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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佩榕

他放下两指夹着的烟头,悬在桌边,一粒粒细如尘埃的火星散落地面。唇仰向上方,吹出从病肺里流浪一遍的烟。这种感受,据他所说是净化的一种仪式。他把污秽叫作圣洁,把病变认作再生,吸入,呼出,被烟填满的肺部,是他被包容,被拥抱,一场美妙的误会。我坐在他对面,一张桌子的距离像隔了一面墙。刚认识的一个月,我并不知道他有吸烟的习惯。那时还笑着和他说,现在不吸烟的男人很少见了。他父亲因为肺癌病逝,不想走上父亲的“老路”。但现在,我望着他一口接一口,层层白烟覆盖脸庞。一时间,也想不起他原本的模样。 前两个月,我们把联合存了好几年的存款都拿出来买房。那是套公寓房,养下两个支离破碎的灵魂,尚可互相舔舐彼此的伤口。一个月前,家里养的猫丢了,我们淋着雨在公寓附近找,唤它的名也没回来。那是只橘猫,圆滚滚地,毛发也很柔软。对于把它弄丢这件事,我愧疚得在被子里躲藏了两天,想模仿它的习性;想知道它为什么不归家。我说,是因为家里太小了,困不住它。他说,那只是天性。 我纳闷,天性会通过后天训练改变的。它究竟有没有改变呢?自那天起,我们的裂缝越来越明显,从一条微不足道能让幼芽生长的裂缝,到从远处看清内里的烂熟,然后开花结果,诞下了新生的幼猫。我把湿漉漉的它抱在怀里,它奄奄一息。那是某个下雨天,在一家杂货店门口捡到了它。老板撑着把军绿色的伞过来,凑近看,啧啧地摇摇头,“无出两天就曲去咯。” 我不死心,把它带到宠物医院去,最后口袋空空地从医院里走出来。医生说它很健康,我遵照医生的话照顾一天后,发现它活下来了。我叫它“茉莉”,还会挣扎着抬头反应。 “你看,茉莉活下来了。” “就说不用捡了,捡来还是会死的。” 看着这句话在肺里转了一圈,实在难以下咽。原本带它回家的原因,已经想不起来了。但他绝对不是讨厌猫,他只是觉得猫原本应该是自由的。某天回来他盯着茉莉沉默,茉莉被他激得哈气,我拍了他一下。 “茉莉被你吓到了。”他的眼神从原本的死气缓过来,或许刚刚他的灵魂和肉身已经重新粘合。虽然粘合了,却让我觉得他的灵魂已经不属于他。他还是一动不动,蹲在角落盯着茉莉。 “待在这小小的空间不觉得缺氧吗?”他说。 “你在问谁?” “茉莉。” “茉莉回答不了你。” 他这才站起身来,打开阳台门,从口袋淘出一盒烟,取出其中一根叼在唇间,微弱的火光只能让我看清他的侧脸,白烟一缕缕飘散。他手肘靠着栏杆,常常在那里站上一小时。我只是沉默地合上门,担心茉莉跳出阳台。玻璃模糊他背影的存在,我就忘了他在哪。偶尔,我会在他点上烟的那一刻,冲到他面前说:“不要在家里抽烟,会伤害茉莉的身体。”然后,他怔愣又呆滞地看着我。如果我不把他眼里的脆弱当一回事的话。 我忘了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的烟。上星期?上上星期?或是他喝得烂醉的那一天。深夜12点半,他一步一踉跄地走进来,倒在沙发上。我听见客厅的动静,打开房门查看,他早已醉得不省人事,地上都是呕吐的痕迹,一条歪扭的路线从门口延伸到沙发。我抱起茉莉挪到房间,伸手一拍想将他拍醒,又被酸臭味熏得干呕。隔天难免又吵了一架。 我抬头看着烟雾弥盖的人影,被胸腔里的郁闷呛得难受。你把茉莉藏到哪去了?对面的影子颤动,一哼声,是你自己把它弄丢了。 “你不要骗我。” “你对一只猫比对个人上心。” “不然呢?对你和对个木头一样。” “你什么时候问过我,关于我的事?” 我回想记忆里那只娇小的幼猫,很瘦弱,需要被保护。我甚至不需要言语,它就会主动到我脚边唤声,像只受伤的幼兽。只是越想越烦躁,激动到眼眶发热。你明知道我需要什么,但你从来都不给我。 窗外车灯一闪而过,白猫溜过桌边。呕吐物是我们两人早晨一起抹干净的,随后谁都不愿再开口说话,代替我们说话的是茉莉。茉莉一整天围在脚边转,见我不搭理它就到另一人那里去。但是两人都像受气的气球,怕张嘴气就泄了。它在房子里叫了一天,声音发哑。我抱起它躲到房间。 隔天他没去上班。我问,几点了?你怎么还在这?才知道,他被裁了。我有些内疚,想给他个拥抱。他猫一样地溜开,到阳台点起根烟。 茉莉不见了,消失在房间里。只是离开的那一分钟,它就消失了。我急冲冲地拽起坐在阳台的他,近乎撕吼,你有看到茉莉吗?他傻愣愣地,不是在房间吗?没有,没有。它可能受惊、难过、少了陪伴、安慰,又或许我不该冷漠地对待它。 它就这么消失了。我心里变得空落落。 我怀疑它躲到房子的某个角落,一整天我幽怨得像庞蒂雅娜,徘徊在房子里叫着“茉莉,茉莉。”阳台的人沉默地一根接着一根。不久,墙上的裂缝从角落蔓延到天花板,窗帘熏黄了,茉莉依旧不见踪影,阳台上的人影也消失在阳台。 我看着桌子对面的影子,冷冷吐出一句,“因为你,屋里的花都熏枯了。” 烟盒空了,掉到地面上。他抽出最后一根,用烟尾部敲敲桌子。火星闪烁间,他说,我们从来都没种过花。 相关文章: 黄佩榕/苍蝇王国
2月前
苍蝇的视力极好,复眼里装载了千只小眼。人们停驻在巴士站,规矩地排成蜈蚣般歪歪曲曲的队伍。余光瞥见,车头光影踱着猫步溜过铁杆座位。那歪扭的队伍仅上了一半,巴士摇晃地迈开腿走了。而紧贴着它屁股的下一辆巴士又打开了车门。在我前方排队的阿姨朝脚边吐出一口痰,落下四溅。原以为只是习惯,新村的长辈们都有着同样的习惯。直至每隔十秒,她都在等待的位置吐出一口痰,而后感受到一滴温热感溅在我的小腿上。我大抵是无法再忍受了。身子与队伍岔开,避开脚边任何看似液体的形状,急匆匆地上了巴士。 巴士有着另一番风景,包括人事物。当巴士启动,所有的头颅不自觉地看向了窗外。我厌倦了生活,却无法对观察他人的生活产生任何倦怠。活着的梦在那一双双无神的眼里产卵,他们的复眼已然看不清蒙上雾气的窗。原来目的并不是风景,只是想看清今日的自己,究竟为何物。我尝试反复眨眼,边凝神望过这使我晕眩的城市。雾气和雨滴化形的窗户,早已改变视线中的图像。雨雾在窗上形成露珠,窗户在我晃动的脑袋间,竟幻化成了吉力卜般的童话景像。我惊喜地贴近它,透过那一颗颗雨滴,看见杂草丛中有一辆绿火车。但它却没有向我驶来。 我知道自己在刻意否定掉异化的复眼,回到人类时期还拥有灵性的双眼。现实往往是越执着越无法得到,直到我发现大脑开始僵化;望向窗外却在恍神,抑或是我的生活像是提线木偶,重复着毫无意义被绳索套着的生活。那他们也是如此吗?耳边萦绕巴士铁架“咔铛”声,摇摇晃晃。不知什么时候有只苍蝇在巴士内盘旋。窗外青绿色光影掠过,车身喑哑摩擦声唦唦作响。高高盘旋俯视着众人的苍蝇,此时停落在我手边的铁杆上。它不怀好意地看着我,而我也回望它。 苍蝇或许在观察什么。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当一处响起浓痰搅动的酝酿;另一处开始接收信号,从咽喉吐出气体。到我这里,却焦虑地左右窥探,喉咙泛出不适的痒意。我试探性地咳出几声,右边的妇人仿佛接收到我的信号,也放声痛快地咳起来。我瞥见她咳得泪水盈眶,肺腑里的内脏都快倾泻而出。她的声音在彻底沉寂下来的巴士回荡,空调冻得气氛无助波动。我想起曾在旧古仔走过一段很长的路,路边有一排盛满黄色小花的树。唯一令我不满的是,电线杆上总是站着密密麻麻的乌鸦,骨溜转动着黑色眼珠。为首的乌鸦发现我靠近,就会张开喙啼叫。旁边的乌鸦听见后便会“嘎嘎”提醒伙伴,循环往复。于是我走过那条美丽的花路,仅剩下乌鸦的啼叫声。 苍蝇扇动莹绿网格的翅膀,被车门打开后的热浪袭击。热气使得香水味更是刺鼻,它却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气味,反而餍足地搓搓手。巴士越来越拥挤,司机还在让人们后退。不大的空间里,陌生人与另一个陌生人亲密贴近,只能严肃着脸目视前方。最终变成一排站着的人维持相同的姿态,却个个瞪圆眼睛,面无表情板硬着脸。他们的眼睛一眨不眨,直盯着窗户看,眼睛却不知聚焦于何处。 苍蝇闻见了同胞的气息,兴奋地“嗡嗡”个不停。我透过窗户的倒影,一道折射出无数个灵魂的波光,看见虫卵在死去的双眼里,孵化、诞生。蠕动着白色而柔软的身体,吵噪的声音充斥着大脑,在呼叫谁?巴士笛鸣声不断,像长出了高频振动的翅膀,急促逼退了靠近的车辆。车身时而上下蹦跳,人们便是被困在打发器里的肉团,躲不开在脸上抓挠的苍蝇。 我窥见从眼睛里孵化的蛆,慌乱地闪躲视线。我说话总是讨厌直视对方的眼睛,有时觉得是胆怯;呼吸会随着话语颤抖,有时觉得眼睛里有更为可怕的存在。翠绿色的眼睛能看见更多不可视之物。巴士上总有个发出呼噜声的生物,他困倦、疲惫不堪,眼底下积累了日夜的失眠,耸拉着厚厚一层皮肤。嘴大长着,苍蝇在他嘴边徘徊。身旁站立的人,或许是他的好友。我不敢肯定,只是远远地窥视。我知道。我企图用这种方式看见美丽的事物,有时看向窗外安慰自己,一会儿又被那人的动作和呼噜声吸引注意。 他同我一样,鬼祟地观察许久,用复眼揣摩最佳时机,搓了搓手上的皮屑。然后伸进包里,仿佛他徒手淘了我的心脏,却见他淘出矿泉水瓶,猛地捅进男子打呼噜的嘴里。谁知道。我被这个动作的疯劲捅死好几次。 打呼噜的男子发出“唔唔”,反复抓挠被塞进嘴里的瓶子,双眼瞪得鼓圆,呼哧呼哧地呼吸,眼球颤动。有人在笑,有人在用手机录像或拍照,司机依旧一面播放视频一面急速驾驶。那个忽然产生变化的人,宛如臆想般又回到面无表情的时刻。没有矿泉水瓶、没有施暴、没有呼吸,也没有人曾有过惊动。 可虫卵都被惊醒了。众人的视线目不转睛盯着看,没人说话。我见他们,如同我一般,细细品味这忽然产生变化的日子。再回头,我却觉得自己没救了。 窗户倒映的我,脸上长着巨大的复眼,里头有无数个属于我的影子,它们震惊、恐惧或忧愁,占据正中央的我却已然成为了同无数人那般的麻木,抓住一丝丝的变化只不过是为了宽慰自己,仍在为人的时刻。我恍然四顾,周围所有人也仿若不曾有过变化。 巴士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隧道,光时而晕晕地闪过。巴士回到车站前,苍蝇再次排起了歪曲的队伍。当我下了巴士,悄悄跟在人们后头,却只想藏起讨厌的复眼。 相关文章: 【深耕文學創作/散文】只有我和影子記得/黄佩榕
5月前
散文組推薦發表/只有我和影子記得 文◆黄佩榕(新山) 之一:小时、愧、歉 我的姐姐是位脑瘫儿童,小时候的我不知道,大人们解释了也不明白,只知道姐姐生病了,只知道她和其他人的姐姐不一样。她怕吵闹,讨厌陌生人,怕打雷,怕烟花,所以安安静静就是妈妈要求的标准。小孩子不能大哭大闹,可以玩乐但是不能大笑,因为这样会吵醒睡觉的姐姐。 虽然说不可以,但是小孩子最难做到的事情就是控制自己,有时候还是因为和哥哥玩闹而大喊大叫。当我们反应过来时已经太迟了,我会安静下来仔细去听楼梯的脚步声,一步,两步,家里木制的楼梯发出“咿呀”的声响,眼睛死盯着门。等门打开时我和哥哥就会冲向角落,一边因为难忍恐惧而尖叫着,傻傻的缩在角落,还是会挨一顿打。 后来妈妈生了一场大病,没办法照顾姐姐,爸爸让我不去学校在家照顾姐姐。 四年级时的班主任是位很严肃的老师,哪怕站在她面前,我都不太敢直视她的眼睛,直到她命令我看着她。我会习惯性的用手攥紧自己的校裙,然后等着面前的人开始问话。问话的内容就是为什么自己没来学校,而且又没写请假单。 我说出爸爸已经为我准备好的答案,保证自己被老师问时能够回答。 “因为要照顾姐姐。” “为什么要照顾姐姐?”老师的表情凝重,蹙起眉形成两道重重的阴影,双眼直勾勾盯着我,在“照顾”两字上加重了语气,身子和脖子向前倾,左手微微张开且五指伸向我。我的裙子越攥越往上拉,因为紧张和害怕让呼吸不稳,这个问题爸爸没告诉我答案。我感觉鼻子开始泛酸,为什么姐姐需要我照顾?是因为她生病吗?还是因为她和其他人不一样?最终在我要开口时,眼泪还是溢出眼眶,呜咽的说:“因为姐姐不会走路。” 之二:我不在的明天 以前,每天早上六时就要走到下一条路口等巴士,泛黄的路灯,车底下藏着的猫,周围安静得只听得见我的脚步声,是每一天机械式生活的安慰。巴士上,只坐着寥寥几人,他们垂着头,或是看着窗外,窗外的路灯,都无法让他们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也许,他们和我一样早已腻烦了这样重复的日子。 到了学校,阴沉的走廊只会回荡我的脚步声,眼前却没有一盏明亮的灯,只能从昏暗等到天明。那时候的我讨厌学校,班上那位被蝴蝶围绕的孩子和我不一样,嘴边哪怕没有闪亮亮的话语,都能是最璨丽的一朵花。某一天花朵将话语制成一把刀,刺向角落里低头的人。她和蝴蝶们一起嘲笑这个人,引来班上所有人的目光,这时候的每一个目光都像是一根根刺,以前从没想过独处是原罪,恐怕就如命运一般,无法改变。此刻的画面彷佛回到了过去,某一天,某一刻,和现在被注视着的感受是多么的相似。 回到家里,没有一句话能说出口,张开嘴时那些话拥有和我一样的性子,只想往里钻,到深处最安逸的角落里沉眠,哪怕吐出舌头去钻牛角尖,都没有一句真话。母亲会难过的哭着说我就是外边捡来的,树生的,怎么就不会为家里着想;父亲说病痛缠身的人比我更痛苦。从此以后那些真心话就寄居在身体里一天天发酵,哪怕用手指往喉咙里扣都吐不出来。 我渴望消失,像电影里最后一缕的阳光在地平线上消亡,时而产生出我已经从躯壳中消失的解离状态,麻木行走的这个人已经不是我,此刻我移动着但是我的意识已经不存在了。静悄悄的,默许自己离开这副沉重的躯壳吧,哪怕被他人伤害也感受不到,这里什么都没有了。今天的我疲惫了,明天的我不在了,每一天都宛如是最后一天。 【方路点评】 这篇写得很好,写出成长过程的点滴,虽有些灰暗,但仍清晰、细腻的记录下来,照顾生病的姐姐,在学校被嘲笑,在家里面对父母亲的言语,甚至渴望消失,不要再受到伤害。
2年前