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与选书/覃勓温(新山)


● 读书这回事
我从2018年开始统计自己的阅读量。起初只是好玩,没想到一晃竟也积了459本。这数字乍听之下挺唬人,说不定哪天还能拿来在脸书写篇“年末回顾”,配上一杯咖啡和一本翻开的书,自欺欺人地说一句“愿新的一年也继续与书为伴”。不过我没这癖好,我心里有数。
毕竟,“读过了”这三个字,和“读通了”之间,隔着整整一个思维的鸿沟。早些年我读书,像赶集似的,见书便扑上去,不管什么题目、什么体裁。一股劲儿使完,再回过头看,不免想问自己一句:你究竟是读书,还是被书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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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我,像个勤奋却没带锄头的掘井人:哪里都挖几铲子,汗出了,水却没见着。后来想想,这样不行,干脆读全集算了,省得选书选到眼花。结果读着读着,人也闷了。偏偏市面上的另一些书,又写得太有趣,诱惑我这个苦读清代朴学的童生,像忽然从窗户瞥见隔壁杂耍班子开锣,脚虽没动,心却早飘过去了。
于是又换了法子,试试主题式阅读罢。这阵子爱看华人族群研究,那就从祖宗一路读到港仔,看看他们怎么在风里浪里讨生活。这路子倒也顺手,至少能自我安慰说:不是在瞎忙。而至于全集呢,也没真放下,只是告诉自己“力所能及”,意思是:别太强求,还得留点气力买菜。
到了年初,我又动了心思。总觉得过去那种赶鸭子上架的读法,虽然数量好看,读得却实在太薄。于是开始咬牙学起慢工出细活。不求多,只求琢磨透。连以前读过的书,也翻出来重读,想从里头再抠出点什么来。像翻过的地瓜皮,还想再煮一遍,看能不能熬出糖来。当然,另方面也是省钱的缘故。
上个月,我其实只读了一本。一本而已,却读得有滋有味。那种推敲切磨的过程,竟让我觉得自己不是在读书,而是在与古人下盲棋。输赢未必分明,但局里有趣极了。至于有没有“读通”?自然是自家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骗不了人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又有所感了?也罢,走着瞧。若真能读通一两本,也不枉这些年误打误撞。若不能,那就继续读吧,反正市面的书还多得是,正好也能合理化我那总想买书的毛病,比如这样说:这本书迟早会用到的,现在不买,更待何时?然后笑一笑,钱包一掏,又多了一本未读的书。
● 选书这回事
谈到阅读这回事,如何选书还不够,选哪个版本,其实也挺要命。假设选了个删减本,那么很大概率,不但错过内容,还白白花了钱。用方言说,这就叫作“了钱”。
要不想这样,最好事前多做点功课。不然书没读懂,钱也没花值,那种感觉,连后悔都懒得做全套。
印象最深的,是李碧华的《秦俑》。我记得当年读的是香港天地版,里面写到秦始皇加入共产党,我还翻回去看了几遍。几年后重读,换了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版本,自然也就没了那一段。这种落差,不说也罢。
又有一次,想读傅高义的《邓小平时代》。当时脑子一热,点得快,下单也快,买回来才发现是三联书店版。翻了几页,只觉得纸还可以,内容倒像缺了几块肉,自然是被“料理”过的。后来这本书,也不知怎么卖了出去。至于是哪位倒霉鬼接了手,只好在这里说声抱歉。当然,若你读得出什么门道,那也算我积了德。
这还不算什么。若嫌以上书太小众,那不妨看看金庸。金庸的小说比他本人还多版本:什么连载版、新修版、世纪新修版,一个接一个。我当年读《纸醉金迷:金庸武侠大系》时,里面细细比对各版本的增删,真叫人看得眼都花了,差点以为金庸不是一人,而是编辑部集体创作。
当然,在中文系也学过一点版本学。那一行讲究得多,什么蜀本、浙本、闽本,一个字的位置不同,就能写出几篇论文来,一听就头大。但那到底是专门行当,若不是要做古籍整理,平常人未必用得上。略知一二,也就够用了。就像出门吃面,知道什么叫手擀和机压,懂一点面条的弹性,不至于被商家忽悠得团团转,那就已经值回票价了。
说这些,也不是想炫耀读过什么书。说实话,读过了也未必记得,买过的更记不清。只是想提醒一句:世人精力有限,钱更有限。能花的,还是花在刀口上,别白白了钱。
于我而言,买书这件事,常常自知有病,却也不打算治。像那种“虽然现在用不上,但感觉将来会用到”的念头,每次都来得那么正当,说出口时自己都差点信了。结果买回来堆着,一放就是3年。再打开,书皮泛黄,定价早已脱离现实,那时候才猛然惊觉:哎呀,这钱,还是了了。有些书,买了便搁着。几年后在某书铺重逢,觉得缘分未尽,又顺手买下。直到回家一瞧,才惊觉:这段缘,我原来早结了3次。但书还是会买,钱还是会花。有的时候,书没读完、钱没花对、话没说出口,才比较像真的活过。
至于什么时候会真的读完、花对、说清楚,那大概是下一世的事了。也或许,等我哪天离了人世,那些书本便被随手丢进某个角落,悄无声息地,和我一块轮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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