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仪／有神

神不会每次显灵，但带着文字采访利弊何在的自觉，总想偷偷捕捉多余的什么。于是常常一场访谈下来，自己最喜欢的多是这些表演外衣松懈的瞬间。比如另有一位歌手刚下飞机舟车劳顿疲倦无神，跟他对话也一直找不到神，后来在旁咔嚓咔嚓的摄影师完成任务离开，他的肩膀顿时肉眼可见地垮塌，再从口袋掏出隐忍许久的烟瘾。我好喜欢看他抽烟前后的神情变化，后者不那么笑脸盈盈，距离却感觉更贴近。可那是一次失败的捕捉，它最终没能在文章里转化成立体连贯的什么，无阻这个片段在记忆中色泽饱满。

后来又遇一位剧场演员，听她说自己数十年来没有停止重演同一个角色。访谈前她正好点了一杯饮料内用，服务生正好错把饮料装在外带纸杯，她正好很不喜欢塑料保丽龙这些用完即弃的东西，如同她把演戏看作一份追求永恒的技艺，于是当场选择跟服务员据理力争。这不是亲和的艺人形象，但那个瞬间我知道神出现了，题眼出现了——信仰永恒。

现阶段是这么认为的，一篇人物访最终会有自己满意／喜欢的样子，很多时候可以仰赖的，都是那些努力不来的东西，那些在努力之上的东西，比如当下这些“巧妙地发生”。你只能潜下心来，戒谨而从容地等候神出现时，确保自己有能力把它好好捕捉。

前阵子完成一篇“不在场”的人物稿，撰写的人物经已离世，他是本地时尚圈重要人物，亲友近期为他举办纪念会。前后出席两场纪念会，第一场出席的亲友不少，大家多在缅怀生前的他有多好，角落里他的母亲说了一句谢谢再也没有公开发言。第二场出席人数少了很多，原本心想哎呀今天怕是扑空了；那天下午我们几人近距离围坐，母亲反倒自在地说了好多话。也许人少，氛围恰好，家人好友说着说着也把他“奇奇怪怪”的一面说了出来，大家笑得好开心，那些嫌弃和抱怨里漫溢着的都是宠溺纵容。

你知道自己又看到了神。是这些无害的棱角让一个人更立体完整，更值得喜欢更值得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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