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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面暂记

珍古德Jane Goodall逝世后,网飞释出了她生前的最后访谈。这位温柔的灵长类学家,罕见地对几个男人作出幽默的批评。被点名的,是川普、普丁、纳坦雅胡、习近平。她说,她想借用马斯克的太空船,把他们放逐外太空,别再回来。主持人问:“马斯克本人呢?”珍古德答:“当然,他可是主人家。” 网上片段并未表明这几人“中选”的原因,但追循珍古德的思想脉络,也可推敲一二。川普的反智言论及反科学政策,原就不为主流科学家所喜。普丁与纳坦雅胡,独裁且好战。但马斯克呢?他是硬核工程师,说到底同是科学人,其企业也推进宇航、AI、机器人等前沿科研,为什么被点名呢? 科学方法能为物理现象提供一致性的解答,沿用相同法则,科学家们对待人间万事,应该立场相近吧?才怪。来到政治、文化等属“人”的领域,唯一适用的科学原则,只有“测不准定理”。就像“曼哈顿计划”里那批最强大脑,虽然能共同制造出原子弹,但事后对核控制的意见,却大相径庭。奥本海默呼吁核不扩散,而冯诺曼则主张先下手为强,甚至公开放狠话:为什么不今天就把对方(苏联)炸了? 科学家终究是人,各有独特的生命经验以及价值观。天才们鲜少是沉闷古板的,而是个性鲜明、才情恣纵。幸好如此,当代科学家群像,才显得精彩纷呈。 看不顺眼科技狂人 珍古德对马斯克的不以为然,想必也源自价值观的深层分歧。珍古德是地球母亲的守护者,为宣扬生态保育奔走至死。她坚信“个人”的力量,只要每个人不放弃希望,就能改变地球的命运。马斯克则积极开拓外星殖民,因为他相信人类终将要把地球搞砸。他不抱希望,所以铺垫后路。但如果每个人都以为有后路可退,还会有人听从珍古德“做出改变”的劝告吗? 马斯克以人类为尊,人类比其他物种优先(马斯克的钱包又比人类优先)。珍古德则视地球为一整体,平等对待一切众生。难怪两人如此互看不顺眼。 至于习近平,珍古德主张把他送上太空,同在近期离世的科学巨擘杨振宁恐怕不会同意。这位物理学泰斗曾高度赞扬习近平的成就,但这纯粹出于民族情感,与科学精神无涉。杨振宁活过那段中国受尽欺侮与歧视的年代,如今当然乐见中国富强。他最佩服的人,是毛泽东,而毛泽东是一个违反科学的最坏示范。其中一例,就是大跃进时期,意识型态凌驾科学,采信苏联李森科有违常识的农业理论,最终导致农田歉收与3年大饥荒。如果杨振宁能佩服毛泽东,那赞扬习近平自然更不成问题。 然而,珍古德对习近平的观点,也不见得合理。毕竟,中国近年致力生态保育,新能源科技也卓越有成。可见,她对这5人的否定,并非全然基于科学理性。珍古德长年观察黑猩猩,她深爱着它们,但对那些“阿尔法雄性”所表现的好斗、乖张、粗暴深感厌恶。也许,这5个权倾一时的大男人,只是长得太像那些最恶劣的黑猩猩罢了。
1星期前
上周,付费卫星电视台播放了柯普拉导演的《教父》三部曲。这部神作我慕名已久,年少时曾浮光掠影地看过片段,一直未有机会完整观赏。于是,用两个晚上和三瓶啤酒,把三部曲一口气煲完。 《教父》是黑帮电影的典范,阳刚得不能再阳刚。三部曲的看点,就是那些男人们的筹谋算计、恩仇纠葛与亡命生涯。柯里昂家族的男人,大哥火爆冲动,二哥懦弱无能,因各自的性格走向不同的悲剧。至于阿尔柏仙奴饰演的麦可柯里昂,气宇轩昂,冷静自持,恩怨必究,是最好看的人物。但这样的叙事,可想而知,不留多少戏分予女性角色,尽管她们也对剧情起了关键作用。幸好女演员们自带魅力与功力,才不致埋没了这些好角色。 三部曲里头最让人屏气窒息的片段,不是什么街头厮杀、机枪扫射、剧院狙击,而是两场关于女人的戏。 那一巴掌比枪还狠 黛安姬顿饰演的凯,是麦可柯里昂的妻子。《教父1》里她是主角追求与结婚的对象,对白仅寥寥数语。到了《教父2》,她因忍受不了帮派生活,决意与麦可摊牌离婚,带走孩子。麦可是大家长,极看重家庭传统,坚决不放人。他说:“我不能让你走。日后,你会庆幸我挽留了你。”今天看来,这种自以为是,称为有毒的男性主义。 接着,凯说出了最锥心的真相。这一场戏,阿尔柏仙奴从压抑而渐至失控,黛安姬顿由温婉转为决绝,两人的演绎细致、丰富且极具层次感,足以永垂影史。凯的词锋句句刺向麦可的死穴:“此时,我对你毫无爱意。”“我不是流产,是堕胎。我杀了你的孩子——他是一个男孩!”“你不可能原谅我,你那两千年的西西里传统不允许你原谅我。”紧接着的那一下掌掴,比任何子弹都更具杀伤力。 另一场戏,是柯里昂家的另一个女人,麦可的妺妹,康妮,由塔利亚夏尔饰演。这角色并不讨喜,终日哭哭啼啼,忍受丈夫卡罗的出轨和家暴。《教父1》里,康妮接到陌生女子来电而情绪崩溃,在家里打砸哭闹。“疯婆子!”卡罗解下皮带,一记记抽下去。噼啪声中,康妮挺着孕肚,边哭边喊边闹边逃,场面乱得几近疯狂。近年的电影总充斥太多风格化的暴力场景,把观众都惯坏了,如今看到这种“家常”暴力,冲击反而更强。 还有一个可怜人,是麦可在西西里娶的第一任妻子,阿波罗妮亚(西莫内塔·斯特凡内利饰)。几个镜头过去,就被汽车炸弹炸死了,之后完全被遗忘,没人再提起。 想是导演也自觉亏待了这些角色,所以在《教父3》里,给了她们迟来的认可与补偿。30年后,康妮变得成熟稳重,参与家族决策,甚至亲手毒杀仇敌。麦可终于想起那可怜的第一任亡妻,露出一脸黯然神伤。至于凯,经岁月洗礼,更显从容优雅。她和麦可在西西里游览,两人谈那老派的恋爱,煞是好看。他们几乎要重修旧好了,但导演用了一个门里门外的镜头,与前集相互呼应着,向我们暗示:不可能。 三部曲的最后一幕,是麦可独坐庭院,于悔恨中老死。他始终没盼来宽恕与救赎。男人的故事,终究必须结束于男人。看完戏后不数日,忽传来黛安姬顿的死讯。这位迷人的演员,她的故事也结束了。她一生过得自由、率真,不屈从世俗的规范与定义,就像那部以男人为主的戏,终究掩藏不住她那夺目的柔光。
1月前
阅兵大典上,两国元首聊起了“器官移植、长生不老”,引来媒体大肆炒作。我完全不理解这些人的大惊小怪。两千年来,中国帝王在治国之余,无不把长寿术当作“兴趣专案”,这是历史常识。西方媒体即使不通中史,也应该知道“长寿医学”已是全球重点科研项目,是当代显学。世界级领袖关注此道,自是理所当然。 我在前期文章也提过矽谷大佬们如何砸巨资求长寿。可见,这门科技离平民化虽然遥远,但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之举了。然而,也别讥笑权贵们贪生怕死。因为,他们能否解开永生之谜,关乎人类文明能否实现下一波演化——成为跨星系物种。 这不是科幻狂想。观察当今科技趋势,数十年内,人类就能启航飞往地球以外的第一个行星了。第一个落脚处,正是马斯克心心念念的火星。 殖民火星,不仅仅设立基地,而是改变整个行星地貌环境,让大气有氧,地表有水,使之彻底“地球化”(terraforming),是跨越数百年的大工程。Kim Stanley Robinson的《火星三部曲》便以宏大笔触钜细靡遗地描绘此过程,是教科书等级的硬科幻经典。从《红火星》《绿火星》到《蓝火星》,单看书名,就可看出此项工程的深广壮阔。 而这项浩大工程的成功关键,正是“长寿术”。世代交替往往造成经验断层,理念也不一定能顺利传承。在资源稀缺的星球,这些败因更会轻易被放大。唯有延长执行者的寿命,才能统筹全局,贯彻始终,把任务完成。 数百年的工程尚且如此,何况民族复兴这种千秋大业?百年不过一瞬。150岁还嫌不足,万岁、万万岁也只是保守。 《火星三部曲》的长寿术通过基因学、分子医学实现。当今科技还未赶上,权且把“器官移植”当作踏脚石。只是,器官移植多副作用。排斥效应尚能用药物抑制,另有一种隐晦的副作用,至今还未能确认与对治。那就是:人格特质的转移。医疗史不乏案例,受赠者在手术后或性情大变,或兴趣移转,甚至出现捐赠者的片段记忆。这似乎佐证了一个新兴医学观点,即心智活动并不局限于大脑,而是遍布全身神经乃至细胞。那些主张“上传大脑”以达致永生的人,看来是要碰壁的。 安华可以贡献什么部位呢? 这副作用看似坏事,但换个角度,也许能产生奇效。阅兵大典上,中、俄、朝三国首脑世纪同框,场面温暖、走心。这画面给予世人无限启发。若三国携手,必能开启下一轮太平盛世。何不借科技之力,实现生物学意义上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把三人的优秀器官,合并于一副驱干。中方贡献五千年智慧的深邃大脑,俄方提供战斗民族的狮子雄心。至于金正恩,可以贡献……呃……呃……他的优异发型?如此奇美拉之圣主,殖民火星之后,必将称霸银河系! 我国首相安华深谙外交联盟之道,选择盟友更是独具慧眼,这回盛典,他当然没有缺席。那么,他可以贡献什么部位呢?不,不要想歪,不是你想的那样。安华是个大演说家、大辩手、大许诺家。他献出的,当然是那一张嘴。
2月前
一个天外来客正以210万公里时速,从星际空间冲向太阳系,10月间将与地球擦身而过。它被命名3I/Atlas,是人类发现的第三个跨星际天体。虽然科学界普遍认为它是一颗慧星,但它的行径实在可疑:它的来处“刚好”是难以观测的银河系中心、动线“刚好”近距离掠过三颗行星、近日点又“刚好”处于太阳背面。似乎,它要观察太阳系,同时刻意避开被观察。哈佛天体物理学家Avi Loeb于是作出一个大胆假设:这不是什么慧星,是外星人建造的跨星际探测器! Loeb在学界颇具分量,著述丰富,曾任哈佛天文系主任。他的名字首次进入大众视野,是因为首个天外来客Oumuamua。当时,他违逆主流观点,宣称那是一个利用太阳帆推进的外星探测器。此后,他又组队到太平洋打捞,寻找一个2014年坠海的殒石。殒石没捞到,却捞起一堆小金属珠,以及更多粉丝。不出所料,他又宣称这些小珠子,是外星高科技产品。 此君是否像那些熊市预言家,一猜再猜,总有一次猜中?但我们的世界越来越像科幻片,AI出现了,机器人也登场了,外星人还会远吗?Loeb甚至给出一个高达40%的几率。如果你有买六合彩,这几率不是更值得你下注吗? 况且,科学家老爱谈“费米悖论”,现在真有机会验证,反而显得犹豫。 “费米悖论”由物理学家Enrico Fermi提出。他问:宇宙浩瀚,可孕育生命的星球无数,为什么至今仍未发现任何外星文明的确凿证据?更简洁的问法是:Where is everybody? 凭什么非得跟你打招呼? 为此,科学家和科幻小说家绞尽脑汁,寻找解答。有人提出“大过滤器理论”,认为生命发展关隘重重,高级文明出现的几率微乎其微。其中最大的关卡,就是文明的内耗与自毁。身为地球人的你,看看身周,一定也认同。 小说家刘慈欣则提出“黑暗森林理论”:江湖险恶,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怎知道另一头是满怀大爱的高级文明,还是江洋大盗?龟缩一隅,销声匿迹,才是全身之道。 还有一个解法:人类文明尚年轻,才刚刚发明电磁通讯,所以外星人还没找上门——直到3I/Atlas。 那么,我们准备好了吗?科幻作家早已描绘过无数版本的“第一次接触”,无非两种结局:要么开战,要么开化。前者如《星舰战将》《永世之战》,不是打趴敌人,就是被打趴,跟没遇到外星人之前,没什么两样。后者如《接触》《你一生的故事》《2001太空漫游》,外星人像古代的神祇,启发人类往更高层次演化。 然而,最贴近当下情境的,恐怕是老牌科幻作家Arthur C. Clarke 的《与拉玛相会》(Rendezvous with Rama),写的正是星际天体闯入太阳系的故事。这天体被证实为巨大的外星飞船,人类组队登陆斟察,发现里头有一个完整自足的小世界,地貌奇异,还有一些半机器生命体在活动。但真正的外星人一直没有现身。飞船接近太阳后,勘察队匆匆撤离。结局有点反高潮:飞船来到近日点,饱吸太阳能,启动引擎,加速飞离太阳系。 是的,它就像开在南北大道上的电动车,半路要停下来充电。3I/Atlas会不会也一样?太阳系只是加油站,地球有没有人住,它根本不在乎。 也许,where is everybody问错了。正确应是:Why would anyone care?现阶段的地球文明,大概就是一个中二少年,自我意识过强,自卑又自大。不理他,他会受伤,关注他,他也受伤。即使真有外星文明,凭什么非得跟你打招呼?你又不是特别可爱善良有礼貌。这是对“费米悖论”的有力回应,不妨名之为:中二病理论。
3月前
上个月电商圈遭遇一场小风波:政府颁布新法,电商平台所有商品必须用马来文展示。许多电商阵脚大乱,有者开始恶补马来文,有者研究自动翻译技术,也有的估算成本后,打算结业收档。 我公司“有店”是网上书店,目录上有超过两百万件商品,每件都附带500至两千字的介绍。如此海量资料,必须在一个月内全数翻译,否则,罚金高达10万令吉。于是,趁着同事还没下班,我悄悄把门锁上,把钥匙吞进肚里。全世界不许回家,直到想出对策。 “可是……我们卖的是中文书。开业至今,一个马来客人也没有。”每家公司都有一个问题人物,总在关键时刻提出让人为难的尖刻问题。这问题也不是问得不对,只是太不了解昌明政府的苦心了。像我们这种只服务特定族群的小生意,实在是划地自限,故步自封,平白放弃最大的消费人口。政府此举,是鼓励我们开拓市场,把饼做大。你没听过那个充满种族偏见的非洲卖鞋故事吗?看似没需求的,换个角度,却是潜伏无限商机。 直译还能译出新境界 同事在我的文攻武吓下(也可能是肚子饿了),很快想出解决方案。一般书名,难度不高,照字面直译就行了。像日漫《One Piece》,不就是Satu Keping嘛。《进击的巨人》译成Serang Gergasi、《晶片战争》译成Perang Cip,也殆无疑义。 需多费心思的,是那些马华文学作品,务必顾及文学的隐喻及多义性。幸好,在饥饿的催促下,大伙很快归纳出三种翻译方法。 最简单的,是“直译”。像我的《蒙面战纪》,可直译成Perang Wira Topeng。王修捷《录鬼簿》是Nota Hantu、蔡晓铃《洞》是Lobang(很好译)、黄锦树《雨》是Hujan(也很好译)、张贵兴《野猪渡河》是Babi Hutan Melintas Sungai(不是开餐厅应该没问题)、郑泽榆诗集《龟心》是Hati Kura-kura、林健文的《Air》不用译。 有时直译还能译出新境界。同事蒂芬尼把龚万辉的《人工少女》译成Amoi Tiruan,就是神来之笔。Amoi一字既本土,又暗藏AI,是对主角莉莉卡的完美诠释。 但不是每一本书都如此直截了当。比如黎紫书的《流俗地》,要是译成Tempat Biasa这么biasa的书名,对得起它那风靡神州、拉动怡保旅游业的丰功伟绩吗?直译行不通,就得“意译”,从小说内容另起书名。既然刚才amoi开了个好头,不妨延用,译成:Amoi Buta Ipoh dan Rakan-rakan。 另外,也有的书用拟声字起名。冰谷的《斑鸠斑鸠咕噜噜》,生动传神地反映了乡野之趣,必须用“音译”留住声音:Bancuh-Bancuh Gululu。 “等等,那个Amoi Tiruan……”问题人物又问问题了,“Tiruan是仿冒的意思,跟‘人工’不尽相同。山寨货不也叫tiruan?” 我耐着性子解释:你真是有所不知。Tiruan虽是山寨,但山寨品不也是人工少的工人工地制造出来的吗?而且这本书刚推出了中国版(恭喜万辉),随时会像《流俗地》那样爆红。到时,出版商一刷再刷,盗版商也一刷再刷,那些盗印品,正是山寨货啊!Amoi Tiruan不仅是翻译,还是预言。 问题人物还不罢休:“那么,《龟心》语带双关,有归心之意。Hati Kura-kura完全表达不出来。”我顿时语塞。的确,中文的幽微处,是最难翻译的。若随便凑合,对不起诗人。但如果不翻译,罚金10万,这本印量1000的诗集卖个5000本也未必赚得回。 我投选的政府啊,何苦如此撚化我?正彷徨无措,消息传来:政府听取民意,昌明U转,收回成命了。大伙一阵欢呼,夺门而出,归心似箭。
4月前
前阵子给了一场科幻文学讲座,提及《1984》和《美丽新世界》两本著作,有学生问道:“‘乌托邦’与‘恶托邦’,何者更适合用于新诗创作?”我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即席应答向来是我的死穴。过后这问题一直在我脑海里像苍蝇挥之不去。直到某天,车里随机播放的播客传来一段相似的对话。那是《纽约时报》评论人Ezra Klein对玛格丽特·爱特伍(Margaret Atwood)的访谈。Ezra问,为何爱特伍笔下多是恶托邦,却从不触及乌托邦? 这不太巧了吗?让爱特伍来回答这问题,比我高明何止百倍?那位聪敏的同学,忘掉我的胡言乱语吧,赶紧上《纽约时报》一听究竟。 爱特伍是这么说的:乌托邦文学盛行于19世纪。那是一个大发现与大发明的时代:微生物学革新了卫生医学、蒸气机加速了生产、飞机与潜艇拓展了探险的边界。人们对未来满怀憧憬,乌托邦文学因而蔚为风潮。然而,到了20世纪末,就无人问津了。为什么?因为太多于现实中推行的“乌托邦”实验,最后都演变成极权“恶托邦”。苏联、纳粹德国、毛治下的中国,都曾许诺一个乌托邦,但前提却是,必须把“异己”尽数铲除。我之乌托邦,彼之恶托邦。 沿着爱特伍的历史脉络,我们不妨审视本区域。上世纪东南亚各国纷纷独立,那些开邦立国的愿景,依稀也有乌托邦式的语言在运作。但东南亚的民族构成原就复杂,要如何抹平差异,让各群体符合单一模子?于是,在一些国家,那些与主旋律相左的“异己”或被屠戮,或被强制同化。马来西亚呢,最初也有一个“多元共荣”的乌托邦理想,但很快变质,被另一套乌托邦取代了。我的乌托邦,比你的乌托邦,更乌托邦。 人类放弃最可贵的思考能力 但如今乌托邦真的像爱特伍所说,“无人问津”了吗?她说的,是针对文学而言。在现实世界里,乌托邦式的语言正甚嚣尘上呢。诸如“让XX再次伟大”“XX民族的伟大复兴”口号,出现在文学作品里会让鸡皮疙瘩掉一地,在政治文宣里却让人如打鸡血,精神大振。此类语言,马来西亚人当然再熟悉不过。 民族/国族之外,另一套乌托邦语言,就是宗教。任何国家只要与其中一种沾上边,就鸡犬不宁了。马来西亚得天独厚,两者兼具,何其有幸。 然而,一个更强大的乌托邦正如天魔降临。19世纪对科技的乐观主义,借着AI又死灰复燃。AI能让产能大增、治愈百病、促成文明大跃进、人人躺平白领薪金……但科技巨头们的大外宣还没兑现,更严重的危机已悄然浮现。 我说的,是AI代笔。这问题不仅仅关乎写作业、交报告,或投稿。书写,原是把思想反复锻造、粹炼、深化的不二法门。AI代笔如同把思考外包,主动放弃人类最可贵的能力。如果压制异见是所有恶托邦的本性,那在AI加持下,异见甚至无从萌芽,因为思想本身已被消解。非常《美丽新世界》,只是手段更隐晦。 如此,我或许还能针对那位同学的提问,再添一二言。文学,为沉默者发声,为无形者赋形。它抗拒潮流,是异质的艺术。因此,真诚的书写,无论题材是否“恶托邦”,本身就是一种抵抗,一种延缓恶托邦降临的力量。 诗,尤是。
5月前
AI又解锁新功能,可以将任何图片转化成吉卜力风格。于是,社媒上触目所及,皆是温润柔美的画风,让人仿佛置身宫崎骏的动画世界。正值特朗普政权的癫疯期,全球股市崩盘,我遂上传一张图,指示AI:转成吉卜力风。那是港剧《大时代》的丁蟹头像。看着吉卜力版的丁蟹对我说:“不要怕,是技术性调整,不要怕”,我的蚀钱之痛,顿时得到了宽慰。 “这是对生命本身的侮辱!”网传宫崎骏对AI技术如此回应。但这其实是12年前,他对一段丑陋无比的电脑动画所作的批评,是媒体把旧事嫁接此时了。吉卜力工作室以手工绘图闻名于世,但它绝非排斥科技的守旧派。其实,早在《幽灵公主》时期,它就使用电脑绘图了。 至今,尚未听闻宫崎骏本人对AI发表意见,但他的作品或许能给我们一些启示。 宫崎骏的作品中,常见对大自然的崇敬以及对环境的关怀,恬美幽静的自然景物充斥画面。许多人或许因此忽略了,他笔下的“机器”也同样精彩。宫崎骏本人,是不折不扣的机械迷、飞行迷。从《风之谷》、《天空之城》到《风起了》,那些精笔描绘的机械与飞行器,除了拥有丰富的表面细节,连内部结构、发动机制、运作原理都考究得一丝不苟。精致到极点以后,比会飞的魔法扫帚还要魔幻。可见,宫崎骏深谙科技之美。 因此,也深知科技之恶。《风起了》以二战为背景,是宫崎骏最具争议的作品。飞机设计师堀越二郎是一个单纯的理想主义者,为设计出心目中完美的飞机,不惜接受军方资助,尽管明知成品会沦为杀戮机器。耐人寻味的是,宫崎骏似乎对堀越二郎不忍苛责,而且处处流露同情。作为一个反战者,这种取态实在让人疑惑。也许,同为“匠人”, 宫崎骏能深切体会,追求技艺的极致发挥,本身就是一种“瘾”。 这种“瘾”是天才们的弱点。他们沉陷其中,纵知毁灭亦不回头。这边,堀越二郎的零式战机席卷整个太平洋。地球另一边,奥本海默和一众科学家,把E = mc²付诸应用,发明了第一颗原子弹。 失控的AI能毁灭人类 AI亦蕴藏大美:“深度学习”属资讯工艺,却启发于粒子自旋以及脑神经网络,是物理学和生物学的跨领域结晶。所有人,尤其投身其中的科研员,都想探索其边界:它到底能进化到何等地步?能否产生意识?能否超越人类? 它当然也有大善,与大恶。AI之父Geoffrey Hinton与他的弟子们,便屡屡发出警告,提醒人们踩一踩刹车,延缓发展,先为AI设立“安全护栏”,因为在最坏的情况下,失控的AI能毁灭人类。为此,他还辞去了谷歌职务。作个遥远的类比,他像是一个选择收手的堀越二郎。 但势已难挽。现在被“瘾”驱使的,已不只那些天才们了,而是普罗大众。弄了吉卜力版的丁蟹,难道不想弄一张丁力吗?柴九如何?甚至有人生成吉卜力版的AV女优。每生成一张图,都吃水吃电,可能耗掉多达20公升的水。我常臆想,当众人沉迷于这些无聊创作,会不会一条河就干涸了,一片森林就枯萎了。曾经,世界险些毁于天才的瘾,今天若毁于这种无聊的瘾,就真应了宫崎骏那句:这是对生命本身的侮辱!
6月前
邢诒旺和郑泽榆两位诗人出版了新诗集,在吉隆坡海外华文书市办推介,我有幸忝当主持人。相信许多人不知道,书展除了主舞台之外,一楼还有一个小厅,专供小型推介活动使用。这小场地不设标示,楼梯口隐藏在某道墙后,像坊间流行一时的隐藏式咖啡馆,不知情者还真不得其门而入。我算是知情者,看到那道孤寂的楼梯,仍不免迟疑数秒。拾级而上,曲径通幽,越走越静。隔绝了主场热腾腾的买气,书还卖得动吗?我满脑子市侩算计,幸好很快见着两位诗人了,才提醒我:今天,我们聊的是,诗。这雅致小厅,确实比喧闹的主舞台更合适。 尤其,眼前两位,又是纯粹至极的诗人。 “纯粹”。在推介礼上,我是这么形容他们的。我认识诒旺较久,熟悉他的经历与作品。我所认识的众多诗人,大都斜杠再斜杠,身兼出版人、小说家、创业家、网红等等诸般角色。他们若失去了诗人身分,还有一项甚至多项后备。诒旺当然也是教师、文学博士,但他的“诗人”身分是优先的,不仅是别人对他的第一印象,也是他对自己的定义。 然而,身分终究只是标签。诗人的本质在于,他以“诗”来觉知、探索、思考、回应这世界。推介礼上,诒旺评论泽榆诗集《龟心》的这段话,很能说明个中精神:“泽榆在长达数年的书写中有着一个专注和持续的意识(或潜意识,如龟,潜伏有时舒展有时,时而在庄子那情感和自然法则的沼泽地带举步维艰曳尾于涂中,时而发出被城市文明的经济殿堂对龟壳神器的敲叩打击而发出的回响),让整部诗集的结构不只是时间或题材的理性编辑,更不是零散的写作产品的装订,而是一整个(阶段性)生命意趣之诞生,痛幷快乐着,悟且迷惑着,成形幷演化着。” 我深为这段话着迷。它不只说明了郑泽榆作为一个诗人,如何用诗来建构、演化自己的人生,也反映了诒旺自身如何以诗的触角诠释万物。追随着“龟”的意象,他为泽榆的作品溯源、点题、发掘新意。这跟他写诗的思路如出一辙。我读他的诗,常见他寄情于某个意象,然后那意象仿如活了过来,牵引出层层新意,把读者和诗人自身带到未知之境。 诒旺的诗集以《夜曲》为名。这首诗的首两段是这样的: 夜 你若是骷髅 又何以如泥 收容种子 吸纳眼泪 长出记忆血肉 使我复活 从夜、骷髅、泥之中,生长出种子、眼泪、血肉。意象呼唤意象,相互鼓荡渲染,于常情中衍生歧义,层次丰富,诗意饱满。我相信,这种意象的连环生成不经预设,而是写作中自然发生。恰若,最好的画家和雕塑家总会随顺手中材料的脾性,创作者如何对待创作媒介,决定了境界的高下。 我怕 怕亏本 惊蚀底 与他们相比,我虽也写一些诗,却总是字斟句酌,执意让文字符合“我”的意志。文字是为我服务的,我像一个控制狂那样捏塑它们。一层无以名状的心理障碍,让我拒绝对诗神缴械臣服。 也许是恐惧。我害怕,若我把一切奉献予诗,会换不回我所既有。换言之,怕亏本,惊蚀底。诗的道路上,我边走边留后路(不止一条),随时准备全身而退。有的人临渊思退,有的人临渊一跃,飞了起来。 还有的人,莫说临渊,连在楼梯口都要瞻前顾后一番。想到这,不禁哑然失笑,但愿两位诗人朋友,未曾察觉我的窘态。
7月前
琼瑶离世,身边不少亲友深受触动,却因避讳而不愿多谈。巧的是,两部探讨生死的电影同年上映,先有港片《破.地狱》,后有西班牙导演阿莫多瓦的《隔壁的房间》。于是,借助虚构作品,不能谈的话题也能绕个圈谈。就像“隔壁房间”的隐喻,有些事情无法直视,那就换个角度,换个空间。 两部片都向死而生。大限在前,人才能为自己的人生下定义,理清纠葛的人际关系。《隔壁的房间》的主角玛莎,为维护生命最后的尊严而选择安乐死,更增添了一层道德叩问——人是否拥有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利。 虚构的玛莎与现实的琼瑶,天差地远的两个人物,在死亡面前又何其相似。 未曾料到,大数据演算法似乎窥知了我近日所思,唯恐我心情过于肃穆哀伤,而频频推送一部纪录片。片名直白而粗暴:DON’T DIE(《长生不死》) 主角Bryan Johnson,矽谷科技新贵,年少创业有成,公司卖出后坐拥巨额财富。如此人生胜利组,夫复何求?换作是我,早已躺平不干。但超级富豪的眼界就是不一样。他立志追求长生不老、青春永驻之法,并且逐步发展出一套独特的科技养生术,从最基础的饮食、运动,到闻所未闻的营养补给,再到匪夷所思的血浆注射、基因治疗,都包含其中。创业烧钱烧习惯了,养生也要烧。这套方法,每年得耗资两百万美元。 我不禁想到,人类为求永生曾做过多少蠢事:吞丹砂、修秘术、寻访神泉仙岛。有钱了不只任性,还怕死。自古以来,人们总爱把当时的尖端技术生搬硬套在长生术上,但往往没有好下场。古时,许多帝王因水银中毒而疯癫,近代,则有冷冻身体以待复苏的人——他们万没想到,冷冻公司竟会破产。冷冻柜断电了,那些收拾残局的清洁工,每位都经历了一场精神浩劫。 人类将于2030年实现永生 这种嘲笑自是后见之明:他们确实失败了。可是,如果,万一,成功了呢? 现今科技与过往不可同日而语。作为科技人,Bryan的养生法严守科学原则,且有专业医疗团队作支援。他每日进行一堆生理检测,各项指数钜细靡遗,几乎掌控每一个细胞的状态。如果试药换药,更得密切追踪指数变化。所有数据像开源码那样公诸于众,任人检视、复制。结果证明,这套方法确有逆龄之效:他的生理年龄比实际年轻二十余岁。 这算不算逆天而行?跟玛莎一样,Bryan也遭受不少道德质疑。 玛莎因选择“死”而被质疑,他因追求“生”而被非议。吊诡的是,批评者大概属于同一群人。 而矽谷的逆天者不只他一人。著名科学家兼未来学家、谷歌顾问Ray Kurzweil也是“科技养生”的奉行者。他甚至乐观预言,人类将于2030年实现永生。这也许并不疯狂:如今我们对宏观与微观世界的掌控能力是前所未见的, AI也势将加速基因学和分子医学的突破。这预言,搞不好能实现。 但实现了又如何?此等技术大概只有富豪负担得起。即使普及,地球承载得了只增不减的人口吗?这时马斯克怕会跳出来说:来,一起移民火星吧。 届时,人们会不会对玛莎说:“只要再多等几年,你就不用死了”。整部意蕴深远的电影,其美学与内涵,轻易被抹消。而许冠文饰演的喃呒佬,无地狱可破,终将失业。大限无限远,人们紧抱着彼此的恩怨情仇,再无机会放低。
8月前
去年世人不是谈论AI,就是那一亿六合彩。幸好中途杀出一个量子运算晶片“垂柳”Willow,让人耳目一新。垂柳是谷歌的杰作,可在5分钟内完成传统电脑需耗时10^25年的演算。新闻一出,即让无数脑袋当机:1后面跟着25个0,是什么概念啊? 深究,才知道垂柳最了不起的不是多少个0的演算力,而是把量子演算的误差率大幅降低,证实了大规模演算是可行的,等同亮了个大绿灯,让研发员与投资者踩尽油门,加倍投入这项尖端科技。也许这样的硬知识味如嚼蜡,所以反在新闻稿中退居次要了。流量为王,即使改变世界的伟大发明,也务必先下个好标题,编个好故事,否则,受众“蛤?”一声,眼球和资源就转向别处了。 然而,谷歌编的这故事,真正的戏肉在这段话:“量子计算是在多个平行宇宙中发生的,与David Deutsch提出的多重宇宙预测相符。” 多重宇宙、平行时空。换作5年前,抛出这种字眼,恐怕也是得个“蛤”字。但经《漫威系列》《妈的多重宇宙》等好莱坞电影推波助澜,这概念已从高端物理进入主流意识,如今用来炒新闻,时机拿捏得恰好。 这番炒作,实在高明。可是,并非每个人都买单。 首先不买单的,是那些固执的物理学家。对他们而言,平行宇宙只是一个假说,是对量子叠加态的一种诠释,不仅未经证实,还带几分荒谬。著名的思想试验“薛丁格的猫”就是一例。 想像一个盒子,关着一只猫。盒内有机关,若探测到原子衰变,就释放毒气,把猫杀死。根据量子力学,在观察发生之前,原子同时处于“衰变”与“未衰变”的叠加态。这种效应放大,盒内就同时存在两种状态:有毒气、没毒气。猫,一分为二,亦生亦死。 这试验除了告诉我们,薛丁格有多讨厌猫,也以其荒谬来反衬量子力学的不完整,尚待补足。薛丁格没料到,竟有一批科学家,认为真相就是如此:不仅猫一分为二了,连带宇宙也一分为二,一分再分,直至无尽。从宇宙大爆炸至今,已裂变出多少个平行时空呢?物理学家Sean Carroll计算过,是2 ^ (10 ^112 ) 。 多重宇宙是最糟糕的桥段 虽说多重宇宙作为理论,也算有根有据,并非如电影般天马行空,但它有个罩门:平行时空之间是不能相互影响的,没有人能验证它们是否存在,既无法证实,也无从证伪,完全违背科学精神。反对者如Paul Davies甚至撂重话:简直与迷信无异。 可想而知,当谷歌把它说得宛如事实,要招惹多少白眼了。我虽非科学家,也颇不以为然,但理由不同——我所纠结的是,这故事说得好不好? 对一个写小说的人来说,多重宇宙实在是最糟糕的桥段。它让人轻易死而复生,错误自动被修正,所有后果变得无足轻重,情感也变得廉价。看看漫威推出多重宇宙系列之后,表现多差劲就知道了。即使叫好叫座如《妈的多重宇宙》,也像某种安慰剂:如果你觉得人生很糟,那只是因为你生在错的平行时空。看,隔壁那个你,活得多光鲜。而现实不如电影,你不可能像丹斯里拿督斯里杨那样,能向其他时空借取资源,轻松解锁新技能,扭转命运。 如果你还不理解我的不忿,这么说吧:1后面跟着25个0,是什么概念?就是,去年那个奖金1亿的六合彩,中个一百万亿次。一百万亿,在更匪夷所思的2 ^ (10 ^112 ) 当中,也不过沧海一粟。在无量数的平行宇宙里,轻易便有一百万亿个我,中了六合彩。可眼下这个我,偏偏不在一百万亿当中。而他们甚至连一块钱也无法借我。 【编辑台】把故事说好/靖芬 今天的【星云】又迎来一位新作者——诗人、科幻小说作者周若涛。这第一篇专栏,读至最后让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事因前面他花了那么多笔墨布局,一连抛出好几个抽象的概念,就在读得快要走神的时候却笔锋一转,局势便忽然柳暗花明又一村起来。所谓的又一村指的也不是什么“终于读明白”,而是猝不及防地读到了“他写的这事原来也与我相关”。(你敢说你没有过TOTO梦?) 不过高明的作者写文章的目的从来不会止于耍宝或抛哏,不会使出浑身解数只为了抖出最后的高潮,等你笑完、感叹完回头一看,前面那些巧妙的结构与铺陈也会是很重要的、无法抽调或删除的观点。观点是一个作者想要告诉你的话。把观点说好,和把故事讲好,我觉得需要的技艺是一样的。一个会去思考与关注“如何把故事讲好”的作者,自然会在意你这读者的存在。而把你放心上的最直接表现之一,恐怕便是总会让内容与你相关。这样写就的文章多半会好看。 所以,继续期待下去吧。【蒙面暂记】会是既有观点又有趣的专栏。
9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