了英文甚至马来文影响的结果云云。 啊,亲爱的朋友,切勿数典忘祖,大惊小怪!文化的源远流长与来龙去脉,您做过调研么?南洋华人以方言自称“唐人”,我们就专引唐朝史料吧。《旧唐书·唐宪宗本纪》云:“国家旧章,依品制俸,官一品月俸三十千。”《旧唐书·黄巢传》云:“谷食腾踊,米斗三十千。”《旧唐书·杜佑传》云:“赐绢五百匹,钱五百千。”这几句文字应该不算难懂吧?敢问朋友:唐人官方文书是英文乎? 再引佛门的用例。《大通方广忏悔灭罪庄严成佛经》列出的未来佛名中有“南无十千光明庄严佛”。《广大宝楼阁善住秘密陀罗尼经》云:“若诵七百千遍,即了过去,知宿命事。若诵八百千遍,即得宝印三摩地。若诵九百千遍,得一切菩萨神变加持。若诵十百千遍,得一切如来灌顶佛地,与一切如来同会。如是倍增,而获无量殊胜功德。”这两部佛经,当前仍在流通结缘,不算罕见。此外,宋朝佛国禅师《文殊指南图赞》有“十千童子乐无涯,河渚沙中共戏沙”这么可爱的诗句(附图)。敢问朋友:此英文乎?马来文乎?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论语》在“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后面,紧接着便是“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的缘故吧!(明日续完) 语林续拾(下)/鹰童(居銮)
2年前
《圣经》关于无花果树的比喻,广为人知,也有不少文章谈论过。此处介绍一般人较不熟悉的佛经比喻。 印度的无花果树,今天淡米尔语仍称utumparam,榜噶里语则称udumbara,就是佛经上说的“优昙钵罗”。 无花果树非不开花,不过其花“隐现”,掩藏于果表。只有佛出现在世上,无花果树的花才会完全“显现”,赢得天人的喜爱。 释迦牟尼在古印度示现成佛后,住世才四十多年,非常短暂。广本《佛说阿弥陀经》中说:“如世间有优昙树,但有实,无有华(花)也,天下有佛,乃有华(花)出耳。世间有佛,甚难得值也。”释迦牟尼灭度后,这个世界又进入漫长的无佛时期。我们生在这个时期,无佛出世,所以任谁都不曾见过无花果树“显现”的花。 所谓“无佛出世”,是说佛不以“佛”的身分应世。你可能遇见过佛,只是你当面错过,不认识佛罢了。 过去的佛在即将示现灭度前,放光现瑞,说《妙法莲华,教菩萨法,佛所护念》(简称《法华》)的上乘宝典。释迦牟尼亦如是。一直到说《法华》时,释迦牟尼才透露自己并非在印度出家求道后才成佛的,那其实是一种表演。释迦牟尼其实久已成佛,那年代之久远,不但凡夫的心力无法想像于万一,就是佛寿,也是无法用时间的数量来描述的,所谓“不可思议”。 然而,佛如果一直活着,世人便会懈怠、骄慢,甚至嫌弃佛。只有昙花一现,难遭难遇,世人才会痛念无常,才会去珍惜佛法。因此,佛以权巧方便,示现灭度,而实际上,久远的过去和今朝是同一时刻,佛一直都在呢。正如无花果树并非无花,花在,只是“隐现”而非“显现”罢了。有谁发精进心,他就可能见到释迦牟尼佛正在说《法华》,正住持着我们所在的这个刹土,而这个刹土原来是净土,竟不是我们平时所见的那个五浊【注】秽土!其实,释迦牟尼在我们这个刹土“隐现”时,可以同时在其他刹土“显现”说法。 那么,释迦牟尼佛的灭度算不算是一个谎言呢?佛给我们说了一个比喻。 肯听《法华》比遇到佛更难 有一个神医拥有多达百数的孩子。神医因事在国外时,孩子们不慎误服了他人的毒药。神医回来,孩子们跪求父亲救他们一命。神医便依方配药,对孩子们说:“这可是大好的解药,色香味俱全。你们可以安心服用,速除苦恼,永无后患。”孩子们有中毒较浅、不失本心的,见父亲调配的解药果然色香味美,便立即服用,彻底痊愈。那些中毒较深、已失本心的孩子,眼中所见的解药,并不佳美,所以不肯服药。神医怜悯他们的颠倒失智,对他们说:“父亲已老,死期不久,良药留在这里供你们取服,不消担忧不能康复。” 神医说完,便出国去,派人回来通知孩子们说:“你们的父亲已经病死啦。”孩子们想到慈父不在了,世上再没有人能救自己。在极度的悲伤中蓦然醒悟,发现父亲留给自己的解药,明明是色味香美的良药,于是立即服药,全都药到病除。神医这才回来与孩子们相见。 佛问:有谁敢说神医犯了撒谎的过失呢? 佛说,能遇到佛出现于世,很难。能遇到佛出现于世,还能遇到佛说《法华》,更难。需要等待亿亿万劫,乃至不可思议的那般漫长的时间,人才有机会听闻《法华》。你肯听《法华》,比你遇到佛说《法华》更难。假如在佛灭度后,你不但肯听《法华》,还能在听后欢喜地赞叹一言,佛说你这人比优昙花更为稀有:“是人甚希有,过于优昙花!” 请好好想想,这话是何等分量! 佛是真语者、实语者。佛没有说只有自己如优昙花般稀有,而是说你也可能稀有如优昙花,甚至超过优昙花哩。有机会听闻如是妙喻,该当如何地欢喜庆幸啊! 【注】劫浊、见浊、烦恼浊、众生浊、命浊,统称五浊。劫浊,是说人必定受时代所囿。见浊是说人必定被充满错误知见的思潮所误导。烦恼浊,是说人必因贪欲而陷入烦恼。众生浊,是说人随所属的群体而沉沦。命浊,是说寿命短促,令人措手不及。
2年前
前文提要:也许,有人要问:1966年,马来西亚联邦已经成立3年,何以邱校长的人类学大著仍称“马来亚”,不称“马来西亚”呢?这肯定是不晓得“马来西亚”原是植物地理学上热带岛域的概念,才会有此一问。 (七)1857年以来的“马来西亚” “马来西亚”作为植物地理界域名称,是由瑞士植物学家左令儿(H.Zollinger,1818-1859)于1857年提出,其范围起自马来半岛,一直绵延到澳大拉西亚(Australasia)北部的新几内亚。澳大拉西亚是比澳大利亚更大的一个概念,包括澳大利亚、纽西兰、新几内亚及其邻近小岛群。同样,马来西亚是比马来亚更大的一个地理概念。 马来西亚植物区,欧文作Malesia,唯英文作Malaysia。马来西亚植物区系(Flora Malesiana),英文作Malaysian flora。例如1948年,荷兰植物学家范史丁尼(Jan van Steenis, 1901-1986)主编的《马来西亚区系植物志》(Flora Malesiana, Batavia:Noordhoff Kolff N.V., 1948)封面标题即如此(图版1): 1951年,范史丁尼在《分类学》(Taxon)第1卷第2号第21页写道: Flora Malesiana是指Malaysia(其他语文作“Malesia”)植物区系,主要涵盖介于亚洲与澳洲之间的岛域,包括马来半岛、印度尼西亚、英属婆罗洲、菲律宾、葡属帝汶、圣诞岛(在印度洋)及新几内亚岛。(图版2) 由此可见,马来西亚原是以大陆性地区马来亚为起点(按:马来亚是亚细亚大陆段的最南端),进而包括海洋性地区的印度尼西亚、菲律宾、帝汶(旧译地闷)等岛群。可以说,马来西亚区占据了苏格兰人罗庚(J.R. Logan, 1819-1869)早先提出的“亚细亚岛”(Asianesia)范围的相当一大部分的面积。 马来西亚区的范围何其广袤!这个大马够“大”了吧? (八)1963年以前及其后的“马来西亚” “马来西亚”的概念由植物地理学延伸到人文史地学,所指范围即除缅、泰、寮、柬、越之外的全部南洋岛域。 1960年新加坡教育供应社发行、香港中华书局承印的华文前期中学课本《历史》二上第14页,讲述回教初入“马来西亚”的历史,是以海上交通、海洋贸易为媒介,故多传播于沿海一带。课文所谓的“马来西亚”实包括马来亚、菲律宾、苏门答腊、爪哇、婆罗洲、西里伯群岛等。这一大片区域,除被西班牙人占领的菲律宾外,都先后回化(编按:伊斯兰化)。回教(编按:伊斯兰教)在东南亚的传播只限于“马来西亚”,暹罗(今泰国)、缅甸不属于这片岛域的范围,海洋贸易不发达,故始终为小乘佛教的天下。 1963年,独立6年的马来亚,联合英属新加坡自治邦与英属北婆罗洲──即英属汶莱保护邦、英属沙朥越(今砂拉越)保护邦、英属北婆直辖殖民地(今沙巴)──以组成马来西亚联邦。但汶莱临时退出,新加坡也于1965年脱离联邦独立。联邦国名为Malaysia。自此,英文的植物区名Malaysia不得不让位给国名,而在自然史和植物学的语境中,英文便不得不屈从于Malesia的写法了。马来西亚联邦虽比自然史上的马来西亚区小得多,毕竟比马来亚大些,故亦称大马。 印度尼西亚(Indonesia)和密克罗尼西亚(Micronesia)也各采用欧洲殖民者留下的地理名称作为共和国与联邦国名。“尼西亚”在欧文中是海岛的意思。罗庚(J.R. Logan)发表于1851年的《印度太平洋群岛民族志》(Ethnology of the Indo-Pacific Islands)中即充斥着“╳╳尼西亚”的地理名称。 意大利人一向使用Malesia来指称热带岛域植物区。国名Malaysia既然是对应Malesia的英式写法,那末意大利人便很自然地把作为国名的Malaysia也称作Malesia了。换言之,英文从此有Malaysia、Malesia两种写法,前者指国名,后者指热带岛域植物区,而意大利文则一以贯之,只有Malesia一种写法,用来表示两种意义(即广义与狭义)的马来西亚。 有一回旅游,年轻的意大利司机答应回国后,把所照的相片邮寄给我们大马团友。记录邮址时,他按意大利习惯,写了Malesia,引起一位团友的质疑,她说:如果有Malesia,莫非亦有Femalesia? (九)马拉 很多人对“马来西亚”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有狭义的、60岁的马来西亚,不知有广义的、166岁的马来西亚。更有许多人对狭义的马来西亚也不甚了了,因而产生种种的混淆。在历史时间的长河中,一个甲子微不足道。但就在这短促的时间段落里,你也能惊觉“天下人的口音言语”如何趋于纷乱。我们可以用一道简单不过的试题来检验一下。 请选择正确的说法: A 辜鸿铭是马来学者 B 辜鸿铭是马来亚学者 C 辜鸿铭是马来西亚学者 对的,B是正确的说法,因为辜鸿铭先生是出生于英属马来亚的华人。辜氏生活的年代(1857-1928),“马来西亚”所指的地理范围很大,是广义的大马,所以C虽不能算错,却嫌不够明确。比如说“辜鸿铭是中国人(华人)”和说“辜鸿铭是东方人”,前说较专,后说较泛。辜鸿铭三字在马来亚拼写作Kaw Hong Beng,这是典型的华裔姓名,一看便晓得他不是马来人。选A者多误以为“马来”是“马来西亚”的简称,这当然不对。正如“印度尼西亚”不能简称“印度”,“马来西亚”也不能简称“马来”。 你可能遇见过广州、香港、澳门地区的朋友,他们说你是马拉(粤音malai)。千万别生烦恼!恼一恼,老一老。其实,粤区的“马拉”来源于葡语。葡语“马来西亚”为Malásia,但葡萄牙人对“马来人”、“马来西亚人”不作区分,一律称malaio。 对于华南粤区的马拉糕,亦应作如是观,是马来西亚风味而未必就是马来族的糕。 过去,我曾向香港的商务印书馆邮购书籍。不止一次,超过3个月,邮包才到。只见上面盖了个红色的大戳,赫然写着:“Missent to Manila”。原来是误寄到马尼拉去了!显而易见,那是因为粤区民间俗称马来西亚为马拉,继而误作马尼拉,才导致了邮误。古人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谁说不是呢! (十)马六甲的异义与异音 陈嘉庚(同安人)、李光前(南安人)翁婿虽为橡胶大王,而自奉异常俭朴,财富多无私贡献于教育,成为华人世界的楷模。当然,南洋能有橡胶业,还有一位“橡胶痴”居功甚伟,他就是英格兰植物学家李德利(H.N. Ridley, 1855-1956)。李德利83岁才结婚,寿逾百岁,留下不少杰作。早年,我的一位潮州故友,夜里伏案写作,案头必有李德利的书。他家的客厅,堆满了旧书报。好容易穿过这些书报堆成的奇阵,坐到他待客的老沙发上,话匣子打开,他总要谈到花草树木,然后问你是否读过李德利的某篇文字。 《马来半岛植物志》(The Flora of the Malay Peninsula)是李德利的代表作,出版于1922年。该书开宗明义,便将新加坡岛以北,位于北纬1°-7°间的大陆,连同其东、西岸边的小岛,统称为“马来半岛”。时至今日,这似乎已成地理常识。不说,你恐怕不知道,“马来半岛”另有一个名称,与之并行而不悖,那就是“马六甲半岛”了。 1857年,英国东印度公司的牟思沃(J.T. Molesworth)副官继传教士之后,在印度孟买出版了一部新的《马拉提语词典》。马拉提语?没听说过?没关系,或许你看过马拉提艺人奴旦(Nutan)的影片。不过,此处要说的是,该词典第635页“Malaya”词条下的第二个义项就注明马六甲半岛(the peninsula of Malacca)。 从航海学的角度,以马六甲海峡为出发点,自然把马来亚称为“马六甲半岛”(法、意同此)。荷兰人更是干脆叫马六甲(Malakka),连“半岛”也省了。足见马六甲之名,既指马来亚的一个州属,有时,竟就等于马来亚。 “马六甲”这译名还有一点怪异。它固然是闽译,但闽语有文、白两种系统。同一个汉字,文音与白音有异,文音雅,白音俗。如“马”字,文音为ma,白音为be。“六”字,文音为liok,白音为lak。“甲”字,文音为kap,白音为 kaʔ。“马六甲”译名,于“马”字取文音,“六甲”则取白音,反不如旧译“麻喇甲”、“麻六甲”的全取白音,来得一致。相传,宋朝的安徽画家李龙眠有一幅作品,是画赌徒们在最后一颗骰子旋转未定之际吆五喝六的情景,画中一人俯盆张口疾呼。黄庭坚、秦观等人对这幅画叹赏不置。苏东坡独不以为然,斜视着说:“李龙眠,天下士,顾乃效闽人语耶?”大家都很奇怪,请问所以然之故。坡公解释说:“四海语音,言‘六’皆合口,惟闽音则张口。今盆中皆六,一犹未定,法当呼‘六’。而疾呼者乃张口,何也?”据说李龙眠听闻此事,不禁大笑,对坡公的目光犀利,深表倾服。 从这个有趣的故事,可以看出多才多艺的四川人苏东坡是多么博古通今,而他视闽语白音为不入流,也是毋庸讳言的。假如我是李龙眠,我会说,画中那个疾呼的赌徒正是来自福建的小痞子,龙眠只是如实画出当时的情景,是小混混说闽语,不是龙眠学闽语。话说回来,李龙眠不为自己辩解,却正显出他的境界,为我们后人所不可企及呢。此是先贤令人心折处!
3年前
(一)小引 中国远古传说,天地本来相通。自从重、黎“绝地天通”,人类就此不能登天。但如何“绝”,似未详细说明,或是后人没有弄懂。 希伯来人的《创世纪》第11章则说,人类本来只有一种语言,“那时天下人的口音、言语都一样”,彼此合力,筑城建塔,塔顶将要通天。神便下来,“在那里变乱他们的口音,使他们的言语,彼此不通”,人类便停工不造了。这就是著名的巴别(Babel)塔的故事。圣经的小字注说,“巴别”就是变乱的意思,因为神在那里变乱了天下人的口音。 如此看来,因为变乱了人类的语言,才导致了“绝地天通”的后果。 且不说登不登天的事。假如神没有变乱天下人的口音,世间根本不会有口译员、翻译家,也不会有人讨论翻译。例如英文的Peninsular Malaysia,字面是“半岛的马来西亚”,是指马来西亚联邦的半岛部分,即马来半岛(马来亚),亦称西马。若译为“马来西亚半岛”,在地理学上就很不通。假使“天下人的口音言语都一样”,翻译便不会存在,更无讨论翻译对错的必要。也不会有人盲目地崇拜这种口音,执拗地歧视那种口音。由差异与不平等而产生的隔膜、芥蒂、争执、竞争、斗争也将随之消失。人不用把短暂的人生耗在学习双语、三语、四语上面,遭“语言疲劳”罪。很多事情会变得单纯。 苏东坡说得好:“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没有人一生下来,就能看清楚自己置身其中的语言密林。不算人生的前10年,没有五六十载以上的阅历,一般人不会觉察周围人的“口音”是如何不断地被“变乱”着。由于口音、言语的纷纭,所以才有〈语林拾趣〉。 (二)三把火的善意 浙江词人朱彝尊(1629-1709)曾说:“闽粤荔枝,优劣向无定论。”说到荔枝,我以为还是广东荔枝比较有名。你看马来语称荔枝为laici,分明就是广府音,就知道广东荔枝的大名远播南洋,略胜一筹了。 可怪的是,广东人会好心劝告爱吃广东荔枝的人说,荔枝有sam pa fo(“三把火”),不宜多食,多食会上火。尤其是对儿童,大人会如是再三劝诫。 其实,这三把火是苏东坡惹出来的。当年,坡公被政敌打压,流放到广东的惠州。在罗浮山下,坡公一下子变成潇洒的坡仙了,他兴致高昂地说:“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坡公说,只要能让他一天吃上三百颗荔枝,他不介意永远滞留惠州,永做惠州人哩。 当然,“三百”是虚数,可别当真了。 坡公爱国,关心百姓,百姓也爱坡公。所以,坡公食荔枝的诗句真是妇孺皆知。同时,一经流行,难免以讹传讹。“三百颗”,广府音念作sam pak fo,很接近广府话的“三把火”。荔枝有三把火之说,就是这样有意无意之间,自然形成的。 坡仙不愧是坡仙,一千多年后的今天,当我们偶然吃上几颗荔枝的时候,想到“三把火”的掌故,还能托他的福,让我们忍俊不禁,笑一笑,少一少。 (三)毕竟空 先秦的古人常用“通假字”,经过历史的积累,自然而然,便给后人留下了大量一字多义、异字同义的汉字阵。标新立异者往往不自觉地在字阵中兜圈子,始终原地踏步。所以周朝的古人8岁入“小学”,就是学文字训诂,成为尊重名实之人,才有资格讲“明明德”的“大学”。 汉字阵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不胪列古例,姑且拿时下的流行语“好康”为例吧。 有人说“好康”是闽南话,这话对,也不对。因为就闽南话论闽南话,只有“好空”。然而,如果把闽南话的“好空”一字不易地照搬进华语里头,你想想看:空即是虚,虚即是假,有谁会相信你的促销真“有便宜可捡”呢?“空”字无疑是犯了忌讳。“好康”就不同啦,康字好哇,康乐。对吧? 对吗?未必。若在安徽合肥或江苏镇江,写这个“康”字,扫你的兴,好康依旧好空。因为江淮官话说“萝卜康了”,康萝卜就是空心萝卜。这个“康”也写作“㝩”,本来也是“空”嘛。况且,这个“康即是空”的用法早已进入华语。40年前,李业霖先生主编的《汉字简化辞典》(吉隆坡:远东出版有限公司、星洲日报联合出版,1983)第187页“康”字条目收录过这个义项: 请问:是不是兜了个圈子,又回到了原地呢?心猿自以为飞到了天尽头,其实并未跳出如来的手掌心。结果呢?五行山下定心猿。一切法毕竟空,不可得。 (四)康了 安乐的“乐”,旧读“落”音。曾几何时,词典规定只许念lè。词典也是人编的,粤语所谓“一时一样”。现在,你必须暂时随顺你祖父、曾祖父辈的旧音,念“落”音,才有可能欣赏以下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柳秀才应试,巴不得一考便中。因为太在意中举了,变得神经兮兮的。他不准家里的仆人发出“落”音,谁一不小心,说了“安乐”,就要被责打。“安乐”被禁,只能说“安康”。用咱们南洋民间的俗话说,就是柳秀才这人,因为“班当”(pantang,忌讳)说“落”及其同音字,弄得仆人很委屈。 柳秀才骑马赴考,途中,帽子被风吹落,仆人一面跑去拾落帽,一面喊道:“秀才慢点儿,帽子落地了!”柳秀才一听“落地”二字,与“落第”同音,犯了他的忌讳,立即用马鞭抽打仆人,要仆人以后只许说“及地”,不准说“落地”。仆人惶恐地帮秀才戴上帽子,边说:“秀才把帽子系牢,就再不会及地了。”秀才听仆人说“不会及地”,与“不会及第”同音,又犯了他的忌讳,马上又鞭打仆人。仆人莫名其妙,好不委屈。 等到考试成绩放榜了,仆人奉命去探榜。好大一会儿,仆人回来,柳秀才着急地迎上去问:“我中了没有?”仆人为难地回答:“秀才康了也。” 柳秀才的故事被载入宋朝人的笔记,一传十,十传百,令人捧腹大笑。从此,“康了”也变成落榜的同义词。时至今日,大词典还收录它。 词典说“康了”的“了”要念le音,轻声。我自己是不会阻人念liăo,也不会唱反调,劝人干不合时宜的事,不去念le。我只会告诉你,当年柳秀才的仆人恐怕是念liăo的。你不妨去请教那唱大戏的,他肯定把“康了”念成kāng liăo。倘念kāng le,那便逊色太多。但是,也不能矫枉过正,标“旧”立异,还是要看所处的情境,灵活达意即可。 (五)“觔”(jīn)与“觓”(qiú)的角力 年纪大了,牙齿掉了,不能像过往那般享受吃面筋(本作面觔)、糍粑了。想当年,随意将嘴往边角上翘(古文谓之“觓”),用牙齿的力道扯面筋时,它也有相反的一股力道要扯回去,仿佛在拉橡皮筋或拉开劲弓(古文亦谓之“觓”)似的。食物与人齿角力,人再借力于筷子,终于把食物咬断了。细细咀嚼,可口! 这类食物的韧性,华南的闽南话叫“觓”(闽音k‘iu),也重叠为“觓觓”,但两字重叠时要变调。例如说:麻糍觓觓。华北的官话,如在北京、东北等地,称为 “筋(觔)道”。例如说:面筋挺筋道。 “筋/觔”字本来指韧带。 “觓”的“丩”旁多表示相近的意义。比如你扯下一根鬈发,想把它拉平,放手时,它又卷回去了。这叫“虬”。毛发鬈曲,闽南话叫“虬虬”。“虬虬”与“觓觓”在闽南话中同音而不同调。再如丝萝藤蔓,你要扯开它,它也跟你对着干,这就叫“纠”,纠缠着你。 闽南话“觓”要混入华语,取代官话的“筋道”,必须出奇制胜。它也够滑头,竟变化为Q,挟着“洋”气。这么着,它便大摇大摆,如入无人之境,闯进华语世界,四处鬼混,红遍了美食节目。 某夜,我被厨房里两个人的争论吵醒。是阿觓和阿觔。 阿觓:“如何?这回,你该认输了吧?” 阿觔:“得了吧你!你真以为是你赢了我吗?你也太狐假虎威了吧?对这种下等IQ,我EQ高,才不同你计较呢。” 阿觓 :“嘿嘿,嘿嘿。” 阿觔:“你认定自己赢了,那就尽管阿Q去吧!” 阿觓 :“只要能赢,不择手段。看你能怎么样了我?” 我一听就来气,忍不住插嘴道:“够了够了!不都在同一根角上吗?还分什么高下?上古时期,仓颉祖师造字,群鬼啾啾。你既自绝于字林,自甘与鬼同流,又何光荣之有?”忽然,四下里一片死寂。 这年头,堪入《五行志》的事还真不少。 (六)史前南洋 人脸上的黑癍,福建人称之“胡蝇屎”(闽音 ho sin sai)。无独有偶,马来人也称之tahi lalat,可谓彼此呼应。早年,有一位研究文史的海南前辈告诉我,泉州话、潮州话都以“屎”为sai,只有海南话叫tai(发音略似中文的“歹”),最与南岛(Austronesia)语各成员的ta’i/tai接近。马来文的tahi在现实的口语中也是念ta’i。有人怀疑海南岛民与南洋岛族一定深有渊源。 确实有人认真探讨过这个问题。外号老顽童的邱新民先生,写过专著《马来亚史前史》,在该书第213页中就主张黎族的belai名称是与马来族称有着历史渊源的。邱校长该书收入许云樵先生主编的《亚非丛书》,于1966年由新加坡青年书局出版。 也许,有人要问:1966年,马来西亚联邦已经成立3年,何以邱校长的人类学大著仍称“马来亚”,不称“马来西亚”呢?这肯定是不晓得“马来西亚”原是植物地理学上热带岛域的概念,才会有此一问。 欲知其详,且听下回分解。(明日续完)
3年前
课本总是无可避免地带着时代的气息和历史的烙印。老课本固然可供老年人追忆往昔,但更重要的,恐怕是应将包含其中的历史教材,传留给年轻后辈,以便垂训于将来。 朱文叔先生(1896-1966)主编、中华书局1949年开始陆续出版的《新编高小国语读本》,其中有一篇课文是独幕剧《万里从军》,以哥哥别妹从军这一场景,从一个侧面反映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的那段痛史。 幕开。“天边布满了灰色的云,西风飕飕地吹着衰柳,柳丝摇落零乱。”西风即秋风。“远处军营的号角,冲破了沉寂的秋空,夹杂着战马的悲鸣”,这就伴有悲壮之气了。 催促出发的咚咚战鼓声中,妹妹将亲手缝好的战袍,当作寒衣,给哥哥披上,因为秋天过后便是冬天了。哥哥跨战马,英气慷慨,向妹妹道谢、道别:“妹妹呀,我去也!”妹妹不舍的心情,正如那依依柳树,她哽咽着问:“哥哥,你就去吗?” 哥哥答道:“是啊!边情紧急,敌军渐近,我就去了!”妹妹说:“哥哥,北地冰天雪窟,朔风凛冽,比较江南景色,真是马后桃花马前雪。哥哥,你望前走,莫回头!”清朝诗画家徐芬若的边塞诗〈出居庸关〉有句云:“马后桃花马前雪,出关争得不回头?”马后是桃花,冰雪在马前,马上的人怎能不回头?妹妹反其意,鼓励哥哥“望前走,莫回头”。 妹妹又说:“哥哥,你此去万里关塞断,何日是归年?”这是用唐朝李白的诗句。汉朝时,苏武曾被匈奴扣留19年,仗节牧羊于冰天雪地的北海边,最终还是得以归国。卫国出征,未必归日无期。李诗原作“万重”,妹妹改成“万里”。哥哥答得很豪迈:“妹妹呀!你可记得古人有话:‘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哥哥用的是唐朝诗人王昌龄〈从军行〉的诗句:“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剩下哥妹俩相依为命 幕景:“西风越吹得紧,黄叶纷纷掉下,战鼓咚咚,号角呜呜,远处尘头涌起,一阵阵旌旗飘扬过去,一队队骑士驰骤而来。哥妹俩都凝神注视静听。”哥哥不禁眉飞色舞道:“妹妹!你看多么雄壮呀!”妹妹也随之欢欣鼓舞,说:“哥哥,你去吧!好,我盼望你奏凯来归!”哥哥用军人的方式,在马上对妹妹致敬礼:“妹妹呀!再见了!” “哥哥呀!祝你胜利!”这是妹妹的回答,表达了必胜的决心与信心。“妹妹立着,望着哥哥的战马去远了,刀光旗影,没入地平线。鼓声号声,渐渐散入沉寂的空中”。幕闭。 从哥妹俩的165个字的对白,可以看出是有教养的好人家儿女。这对哥妹的父母在哪里呢?他们恐怕已被万恶的日寇杀害,剩下哥妹俩相依为命。 这出独幕剧,情节简单,只有两个有对白的人物。剧本的主基调虽是奋进昂扬的,今天读来,仍是一篇令人掉眼泪的课文。
3年前
小时候,听阿舅说过许多奇奇怪怪的故事。有些故事,在我长大后自己看书的过程中,不期然发现了它们的出处;有的故事,我始终不曾从阅读中与之重逢。阿舅所说的万里长城的故事,就使我近年常常要问:“阿舅到底看的什么古怪秘笈呐?” 相传秦始皇嬴政的阿房宫中有座神秘花园,长满奇花异草。奇就奇在,嬴政自己也不晓得园中花草的来历和用途。 为着建造这举世无匹的宫苑,累死的工人还少么?曾有一个死去工人的骸骨意外暴露在地面,一只不知名的鸟儿衔着不知名的草飞过,草意外落在那具骸骨上。奇异的事发生了。骸骨开始长肉,头脸、躯体、四肢、毛发相继复原,那个工人竟复活了!事情当然惊动了皇帝。费了好多工夫,才从老隐士鬼谷子那里得到解答:这是不死草,长在东海的岛上。这不死草是“一次性”复活草,令一个人复活后就不能再用。嬴政他是有史以来的始皇帝,岂能像其他人一样不免一死?他连续派了许多船队,出海探险,寻觅生长着不死草的岛屿。然而,派去的人都久久未归。 嬴政等得不耐烦,信步来到花园之中,企盼再有鸟儿衔来不死之草。忽然,他意识到自己这种心理,跟守株待兔的愚蠢村夫并无二致。他在那个口吃的奇才韩非献给他的著作中读过这个故事。他感到韩非在讽刺他,自尊心使他立即转身出园。就在此时,他瞥见一株奇花:盛放的一朵花葩伴着一朵蓓蕾,颜色之美,实生平所未见。他不禁把它们一同摘下,携回宫中,命宦官把蓓蕾送给他的母后。至于那朵盛放的奇葩,则赏给了一名妙龄宠姬。 故事究竟出自何书? 过了几天,嬴政去看爱姬。出现在他面前的,竟然是一个衰丑的老太婆,而那朵奇葩已然枯萎。嬴政撇下发疯似地又哭又叫的爱姬,匆匆移驾太后宫中。只见供在花瓶里的蓓蕾正在傲然绽放。那出来见儿子的,哪里是什么太后?那是少艾娇娥,是下凡的天仙!嬴政一见倾心,马上决定立她为后。是的,就叫始皇后。太后见嬴政陷入不可救药的痴迷中,便说:“除非我儿能一手遮蔽天日,不让日光照在老身寝宫,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方许实现。” 他始皇帝岂容有不酬之志、不遂之事?于是,征调天下民夫,建筑长城,非要将日光的射线拦截于中途,不使照射到太后寝宫不可。可是,他也只敢对外诡称,说是为了抵御匈奴云云。 帝国被繁重的徭役搅乱得天翻地覆。长城未竣,嬴政却在东巡途中病死。他到死未立皇后,也没有人取来不死草,放在他的遗体上。后来,西楚霸王推翻秦朝,将阿房宫付之一炬。可怜那作怪的花花草草,俱化为焦烟! “惜花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盛开的花葩即将凋萎,年轻的姬妾骤然衰老;含苞者待放,蓓蕾令老太后变得风华正茂。故事究竟出自何书?下回若在梦中见到阿舅,一定要好好问个明白! 【阿舅的故事三之二】夫子不轼/鹰童(居銮) 【阿舅的故事三之一】龟·命/鹰童(居銮)
3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