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以外的地方也有壮阔山海，何尝不能孵出属于自己国土的山海经。
启发自中国古籍《山海经》，摆渡人工作室在2025年初出版《马来西亚山海经》，收录工作室创办人刘启晖自2005年绘制的66头神兽。关于神兽的起源传说，他结合大马地理与历史、既存神话与杜撰情节，编织一卷发生在全马各地的奇幻轶事；重新诠释神话，重新诠释山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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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护家乡的山海，如果都沉睡着一头奇珍异兽，在你的想像中，它会是什么模样？
昔日搭乘巴士，刘启晖习惯随身携带口袋书，有时是《聊斋志异》，有时是《山海经》。纸页翻动，蹦出千奇百怪的鬼神妖兽，通勤时光不再干瘪枯燥。
横亘无垠时空，中国神话的奇幻符码，早已渗透一个马来西亚小孩的成长日常。
刘启晖在吉隆坡非法木屋区长大，伴侣黄秀娟来自南马新村。农历新年将至，大人会嘱咐小孩用汤圆粘黏门窗，“我们好奇为何要粘，他们会说，天穿了，要补天。”失火时，大人又会喊，“祝融来了！”年岁渐长才懂得，补天的是女娲，祝融则是火神；陆续也知晓逐日的夸父，治水的大禹，填海的精卫……
中国神话信手拈来，西方神话也不算陌生。可是关于马来西亚的神话故事，细想才发现，似乎在成长岁月少有听闻。
后来踏上美术之路，两人时常开车出游，也曾受邀到全马多地驻村进行艺术创作。当年没有导航软件，指引方向的工具还是纸版地图。地图端详久了，如同望着云朵发呆，那些山峦海岛的形貌会慢慢浮出各种动物的鲜活轮廓。
于是起心动念：绘制启发于大马山海地形的神兽，书写属于这片土地的神话故事。
道听途说，不问真假
第一只诞生在刘启晖笔下的神兽，叫“马西拉”，取自浮罗交怡当地村庄的名称。
《马来西亚山海经》书中如此形容马西拉：身形如狗，头却似犀牛，爱吃稻米，性格温顺。刘启晖手指地图，“你看浮罗交怡，岛屿外形像是一只犀牛的头，结合狗的身体，所以有了马西拉这只动物。”继而说起关于马西拉的故事——
公元1世纪，金鹏鸟带着一颗神秘的蛋，欲从印度飞往中国长白山孵化。途中掀起怪风，将蛋吹落热带雨林。扶南王国大王前往森林打猎，把蛋捡回家照料，孵出一只名为“马西拉”的异兽，很快长出魁梧强壮的身形。时光流转，马西拉后来投靠吉打王国，成为浮罗交怡守将，在英殖民时期被派往槟榔屿支援，不敌英军受到重创，逃回浮罗交怡。马西拉最终倒地不起，庞大身躯化作永恒守护岛屿的高山。
故事听得入神，又不识趣追问真假，刘启晖笑答，部分源自他们走读社区所收集的故事，部分则是他凭空想像所杜撰的情节。
“创作时，我们想融入马来西亚历史，比如扶南与吉打王国有藩属国和宗主国的关系；也想纳入中国神话与印度神话，再把它本土化；有时在报章上看到一些地方趣闻，也会加进来；还有……”刘启晖一时想不起来，黄秀娟在旁笑着接话，“就道听途说。”
道听途说，想来也是从古至今故事传播的模式。刘启晖说：“神话最初就是这样，一个人讲故事，听了又传给另一个人，传的过程会添加一些元素，每次都在变。”
有故事可讲的人，眼睛会发亮
《马来西亚山海经》出版后，不少读者也在追问真假，黄秀娟如此回应：“你信它就是真的，你不信它就是虚的。故事是一个有趣的媒介，让人沟通，让人分享，有趣在于真实与虚拟之间保留着想像空间。”是真是假并不重要，更没必要非得带来什么启发。
就像他们四处驻村，并不抱有特定期待，可当地老人家所分享的故事，往往正是这些“神神怪怪”的物事。怪诞离奇，反而深刻难忘。
交流过程中，刘启晖也深有体会，“我们发现，每个人在讲自己社区的故事时，他会变得有自信。”两人刚从槟城网寮归来，带回关于白鳄鱼与白犀牛的传说，“老人家分享这些事情时，眼睛会发亮，他会觉得自己是有东西可以跟陌生人分享。”
关于槟城，刘启晖也为这座北马岛屿拟造一只虎头鱼身的神兽“乔治”。“槟榔屿的外形像一只没有头的海龟，岛屿上的山脉像是老虎头加鱼的身体，为什么会有这个山脉呢？传说天地初开……”他又自然而然地说起自行编撰的神话故事——
天地初开，马来半岛西北部有片乳海，蕴藏长生不老的甘露。众神邀请妖魔合力，将九头蛇绑在大海龟身上，搅动乳海制作甘露。甘露逐渐成形，海面浮出太阳、月亮和乔治等珍宝，大海龟则化身槟榔屿。公元11世纪，槟榔屿出现海龟精、鳄鱼精、大象精三只妖兽，经常偷袭出海捕鱼的岛民。乔治是其中一个打败妖兽的力量，并用法力将它们变成石头。
“现在去槟城国家公园，会看到三块石头，各别像海龟、鳄鱼和大象。”黄秀娟解释，“我们会把自己去过不同地方所看到的景物，编进书里。通过这些故事，读者可能会好奇：到底有没有这个东西？他或许会去寻找。事实上，书里有些东西是真实存在的，是我们肉眼可见的。所以故事虚虚实实，让人去想像，再去发现。”
发现社区的美丽，也发现那些隐秘的信号。
神鬼从来在人间
神话是远古隐秘的诗，后人会有千百种解读。解读有其意图，有时充塞明亮的鼓励，有时暗藏不可直言的涵义。
“比如当我们对政治有抱怨，不容易通过正式的文字写出来，”刘启晖想到《山海经》里，那个被黄帝砍下头颅的刑天。没了头的刑天依旧顽抗，乳头化作眼睛，肚脐变成嘴巴，持续挥动手脚战斗。代代相传中，刑天成了对抗暴政、充满斗志的符号。“所以通过神话或寓言故事，可能也反映了普通百姓对于苛政的反抗。”
厚厚一本《马来西亚山海经》，是否也悄悄埋伏批判时政的线索？刘启晖笑着说有。
沿用《山海经》记载的神兽“鸣蛇”之名，他杜撰出另一种存在于砂拉越原住民部落的生物“鸣蛇”，拥有人脸马蹄蛇尾，身手敏捷，生性贪婪，常在夜间悄然无息掠夺部落财物。书页里，一幅鸣蛇搬挪巨大钻石的插图边缘，写有“SWC114500000”的字眼，影射沙巴水门案（Sabah Watergate Case）与涉及的贪污款项。
“很多时候，这些神兽都是活在我们身体里，社会里也有很多妖孽。好的就是神，坏的就是鬼。”刘启晖感叹。这不是书里唯一藏有的影射讯息，黄秀娟在旁应和，“看得懂的人自然会懂。”
找到这片土地的归属感
批判与关怀，常常是同一件事。
19年前，他们没想把这些图文汇集成书；如今出版《马来西亚山海经》，刘启晖有了不同的体悟。
“有句话这么说：Tak kenal maka tak cinta。以前只是把历史课本念一念，对国家认识只有几个熟悉的地方。通过这本书，真的去了很多地方，有种感觉，我们是属于这片土地的。”身为艺术家，若有机会受邀绘制属于台湾或中国的《山海经》，能力上不是做不到，但心境上，“我的感受能力不会这么强，我不会这么有兴趣想去纳入这些知识，跟更多人分享。”
活在科技时代，黄秀娟希望这本书能让年轻世代走出家门，“多跟人接触，多跟老人家聊天，这些都是很重要的体验。”读着读着，你或许也想动身去不同地方寻宝；读着读着，你或许也想书写家乡的故事。“故事跟故事，可以串联起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
更多《马来西亚山海经》神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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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牙老象：孙悟空也来串场 刘启晖寻无“Bukit Gajah”的当地传说，遂以《西游记》妖怪黄牙老象作为灵感。 从大汉山东行100公里，可见一座形如大象的“大象岭”，相传是黄牙老象的化身。远古时期，黄牙老象是菩萨坐骑，身高3公尺，神力无比，象鼻如巨龙；某日好奇下凡，流连于此，碰巧孙悟空路经此地，二者展开一场惊天动地的战斗，留下一片满目疮痍。佛陀命菩萨化解纷争，收服黄牙老象，化作大象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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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苦：神兽不全是英雄 最初绘制的几头神兽，都是土地守护者的形象、英雄式牺牲的情节。刘启晖很快发现，如此实在太美好，也该来一些坏角色。 婆罗洲岛东边的巴加哈山，在人类迁来定居前，藏有一种异兽，形如狐狸，头似龙，叫作“东苦”；是婆罗洲岛最早出现的妖兽，喜欢吞食人类。公元17世纪，东苦勾结土匪，发起叛乱。汶莱苏丹向南中国海龙王求助，派来巨龙平定内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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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刹国：金山公主的世交 矗立在彭亨与柔佛边界的山峰峰顶，是勿刹国的所在地。勿刹国人身形奇特，长脸长鼻，身躯似松鼠，有三双手，背后长着一条马尾，擅长易容术，形态变化无常；与金山公主是世交。传说马六甲王朝苏丹钟情金山公主，派人前来求亲。勿刹国长老化身老妇人，传达金山公主提出的苛刻条件，让苏丹不得不知难而退。 刘启晖说，这是书中少有交织马来神话的篇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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