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肯/睡前故事（上）

“白色！要白色的香蕉！”儿子坚持道。

“它找到一条白色的香蕉，于是它坐在原地等，等了好久，都没有人来认领。于是，它带着香蕉去了大象家。叩叩叩，王小华敲门，大象问是谁呀，王小华说我是王小华啊，我可以进来吗？大象说，是你呀，欢迎你进来！大象打开了门，看见王小华手里拿着白色香蕉，就说那不是我遗失的白色香蕉吗？原来被你找到了啊，谢谢你呀！王小华把白色香蕉还给了大象，然后大象打开箱子拿出黄色香蕉，送给了王小华。”

“大象要吃香蕉！”儿子忽然插嘴。

“吃什么颜色的香蕉呢？”

“紫色！”儿子说。

“好好……大象打开另一个箱子，拿出它最喜欢吃的紫色香蕉，和王小华一起吃香蕉。王小华问大象，你的箱子里有多少条香蕉呢？大象说，我也不知道啊，让我们来数一数吧！一条香蕉，两条香蕉，3条香蕉……”

就这样，数到25条香蕉（有时候是数到一百多条香蕉），儿子才入睡。

叩叩叩，“我是王小华。”

“那小子已经睡了，别再演了！门根本没关上！”大象把啤酒罐抛到王小华的脚边，王小华一缩腿，跳到椅子上去了。

“别再喝了，大象，酗酒对你的身体不好！”王小华挠着后脑勺说，眼球咕噜咕噜朝四周转个不停。

“干！你懂什么？我每天只能待在这个憋死人的屋里，像个傻子似的等你们一个个来敲门，然后不停吃香蕉！”

“没办法，那小子喜欢听吃香蕉的故事。”王小华挠着两腮说。

“凭什么，凭什么你有名字，我们都没有？而且我一定得吃紫色的香蕉，而你就可以吃黄色的香蕉！”大象又喝光了一罐啤酒。

这时候，熊和小白兔都来到了大象的家。

“说，今天玩什么？锄大弟？梭哈？还是21点？”熊把皱巴巴的扑克牌扔到桌上。

小白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它将瘦长的后腿伸到桌上，说：“快，我还有约会呢！”

王小华睁大眼问：“是谁？”

熊瞄了小白兔一眼，很不是滋味地回答：“乌龟。”王小华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个翻身跳到小白兔的身边说：“兄弟，你不是开玩笑吧？你们一兔一龟，这可不是好玩的！”

“滚开！你这猴子别亵渎我们神圣的关系！”小白兔一手推开王小华，“困在这森林里，我们什么都没有了！现在，我们只追求精神上的满足！精神，懂不懂？”小白兔用指尖敲着王小华的脑门说。

砰！一声巨响，四周冒起腾腾尘烟。大家望向倒在地上的大象，它已醉如烂泥，失去了知觉。

“不如，今天就我们3个……”熊还没把话说完，视线一下就黑了。

叩叩叩，王小华在大象家门外敲着门。大象问是谁呀，王小华说我是王小华啊，我可以进来吗？大象说，是你呀，欢迎你进来！

王小华一进门，大象还闭着双眼，脸上酒醉的通红仍未散去，就像一个僵尸在跟它对话。它们话没说几句，僵尸般的大象带着凌乱步履走向箱子，拿出一根又一根的香蕉，然后它们一起数香蕉。王小华永远无法知道这两呎x两呎的木箱子，里头到底能装多少香蕉。它们一直数，数到香蕉快把它们掩埋，故事才终于结束。

砰！大象又倒了下来。

昨天半夜，儿子忽然睡不着，叫我给他说一个故事。为了让故事尽快达到催眠的效果，我们很快开始数香蕉，我也不费神去想一个故事。今天午觉时间，儿子只要求我唱歌。我连续唱了9遍ABC，儿子就睡着了。这样的日子多美好，说故事实在太累。

在这个没有说故事的白天，大象把自己浸泡在河里，王小华坐在它的背上睡觉。

“死猴子，你可以下来吗？”大象的语气像冰那般冰冷。

“难得悠闲，让我再睡多一会儿。”王小华转个身，把胸口伏在大象的背上，“昨天幸好只是数香蕉，你不记得我上回吃了多少条香蕉吗？89条！”

“反正你撑不死，有什么关系？”大象举起象拔，向王小华洒水。

王小华猛力甩掉身上的水，叫道：“我宁可就那样撑死，可我怎样都死不去！”

“嘿，好久不见！”长颈鹿走到河边向它们打招呼。

大象和王小华望了长颈鹿一眼，没有回应。

“别对我这么冷漠嘛！怎么说，我也曾在故事里出现过一次。”长颈鹿假装无辜地说，但它掩饰不了心中的得意。

这些只在故事里出现过一两次的动物通常都不受欢迎，因为它们不常被召唤，所以它们有许多自由的时空，可以去它们想去的地方，做它们想做的事，来去自如。

“你们听我说，我在大白河畔，遇见一头大象。”长颈鹿屈下它的颈项说，“那头大象原来是那男孩梦里的象，它后来被说进故事里，就来到这里了。就只说过那么一次，它就永远在这里了。你想不想见它？”

长颈鹿盯着大象看。大象俯瞰自己在水里的倒影，偶尔眨了眨眼睛。它的心里是很激动的，因为在这座森林里，各种动物只有一只（除了王小华，它还有一个妈妈），如果能遇上自己的同类，至少能得到某种程度的安慰。

“只要穿过那座灌木林，再越过前面的小河，然后攀过那座山丘，就会抵达那大白河畔了。”长颈鹿很小心地说，对大象的反应特别留神。

谁都知道，大象是这座森林里最巨大又最敏感的动物，它不能适应或改变现状，唯有用酒精来麻醉自己。它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故事不停摆布着它，不管它是醒着或睡着。

“说什么废话！我们还没走到灌木林，就会被召唤到故事里去了！你这个无所事事的家伙，少在这里说风凉话！”王小华从大象的背后两腿一蹬，一下就跳到了长颈鹿的背后，然后使劲地掐它的颈项。

“你下来，快下来！”长颈鹿发了疯似的猛烈甩头，却怎么也甩不掉王小华。

王小华跳到一根很粗的树枝上，然后对着长颈鹿叫道：“滚，别再回来！”

“我是一片好意！”长颈鹿昂着头，走进它们看不见的深处。

“真是有颈项没长脑子的家伙！”王小华对着长颈鹿的背影吼了一声。

“你说，我该不该去找那头在大白湖畔的象？或许我可以邀请它来我们这里……”大象的语气充满了期待。

“清醒吧，大象！你是永远到不了那里的。”王小华说完，攀上一棵大树就无影无踪了。

晚上临睡前，儿子又要我给他说故事了。

“宝贝，你想听什么故事呢？”我温和地问他。临睡前必须轻声细语，培养睡眠的情绪。

“大象妈妈在河里。它受伤了。”

“你还记得这个故事？”我很惊讶。这是去年给他说的故事。

“大象要吃黄梨，黄梨爆炸。”

一头怀孕一个月的母象，误食人类设下的陷阱，塞满炸药的黄梨在它嘴里炸开。为了舒缓疼痛，母象将嘴浸泡在河里，就这样泡了一个月。当人们发现母象，想把它救上来的时候，它已经死了。

这个悲伤的故事发生在印度。据说会逮捕真凶，但新闻没有后续，真凶究竟有没有落网，或者落网后如何处置，则不得而知。儿子只把这新闻当故事听，没有太多的想法。

儿子那天听了这个故事后，就梦见了一头象。儿子说，象妈妈还站在河里，大大小小的黄梨漂浮在它身边，它不停咀嚼着黄梨，果汁从它的嘴里流到河里，染白了河水。为何不是黄色？我也不知道，儿子说是白色就是白色。

“从前有一只象妈妈，它喜欢吃黄梨。有一天，它来到……”

“王小华的家！”儿子忽然叫了出来。

“它来到王小华的家，因为今天是王小华的生日，它来给王小华庆祝生日。王小华问象妈妈，你要不要吃香蕉……”

“吃黄梨！要吃黄梨！”儿子插嘴道。

我立刻改口：“你要不要吃黄梨？象妈妈说好啊，王小华就拿出黄梨给象妈妈吃。”

“象妈妈吃什么颜色的黄梨？”儿子问我。

“你要它吃什么颜色的黄梨呢？”

“红色！”儿子回答。儿子设定了王小华的妈妈喜欢吃红色香蕉。所有的妈妈都必须吃红色的水果，不管那是什么。

“象妈妈很高兴地吃了红色的黄梨。这时候，有人敲门，是谁呢？”

“是熊！”儿子回答。

就这样，我们把熊﹑小白兔﹑长颈鹿都请来了生日会。王小华吃完了56条香蕉后，儿子也睡着了。

王小华吐出嘴里的香蕉：“呸！我的肚皮快被撑破了！”

熊﹑小白兔和象没说一句话，注视着地上如山的香蕉皮。王小华不断搔着脖子上的毛，沙沙沙的声音填满了一屋。

小白兔向熊露出门牙，想暗示它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熊始终没有和小白兔对视过一眼，它一直在偷瞄象妈妈，因为除了那只总是请它们吃香蕉的大象之外，它没有见过第二只大象。

长颈鹿也一直盯着象妈妈。它浓密的长睫毛刷刷地眨了两下，试图释放友善的电磁波。

象妈妈瞟了长颈鹿一眼，看似不领情。它忽然被摆在这个陌生的屋子里，眼前有只不能安定下来的猴子，一只以为自己没被发现在偷瞄别人的熊，一只不知何故老是龇牙裂嘴的兔子。最不想遇到的还是这只长颈鹿。那天，象妈妈吃了太多红色的黄梨，躲在河里泻肚子，偏偏被这只长颈鹿撞见了它胯下的红河。岂知长颈鹿还纠缠不清，站在河边频频大喊：“你的伤势不轻！快上来，我带你去找药，迟了就来不及了！”（待续）

睡前故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