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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7:00pm 18/02/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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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鸡

Two of A Kind(下)/梁放(古晉)

作者:梁放(古晋)

前文提要 /

資訊落後的上世紀80年初,消息是如何四方八面傳開的,是個謎。鎮上閒著的人也都緊隨著便衣警察後跟,他懷裡抱著羽毛亮麗的一隻鬥雞,顯得意氣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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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雞場裡,村民看到商機的,擺起食檔,做起買賣。周邊許多人聞風而至,尤其是婦女們,成群結隊盛裝出現,也僅為了分享熱鬧,嬉笑無邊。燒烤魔鬼魚、雞翅、沙爹、椰漿飯、各類熱冷飲等等,雖然各嚐個遍,但餘興未盡,都說下一回的鬥雞活動肯定會再來。

一場場非你死我活的公雞搏鬥中,我們看著鈔票如何一沓沓地瞬間易手,也目睹該執法的那一個收提成受賄不愧。生活節儉的若瑟與我,用度謹慎,怎總覺得他們把金錢褻瀆了?

給鬥死的公雞,主人不吃,通常給拍賣。華人說,鬥雞肉韌,耐長時間熬煮,與胡椒根是絕配,壯陽補陰。布吉斯人認為,只能煮啦,否則掩不住那股“雞公騷”!大方的羅倫,時而還把人家相送的多餘鬥死公雞施捨。自告奮勇的接生護士接手,煮她愛煮的去。我們也分得一碗。再美味,我始終覺得噁心,沒動食指。

● 我們的菜圃就在屋前

我們就培育幾隻最好的,種菜當然也同時進行。雞糞還可以當。若瑟說。

Nine bean-rows will I have there, a hive for the honey-bee

And live alone in the bee-loud glade

我有了種菜的規劃,還請教若瑟,該如何把附近樹林裡的蜜蜂窩導引過來駐留,生活不就可以與葉慈在茵納斯弗裡島上的鄉居媲美?

我們的菜圃就在屋前的騎樓下。十字花科菜種剛見發芽不久,錯眼就不見了蹤影,防不勝防的是無處不在的各種不知名的昆蟲。泥龍蝦也在給清理出來處理的土地上破土而出,一座座小火山迅速地把地方佔據。若瑟把進口的蓊菜種子撒了下去,發現都發芽了,但有一小部分,越長越不像,呈心型的葉子,還自得其樂似的地伸展出卷鬚探路。就由它們去唄。我們都這樣說,反正種菜的全盤計劃已告終結。

6月份的幾天公共假期,我們都各別回家去了。

回到工地的那個上午,眼前迎面的景象把我們都先逗得一愣一愣的,繼而是從未有過的愉悅。

湛藍湛藍的,一時錯覺,我們都以為是的萬里晴空掉了一片,落在木屋前方,而且已經蔓延到屋腳下,長得茂盛的蓊菜竟然成了陪襯。我們蓄意牽引,讓它們攀上柱子、陽臺,而後更上了屋簷、屋頂,也繼而把會窩著蛇的野生大葉藤蔓清除。它們竟然是牽牛花!過午不謝,罕見、生命力堅韌的牽牛花!

水利項目啟動、地方終於給疏浚後,蓊菜遍佈了所有可以生存地方,連防潮水的堤也全面覆蓋。牽牛花也不遑多讓,除了原來的那幾株的底部越長越粗壯。花開讓許多居民看上眼後,摘了一段段扦插,也很快就四處繁衍。

● 一直有新鮮雞蛋吃

那10枚雞蛋,若瑟他小心翼翼地用了一條毛巾包裹住,用盒子裝好,終於從他內陸的家鄉,一路顛簸,把它們護送到木屋來。常往來的朋友也前來了,圍著他問長問短,似有意效仿。

薩邦種,A1極品!我聽了掉下巴,若瑟卻言之鑿鑿;培育鬥雞人家如何為他的英雄們擇美匹配,也監視它們的房事,有意前來勾引、一屁股就跪坐在羅密歐跟前求愛的母夜叉,還一一給監禁。等著瞧吧,我一有錢就結婚了,他說已經瞄準了附近伊班長屋的女孩。

若瑟事先也做足功夫,在附近的布吉斯人Musa家裡借到一隻一生忙於生蛋供主人進補卻無緣孵子的母雞。它老了,不下蛋了,性情大變,Musa多少次燒開了水,把它頸上的羽毛除盡,磨得的鋒利的宰刀正赫赫對準了要害,還是下不了手。他說,是它的眼睛,魔鬼附身似的。我們去迎接這隻母雞時,Musa說,打個寒顫,它已許久不分晝夜,閉目緊守著那無蛋可孵的窩,看著它如此賴孵,Musa一再無名火起。

說是借,其實Musa巴不得把這隻母雞就此遠遠地永遠給發送,不想再見到它。

母雞的新居就安我們的屋底下。我往它住的箱子裡探頭,每天三幾回。每一回,它總是閉目,專心一致地在孵育著,似乎已經入定。若瑟更是時時刻刻數著小雞該誕生的日子。

這麼一個夜裡,我聽到一陣小小騷動,叫醒若瑟,他也隨即捻亮手電筒,搶先我一步衝下屋底要看個究竟。只見了那母雞見我們來了,稍立起身子又原處坐下。還向我們個別迅速地瞟了一眼。若瑟說,他也注意到了。我們一起見證了這匪夷所思的一瞬間。我永遠不會忘記,它的一個睨視,足讓我毛骨悚然!

它繼而向我們咯咯叫了兩聲,我忙給它翻動身子,發現一一給啄破但未開的多枚雞蛋中,只有一隻探出了頭來。她主動地欠了欠身子,有意讓我們介入。我們分工,細心地把蛋殼逐一剝開,一隻只新生命就此呈現,半躺著的身子,不需幾分鐘,都站了起來,毛茸茸的,嘰嘰歡欣地叫個不休。母雞咯咯有叫了一通,向若瑟與我又凝視了片刻,坐下,再閉目養神去。

我們怎的與那母雞有默契,在那一時間內,彼此的意識全部銜接?我之後一直在想,卻沒想出所以然來。

接著,若瑟給小雞驗身,他自詡承傳了自古以來比達友族最靠譜的方法,屢試不爽。

母的!若瑟胸有成竹:母的。母的。母的……

最後一隻小雞似乎已經厭倦看到各姐妹們不被尊重,甚至戲弄、擺佈。當若瑟鼓著雙腮猛給它的肛門吹氣時,只見那個洞口吸了吸氣後,翕動一番,“弗”的一聲,對準若瑟的半張著的嘴巴噴射了稀屎。我已經把控不住,開始笑出聲來。儘管如此,若瑟事後如此論斷:應該也是母的。

我們培育鬥雞不果的新聞已經傳遍整個地區。有人難掩嘴角一抹笑意。

雞蛋確實是買貴了,但是每一粒都給孵出來了,把它們都養大後,生蛋,這樣下去,我們就一直就有新鮮雞蛋吃。若瑟與我兩人即刻一手握拳,對擊歡呼!是啦,任何事,只要認真做了,誰敢輕易定義成敗?

小雞是孵出來了,我們發現那勞苦功高的母雞再沒有回巢。若瑟說,它不就是出去覓食,飽餐後肯定會回來。但它沒有。許多天過去了,找到它的前主人,Musa說曾看見它回到自己的椰園裡,片刻佇立以前曾經啄食的地方。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它是真的徹徹底底、自行不見了。

她會去了哪裡呢!?給折騰了一生,就為了完成了那僅有過的一次孵育過程嗎? 我百思不解之餘,突然想起賈寶玉穿著猩紅袍在雪地裡作揖向父親請辭一幕,靈光一閃,似乎有了一些些發現。

我與若瑟分享,他靜聽著。當我們與其他人在閒聊時敘述了整個事件後,他們漫不經心地說了句:Musa cakap, ayam tu memang sudah lama gilalah! (Musa說,那是一隻早就神經錯亂的母雞!)

● 一直享受生活、熱愛工作

若瑟的三兒二女,幾年不見,如今都已經大學畢業。他自己也在退休時給政府委任,當了村長。一村269戶人家,大事小事夠他忙了,他說自己難得再做傢俱了。我沒問他,是不是成家後多少年來對柴米油鹽的關注,也早已替代了他當年畫畫與搞木雕的興致?

威廉失憶,比蓋失聯,醫療所的喬治去世了。朱莉安娜是上星期走的,不久前,我還從她那裡買了泥土種花,她向我要了七里香花苗。吉米、拉宏還沒退休,保連的兩名女兒都當了護士,在古晉一家專科醫院服務。你還記得漢都亞嗎?戴安娜?龐呢?這3年來,因為疫情,大家都沒見面!若瑟與我,互問共同朋友們的近況,尤其是最初在Pendam時期旱澇同度的所有友好。

他雲淡風清,談起當年在工地試測地樁承壓度時,一根峇哥木直接倒下,敲中他的前額,讓他當場昏迷了過去。擅長拉幫結派搞所謂聯誼的同一批人,藉口出差前來買海鮮,也順便到了工地,剛好目睹一切,但在那關鍵時刻,他們卻選擇了乘著他們專用的飛艇揚長而去。當地的醫療助理菲利斯與喬治臨界聯繫不到直升機救援,只能幫忙止血,也從若瑟頭部抽出許多血水,試讓傷勢緩和。幾天後,就在那個設備簡陋診療所的唯一病房裡,若瑟總算挺過來了,但身體失衡等等後遺卻持續了好幾年。難怪他當年時常鬧頭暈。那是發生在他入職之初,我從不知曉。

若瑟,你從來就不好奇嗎?當年在所有工程項目正式啟動之前半年,我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就已經給調職入住Pendam,當起有名無實的駐地工程師?

我53歲那年全身隱退逍遙,一晃16年。若瑟在職38年,其中22年還是在更偏僻的Gedong度過。他的孩子們都是在那個地方出世的。他坦言半輩子過去了,慶幸自己一直享受生活、熱愛工作。67歲了,他健康堪比年輕人,睡眠好,胃口、食量也不減當年。

若瑟的母親,就住在離他家幾步遠的祖家,與當地的小學與天主教堂毗鄰,一樣清幽葳蕤的環境,讓人著謎。暌違卅多年再聚,89歲高齡的老太太身體依然硬朗,相貌依舊漂亮。我摟著她媽媽、媽媽稱呼,她緊緊拉住我的手,一臉慈藹。若瑟太太問我還記得她嗎?我說沒忘記當年她與若瑟初相識,若瑟曾經託我買禮物相送,還託若瑟的福,曾一再在她孃家吃飯、過夜。當年開始注意儀表的若瑟,新衣服穿上了,理了靚麗的髮型,還塗了髮蠟,神采奕奕。明顯的是臉比以往潔淨,俊朗了許多,還說是拜Dettol肥皂所賜。

若瑟辦了流水席,遠近各族各信仰的親朋戚友先後到訪,都盡情在共慶佳節。在客廳裡,擺著幾個古甕,我提醒若瑟,我珍藏著年代古老的幾個與大幅上了框的伊班傳統手織布,都該由他的後代承傳下去,這些年來一直還等他來取。哪些傢俱是若瑟親手製作的,我第一眼就看得出來,架子上有幾件天工風化的舊木頭,我也一一認得。牆上兩幅畫讓我不禁注目;從實景寫生的黑白工筆到抽離後的色澤淺淡水彩,作畫視角迥異的木屋,攀繞其上無名藤蔓與牽牛花對比,筆觸由拘謹過渡放開,畫面由冗雜走向簡樸、舒展。我似有所感觸,大半生所經歷的所謂幾許冷暖、多少陰晴、繁茂調零替換,經時間一再滌濾,早已遠去,也不該記憶。

Two of A Kind(上)/梁放(古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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