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于珂.除夕，我在原住民村过年

有趣的是，由于祭祖不能太过喜庆，所以有些家庭会穿上紫色的衣服。等祖先“吃饱”后，全村人才会换上红衣或旗袍，搭台唱摇滚乐和跳社交舞（Tarian Joget），一路饮酒狂欢到隔天太阳出来。而在我挨家挨户拜年的时候，整座山谷都被绚丽夺目的烟花和鞭炮接连轰鸣，比一般的华人村还要夸张和热闹。

2023年1月份，全国疫情已经逐渐稳定，于是被我询问“第三年”的Akiya，终于答应让我到他的甘榜一起过年。初次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只好到处询问：“Akiya在哪里？”没想到却被村民带到一片荒芜之地，并指着一块历经风霜、深陷泥土的古老墓碑说，“在这里。”沟通了老半天才发现，原来Akiya的笔名继承了这名“华人阿公”的昵称，所以才会上演这出荒诞剧。

在色迈族语里，“Aki”是“祖父”的意思，因此村里大部分人只认识墓碑里的Akiya，也就是何亚海。对于我所认识的作家Akiya，他们则称呼他为“Anggor”。这是因为这名年过70的男子，在刚出生时，左手的大拇指旁悬挂着三颗没有骨和关节的小肉芽，就像“葡萄”一样。Akiya自嘲道，或许是因为村民都不爱看书，所以没有人知道他使用了祖父的昵称作为笔名。

原住民与大自然连接的方式很特别，除了会按照出生时的情况取名，许多被城市华人遗忘的禁忌，他们也会誓死跟随，并且非常害怕鬼魂（kermoij）来打扰，尤其是农历新年。他们相信，若原本的好天气突然变得乌云密布，或是下了不寻常的暴风雨，那就意味着鬼魂来“作客”了。神奇的是，不知道是否因为何亚海曾告诉族人，祭祖不能有外人存在，结果那次破例邀请我，竟让甘榜下了将近10小时的长命雨！

接近傍晚，大雨终于停下，但天色也逐渐变暗，已喝成一片烂醉的仪式负责人Ah Yap一见到我，便语无伦次地说道，一定是因为我没呈上祭品，惹得他们阿公生气，才让老天爷哭了一整天，并强调这是前所未有的事。他还说，我违反了他们的禁忌，有可能明天检查相机，会发现照片和影片统统都不见，吓得我赶紧多备份几次。

还好，时过两年时间，这些回忆依然得以细细回味。当我重新翻阅当初的照片，不禁对这种多元融合的文化感到羡慕不已。如今，何亚海的后代已传至第9代，尽管大部分人都已经与异族通婚，但依然保留着这个特殊的身份认同和新年传统。Akiya光荣地告诉我：“我们是色迈族，但已经混了特姆安族（Temuan）、华人、马来人和印度人的血统。我们是‘一个马来西亚’（Satu Malaysia）家族，虽然每个人的面孔都不相同，宗教也不一样，但我们是来自同一棵树的嫩叶与老叶。”

今年，我又要到柔佛兴楼云冰国家公园的上游人（Urang Huluk）部落，和原住民朋友一起吃团圆饭了。这座古老的热带雨林曾经是紧急状态期间，马来亚共产党藏匿的地方之一，也因此落下了不少华人弃婴，并悄悄地在原住民村里长大。尽管这些“改头换脸”的华人都不会说中文，大部分也已经离世，但是“庆祝农历新年”的传统，依然在这些上游人的血液里，一代传一代，孕育出马来西亚最包容的族群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