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边界/汤仲伟(八打灵再也)


我有段时间的癖好(现在偶尔也是),是在夜里肚子饿时看吃播。我偏爱看那些吃面条还有肥肉的视频,那种不用太多咀嚼就可吞下的食物更合我胃口,且需要口味重一些。每个博主的吃相不一,一些斯斯文文、一些邋里邋遢、一些快如闪电、一些慢得让人看得很累。抖音软件有弹幕功能,有些人爱挑刺,纷纷留下一些骂语,还有些人总爱说:“怎么没有吞咽镜头?一定是假吃!”但我总觉得,那些分量也不多呀,怎么会需要假吃呢?但这是因为前几年有一些大胃王吃播被爆出假吃和吃后催吐,所以也不怪他们。不过挑吃相这一点,我却也感同身受。
华族似乎是世界上最重视餐桌礼仪的族群:餐桌上按辈分、按性别排列座位与动筷顺序,还规定了许多行动上的限制。如今看来,这些规矩多少也算是一种陋习。对马来西亚华人来说,礼仪的根似乎并没有扎得很深。祖辈南来时,这些条条框框早已被颠碎,也管不住什么,更何况当年连一顿饱饭都难得吃到呢。富足之后,留下来的似乎不只是礼仪,还有父权的影子——许多家庭至今仍要等父亲或祖父动筷,大家才能开始用餐,着实耐人寻味。奇妙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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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时,我觉得餐桌上需要有一些礼仪,人与人之间需要一座围墙。
早年,我们家常与亲戚一起用餐,有几位晚辈在餐桌上极不守规矩,一桌子吃不完的菜,他们要用抢的,好似饿虎扑食,将碗盘当作战旗,而那些料理是待征服的城池。我总心想,为什么我们家就不能有一些规矩呢?大家怎么都不能好好坐着吃饭?我自己虽然吃饭极快(至少目前还没看到比我快的),但我在多人的饭局还是会缓缓地,斟酌着夹菜,按着同每个人差不多的节奏来吃饭,毕竟我们拿着的是筷子,而不是剑。
受不了吧唧嘴和刮碗盘的声音
上大学常有一些饭局,与各种各样的朋友。一万种人有一万种吃饭的方法,有些真是令我想要大喊,比如说吧唧嘴和用餐具刮碗盘。我实在是受不了那些声音,有时会食欲全无,只想快点吃完滑手机,用些声音盖掉那些恶心的声音。尤其是吧唧嘴,我认为这是餐桌上最失礼的表现,张开的嘴巴和持续一整个进食过程的声音,令人心烦。曾在网络上看到过一个让我笑出来的评论:“吧唧嘴的人是在嘴里塞拖鞋了吗?”我当时真的觉得这句话用词精准,至今也是。刮碗盘也是一样,不管什么材质,只要有强烈的撞击声就会令我皱眉。
我所讨厌的好像都是一些噪音。实际上,吧唧声很多时候不过是人一不小心发出的,餐具也会一不小心触碰到碗盘,但我总是止不住地讨厌。
我倒也不是那种需要在安静优美的环境里用餐的贵族,甚至喜欢在嘈杂的茶室里吃一碗热腾的咖哩面。但是,我真的受不了同一张餐桌上的人发出这样的声音。我偏爱那种不说话的饭局,大家就各吃各的,吃完再说话。对了,我也讨厌那种食物还未吞咽就大声说话的人。
上天似乎总爱跟我开玩笑,我的朋友里偏偏有不少人吃饭时会吧唧嘴。于是,我只好为自己设下一些规矩:用餐时尽量保持安静,不多说话,也不抬头看人,免得看到那一张张一开一合的嘴,失去了食欲与安稳。同时,我还得不断安抚自己——他们可能是咬肌不够强,所以必须张得更大,才能借助门牙的力量把食物嚼碎。给自己强加这样的“悲悯情节”,仿佛显得更宽容,也更容易遵守这些规矩。但说到底,这反而暴露了我在餐桌上的教养不足。
和越来越多人吃饭,听到的声音也更多样,丝毫不少于水的形态。有时我坐在圆形餐桌一角,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圈起许多人的泡泡。在泡泡如膜般的圈子里,人之间边界无限接近零,每个人的样子都被扭曲得放大。不怪人总说,和一个人熟悉起来最好的方式是同吃几顿饭。确实,我熟悉了很多人吃饭的样子,他们咀嚼的幅度与声音,还有点餐的偏好。若遵循老一辈人的说法,这样就能洞察一个人的底蕴,可是我觉得不然,有些人只是单纯不想花太多力气而已。这样的泡泡里面,塞不下太多东西,譬如礼仪,泡泡会破,饭局会散。
我还是需要规矩才能和人吃饭,但限制的不是任何人,而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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