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头头／《Cu Li Never Cries》历史的幽灵与越南现在进行式

电影的故事框架清晰鲜明，前半部是世代碰撞，后半部是怀慯旅程，涓滴细流缓缓勾勒越南的轻与重。妇人带着小懒猴Cu Li与丈夫的骨灰，从德国返回河内与侄女同住，怀孕的侄女Vân与年轻男孩Quang结婚在即，两个世代相遇碰撞，不同的价值、不同的迷惘，在一曲接一曲的歌谣中，幽隐低吟伤痕与希望的时间笔记。

电影表在静敛、冷调、抒情，内核则散逸绵密层叠的寓意。片名的Cu Li表面说的是小懒猴，实则也有苦力（Coolie）之意，从不哭泣的或不是越南小猴，而是廉价劳工。坚毅的东南亚底层劳动阶级，是不允许哭泣还是忘了如何哭泣？

从德国回到河内，女主角的身世即是一部越南近代史。妇人带着初识的男孩走游过去的北越，寻访故人，重游和平（Hòa Bình）水力发电站，她与丈夫的相识之地。不远处的山上伫立着巨硕的胡志明雕像，从水坝望去，汹涌的巨浪淹没了整片天空与山，像时间猛烈的咆哮，也什么都看不见，只有白茫水气。历史的幽灵环绕着她，他们站在雕像下，男孩悠悠晃晃，她拘谨笑着。她曾是被派往东德的劳工群体，走过动荡的历史节点，归来，故土不是记忆中的样态，她像是不合时宜的，囿在最初的应许之地。

把历史的余烬撒在风里

这部导演以诗意寻绎的越南，每处小节都蕴藏譬喻，明喻、隐喻、借喻散置在情节与人物身上。越南是年轻人占比非常高的国度，Vân以断臂夹起戒指，套入手指，或有一代年轻人的沧桑希望；Quang散漫未定性，和朋友海边宿醉后，对即将走入婚姻开始动摇。Vân不想搬去乡下，两人的新娘新郎玩偶，焦融在微波炉里，或许幸福和明天，都软烂无力。影片结束前，妇人站在暗处，看着布幕后的新娘新郎，他们唱着年轻的曲调，灯光照着他们，剪影忽明忽昧，映着妇人的脸又亮又暗。他们之间隔着薄幕，未来是明亮的，也或许不是。

小懒猴身上的虱子导致小孩身上的皮疹，Vân因而和阿姨大吵一架，这只丈夫的遗物，对年轻世代来说是诡异的怪物。妇人丈夫的骨灰被Quang打翻，夜里隔着墙，偷偷把沙土塞入骨灰盒。当妇人把骨灰撒落在水坝，滔天大浪里，是历史的余烬还是沙土，都散逸在风里，不知去向。

除了细节的譬喻，电影中的音乐也像近代史进程的时间轴，唱出世代隔阂，每一首歌曲的选择都有明确的寓意。比如民谣〈Thiên Thai〉（Paradise），歌曲灵感启发自中国南朝文学“刘阮遇仙”的故事，刘晨、阮肇上天台山采药爱上仙女，住在山中半年，归返时人间已过数百年。电影中〈Thiên Thai〉是妇人的幻境邂逅，舞厅里灯光忽明忽烁，半百男女的摇曳舞步，不再生动的中年残喘，舞台上歌手淡幽唱着〈Thiên Thai〉，光束中有一金粉少年，漂染的浅发色让她想起年轻时的丈夫，那是失落之人的初邂逅，梦境一样的相遇，可是待她重返故土，世界已然换了新貌。

而她在故友处听到的社会主义歌曲，也像越南一代人的理想，相较于1941年受中国文化影响的〈Thiên Thai〉，这些社会主义歌曲倒模的是苏联的革命曲和民谣传统。而电影中年轻一代的音乐，比如婚礼上的流行曲，除了饶舌也夹杂英文歌词，映现的是美式西方文化的影响。这些音乐是时间的章回，每隔几个章节，世界翻新几回，把旧音符都折入更迭里。

漫渗在年轻人生活中的，不再是上一代的旋律，他们褪去黑发，穿上闪光熠熠的衣服，逛商场、溜冰、吃冰淇淋、穿西式婚纱礼服，世界跟她离开时截然不同了，她紧紧跟随的历史幽灵，最后何去何从？被人类驯养的小猴，留在丛林里，是否能适应野放的生活，最终会走向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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