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专访是很累人的。人物专访并不只在一问一答间——课题专访或许可以这样，你拿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便好，受访者回应时的姿势、声调、情绪、周遭氛围等话语外的元素都可以略过；人物专访不行，因为人物专访需要展示的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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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专访是很累人的。不是指写不好的累事，而是在面对面的交谈中，记者需要时刻留意或接收的，从来不只是谈话的内容。
人物专访并不只在一问一答间——课题专访或许可以这样，你拿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便好，受访者回应时的姿势、声调、情绪、周遭氛围等话语外的元素都可以略过；人物专访不行，因为人物专访需要展示的是“人”。
前阵子看了篇同事写的人物专访，非常好读，它仿佛给了我一双眼睛，边读边希望也跟在记者身边一起感受一起看，在现场静静待一旁也好。那受访者是戏剧演员，应该被访过许多次了，专访这样的人物非常困难，因为很难挖到新角度。现场感就成了很重要的事。现场感足以区别此刻与过去的不同。这现场感，往往就不会出现在一问一答间。
现场感是怎样营造出来的呢？多半源于记者当下的敏锐观察与体验。你不能完全沉入“取得答案”的喜悦中，还得分神，打开身上每一个感官，去观察对象的每一个反应，然后判断这反应独不独特，珍不珍贵。对了，累人的就是这每分每秒的判断。
这判断无法请录音笔代劳，稍纵即逝的微妙反应也常常无法被机器刻录。于是只能靠人在现场的你了。这也是我习惯专访人物时，尽管有录音但仍必须握着纸笔现场记录的原因。记下的往往不是谈话的内容，而是当下某个让你心里一动的回馈、动作、表情，或是灵光一闪的什么关键字。有时甚至只是个标记，例如在某个脱口的名字边画个大大的感叹号。那表示当下你一定想到了什么。
现场笔记也是让心猿意马的自己重新凝神的方法。不是每个受访者都有令人专注聆听的魅力，有时滔滔不绝反令人分心。
专访完毕，周遭闲置下来，即使无需立刻写稿，我也习惯尽快把专访时的第一感受记下来。寥寥数笔也好。那些记述事后未必用得上，但只要持续练习，往后多半越来越清楚哪里会有光。练习的其实是感受与理解的心思。
时代进步了，现在已有不少工具能将录音自动转档成文字，再也不用像从前那样，听一句写一句慢慢誊出逐字稿。但我对这样的方便总有点忧心，尤其人物专访。太依赖只有文字的文本，隔段时间必会忘记很多现场细节，别说抓错用神，写出来的人物可能也非常扁平——“体验”都消失了。
但这样的体验，界限到底在哪里呢？你怎么知道自己没有误判？新记者紫晴有一天就这样问我：要怎么拿捏描述人物的分寸，怎样知道自己是不是太主观？
我忘了自己那刻是怎么回答的，真正的回复要过了一个周末的思考才有点底气说出口：我想，最基本的，是不要去评价受访者的好坏吧。一般人物专访你当然不会在里头骂人，但也不要急着锦上添花。一是我们未必有对方那样的专业学问；二是，人物专访本就意在让更多人理解受访者，不是打分数。
俊麟还常常耳提面命，在副刊，人物专访不要使用形容词。宁可写出动作、语速，也不要胡乱替受访者套上形容词。挑眉就写挑眉，忽然大笑就写忽然大笑，无需修饰形容成非常快乐或感到荒诞——你怎么知道对方情绪的程度？这种感受是要通过画面传达的，写出那画面，让读者自己去判断就好。
又想起丽玲常会与到副刊面试的应征者沟通，她说，面试评估才不是从碰面开始的呢。面试前的信函回复、抵达报馆时的通知、第一句话等等，都攸关印象。这大概也是副刊记者的训练？看人、写人，真的不只在一问一答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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