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艺敏/卡比巴拉


田倩是老么,上有大哥二姐,且年纪相隔很远。她向往拥有自己的房间,想把最喜欢的卡比巴拉娃娃摆满床头、想买喜欢的床单、想偷偷拿小夜灯和扫把棍,把被子撑起,当帐篷。她点亮夜灯,蜷缩其中,幻想与可爱的同伴共度小天地,畅想未来。
时时刻刻,坐在车里、食堂、聚餐一角……她总在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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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不爽什么?摆着臭脸,全世界得罪你啊?”
田倩回神,目光聚焦在面前的妈妈。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没有啊”,然后吃一口饭。亲戚与妈妈对她的议论,与她咀嚼的频率竟神奇地同步。嚼一口,说一句,嚼一口,说一句。
“三个孩子,就这个瓜很不一样。孤僻,思想奇怪。”
“是啊,她的哥哥姐姐都很厉害……是,就像我平常说的,她读书很好,可是她不会想。”
她咀嚼着,然后吞下那早已变稀的饭。好苦。
田倩想拿起放在身边的卡比巴拉玩偶,到餐厅的阳台看风景。她记得餐厅外是喧闹的都市,万家灯火、车水马龙,车头犹如有序的萤火虫,街头的人行道总是充满结伴而行的路人。虽然她看不清,但路人们的闲话家常,那交握的双手,仿佛在眼前浮现。
田倩呼出一口气,手伸向身侧,抓了把空气。
她低头,再抬头,寻找那憨憨的棕色小身躯。一只小手正抓着卡比巴拉背上的绿背包甩来甩去。它眯起的眼睛抵抗逆风,小小的手仿佛在颤抖。她能够听见卡比巴拉那长长的下颚微开,说着救我救我。
她几乎是从座位弹起,冲向表外甥,夺回玩偶。狡黠的笑容从表外甥的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稚嫩而蛮不讲理的蹙眉。他扑向田倩,被对方抬手闪过。
“这是我的!”表外甥喊,粗鲁地抓着田倩为农历新年新买的马面裙,然后伸向与马面裙成套的白衬衫。田倩知道这小子来自富裕家庭,但身上这套可是自己盯着购物界面3年才舍得在双11下单的心头好。她下意识推开表外甥,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闷响,然后是对方的嚎啕大哭。
哭声如同场记板,“卡”的一声,劝酒声、八卦声、不在调上的歌唱声,任何觥筹交错的声音戛然而止。她那穿着价格600令吉的大红色旗袍的表姐,以及自己的妈妈来了。表姐扶起表外甥,而自己的妈妈狠狠打了田倩的肩膀。
“为什么推你表外甥!”然后,她跑到表姐身边,拍拍表外甥沾上尘埃的裤子。
“他抢我的东西!”田倩回答。
妈妈瞥一眼田倩手里的卡比巴拉,眼神从愤怒变成鄙视。
“18岁了还玩娃娃,还小啊!借你外甥玩一下,会少块肉是不是?你就是这么自私!”
“小姑,我家小峰也有错……”表姐刚开口,就被妈妈高声压过:“你不懂,我这孩子就是自私,每次怕人家拿走她的东西。真的不知道是谁教她,古怪、阴暗、好像全世界得罪她!”
也许是大家有足够的反应时间,那些围观的亲戚纷纷涌上来当和事佬。
不知是表哥还是舅舅安抚式拍妈妈的肩膀,语气轻松地说:“哎呀现在过年,大家和和气气,小事小事。”
田倩看着其乐融融的场景,握着卡比巴拉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她的幻想回来了,看不到的同伴在摸自己的头,跟自己说没事的,她没错,只是保护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泪水在她眼里打转,鼻水充斥鼻腔。田倩妈妈红着眼指着她:“哭哭哭!你有什么资格哭!我才要哭,生出你这个没有脑的木头!”
她甩开劝阻的人,大步上前,将卡比巴拉塞进表外甥怀里。
“拿去玩,没关系。”她对表外甥说。
表外甥茫然地在自己的妈妈、表姑婆和表姨流连,三人的眼神各不相同。他的妈妈是不准的眼神、表姑婆是安抚的眼神、表姨……他看不懂。田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双手张开又合上,就像忽然出现在风口浪尖的小草。
一番僵持不下,由大红旗袍的表姐打破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只能玩一下,然后还给田倩姐姐。”
得到妈妈允许的表外甥没心没肺地抓着卡比巴拉的背包跑了,欢笑声从近到远。一场闹剧草草结束,劝酒声、八卦声、不在调上的歌唱声,任何觥筹交错的声音都回来了。
苏语美,田倩年长一岁的表姐,终于被妈妈放行。她从人群中找到田倩的家人。田倩的爸爸刚从阳台回来,红着脸的大哥举着酒杯一饮而尽,二姐和一群年纪相仿的亲戚聊美妆和韩星。田倩?她仍在原地,目光追随空中那棕色的,表外甥上小小的残影。
闹剧前,苏语美被母亲喝止。如今,她终于走近田倩,轻拍肩膀。
“你还好吗?”她问。
她垂眸,气息轻柔,刚要握紧的手缓缓放开。良久,她举头,嘴角向上,眼角弯弯。
“我没关系。”
聚会结束,田倩依旧嘴角上扬,眼角弯弯。那只无辜的卡比巴拉呢?宴会结束前15分钟,表外甥和孩子们嬉闹,将娃娃抛向空中。“咔嚓”一声,它卷入风扇,棉花飞舞。那肥嘟嘟的身躯正巧从落地门飞出阳台,而坚强的头颅,稳稳地落在田倩的荔枝糖水里。
“哈哈哈哈——”
苏语美猛地看向田倩,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田倩笑得撕心,肩膀剧烈起伏,空气仿佛被冻结。
孩子们安静下来,风扇仍在嗡嗡旋转,碎棉花落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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