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衍豪／城市缓慢的力量

城市发展，不是只有求快一途。

我们早已习惯将“进步”等同于快速兴建、扩张与翻新，但许多值得驻足的城市角落，反而是在时间沉淀中缓慢生成的。都市更新也可以像轮船转身，没有跑车的飘移气势来得吸睛，却更有余裕融入时代的节奏，乘风破浪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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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兰莪中山同乡会大厦（Zhongshan Building，简称“中山大厦”）的再生，正是一场这样的城市转身练习。它没有豪华开发案的动土仪式，也没有被定义为城市更新计划中的“重点项目”，但在时间的沉淀与民间行动的推动下，逐步成为马来西亚当代文化最重要的聚落。即便它的成功没有被书写进都市更新的大历史中，它的命运翻转与再生韧性却总是深深打动我，让我愿意一再造访。

这栋从1950年代便矗立在金地花园（Kampung Attap）的三层楼建筑，曾经随着时代变迁，会馆功能逐渐式微，城市重心转移，一度跟城市里许多老屋一样，沦为被时间遗忘的空间，静静地躺在城市边陲。正是这样的“边缘性”，让它保留了原始的城市肌理，为城市提供实验的缝隙。2017年，一群在地文化创意工作者、职人、设计师、独立品牌等，开始以文化共生为愿景，重新活化这栋建筑；非常难得的是，他们没有把这里改造成文创园区，而是让空间回归使用者与社群，自由演化为共创基地。

中山大厦的更新不靠资本驱动，由多个小型创作者组织逐步进驻，在保留建筑原貌的同时，透过空间共享与跨领域合作，各自发展出独立却相互连结的文化单位，由下而上、有机的形成多元共存的“微型社群”格局，包括贩售天然酵母面包的Tommy Le Baker、提倡升级再造（upcycle）产品的Re{me}dy、推广活字印刷的The Alphabet Press、马来西亚设计档案馆等团队或品牌，在这里举办展览、市集、读书会、放映会等活动，让原本冷清的老建筑重新充满人声与灯光。

我尤爱Tommy Le Baker这间专注于天然酵母、慢工烘焙的欧式面包店，它用食物打开空间与社群的感官连结。每天早晨，这里聚集了来自不同背景的阅读者、艺术家、建筑师与邻里居民，在咖啡与面包间展开对话，让文化不再抽象，也不再遥远。

中山大厦不仅改变了一栋建筑的命运，也影响了金地花园这个原本已成为“非主流地段”的周边都市景观与社会气氛，吸引其他创意单位与小型企业陆续进驻，这种“缓慢经营”的策略，也深受吉隆坡年轻创作者喜爱，形成具有文化黏着力的微型聚落。中山大厦展现出让老建筑重新找到与当代社会对话的方式，它的再生过程也显示都市更新不应只是物理空间的改造，更应是社会结构、文化想像与日常生活模式的调整，示范了“空间即媒介”的概念，更激发了城市公共性与创造力。这种“非暴力式”的都市更新方式，也许没有亮眼的KPI与即时的经济效益，但在长期而言，它培养的是城市的文化韧性与社群凝聚力。城市的未来，不必总是重启与拆除，有时候，只需慢慢打开一道老门，让光再次照进来。

在中山大厦这个以紧密的社群维系为主，避免被过度商业化，却又透过共同举办活动、交叉合作维持空间的活力的极为少数案例中，我更期许的是政府部门若能转变角色，为类似中山大厦的文化再生案例提供政策上的支持与空间租税优惠，将有助于打造更多民间主导、缓慢而深耕的都市更新范例（其实全马各地的会馆、同乡会也应该去思考如何透过组织本身的进化与转型，解决青黄不接的困境）。中山大厦证明了，即便不靠大型资本或官方规划，一座城市依然可以透过文化与社群，完成一次优雅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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